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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相思染(3/3)

轮回,三魂才会重聚。

而魄引,就是以其他人的魂魄、器官、灵力为引,让已死之人散去的三魂七魄重新聚拢,不经轮回而恢复肉身生气。

〔七〕 老者拿起拂尘,朝天空挥舞了三下。

一股浓厚的雾气从屋外一拥而入,绕着镇魂灯旋转盘绕,片刻功夫,屋里已经灰蒙蒙一片,灯光暗淡,但灯笼上的鬼符却更加明亮,透过浓雾发出诡异的光斑。

沫儿分明看到,无数个鬼影摩肩接踵,拼命挣扎,想逃离这个房间,却被那些鬼符紧紧束缚;大年初一那天见到的舞剑的俊朗男子和撕去脸皮的少女赫然在列,正在痛苦地尖叫。

鬼符越缠越紧,那些影子再也无力反抗,被挤压成一缕缕白气,慢慢被吸入正中一个大灯笼中。

细微而嘈杂的哭喊、咒骂、尖叫等声音钻入沫儿的耳朵里,众多魂魄带来的强烈怨念,让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发出咯咯的响声。

白气越来越少,光线渐渐恢复明亮。

沫儿犹自心惊胆战,突然间,最后一个要被吸入的白气幻化成一张巨大的鬼脸,大张着嘴巴朝沫儿扑来,甚至能看清它长满蛆虫的舌头。

沫儿“啊”一声惊叫,吓得闭上了眼睛,却在那一瞬间听到它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求救声。

沫儿暗暗苦笑,我自己已经做了“魄引”了,哪里还有本事救得了别人?正绝望之际,只听新昌道:“你怎么了?” 沫儿这才发现,站在水晶棺和石台之间的老者竟然浑身颤抖,魂不守舍,摇晃着说不出话来。

新昌站起身,不满道:“你怎么回事?” 老者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最好还是请袁天师来。

” 新昌跳了起来,大怒道:“这个时候你和我说你不行?” 老者垂着头,嗫嚅着说不上话来。

新昌一个响亮的耳光甩了过去,将遮住老者脸面的风帽打掉,冷笑道:“叫你一声师父是给你面子,你以为你是谁?” 一张枯黄的面皮,皱巴巴的,既无仙风道骨之风,也无慈祥和善之相,只是眉眼之间看起来有些熟悉,但绝不是沫儿认识的熟人。

沫儿竟然松了一口气。

老者飞快地看了一眼沫儿,重新带好风帽。

屋里没风,但正中的那只白灯笼不住地摇摆,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开来。

新昌脸上老态尽显,冲老者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还要不要你的老婆孩子了?”撕扯着在他身上扑打。

老者也不躲避,阴沉着脸愣了片刻,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猛然推开新昌,在空中画了个符号。

灯笼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新昌一面恨恨道:“怎么就选中你了呢。

”一面慌不迭地帮干尸整理衣物。

老者不理她,嘴里念念有词,将灯笼放在石台顶端的圆形凹槽上。

沫儿情知他们要作法了,心里紧张不已。

灯笼同凹槽结合得甚是紧密。

须臾之间,只听石台下面的血液犹如沸腾一般翻滚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老者突然转过身来,望也不望沫儿一眼,只管将一只大手盖在了沫儿脸上。

沫儿口鼻被掩,很快透不过气来,隐约听到新昌连哭带笑的声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独自置身空无一人的无边荒野,惶然不知所措,却有一个咧嘴微笑的恐怖骷髅,绕着沫儿飞来飞去,并越逼越近。

这种比死还要恐惧的感觉,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要拔腿逃走,腿脚却如同灌铅一般,难以抬起半分,眼见骷髅咧开的嘴巴已经贴近自己脑门,沫儿拼尽了全力猛地一挣。

