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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相思染(2/3)

儿,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小安也不要了?” 雪儿略一偏头,眼角柔媚尽显,柔声道:“小安好些了没?” 小安轻轻咳了一声,却无力回答。

婉娘眼睛放亮,笑道:“啊呀,我最喜欢听血腥恐怖故事,红袖姑娘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 红袖也笑了,道:“哦,我终于想到你哪里得罪我了。

你最爱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的人总是比别人死的早些。

” 婉娘认真地纠正道:“姑娘这可错了,我这人除了赚钱,其他一概不理。

不信你问他。

”下巴朝背对着他们的老者一点。

老者将脸遮得更加严实,头也不回闷声道:“时辰快到了,红袖姑娘还是到外面等候为好。

”红袖却不理他,只管对婉娘道:“知道知道,婉娘贪财,洛阳闻名。

” 婉娘腆着脸道:“这敢情好,下次香粉涨价,也不用想借口了。

” 红袖掩口笑了起来。

小安呼吸突然急促,脸如金纸。

婉娘瞪了一眼雪儿,不满道:“说我贪财小气,我看雪儿更过分。

小伙计病了,好歹去看看郎中,这点钱都不肯花,哼。

”接着偏了偏头,凝神看小安的脸,道:“我看……小安中气不足,但精气尚在,不像生病,倒像是有什么邪祟。

”低头想了片刻,笑道:“嗯,她除夕不安分,冲撞了一棵多年的老梅树,所以丢了魂儿啦。

” 老者快步走过来,俯身在红袖耳边说了几句,似乎提醒她什么。

红袖却毫不在意,把老者晾在了一边,笑意盈然对婉娘道:“嗯,原来是丢魂了,婉娘可有没有办法治好她?” 婉娘白了她一眼,道:“治好她做什么?雪儿被你抓了,谁来付钱?赔本的生意我可不做。

” 雪儿微微一笑。

文清不敢多嘴,只有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看着婉娘,又看看小安。

红袖拍手笑道:“婉娘你太可爱了!我喜欢你!” 婉娘眉开眼笑道:“可惜我对老女人不感兴趣。

”红袖的笑意凝固了下,放声大笑。

婉娘眼波流动,道:“不过小安如果是我闻香榭的小伙计,我倒可以免费给她治疗。

” 雪儿简短道:“小安归你了!” 婉娘悻悻道:“你和小安得罪了红袖姑娘,我要带走了她,红袖姑娘能饶了我?我可不惹这个晦气。

”转而得意道:“不过我的法子绝对有用。

红袖姑娘要不要听听?” 红袖如同看戏一般,笑得前仰后合,道:“快说说看。

” 婉娘满脸卖弄之色,道:“往东五十步,面对墙角老梅,叩头九个,点上七滴我闻香榭的香露,再用闻香榭的桃木袖剑,帮老梅树修剪下多余的枝桠。

老梅树上住着的仙人一高兴,就将小安的魂儿还回来啦!” 老者听见“东五十步、墙角老梅”时明显触动了一下,但听到后面,又如木头一样站直。

红袖哈哈大笑,道:“婉娘说得极是。

原来闻香榭的香粉和小玩意儿就是这样推销出去的。

” 沫儿轻轻地活动了下手脚,竭力不让醉梅魂和桃木小剑发出响声,却在一瞬间突然明白过来:婉娘在提示他如何救小安! 但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根本无法确定哪边是东。

