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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天长地久有时尽(3/3)

百年归所,他们便只好无奈的闭上了嘴。

我又另外关照窦融,前汉皇陵的建造风格,或是帝后不同陵,或是同陵不同穴,皆是分开安葬,但本朝虽也称汉,却不可与前朝风俗同等。

窦融明白我的意思,自去督造不提。

我却仍是不放心,时不时的找来刘庄,在他面前碎碎念的提到陵寝的事,刘庄却很不愿意听我念叨那些死后会如何如何的事,总是借故岔开话题,显得不是很有耐心。

这样的情况经历了几次,还真把我逼急了,有一次直接拉住他不放,大声训斥:“你个孽子,难道要我死不瞑目吗?” “娘――”我料不到这么一句急话,竟将这个一贯孝顺的大儿子逼得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涕泪俱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想着百年以后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绘声绘色的在我面前讲,百年后可得清闲,能与父皇一起登邙山看旭日,携手黄河边散步,日落栖身帝陵,过着清清静静的寻常百姓夫妻生活娘啊,儿子不愿你离开,我还没好好侍奉你,你每次这么说,都让儿子觉得心上很疼啊――”说到动情处,他抱着我的腿,哭得像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毫无形象可言。

我怔怔的看着他,觉得心都快被他哭碎了。

也正是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在任何一个子女们面前提过一个死字。

井丹 建武二十六年,合肥侯坚镡亡故。

建武二十七年五月十一,刘秀下诏,三公更名,大司徒与大司空皆去掉一个“大”字,大司马则改称太尉。

同年,北匈奴单于蒲奴派使者前往武威郡,请求和亲。

朝会上皇太子刘庄力排众议,认为南匈奴单于比新附,北匈奴惧怕中国攻打,所以才求软依附,但如果接受北匈奴的和解,则恐怕南匈奴心生疑惧,到时候弄巧成拙,反而得不偿失。

刘秀赞同刘庄的看法,下令武威郡太守不接待北匈奴使者。

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见此,趁机上书,请求皇帝出兵攻打匈奴。

他们认为匈奴分裂,今非昔比,此时出兵恰好可以借此创下流芳百世的丰功伟绩,垂名竹帛,比肩卫霍;而刘秀作为皇帝,若是趁此机会一举灭掉匈奴,功德更可盖过汉武。

刘秀认为汉人在边境开荒垦田,只是为了防御敌人,如果贸然发动战争,以消耗半个国家的资源来做一件未必一定能做到的事,只不过穷兵黩武罢了。

与其博后世美名,不如在当世做仁君,让百姓休养生息。

刘秀的坚决表态,就此让那些期望借此有所建树的将领从此不再提起攻打匈奴。

这一年,刘秀的舅舅樊宏逝世,谥号恭候。

刘秀重用赵?,并询问他要如何才能使汉室江山稳固长久?赵?提议将封王的皇子,尽早送到各自的封地去。

皇子们成人后羁留在京,本意是为了就近监视这些皇子的动向,然而刘?、刘辅、刘英甚至提前迁出皇宫的刘康与刘延,五王一齐住在北宫,时间久了,在北宫进进出出的三教九流也多了起来。

这些拥有各自丰厚食邑的诸侯王,平日里无所事事,除了斗狗遛鸟外,还爱收养宾客。

他们一个个都是闲赋在家的诸侯王,享受着封邑,钱多的最好用处就是蓄养门客。

古有吕不韦门客三千,今时今日五王所居北宫处所,门下之客加起来何止三千? 五王里面又以沛王刘辅最得人心,他矜持严厉,遵守法度,礼贤下士,散尽家财招揽人才为门下客。

他还喜好经书,常与门客一起讲解京氏易经、孝经、论语以及图谶。

昔日吕不韦与门客为博声誉做书吕氏春秋传于天下,刘辅也作一书曰五经论,时人将此书通称为沛王通论。

北宫五王居所,向有眼线安插其中,刘辅所作所为我无所不知,沛王通论一出便在权贵之间争相传递称颂,人人赞誉刘辅为贤王。

我对古论一窍不通,那卷已成籍的沛王通论由底下人完本抄录后进献至我的案头,我一个字都没翻阅过。

在我而言,沛王通论里头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并不重要,就好比吕氏春秋对于吕不韦而言,真正的目的绝非为了只是为了要传世后人他的思想与觉悟。