一个尖细的东西深深地扎到沫儿大腿,疼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

原来是桃木小剑。

沫儿冷静下来,决定屏住呼吸装死。

※※※ 装死沫儿最擅长,嘴巴微张,眼睛上翻,一副窒息的样子。

老者见他不再挣扎,迟疑着松开了手,默默地站立了片刻,伸出食指在他鼻子下试了试鼻息。

他手上的马革气息让沫儿觉得有些熟悉。

正在暗自得意,以为骗过了老者,不料老者的大手重新伸了出来,掌心一个金色的微笑骷髅符号一闪,用力按在他的眉心上。

这下死定了。

沫儿满心绝望,只求死的过程不要太痛苦。

哪知眼前虽然看到无数个微笑的骷髅旋转,但除了有些眩晕,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骷髅越转越快,直至化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金色茧子,将沫儿包裹在内。

一股微凉从体内慢慢穿行,十分舒服,沫儿这才发现胸口凉凉的,似乎是醉梅魂的瓶塞开了,花露撒了出来。

茧子慢慢束紧,凉气带着醉梅魂的淡淡香味从眉心透出,被隐藏在茧子中的骷髅嘴巴一口吞掉。

沫儿觉得好玩起来,凝神看着醉梅魂的微凉气息在眉心形成一缕淡淡的白气,并被嘴巴们争抢。

足有一盏茶工夫,茧子慢慢膨胀分解,点点金光最终集合成一个金色骷髅符号——仍在老者的掌心。

老者将手拿开,呆立了片刻。

他的脸隐藏在风帽里,看不到表情,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沫儿分明听到一声细微的叹息。

新昌在一旁疯疯癫癫的,抱着尸体呜咽,老者似乎颇不耐烦,举着画有骷髅的右手道:“请公主移步,不要影响了成效。

” 新昌后退了几步。

沫儿趁机动了动手脚,偷眼望去。

放置在石台顶端的镇魂灯没了亮光,上面的诡异符号也已经暗淡发黄,而石台下端的石匣里,存储的血液只剩一半,死亡男子的脚心,通过两个细软的管道与石匣连接,可以看到暗红的血液正接连不断地输往男子体内,原本干瘪的尸体慢慢变得丰润起来。

周围发出吱吱的响声,一缕缕若有若无的气体从地下冒出来,有的暗淡,有的明亮,在男子头部汇集。

屋外白衣人的衣服摩擦声更大了,沫儿虽然看不到,但想来是正按照镇魂的指令做出一系列诡异僵直的动作,为这个死去的男子招魂。

石台下面的血液终于空了,尸体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完全恢复常人状态,但肤色暗黄,夹杂着未褪去的红褐色斑点,特别是他的脸,肿胀溃烂的如同夏日腐败的烂桃子。

汇集的白气越来越多,渐渐凝成一个人形,同男子的身体重合在一起。

这种情形,同婉娘当年制作香粉帮死去的刘老娘还魂一模一样。

但还魂香只能作用于死亡不超过十二个时辰的热尸,且功效仅能维持一天,而像这种已经死亡超过一年的干尸还能够还魂的,沫儿还是第一次看到。

男子的脚动了一下。

沫儿忘了装死,甚至忘了自己身处险境,瞪大眼睛看着。

新昌扑了上去,扶着男子坐了起来,在他额上吻着,连声催促老者:“快点,快点!” 老者走过去将刚才按在沫儿眉心的金色骷髅对准男子的头顶,另一手画着符号,催动隐藏在骷髅里的灵气由百会穴进入男子体内。

男子脸部的溃烂缓缓愈合,只是肿胀和斑点仍未褪去。

新昌紧张地盯着他,双手合十轻轻祷告。

男子终于摆动了下头部,并缓缓睁开眼睛。

新昌大喜,又哭又笑,语无伦次惊喜良久,又手忙脚乱地拿出一方罗帕,轻轻地帮男子擦拭脸上的脏污,满脸柔媚道:“不要急,很快就恢复到以前的日子啦……我们回长安去,去渭河钓鱼,去城外踏春……” 男子握住了新昌的手,看样子神智已经完全恢复。

沫儿大感惊奇。

老者垂头站着,几次欲言又止,道:“公主已经如愿,在下就告辞了。

这个死门将在一个时辰后关闭,到时……”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沫儿,吓得沫儿慌忙继续装死;接着又转向对面靠墙站立的婉娘等人,低声道:“一切都结束了……”转身便要离去。