沫儿焦急地朝婉娘看去。

婉娘正同红袖说笑,有意无意地看向右边。

沫儿不再多想,屏住呼吸慢慢朝右走了五十步,顺利来到一株即将干枯的梅树前。

梅树笼罩在一片混沌中,花朵落尽,即将枯朽。

沫儿心想,难道这就是小安的原形?可是上面并没有七魂钉。

心里虽然觉得给小安磕头太丢份了,但还是依照婉娘所说,跪下去磕了九个头,然后取出醉梅魂,倒出七滴来点在树干上。

醉梅魂的香味很快消散,梅树依然毫无生气。

沫儿拿着桃木小剑手足无措,不知婉娘所谓的修剪枝桠是何用意。

正踌躇间,只觉得梅树树干渐渐变深了些,几个乌油油的光斑一闪。

七颗乌钉,慢慢从树干上显露出来。

原来这些钉子竟然深陷入树干内部,同树干融为一体,在醉梅魂的作用下才重新闪现。

沫儿心中不由得意,料想醉梅魂定是可以凝聚梅树灵魂气魄的,把心一横,对准七颗乌钉,又滴了醉梅魂上去。

乌钉的钉盖慢慢褪出树干。

沫儿大喜,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后如何找小安讨些便宜,将桃木小剑的剑尖对准钉盖一撬。

〔五〕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七个乌钉不费力气地撬了下来。

沫儿将乌钉收进荷包,慢慢原路返回,躲在最前面一个苗条女子的身后。

老者不知哪里去了,婉娘正叽叽呱呱地同红袖讲话。

小安却并不见好转,仍木然站着,文清在一旁眉头紧皱,满面忧色。

倒是旁边的朱公子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雪儿,顿时激动起来,语无伦次道:“雪儿……雪儿姑娘你还好吧?” 雪儿微微一抬下巴,道:“你觉得好不好?” 朱公子这才注意到周围诡异的人群,和一脸得意的红袖,试了试手脚,责备道:“红袖,你这是做什么?别闹了。

”扭头看了看并排站在几个人,眼神落在那个酷似红袖的少女脸上,呆了片刻,突然尖声叫道:“红袖!你不是……红袖?” 红袖娇声笑了起来。

朱公子狐疑的目光在红袖和少女脸上转换了良久,显出恐怖之色,道:“你到底是谁?” 红袖扭着身子撒娇道:“不好玩不好玩,亏我伪装的这么好,这下可装不成平民女子啦!” 刚一来沫儿就注意到那个少女同红袖相像,只是她脸型消瘦,面色枯黄,同神采飞扬的红袖比起来,像是长期营养不良一般,没想到她才是真正的红袖。

朱公子突然爆发,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红袖调皮地晃着手中的手绢儿,道:“我帮你追回雪儿姑娘啊。

你看,我帮你查到雪儿的下落,还请出师父迫使她同你见面。

” 朱公子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婉娘好奇道:“朱公子,据说香云阁的阿萝小姐,同你私交甚深,可有此事?” 朱公子整张脸涨得如同猪肝,一脸尴尬地看了看雪儿,吭吭哧哧地解释起来。