吕不韦要的只是世人对他“一字千金”信诺的赞许,而刘辅要的也只是一个贤王的美名。

“我都想就这么算了,得过且过,眼不见为净,偏有人不愿清静!”历朝历代都不会少了这类皇子夺嫡的戏码,郭圣通若是肯安守本分,我也不愿欺人太甚,自然予她颐养天年,得享天伦的晚年。

“可见得人心始终是不足的”我深深叹息。

那一年的岁末,宫里照例迎来了腊日逐傩大戏,整个南宫热闹非凡,皇帝、皇后与膝下的十位皇子、五位公主,以及皇孙们齐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

也正是这天夜里,少府奉皇后诏令,将沛太后郭氏从沛王府邸另迁入北宫一处偏远角落的殿阁居住。

与此同时,刘秀下诏命鲁王刘兴、刘章的长子齐王刘石往自己的封地就国。

到了第二年开春的正月,刘秀又将刘兴改封为北海王,把鲁国的封地并入东海王刘?的采邑,对刘?格外恩厚。

到这份上,刘秀仍是希望用怀柔手段令诸位皇子有所收敛,在我看来其实很不以为然,怀柔在前几年还有些效用,如今郭圣通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即使少了其母在背后挑唆煽动,但多年的执念早已在心里扎根,难免不对皇权有所期冀和妄想。

住在北宫的五位诸侯王现在拼命培植自己的势力,招揽党羽,沽名钓誉,声望盖过皇太子,若是再这样放任下去,后果将是什么,已经可以清晰预见。

“只希望他们兄弟几个能懂得孝悌之德,能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良苦用心,实在不愿看到他们彼此手足相争!”刘秀说出这句的话时候,满脸的无奈。

他年纪大了,老人的思想,更看重家庭和睦,子孙同乐。

我原有的不满,终于在他无奈而颓然的叹息声中尽数化为乌有:“但愿如你所愿,子孙孝悌,互敬友爱,手足无伤!” 是年,祝阿侯陈俊逝世。

郭圣通迁居一隅后半年,宾客之争始终没有消停,五位诸侯王甚至为了拼比人气,开始互相抢夺能人贤士。

据说京城太学里有位精通五经的贤才,名叫井丹,五王曾经先后轮番派人去请。

井丹天性清高,倒有几分当年庄光的傲气,刘?等人碰了不少壁,却都没有死心,先是慕名邀请,到后来搞得倒像是竞赛了,都以能请到井丹为堂上客为荣。

纱南告诉我,京城中已经有人开设赌围,看谁最终能赢得井丹青睐。

眼看这事闹得越来越不像话,刘秀固然生气,但除了训斥几句,也别无他法。

我一面要宽抚刘秀,照顾他的身体,一面还要烦恼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账庶子,也是疲乏得一个头涨做两个大。

也许真是上了年纪,最近我睡眠时间明显减少了许多,每晚挨着枕头要等上一个小时才入眠,但是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

周而复始,搞得我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太医开了方子调理,需要每天服药,可我又嫌中药味苦,所以这药吃得也是断断续续的,没个定性。

好在身边还有个乖巧听话的素荷相陪,这孩子比刘礼刘和刘绶更让我觉得贴心――刘绶是个顽劣淘气的,任谁瞧见她都觉得头疼;刘礼刘虽然温顺可人,但毕竟非我亲生,我虽然有心待她好,但每次只要一看到她越来越形似生母的相貌,我总会不舒服。

所以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阴素荷这个侄女。

转眼素荷已经长到十八岁,她虽是宫人,却没人把她看成是皇帝的女人,所以自及笄起上门向阴兴孀妻曹氏提亲的权贵也不少。

曹氏不敢随意作主,就这么拖了三年。

这日阴就进宫问安,眉宇间有股难掩的喜色,我旁敲侧击的问了三四遍,他才终于透了口风。

“姐姐应该知道井丹吧?” 井丹的事闹得那么大,京城上下不知道他的还真没几个, 我淡淡的点点头,没表露任何情绪,阴就脸上却流露出窃喜之色:“我对那五个家伙诡称有法子能请到井丹,只需一千万钱即可,那些家伙还真信了”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这下可再难保持平静的样子了,忙问:“你这又是在胡闹什么?之前有人在陛下跟前说你狷狂,要不是我拦着,还不知陛下会如何看待你呢!” 阴就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陛下爱怎么看便怎么看,我一不求功,二不求名,无所谓旁人如何诋毁我。

”他乐呵呵的凑过身,压低了声“姐,我可听说北宫里的那位,怕是快不行了呢,这事是真是假?”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榻上正搁着一卷太医令送来的太医出诊记录。