新昌正一脸甜蜜,听了这话猛然扭头,喝道:“站住!” 老者垂手站立,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新昌意气风发,趾高气扬道:“你在这里候着。

公子刚醒来,要过会儿才能离开。

你和我们一起走。

” 老者颇不情愿,辩解道:“他们……只交代我做这个……” 新昌眉毛一竖,道:“你还是想想你的家人吧。

” 老者无奈,走到男子身后搀扶。

男子晃悠悠地站起来,突然一阵剧烈呕吐,猛一弯腰,一颗圆圆的东西从脸上掉了出来,被他一手按进了眼眶——竟然是他的眼珠子! 沫儿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个看似恢复如常的男子,到底还是不是人? 新昌似不觉,细心地帮他拍打着背部,关切道:“怎么样?好点没?” 男子抬起头来,灰暗的瞳孔直勾勾盯着沫儿,伸出薄薄的舌头在嘴唇上一舔,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沫儿吓得头一缩,被老者看个正着,但他仅仅迟疑了下,并未说穿。

新昌将脸贴在男子的背上,喃喃道:“你活过来可真好……你喜欢的东西我一样都没舍得丢,房间里的摆设还是你走那天的样子……这辈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这男子虽然一脸死气,但面相还算英俊,猜不透他到底是新昌的儿子还是驸马。

男子喘着气,在石台上坐了下来。

老者见状甚是焦急,不住伸头向外张望。

新昌依偎着男子坐下,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男子脸颊,道:“你放心,脸皮已经准备好啦,三天过后,五脏六腑以及周身的皮肤,我都帮你换过来。

” 老者故意在一旁轻咳,新昌却充耳不闻,从怀里拿出两块石头,一块心形一块椭圆——正是沫儿曾经见过的冰香玉。

她一脸欣喜地给男子看,如年轻情侣分享心爱之物一般,满脸小女儿的娇羞之态:“你瞧瞧这是什么?冰香玉,据说世间只有这两块,是易容换脸的灵药。

还有其他的几个法子,等我一个个地给你使用,保证你比以前还要英俊。

” 男子木然地看着冰香玉。

新昌叹了一口气,怜惜道:“我知道你如今还未完全恢复自如。

不过看着你能听我讲话,我已经很知足了。

” 男子缓慢地点点头。

新昌摆弄着冰香玉,放在男子鼻子下,得意道:“你闻,很香吧?” 男子耸起鼻子闻了闻,突然张大嘴巴,猛然将两块冰香玉咬住,嘎吱嘎吱狂嚼起来,两缕黑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若不是新昌缩手快,几乎被咬到手指头。

她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呆了片刻,看着他将冰香玉吞下,深吸了一口气,细心地用罗帕将他嘴角的血迹擦干净,道:“不要紧,还有其他办法。

”扭头对正坐立不安的老者道:“立即启用催魂符,取镜雪的灵魄和心头血来。

” 老者迟疑道:“此时?” 新昌喝道:“快点!” 老者踌躇不前。

新昌挥手给了他一巴掌,厉声道:“马上!” 老者从怀里取出一叠画了符号的黄裱纸,朝空中洒落,嘴里念起一串听不懂的咒语。

黄裱纸化成碎片,下雪一般飞扬而下。

纸片落地即消失不见,随即而来的,是漫天飞舞的大雪。

一片片心形的雪花,中间布满裂纹,很快将地面铺上白白的一层。

老者朝空中一声猛喝,雪花飞旋,一柄白气凝成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雪儿脚步僵直地走了过来,慢慢扭转身体,面对老者站下。

沫儿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她的脸,却又忍不住偷偷睁开一条缝。

老者的咒语声音越来越大,白衣人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雪儿不见了,一团五彩的光团在屋中旋转,美妙绝伦,让这个原本恐怖诡异的房间显得柔和了许多。