朱家是扬州的香料大户,几年前老父去世,朱允之年纪轻轻只有承担大任。

去长安贩卖香料之际遭遇风雪,曾被雪儿所救,后两人在长安偶遇,对雪儿暗生情愫。

后来不知何故,雪儿离开长安来了洛阳,朱公子借应试之名逗留洛阳苦苦寻访,并在洛阳置办了宅院。

洛阳城中人口百万,要找一个人可谓海底捞针。

红袖同朱允之两家本是世交,近年也居住洛阳。

只是朱允之生性腼腆,红袖文静,两人之前只彼此听闻,并未见过面。

后来红袖不知怎么知道朱允之找人,竟然差人告诉他,香云阁阿萝知道雪儿的下落。

婉娘看向红袖,道:“想是那个时候真的红袖已经被你控制了吧?” 红袖摇头晃脑地笑了起来,道:“谁让这丫头这么好奇的?怨不得我了。

”朱允之一心要找雪儿,对于红袖被人掉包一事毫无觉察,只觉得这世交之女淘气乖张,远不似传说中的文静贤淑。

婉娘笑道:“听说红袖姑娘将朱公子引荐给了阿萝,可是这个迂腐书生,为了避嫌,几乎不同阿萝见面,对红袖姑娘的蓄意勾引更是烦得要死,一心一意要找他的雪儿姑娘。

红袖姑娘这点脸面在他面前可丢尽啦。

” 雪儿瞟了朱允之一眼。

朱允之满面潮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红袖脸色难堪至极。

婉娘嗔怪道:“好一个迂腐的书生,一点都不解风情。

” 雪儿一笑,道:“糊涂人总是做糊涂事。

”朱允之的眼圈突然红了。

想当年,他在长安第一次见到雪儿,因为慌乱跌破了茶碗,雪儿也笑着说了这句话。

朱允之似乎从雪儿的话里得到了勇气,原本紧张的情绪烟消云散,也不再语无伦次,低声道:“我找你好久啦。

” 雪儿看着朱允之,又是一笑。

朱允之几乎痴了。

婉娘伸长了脖子,插嘴道:“红袖姑娘,那她呢?”扭头用下巴朝二胖一点。

二胖圆润的小脸如同玉一般光洁。

红袖快步走过去,摩挲着她的脸赞叹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皮肤,婴儿一般。

”她一双杏眼满含笑意,从怀里拿出一块溢着香味的朱红色石头抚弄着,“我要把她的脸皮剥下来,用冰香玉换到我的脸上。

” 沫儿和文清几乎同时打了一个寒噤。

婉娘转了转眼珠,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不过她家是有名的银器王家,你要她的脸皮,她家的财产就归我好了。

” 红袖扑哧一笑,道:“你倒直白。

” 婉娘一脸奸佞,出谋道:“她家的底细我最清楚不过。

她爹爹不争气,姐姐远嫁,家里靠老娘徐氏支撑。

要是她死了,徐氏定然心死。

” 红袖笑道:“你真聪明。

若不是我这里需要你,我想我们没准儿还能成为朋友呢。

” 婉娘却一反常态,十分不知趣地道:“朋友就不必了,我这人最不爱装,铁定同姑娘成不了朋友。

” 红袖脸上一冷,随即又换成笑脸,道:“婉娘是个爽快人。

” 婉娘点头笑道:“嗯,比如,我自认是个丑老女人,从来不装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红袖倏然变色。

雪儿偏巧不合时宜地接口道:“红袖姑娘看起来可真年轻。

” 婉娘啧啧道:“正是呢。

不惑之年,还能保养成这样,可真不容易。

” 沫儿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不惑之年”的含义,再看红袖的脸粉嫩靓丽,越发显得妖异。

雪儿抿嘴笑道:“我看闻香榭的香粉也达不到如此的效果。

婉娘你要努力了。

” 婉娘伸手从怀里拿出今天刚做好的相思染,遗憾道:“看来香粉这碗饭我是吃不得了。

早知道雪儿姑娘在这里,我也不用白白浪费几天的功夫,做这个相思染。

哎呀,这下亏大了。

”看着满脸寒霜的红袖,热切道:“不如我转行得了。

你要这个小胖子的脸皮,我就接手她家的银器生意,岂不两全其美?” 红袖干笑了两声,道:“好主意。

” 婉娘愁眉苦脸道:“只怕还是不行,那只野鸡定会恨我入骨。

” 雪儿愣了下,狐疑道:“什么野鸡?” 婉娘哈哈笑道:“你不知道,红袖姑娘为了得到这胖丫头费了多大功夫,专门派了一只十分美貌的野鸡勾引这胖丫头的爹爹,还企图控制徐氏的身体和意识。

” 雪儿追问道:“然后呢?” 红袖冷眼旁观。

婉娘一脸惋惜,道:“本来我是不管闲事的。

可是她仗着背后有人,竟然打碎了我一大堆的胭脂水粉。

没办法,我只好把她抓来抵账。

可惜竟然给她逃走了。

”婉娘转向红袖:“哦,对了,那只野鸡呢?” 红袖斜睨着眼,朝旁边沫儿躲藏的位置一努嘴,随意道:“在那儿呢。

”眼里的恐吓意味和得意一闪而过。

沫儿吓了一跳,随即明白她指的是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她是凤凰儿?沫儿不由得大感诧异,慢慢探过身子朝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看去。