“你又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可别又傻兮兮的中了某些人的计,给人当枪使。

” 他皱了皱眉:“不是真的吗?那真可惜了,害我白高兴了一场,得钱千万,也比不得这个叫我高兴。

”他在我跟前可真是一点都不会懂得掩饰,即使人过不惑,还天真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孩童。

“姐姐的事你别乱操心,倒是你自个儿的事”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事,便顺口问道“阴丰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十八了。

” 我心里默算,笑了起来:“可有中意的女子?” 阴就瞪眼:“这我哪知道?这得去问他娘!” 就知道这些当爹的没心没肝,我问了也是白问:“你回去记得问问阴丰,若没有意中人,立庙及冠后先别忙着给他娶亲。

” 阴就倒也不是糊涂人,听我这么一说,转瞬明白过来,拊掌笑道:“婚姻大事由姑母作主也是好的!” 送走阴就后,我坐在原处动也不动的发呆,拿起那卷竹简又细细看了遍,无非是说什么积虑成疾,病人情绪消极,有厌药之举。

反反复复地将竹简看了三四遍,心里如火似炭的煎熬辗转,犹豫再三,终于放下竹简,扬声召唤门外守候的宫女:“去把?u阳公主叫来!” 膏肓 仪仗出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几乎拖曳了二三十丈。

北宫的建筑虽然古旧,但自从刘秀的五个儿子搬到这里居住后,都已在外部装潢上大有改善,各处府邸的大门口皆修了汉白玉的石阶,门柱包金,夯壁粉白,马车经过时朝外一瞥,最觉得这些门面金碧辉煌,大有富贵之气。

“这是你哥哥们的家,你要是在宫里住着闷了,也可以出宫找他们玩。

我记得大鸿胪家也住得不远,那是你舅舅家,平时亲戚间也该多往来走动。

” 刘礼刘咬着唇瓣,颔首低胸,手指拨动着自己腰上的佩带,始终不发一语。

我一路指着窗外的王府指认,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z车停了下来,我含笑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这在酷热的夏季还真是罕见:“到了!一会儿可得和你娘亲热些,她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别太生疏,叫她失望。

” “母后” “乖孩子,她是你娘啊,你别扭什么呢?” 竹帘卷起,我拉着蔫巴巴的刘礼刘下了车,早有负责看顾殿宇的家令站在门口迎接。

其实这只是座门面不起眼的配殿,房间并不算多,空间倒也宽敞。

进门庭院?裙馔和旱牧?根树都没有,倒长了许多草。

“这是怎么了?”我指着那些杂草丛生的地方,厉声叱责家令“住人的地方居然弄得这般死气沉沉,这屋子里的家丞奴仆都上哪去了?手烂了还是脚烂了,连根草都拨不动了?” 家令吓得双腿打颤,急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小人知错了。

” 我怒道:“别以为你不归少府管便可任意妄为,官家是不给你薪俸,但你别忘了,这里所有的人手,薪俸可都是从沛王食邑里支出的。

花钱养着你们这帮人,难道就为了使你们这般惫懒敷衍的对待沛太后么?” 家令愈发吓得连话也说不出了,只得伏在地上磕头,我四处看了下,拉着刘礼刘往正屋走,才跨上石阶,就听身后家令哆哆嗦嗦的回道:“皇后娘娘沛太后,住在偏厢” 我收回脚步,回头问:“怎么好端端的不住正屋,反住到偏厢去?” “沛太后自从搬到这里,便一直住在偏厢,她曾言,自己配不得住正屋小人自然遵从沛太后的意思。

自抱恙后,太医也说偏厢不够通风,阴暗潮湿,不宜养病,但沛太后坚持不搬到正屋去,我们也实在没办法。

” 我拂袖转向偏厢,到门口时,勒令随扈侍从留在门口,只带着刘礼刘一人推门而入。

偏厢果然如家令所形容的那般,即使在盛夏高温,甫一踏入,仍能感到一阵阴凉之气扑面袭来。

屋内家具简陋,角落四隅各点了盏铜灯,以此照亮室内不太明亮的逼仄空间。

床幔低垂,走近些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谁?”帐内有个沙哑的声音警惕的叫了起来。

我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幔帷帐。

少顷,咳嗽声起,有个影子在帐内坐了起来:“来人――” 我回身拉刘礼刘,示意她过去。

刘礼刘蹙着眉拼命摇头,我沉下脸来,努了努嘴,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她磨磨蹭蹭的挨到床边,幔帐内的人还在不停的咳嗽,她慢吞吞的伸手将帐子撩起一角。