沫儿一骨碌爬起来,凝神观看。

不是光团,是一片巨大的镜雪,不时变换着花形,花瓣精奇,玲珑剔透,发出玉一样的光晕。

雪儿,原来是镜雪。

镜雪正中,一颗红色的心微弱跳动。

新昌挥舞手臂,指挥老者:“那里!正中那里!快刺!” 这柄透着阴气的剑一刺下去,雪儿也许魂飞魄散了。

不行,决不能见死不救。

沫儿握紧了拳头,看着木然站在墙边的文清和婉娘,笑了一下。

婉娘要是有知觉,肯定会嘲笑他打击他,说他故作潇洒逞英雄。

沫儿想象着婉娘奚落他的表情,忍不住扬起下巴,自言自语道:“切,你懂什么叫潇洒?” 新昌听到沫儿说话,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无暇顾及。

老者的剑尖缓缓刺向镜雪的心。

沫儿做了个鬼脸,拿着手中的桃木小剑,正准备从水晶棺中一跃而出,只听新昌一声惨叫。

※※※ 原本靠着新昌手臂的男子,突然发起狂来,张开大嘴咬住了她的上臂,眼睛通红,腮帮鼓起,这一口竟然使足了力气,很快便有血渗出,染红了她的衣服。

老者听到叫声,略显迟疑,口中的咒语便停顿了下,镜雪顿时光芒四射,吓得老者慌忙集中精神,继续做法。

新昌先还忍着,只用力扭动身体,嘴里哄着“快松开”,但男子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箍住新昌的双肩,脑袋用力一摆,竟然生生咬下一块肉来,连同撕扯下来的衣服在嘴里大嚼起来。

新昌连声惨叫,捂着胳膊跳开。

男子吞了肉和衣物又飞身扑了上来,在新昌面前直直地站定。

新昌抖动着声音,语无伦次道:“大笨猪……我是小核桃……”男子火红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歪起头打量着新昌。

新昌长出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了些黄色药粉在伤口上,忍着痛低声道:“我是小核桃啊,我们在那片核桃林里认识的……你忘了吗?” 男子缓慢点头,伸出僵直的手指轻轻按在新昌的肩头。

沫儿扶着棺壁看热闹,巴不得他们打得两败俱伤,见男子清醒了,极其失望地叹了口气。

新昌就在他左前方,正好听个正着。

她斜眼瞟了一眼沫儿,拉过男子的手,柔声道:“你饿了对吧。

我忘了这里还有好东西呢,你看,”她伸手朝沫儿一指,“他的血最有灵性,给你喝,好不好?” 男子迟钝地转向沫儿,已经暗淡的眼珠子慢慢变红。

沫儿刚才一时忘形,忘记装死,这下坏了。

男子扶着新昌,慢吞吞走向沫儿。

沫儿握紧桃木小剑,打定主意,若是男子敢扑上来,就猛扎下去,然后再伺机逃脱。

男子在水晶棺前站住,直勾勾地盯着沫儿,猩红的嘴唇一撮一撮,瞳孔随之忽大忽小,沫儿莫名惊惧,竟然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

新昌得意至极,用下巴示意男子:“瞧,这个人肉果子多好,大笨猪,赏给你啦。

” 男子猛一龇牙,嘴巴突然裂开,直到耳朵,露出满口尖细的白牙,牙缝里尚残留有刚才咬下的衣服丝线。

沫儿啊一声大叫,举起桃木小剑闭着眼睛往外乱扎一气,其中几次明显扎到了什么地方。

新昌未曾料到沫儿不仅四肢能动,居然还藏有武器,慌忙跳开,但男子反应迟钝,一连被扎了好几下。

幸亏沫儿惊恐之下未曾用力,扎得并不深。

新昌大怒,朝门口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语,两个白衣人闪身而入,按住了沫儿。

新昌掩口笑道:“大笨猪,你说这个人肉果子是腌了吃,还是蒸了吃好呢?” 男子身子前倾,仍保持着刚才捉沫儿的态势,他的手臂上被桃木小剑刺到的地方冒出一股青烟,慢慢变成一个个手指粗的黑洞,流出一股股奇臭的黑水。

红袖探头查看,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伸出手指点了下黑水,只听“滋”的一声,手指指尖变成了黑色。