这女子面容尚且秀气,但同以往凤凰儿的优雅美丽差远了,不知是凤凰儿重新幻化的人形还是用邪术借了别人的身体。

她同其他白衣人一样,僵直死板,双眼无神,没有丝毫灵气。

婉娘笑眯眯道:“她倒也适得其所。

怪不得你肯花大价钱将她赎回去,我只让她折了原形,却不曾伤了她的灵气,用在这里刚刚好。

”接着懊悔道:“早知道她对姑娘如此重要,我应该多要些赎金才行。

”红袖满脸鄙夷,嘴角几乎撇到了耳朵边。

婉娘却毫不在意,继续唠唠叨叨道:“我当时以为她看上了王家的财产。

可是见到赎金,又觉得疑惑,你送给我的赎金足以抵得上王家的一家店铺了,想不明白野鸡费心思接近徐家做什么。

原来竟是为了接近王家二小姐。

” 沫儿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原来如此。

红袖看着婉娘冷笑。

雪儿悠悠道:“她一个小丫头,也犯得着下这么大的功夫?要我说,直接掳走岂不是简单?” 婉娘诚挚道:“雪儿你不懂。

王二小姐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可执掌银器的图案设计。

若是仅只掳走剥了脸皮,只怕这些聪慧灵魄难以导出,枉费了红袖姑娘的一片苦心。

” 红袖见婉娘同雪儿一唱一和,终于忍耐不住,冷冷道:“不错,我想要的东西,谁也跑不掉。

”踱着方步走到横眉冷对的朱允之面前,抛出一个挑逗的眼神,“比如你。

” 朱允之瞠目结舌,又羞又急。

婉娘笑道:“姑娘既然看上了朱公子,就不该假扮红袖,应该扮成雪儿姑娘才对。

” 红袖摆出一个勾魂的媚笑,眼睛看着朱允之,答道:“所以你明白为什么雪儿和小安会在这里了吧?” 雪儿恬然道:“这个只能算我得罪姑娘的原因之一。

我想钱家一事,才是根源。

” 婉娘懊悔道:“钱家一事,我也脱不了干系,合安香,唉,早知道我就不该掺和此事。

” 红袖娇滴滴道:“你知道最好。

本来钱家俩少爷收了来,这事便可以告一段落,我也安心做些其他事。

可是你们偏不让我安心,一个出手救了钱永,一个出手救了钱玉华,让我筹划了将近一年的心血功亏一篑。

没办法,我只好另物色人选,找王家下手啦。

”去年玉铺掌柜钱衡被人控制,利用老四的丈母娘吴氏谋家产、认儿之际,欲借她之手一箭双雕,不料被雪儿发现,在闻香榭定了合安香,救了钱永和钱玉华——原本以为是个偶然的事件,却没想到背后竟然有人指使。

红袖见婉娘同雪儿聊得火热,咯咯笑道:“今晚还真是个聊天的好时机。

有什么话赶紧说,过会儿可就没机会了。

” 婉娘茫然地看了看天,打了个哈欠道:“对啊,时候不早了,雪儿你同红袖姑娘慢慢聊吧。

文清,我们走吧。

”说着起身便走,手脚灵便自然,倒显得刚才的手脚不能动弹像是装的一样。

红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微微点头。

婉娘走了几步,回头见文清纹丝不动,皱眉道:“你不走?” 文清别说拔不动脚,即便能够走动,也决不肯丢下小安和二胖自己离开,遂想也不想,瓮声瓮气道:“把小安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 眼见婉娘就要走出空地,突然又回头问:“红袖姑娘能否透露一二,找这么多的俊男美女,到底做什么用?” 红袖突然放声大笑,顿足道:“人家早就等你问,可你们偏偏不问,真是急死我了!” 雪儿仍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微笑道:“我以为你不想说。

” 婉娘弯腰揉了揉膝盖,道:“我最爱成人之美。

姑娘肯讲,那我们就洗耳恭听。

” 红袖眉飞色舞,满面得意,正待开口,只听“嗵”的一声,漂浮的八盏白灯笼猛然暗淡了下去,周围笼罩在一片黄白的微光中,映射着人们死板沉闷的白色长袍,看起来像是站在一个堆满纸扎人的乱坟岗。