我站在七八丈开外,看到那掀起的一角露出郭圣通枯槁憔悴的脸来。

刘礼刘瞪大了眼,手忽然一哆嗦,撒手向后弹跳了三四步。

“啊”郭圣通惊呼一声,急急的挥开帐子。

轻纱飞舞,帐内帐外的一对母女隔着几步之遥互相对视着“你你是” 刘礼刘又往后缩了几步,郭圣通侧身趴在床沿上,尖叫:“别走――礼刘,我知道是你!礼刘――我的女儿”右手笔直的伸向刘礼刘,沧桑的脸上泪水纵横“你过来,让娘好好瞧瞧你,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礼刘似乎被这种场面吓到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面前这位涕泪俱下的老妇人,惶恐的侧首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冲她安抚的点头笑了笑,刘礼刘苍白紧绷的脸孔终于舒缓下来,对着我是勉强一笑。

郭圣通注意到女儿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慢慢转过头来,我与她目光相接,一瞬不瞬的盯住她,眼瞅着她的表情由伤心变成错愕,再转变为惊怒,眼中强烈的恨意似乎要在我身上烧灼出一个洞来。

“阴丽华――”她尖叫着一掌拍在床板上,状若疯癫“你你又安的什么心?你把礼刘怎么了?你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你夺了我的后位,抢了我儿的太子位,如今又想使什么阴毒无耻的手段谋害我的女儿?阴丽华,你个下作的贱人,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阴家满门全都不得”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幽冷的斗室内骤然响起,打断了郭圣通疯狂的咒骂,也彻底打碎了她濒临崩溃的心。

刘礼刘高举着手,浑身颤抖的站在床边。

郭圣通高仰着头颅,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你”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呢喃“你不是礼刘你是那个贱人的女儿你是刘绶!” 我走上前,将愣忡得除了颤栗说不出话来的刘礼刘拉到身后:“她是礼刘!” “你胡说――”郭圣通震怒“咳咳咳”一通咳嗽过后,她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却突然大叫:“我知道了,你这个居心歹毒的贱妇,想用这种法子来挑拨我们母女的关系,你把礼刘教化得连亲母都不认,你你好毒的心思” “你你闭嘴!”刘礼刘突然从我身后蹿了出来,喘着气,小脸涨得绯红。

她的声音在颤抖,纤细的背紧紧贴在我胸前,双臂却下意识的张开,护住我“不许你不许你再诋毁母后!母后将我辛苦养大,视如己出,从没因为我是庶出而轻视我,但凡姐妹们有的,我亦尽有。

妹妹比我小,又是母后亲生,可母后从未因为偏心她而冷落我!你你怎可如此侮辱我的母后?” “你的你的母后?”郭圣通倒吸一口冷气,脸上似哭还笑,凄然悲愤到了极处,一口气深深的压在喉咙里,然后猛然爆发出来,她疯狂的拍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亲娘!是我生了你,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难道为的就是让你这样帮着外人来羞辱我么?” 郭圣通像是疯了一般,举止癫狂,我将刘礼刘重新拖到身后,叱道:“生病了就该好好养病!有什么不满你只管冲我来就是,何必吓着孩子?” 郭圣通只是嚎啕:“你是我的女儿!我盼了一辈子才等来的女儿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认奸作母,掌掴生母,你可还有半点为人子女的孝心?” 刘礼刘狠狠咬唇,脸上神情闪烁,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倔强。

我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她忽然挣脱开来,指着郭圣通抖抖簌簌的说:“凭你是谁,我只认父皇和母后两个人!我有眼睛,有耳朵,有心,会看,会听,会想,早年父皇为何废黜你,你到底对我九哥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母后这十多年来从未在我面前讲过你一句不是,她总是教导我,我的舅家姓郭,让我不可忘本,要恪守孝道,她真心待我,你却恶意揣测,可见你这人的心地本就不正。

父皇乃一代仁君,再没有比他更温柔心慈之人,他跟你做了十几年夫妻最后都对你忍无可忍你有什么脸面自称是我的娘?我告诉你,我娘只有一个,我心里永远只认她一个,我舅舅家姓阴,不姓郭!” 这番绝情的狠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后,郭圣通骤然止住了哭声。

刘礼刘厌恶的瞟了她一眼,挽住我的胳膊:“娘,我们快些走吧你好心劝我来探望她,其实还不如不见呢。

” “礼刘,这话可说不得,这毕竟是你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通急骤的剧咳后,郭圣通手捧胸口痛苦的蜷缩起身子。