新昌脸色突变,捂着手指恶狠狠瞪着沫儿,咬牙切齿道:“本来还想让你再活一会儿。

”嘴巴一阵默念,白衣人骤然变大,沫儿顿时眼冒金星,胸口如同压了大石喘不过气来。

正不知她要如何折磨自己,却见男子长大嘴巴,嗬嗬怪叫,眼睛红得像两团火,新昌急切道:“你不要急,会好的……”话音未落,男子一个趔趄扑到新昌肩上,张开大嘴朝她的脖子上咬了下去,两人一起倒在地上翻滚。

※※※ 新昌双手死命推着男子的下巴,嘴里仍“大笨猪大坏蛋”地叫,似乎想唤醒男子。

但男子完全发狂,如同野兽一般,若不是刚才沫儿扎得他受了伤,眼看片刻之间就要将新昌撕成碎片。

沫儿乘机挣脱白衣人,躲在水晶棺里,一脸的幸灾乐祸,只差没有鼓掌叫好。

两人僵持不下。

老者扭头看了一眼,只管继续念念有词。

男子尖利的牙齿一点点靠近新昌的脖颈,新昌大惊,尖叫道:“救命!快来救我!” 老者眼神闪烁不定,抬了下脚,却迟疑着停下来,并未走过来。

新昌上气不接下气,咬牙切齿道:“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灭了你的九族!” 老者一愣,双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走过来拉住男子的脚踝。

男子松开了新昌,猛一折身,反扑向老者。

老者闪身躲开,两人捉迷藏一般绕着房屋追打,新昌也瘫在地上喘气。

沫儿正看得好玩,却发现周围的白衣人不知何时乱了套,一个个眼冒红光,手舞足蹈兴奋异常,一片群魔乱舞的恐怖景象。

新昌一骨碌爬了起来,惊恐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更是满脸惊惧,回道:“不知道!”左手摆出一个手势念动咒语,却因为分神被男子划到背部,衣服被撕开一道长口子。