红袖脸上一阵慌乱,转身朝人群外冲去,刚跑了两步,灯笼又重新亮了起来。

她长吁了一口气,站定朝外张望。

沫儿正思量着如何趁着光线不明同婉娘救文清他们,见镇魂灯重新亮起,不由失望,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婉娘。

——婉娘仍站在空地边缘,保持着半侧身的姿势,但眼神的灵动已经不见,木然的眼睛无神地看着红袖刚才站的地方;雪儿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明净的脸颊如同雕刻一般呆滞。

沫儿猛然站起,碰到凤凰儿的白袍发出微微的响动。

幸好此时老者快步走了进来,脚步声掩盖了响声。

红袖噘嘴道:“时辰到了吗?我还没聊完呢。

” 老者低头闷声道:“是。

”迟疑了下,带着一些不满告诫道:“言多有失,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 红袖眉毛蹙起,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老者弓了下腰,道:“请姑娘先出去吧。

” 红袖恋恋不舍地看着雪儿婉娘等人,那目光不像是看人,而是在看几件心仪的物品,交代道:“这几个人的脸皮,你可一定帮我留着。

特别是那个小胖妞的。

” 老者点点头,同红袖一起退了出去。

沫儿握紧了拳头。

他终于明白婉娘之前嘱咐他的含义了。

这个一直掩盖着脸面的老者,已经四十多却扮成豆蔻少女的妖异红袖,布了一个巨大的局。

利用幽冥草吸收闻香榭的灵气,设计控制钱家男丁的魂魄,派出凤凰儿勾引王凡,通过香云阁污蔑闻香榭,虚幻中莫名存在的死门等,看似一件件毫无关联的事,都是为今晚这个诡异场面的准备——沫儿不确定,闻香榭到底是因为多管闲事而卷入此事,还是原本就是他们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但这个,如今已经无关紧要了。

老者和红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陷入一片死寂,白色的镇魂灯如同死人翻起的眼白,从四面八方瞪着沫儿。

在这一群白花花的人群中,难以言状的压抑和无助比害怕更加强烈,让沫儿陷入惶恐。

婉娘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沫儿咬牙坚持不让自己发抖,慢慢移动走到离婉娘最近的一个女子身边,正要低声去叫,忽听一阵猎猎的响动,站在第一排的四个男子整齐地往前迈出了一步。

沫儿心中一喜,以为终于有人醒过来,但看到四人动作如一,整齐得像四个吊线木偶,姿势僵硬怪异,几次甚至不约而同地同手同脚地走路,显然是被人控制,顿时沮丧。

四人慢吞吞地迈动脚步,朝婉娘围了过来。

沫儿心怦怦直跳,唯恐这四人对婉娘不利,欲要挺身而出,又想起婉娘之前告诫他的话“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心下大为焦虑。