一个白衣人猛然冲了进来,拉住新昌的秀发。

新昌吃痛,惊声尖叫。

白衣人身材高大,竟然提着她的头发将她拎离地面,新昌痛得五官变形,四肢抽搐,朝着空中大叫:“袁天师!袁天师!”凄厉的声音在房屋中嗡嗡回响,震得沫儿一阵耳鸣。

※※※ 瞬间工夫,场面失控,房间里一片混乱。

白衣人已经将大门层层围堵,相互之间无意识地对打着;而复活的男子却只追老者和新昌撕咬。

屋中白影重重,也看不到婉娘文清等人怎么样了。

两人狼狈至极。

新昌头发散落,脸上布满抓痕,这边刚躲过一个白衣人挥过来的手臂,那边却被男子一把抓住。

尚未及反应,男子已经一口咬了过来,新昌惊叫声未出已经倒在地上。

老者见此情景,脚下稍一踌躇,也被几个白衣人围了起来。

沫儿不敢冒头,只听新昌和老者翻滚尖叫,声音凄厉异常,心里也不禁惴惴,唯恐那男子和白衣人吃完了新昌和老者来吃自己。

一股清冽的香味飘过来。

周围嘈杂的声音些微轻了点,白衣人行动似乎变缓。

沫儿心念一动,摸出怀中还剩一半的醉梅魂,朝着空中撒了过去。

醉梅魂的清香让躁动的白衣人慢慢停止了动作。

老者喘着粗气从人缝中爬出,倒吸着冷气将肩头手臂几处比较严重的咬痕包扎起来。

一个白衣人从人丛中穿过来,胸口大片的血迹如同盛开的鲜花,表情自然灵动,俯身看着老者,轻声道:“你还好吧?” 老者惊慌地退了一步,说不出话来。

沫儿哇一声大哭起来,挥动着手中的桃木小剑,连哭带笑道:“婉娘!婉娘!” 婉娘摆摆手,要他过来。

沫儿擦干了眼泪,跳下水晶棺,乖乖地走到婉娘身后,拉住她的衣襟。

老者目光闪烁,手足无措。

婉娘笑道:“公主精心筹备多时,可别被咬死了吧?”几声呻吟声传来。

婉娘轻轻一笑,对老者道:“麻烦你让这些人出去。

” 老者躲避着婉娘的眼神,低头念起咒语,周围的白衣人慢慢退出了房间。

雪儿闭目站在原地,脸上光洁如常。

文清、小安等人也没有想象中的恐怖样子,只是衣服残留着些血迹。

沫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新昌和她救活的那个男子仍倒在地上。

男子一脸死灰,四肢僵直,混沌的眼珠子直勾勾瞪得溜圆,双手指甲暴长,深嵌入新昌肩头,而满口利牙正咬在她的左边脸蛋上。

新昌抽动了一下,断断续续道:“快……快救我……” 婉娘熟视无睹,俯身看着沫儿,捏了下他的小脸,歪头笑道:“怎么样,今晚这个,比年初一还要刺激吧?” 沫儿竟然傻笑着哽咽起来。

婉娘撇撇嘴,转向老者,哂笑道:“你不去救她?” 老者迟疑再三,走过去用力推开男子。

男子沉重的身体倾斜倒地,硬生生将新昌的脸颊撕下一块肉来。

新昌此次竟然没有哭叫,硬撑着坐了起来,满脸血污茫然地看着男子。

婉娘走过去,上下打量着男子,伸手道:“给我。

” 沫儿一愣,将手中的桃木小剑递给婉娘。

婉娘叹道:“阴阳殊途,情缘难续。

安息吧。

”双手一挥,朝男子的胸口扎去。

新昌猛然扑了上来,一把推开婉娘,尖声叫道:“不行!”她一边抱着男子狂吻,一边喃喃自语:“大笨蛋,大笨猪……你看看,我是小核桃啊……我答应过你的,一定让你活过来……”一时珠泪横流,泪水合着血水扑簌簌滴落在男子的脸上。

婉娘静静看着,若有所思。

男子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一下,新昌惊喜异常,摇晃着他道:“你醒了?”不料男子一个激灵,张开大嘴咬住她完好的右边脸颊。

新昌凄厉尖叫。

婉娘一声不响逼近,轻轻松松将桃木小剑送进男子心口。

一股黑水喷涌而出,男子灰白的脸渐渐变黑,原本恢复弹性的肌肉快速失去水分,须臾之间变成了一具黑色骷髅。

新昌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骷髅,泪流满面。

婉娘取了小剑擦拭干净,重新递给沫儿,道:“看明白了没?” 沫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摇摇头。

婉娘笑骂道:“小笨蛋,吓傻啦。

”指着男子道:“这是新昌公主的爱人,几年前就死啦。

她利用皇家的显赫地位,收集魂魄,寻找魄引,处心积虑想把他救活。

所以便有了今晚的这一切。

” 沫儿翻了翻白眼,吭吭哧哧道:“这个我早就猜到了。

”话音未落,新昌发出一阵狼一样的低吼朝婉娘扑过来,脸颊上的咬痕狰狞地抽动着。

婉娘灵巧地一转身,顺手拉过沫儿。

新昌扑空,伏在地上大声咒骂婉娘。

〔八〕 婉娘一笑置之,走到雪儿身边,将醉梅魂朝她眉心一点,大声道:“回家啦。

” 雪儿睁开眼睛,脸色却没有婉娘的轻松,朝四周扫视了一番,默默叹了口气,垂着眼睛不响。

婉娘瞟了一眼躲在阴影之中的老者,缓缓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 雪儿欲言又止。

沫儿终于忍不住,伸出小指戳戳婉娘身上的血迹,小声道:“你的心……还有雪儿姑娘的脸,没事啊?” 婉娘粲然一笑,朝门外一摆手。

一个高大的白衣人稳稳地走了进来,熟练地将石台推过来,在旁边轻轻一按,石台从中间分开,露出下面的血槽——脸皮,眼珠,五脏六腑,还有新鲜的肌肉,一件件摆放着。

沫儿跳了起来,捂住眼睛。

婉娘一把把他的手打开,笑道:“你看这是什么?”沫儿皱巴着脸儿,从手指缝中看去。

婉娘手里,托着一颗蓝色的人形果子,依稀便是她养了多日的木魁果,但原本泛着异彩的“身体”已经干瘪,“脸皮”、“眼珠”、“内脏”等部位被人生生挖去,呈现一种干涩的蓝色。