幸亏四人仅仅架起婉娘,将其放回原位,倒也没有其他举动。

沫儿长出了一口气。

〔六〕 或许只有一盏茶工夫,或许有一个时辰之久,沫儿已经难以判断。

空气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人烦躁异常。

沫儿心跳得厉害,他抱着头蹲在地上。

慢慢移动的白衣人渐渐模糊,周围陷入一种空蒙的白气中,一种莫名的、发自心底的强烈恐惧,紧紧包围着沫儿,让他浑身颤抖。

心底关于最恐怖的记忆如同泛滥的洪水,全部翻滚而来。

缠绕方怡师太的黑气,紫罗口河坝下层层叠叠的死人手臂,香木堂里呜咽沉闷的哭声,死门中来来往往的鬼影……铺天盖地迎头砸来。

沫儿紧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宁愿自己立刻死去,而不用感受这种奇异的恐惧。

一个白衣人踩到了他的披风,哗啦啦的衣服抖动声音吓得沫儿一个激灵。

就在这一瞬间,恐惧似乎减轻了些。

沫儿凝了凝神,轻轻将披风从白衣人脚下拉出来。

衣服抖动的声音一停止,无边的恐惧便重新蔓延。

而只要这种恐惧一袭来,沫儿便忍不住要抱头发抖,这让他几乎崩溃。

被剥去脸皮的人团团围住沫儿,血污一片的脸露出白色的颧骨,挂在脸颊上的眼珠子滴答着血水,所有的人都狞笑着去拉扯沫儿的脸。

沫儿无处可逃,不知从何而来勇气,咬紧牙关猛然站起身来。

怀中的醉梅魂和桃木小剑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声。

没脸的死人不见了,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惧感突然消失。

沫儿猛然想起,他曾听婉娘提起,有些不良之人凭借乐器或者口技,能够发出一种极低的声音,这种声音虽然听不到,但却能刺激人的大脑,引发恐怖记忆,一个时辰的工夫,足能将一个正常人逼疯甚至吓死。

但是这种声音并非不可破解,只要找到同它同质同频的撞击声,这种恐怖感便会抵消。

沫儿终于明白婉娘留下醉梅魂和小剑的作用。

不错,婉娘留给自己用的,是要对付这种低频声音。

果然,用小剑的剑尖轻敲玉瓶,那种恐怖感再也没有出现。

沫儿这才有机会查看四周。

诡异的白衣人在慢慢移动,他们的样子像极过年时祭神时的社舞,张牙舞爪,毫无章法。

中间空地上,婉娘等人不知何时盘腿坐在地上,脸朝外围成一圈,乍一看,倒像是在接受人群的膜拜。

沫儿轻轻敲着玉瓶,重新来到人群最前端。

一抬头却发现,周围的队形发生了变化。

原来不知不觉中,随着人群的慢慢移动,白衣人站成了一个环形,对面留出一个一丈宽的缺口来,隐隐约约可看到前方伫立着一座高大的殿堂,两边排着十几口大锅。

这景象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沫儿正皱眉思忖,只见人影晃动,四个身着白衣的俊朗男子,无声无息地推着一个四角有轮的厚重平板台走了过来。

这个台子看起来像是石头制成的,足有两尺厚,由两种石头合成。

台面黑色,泛出暗暗的红光,上面刻满花纹,中间有一个人形凹槽,下面的石头颜色略浅,夹杂着黑褐色的斑点。

四人将平板石台放在小安面前,走过去架起小安,似乎要将她平放在台上,却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齐刷刷地放下了她,呆立了片刻,转到婉娘面前,重复刚才的动作,将婉娘架起放在台上。

其中一男子按动台上的一个按钮,咔哒一声,四个铁环扣住了婉娘的手脚。

这四个男子动作虽然僵直,但比起旁边站立的白衣人,手脚要麻利的多,似乎经常从事这种工作。

沫儿先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待见另一男子拿出一把乌黑澄亮的剔骨刀,猛然醒悟过来,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男子机械地将工具一件件放在台面上。

乌金弯刀,剔骨刀,精致短刀,长镊子,小镊子,还有很多沫儿不认识的器具,十分齐全。

沫儿大脑一片空白,心里默叫着婉娘的名字,希望她只是在装睡,能够在最后一刻突然出手反败为胜。

一个男子伸手比划着,最后将手指向了心脏的位置。

拿剔骨刀的男子面无表情,挥刀一点一点朝婉娘胸口划了过来。

一股热血冲上沫儿的脑门。

就在沫儿要飞扑上去的一刹那,一句细若蚊声的话钻进他的脑海:无论看到什么,千万不要出来。

转念之间,一切都来不及了。

五个男子配合,很快捧出一颗滴血的心。

那颗心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猩红,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见。

滴答滴答的血流声,在这个诡异死寂的午夜如同擂鼓一般,敲打在沫儿的心上。

沫儿瘫坐在了地上。

他愣愣地看着那颗犹自微微跳动的心,甚至流不出泪来,只觉得心如刀绞,宁愿被挖心的是自己,而不是婉娘。

四个人推着石台走了,换了一批人推着石台又来了。

雪儿和二胖粉嫩的脸,小安乌溜溜的黑眼睛,文清的五脏六腑,一件件被摘取下来,石台下层的浅色石板已经变成刺眼的红色,走动时可以听到血在里面晃动的声音。

不,这是梦,我在做梦呢,一个噩梦,等梦醒了,一切都好了。

※※※ 沫儿不住地这样告诉自己。

他努力去想一些快乐的往事,同婉娘斗嘴,和文清去买零食,吊在黄三脖子上荡秋千,园子里的奇花异草,树上鸣唱的黄莺知了……他眼睛睁得溜圆,同旁边的白衣人一样呆傻。

剩下的朱允之、钱永、钱玉华等人,也被一个个放在平板石台上带走了。

沫儿拼劲了全身力气才爬起来,双腿犹如踩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石台被推进了后面高大的殿堂里。