沫儿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朝血槽中看去。

血槽中的人体部件渐渐变小变蓝,直至成了玩具大小的东西。

沫儿拉着婉娘的手臂一顿狂摇,连声叫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婉娘被他拉的一个趔趄,笑道:“你还会不会说其他的?” 旁边的白衣人微笑着看着他,眼神极其亲切。

沫儿愣了一愣,猛窜上去一把抱住他,吊在他的脖子上打起了秋千:“三哥三哥!原来你也在!我刚才吓死了,我以为婉娘和文清被害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原来黄三早就来了,就藏在白衣人之中。

他因香木一事,自身魂魄不全,所以夹杂在白衣人中并未被发觉。

后来推石台来剥取人体物件中的,他便是那个主刀手,配合婉娘偷梁换柱,用人形的木魁果为假象,骗过了新昌和老者。

新昌抬起头来,怨毒地瞪着黄三。

婉娘淡淡道:“怨不得他,这是我的主意。

” 新昌嘶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我早该毁了你。

” 婉娘莞尔一笑,道:“我也这么认为,这样你刚才就能和他到地府团聚了。

” 沫儿伏在黄三的肩头哭了一鼻子,才扭捏着下来,如同撒欢儿的小马驹,一蹦三跳到文清小安等人跟前,学着婉娘的样子点了醉梅魂。

文清很快清醒,但小安、朱允之、真红袖等却仍人事不知。

雪儿忧心忡忡,在小安眉心揉了又揉。

沫儿警觉,道:“早些回去吧,这个地方到处透着邪气。

” 婉娘看着小安,敷衍道:“嗯,过会儿就走。

” 文清终于完全恢复,咬着嘴唇闷声道:“我带着小安出来玩,怎么会到了这里来呢?”当时文清搁不住小安纠缠,带着她出来看花灯,谁知一出闻香榭,走了几步便觉得如同迷路一般,找不到方向,再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沫儿抖搂着文清的白衣,道:“肯定是中了他们的道儿了。

啊呀,这些衣服是纸做的——”说着扭头去看新昌和老者,却见老者鬼鬼祟祟,已经溜到门口,不由大喝一声:“站住!” 老者不仅没有站住,反而快步走出房门。

沫儿自己不敢追,连声叫黄三,黄三眉毛抬了一下,并不追出。

沫儿正自愤愤不平,只听几声沉闷的叫声传来,老者跌跌撞撞从白衣人中折了回来,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竟然满身伤口。

新昌一骨碌爬起,双眼放光,上下打量着老者,突然转向婉娘和雪儿,哈哈大笑道:“好极了!你们就留下来陪我的大笨猪吧。

”她抱起干尸,脸部不住抽动,原本几近凝固的血痂重新裂开,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狰狞。

小安的呼吸越来越有力和均匀。

婉娘过来一手拉了文清,一手拉了沫儿,慢慢走到门口,道:“唉,果真是这个。

” 外面白压压的一片,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看不清有多少人影。

弥漫的阴气从地下升起,片刻功夫,浓雾已经过膝。

沫儿打了个冷战,哆嗦着问道:“这是什么?” 婉娘缓缓道:“鬼冢。

” 老者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文清重复了一遍,喃喃道:“鬼冢,埋鬼的地方。

” 雪儿眉头紧皱,道:“他们果然还是启动了鬼冢。

” 沫儿却听出了这句话中隐藏的含义,试探道:“雪儿姑娘,你以前就知道这个?” 雪儿神色中显出几分不安,低声道:“我早些年听说过。

”沫儿还要再问,却被婉娘一把拉住:“注意脚下。

” 浓重的雾气中,无数个若隐若现的白影子拥挤在一起,相互撕咬、缠绕,传递出难以言状的怨恨和惊恐。

绕着沫儿小腿旋转的两个白影将一张白色的骷髅状脸飘浮在雾气表面,空洞洞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尖叫。