沫儿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斜斜地跟过来,轻飘飘地靠在门框上。

婉娘等人,直竖竖地靠右边墙壁站着,白衣上的血污触目惊心。

沫儿下意识地转过头,不去看小安、文清和雪儿,甚至连想也不敢想。

殿堂高而空旷,十几盏白灯笼集中挂在房间的中部,清冷的白光折射过来,照得众人的脸有一种不真实的扑朔迷离。

沫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甜味,原本麻木的大脑清醒了些,转头去寻找香味的来源。

殿堂另一端,摆放着一口巨大的红色水晶棺材,隐约可见里面躺着一个白衣人,不知是死是活。

红袖俯身摩挲着那人的脸,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远处传来几声梆子声。

老者从墙角的黑暗处闪了出来,道:“时辰已到。

”他换了道袍,背对着沫儿,一动不动。

红袖站起身,凝望着棺材里的人,一脸温柔。

屋外突然火光大盛,两边排开的大锅都亮了起来,周围的白衣人飞快地变换队形,十几个少壮男子分别守着一口大锅,随着火焰的飘忽手舞足蹈。

而其他的人围在四周,将双手伸向天空,仰面摇晃着身体,五官狰狞扭曲。

沫儿毫不费力便可看到白衣人身后一个个的灰色影子挣脱出来,随着众人一起摇摆。

虽然有火,但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而只觉得一阵阵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渗进来。

沫儿几乎想都没想,跨进了房间慢慢走到婉娘身边,轻轻拉住她垂下来的冰冷手指,仿佛她还活着,而他,同以前一样,遇到害怕的、恐怖的景象,就躲在她的身后,紧紧地拉着她的裙裾。

沫儿突然笑了一下,他不敢去看文清和已经面目全非的小安雪儿,但心里却暖暖的。

不怕,有婉娘和文清陪着自己呢。

红袖脸上没了刚才的做作和虚假,而是满脸期待,同时又掩不住的担忧,垂头凝思片刻,问道:“还有多久?” 老者挥舞了三下手中的拂尘,道:“一刻工夫。

” 红袖双手合十,低声祈祷道:“但愿不要出什么差池。

” 老者略一偏头,冷冷道:“放心,万无一失。

” 沫儿将脸依偎在婉娘的手臂上,发现衣服竟然是用上等宣州贡纸做成的,不由得大为惊奇。

屋外的风声渐响,火苗呼呼的声音十分有规律,每响三下便停顿一下。

若隐若现的呜咽声凄厉异常,沫儿不用看,便可以想象那些白衣人的魂魄被一个个吸入冷火中的挣扎和恐怖景象。

红袖脸上露出笑意。

老者将指关节握的咔咔直响,狞笑了一声,轻声道:“这小子可真沉得住气。

”说话之间,闪身逼近,鹰爪一般的手将沫儿身上的黑披风抓了过去。

沫儿暴露在众人面前,双目圆睁,表情呆滞。

红袖快步走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吓傻了?” 老者背过身去。

沫儿艰难地眨了眨眼,道:“没有。

” 红袖反倒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笑道:“还真是。

竟然还能说话。

” 去了披风,同婉娘文清并肩站在一起,沫儿反而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原本的机灵都回来了。

他慢慢将手中的醉梅魂和桃木小剑放入口袋,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超然,挑衅地看着红袖。

老者的脸隐在黑暗中,冷笑道:“一件小小的披风,就想瞒得过我?”沫儿愣了一愣。

上次,他和文清被小安引到新昌公主府,明明披着披风躲在窗外,却被老者一击擒获。

沫儿突然朝着红袖叫道:“你是新昌公主!” ※※※ 其实若不是沫儿刚才被吓傻了,他早就该想到,所谓的红袖,就是新昌公主。

皇家御用袁天师做的镇魂灯,九九八十一个热尸魂魄,大量的金银珠宝,众人身上的贡品宣纸,除了深受皇上宠爱的新昌公主,还有哪个有如此大的能耐? 新昌歪头看着他,吃吃笑着对老者道:“这孩子真聪明,我喜欢。

” 沫儿也同样歪头看着她,斜眼道:“这老妖婆真可恶,我不喜欢。

” 没有一个女人能受得了一个十三岁孩童的鄙视和嘲讽,红袖狂怒,脸上的皱纹斑点一下子显现出来,甚是可怖,她喝道:“作死呢你!来人,拖下去喂狗!” 老者似乎忍无可忍,低声道:“关键时刻,公主息怒。

” 新昌呆立了片刻,脸色渐渐如常,傲然道:“我不同小孩子一般见识。

” 沫儿想着反正要死了,再也无任何忌讳,见老者处处留心不让他看到脸面,喝道:“喂,你总躲着做什么?见不得人啊?” 老者岿然不动。

新昌眉开眼笑地凑了过来,道:“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沫儿横她一眼,“爱说不说。

”新昌突然愣住,双眼流出泪来,抱着沫儿双肩一阵摇晃。

沫儿又是惊恐又是厌恶,不耐烦地挣脱,叫道:“你做什么?” 老者飞快地过来将新昌拉开,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新昌清醒过来,拿出一方罗帕,轻轻拭了拭眼睛,微微笑道:“他是你一个老熟人,所以不想让你看到他。

” 老者的脚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以示不满。

新昌头也不回,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你还怕他透漏出去不成?” 沫儿心里将认识的老年男子数了一个遍,并没有一个同他相像的。

可沫儿以前就隐约觉得老者的声音似曾相识,却怎么也猜不出是谁。

新昌在一旁看着,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得意地对老者道:“看吧,我就说他们闻香榭绝对想不到。

”老者拂袖而去,重新走进阴影处。

沫儿想起新昌曾叫他师父,试探道:“袁天师?” 新昌嗤之以鼻:“切!他?”甚是不屑。

沫儿转了几个念头,理不出个头绪来,忍不住问道:“你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新昌上下打量着沫儿,答非所问点头道:“闻香榭的人,个个好材质,确实是做魄引的最佳原料。

”稍斜了下眼睛,道:“多谢你啦师父。

” 虽然看不到老者的表情,但他明显地退缩了一下。

沫儿正在竭力想“魄引”是什么东西,外面的灯火突然熄灭,一阵强烈的阴冷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老者迟疑了一下,走过来用冰冷的手指飞快地在他额头上画了个什么符号,沫儿还没反应过来,手脚便不能动了。

老者将他拦腰脸朝下抱起,放在水晶棺旁边。

沫儿看清楚了。

水晶棺里躺着一具衣服华美的男性尸体,尸体已经脱水,脸部皮肤呈现半透明状的红褐色,紧紧贴在头骨上,眼睛微张,露出两只即将干涸的眼球。

新昌俯身摩挲着干尸的脸,柔声道:“宝贝,你等着,一会儿就好啦。

” 老者将放在棺材后面的石台推了过来,将干尸抱出放在台上,然后抱起沫儿放在棺材里。

沫儿大惧,惊叫道:“你做什么?”老者背过脸去,在手心画了个圈,一把按在沫儿的眉心。

沫儿手脚不能用力,只拼了命地摇头挣扎,新昌同石台上的干尸喃喃私语了一番,回头对老者道:“开始吧。

” 沫儿隐隐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想来那具干尸是新昌的什么亲人,她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要通过邪术救活他,而婉娘等人和自己,便是用来给干尸换命的“魄引”。

所谓“魄引”,原理如同“药引”。

大凡世人去世,七魄散去,天魂、地魂、人魂等三魂或入地界,或自消散,直到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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