沫儿腿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文清扶住他,道:“怎么了?” 沫儿看婉娘气定神闲,正了正神道:“没事。

”文清不安地移动了下脚步,道:“地面上阴气越来越重了,冻脚。

”沫儿分明看到两只白影被文清踩在了脚下,吱吱乱叫,欲要提醒他,又忍住了。

雾气渐渐上升,已经蔓延至小安胸口,年幼的钱永更是只露出脑袋。

里面满是人影,有的甚至叠罗汉一般堆叠在一起,压得下面的鬼影拼命挣扎哭叫。

沫儿直竖竖地站立着,抬得手臂都酸了也不敢放下,因为只要稍微动下手脚,就会碰到那些东西。

新昌拖着干尸一摇一晃地朝门口走去,十几只鬼影子扑在她腿脚的伤口处舔舐血迹,她每走一步,牵动伤口流血,就会引起无数鬼魂的尖叫。

沫儿龇着牙一动不敢动,老者往前跨了一大步,站在婉娘身后,下巴微扬似乎想要制止,却没出声。

雪儿与婉娘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猛然将即将走出门的新昌拉了回来。

新昌一个趔趄,怀里拖着的干尸落地,无数个鬼影从干尸的脑门、眼窝中钻进去。

新昌嗬嗬尖叫,对着雪儿和婉娘又踢又打,一双眼睛红得像两盏鬼火。

婉娘恼了,喝道:“雪儿姑娘放手,公主愿意死就让她死去。

” 两人同时放手,新昌收不住脚,仰面摔倒在干尸上,浓雾瞬间淹没了她。

沫儿捂住了眼,只听到新昌在浓雾之中呜咽着翻滚。

文清不忍,上前一步拽起她,恼火道:“你这个多事的女人,闹什么?” 被文清这么当头一喝,新昌反倒怔住了,头发散落,满脸血痂,原先靠秘术维持的十几岁少女模样早已不见,只留一张木愣愣形容可怖中年女人的脸,傻傻地看着文清。

婉娘掐着手心,沉吟道:“雪儿觉得怎么样?” 雪儿皱眉,低声道:“鬼冢里冤鬼太多,只怕……” 婉娘掂量着手中的醉梅魂,道:“醉梅魂不多了,不知道够不够用。

” 雪儿似乎有些担心,疑惑道:“醉梅魂……对付这个有用吗?” 婉娘抿嘴一笑,道:“你带着小安来洛阳,只是为了寻找故人?” 雪儿回头看了看小安,叹了口气道:“寻找故人是真,同时……来找破解死门之法。

” 婉娘嗅着醉梅魂,道:“听说梅树与镜雪,如同梧桐与凤凰,两者相辅相成,最为有缘。

而这个死门的入口,是一株千年古梅。

数年前,有人为了炼制邪术,将死门化为鬼冢,用古梅灵气同鬼冢阴气相克,古梅因此被困,难以生长。

镜雪无奈,便带了千年梅树的灵魄来世间寻求破解之法。

我说的对不对?” 雪儿脸一红,道:“什么都瞒不过婉娘。

” 婉娘也不揭穿,道:“七魂钉也被取出——小安安全了——醉梅魂采集了梅树精气,虽不如梅树本身灵气足,料想也可应付过一时。

” 沫儿忘了害怕,呆愣愣听着。

文清反应慢,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明白镜雪和梅树指的就是雪儿和小安,但未听小安亲自承认,心里终究不肯相信,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

雪儿蹙眉道:“今日不及详述,若有他日,雪儿愿将全部事件和盘托出。

只是如今这个情形,可怎么办?”说着朝门外一呶嘴。

门内门外,一片混沌,视线所及之处,摩肩接踵人影幢幢。

黄三抱着钱永,不停朝这边张望,而文清担心小安,不住回头。

沫儿站在婉娘身边,虽然害怕,却也心安。

突然之间,像是一丝轻风吹来,浓雾微微颤动,中间的鬼影飘忽不定,传递着一种不安的情绪,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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