刘礼刘愈发急着拉我离开,口中只说:“人心污秽,这间屋子也沾染了晦气,娘还是不要在这里待了,免得过了病气!” 我刚要劝解几句,就听郭圣通躺在床上沙哑的呻吟:“别走咳咳咳,礼刘,咳咳,礼刘礼刘咳咳咳咳,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咳咳咳咳”刘礼刘听见,气得一跺脚,蛮腰一扭,调头跑出门去。

昏暗幽冷的斗室内,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与风箱般的喘气声交迭回响。

双手拢在袖管中,我握紧了拳,脚步沉重迟缓的踏近床边,看着她面容憔悴、披头散发的凄惨模样,我忽然觉得那口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我心上的怨气终于发散出来,我居高临下的睥睨她,冷眼望着她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哀号。

“太医说你的五脏六腑都出了问题,即便天神降临也救不了你了。

” 她拼命捂着嘴,瞪大的黑色瞳仁配上一圈瘀青的眼圈,说不出的诡异:“咳咳咳咳”“你咳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听你身边的婉儿形容,说你现在喝下去一?d黑色的药汁,能咳出来半?d鲜红的血液。

这孩子说话真爱夸张呢,你说是不是?” “咳咳咳咳咳”“我替你抚养这个女儿整整十一年,你瞧着怎么样呢?是不是很漂亮?长得就跟当年的郭皇后一样倾国倾城呢,而且啊,她还很乖,很听话,十分的温柔孝顺,善解人意。

我想有她陪着我,今后颐养天年的生活应该会很有趣味。

” 她闷咳的瞪视我,鲜红的血丝正从她的指缝里丝丝缕缕的溢出来。

我忽然一拍手,笑道:“对了,还有你那五个儿子,这五个兄弟里头啊,我瞅着刘焉勉强算听话,其他四个做哥哥的,却没一个有做哥哥的样儿啊!唉,我现在天天替他们发愁,平日里还有你在后头指点约束,这一旦你不在了呀,那四位藩王没了脑子,一犯浑,也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呢,想想都觉得提心吊胆的。

郭妹妹,你说是不是?” “咳咳”指缝里的血液流淌得非常快。

心中的怨气发泄完后,我忽然没了兴致,长话短说道:“也罢,你先忙着吧,时辰不早了,陛下要是找不着我,又得念叨上半天。

我走啦,想骂的话最好趁我没走出这扇大门之前,把握好机会吧。

” 我施施然的转身,才刚走到门边,就听身后“扑通”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

我一脚跨出门槛,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门内门外,仿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手搭在额前,避开刺眼的阳光,心里有些沉重,有些酸涩,又有些空洞,在不知不觉中,一滴眼泪已从腮旁滚落。

“母后!”刘礼刘撑伞过来替我遮阳“别难过了,不值得。

” 我嘘了口气,勉强一笑,借故左右张望:“素荷呢,在车上么?这傻女子,车厢里多闷热啊!”刘礼刘忽尔抿唇一笑:“表姐不在车里,她在哪儿我知道,可我怕说出来母后会不高兴。

” “哦?我为何会不高兴?” 她笑得愈发欢了,我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是当真没把郭圣通的事丝毫放在心上,郭圣通在她眼里只怕与无关紧要的陌路人没太大区别,重要性还及不上一个素荷。

“母后,你来――”她招手让我附耳,很小声的说“表姐溜去高密侯府了。

” “什么?” 她忽然得意的笑道:“我一直以为母后无所不知,却原来还不知道表姐与高密侯的六公子暗通款曲久已。

” “久有多久?”我急匆匆的穿过院子,直奔殿外。

礼刘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曾无意中听表姐对她娘哭诉,担心母后不肯成全她与邓公子。

” 邓公子高密侯的六公子 我骤然刹住脚步,礼刘险些撞到我身上。

见我变了脸色,她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母后!难道你真有意要让表姐做太子哥哥的太子妃?” 宾客 建武二十八年六月初七,那日雨下得特别大,因为湿气太重,我的两条腿又犯了宿疾,膝盖疼得连路也不大好走,刘秀怕我无聊,索性也不忙着批审奏章了,两个人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高密侯为六子邓训求亲。

若说年纪,邓训比素荷大了两岁,论家世人品倒也相当。

” 刘秀替我拿捏着腿,漫不经心似的说:“子丽也不过比素荷大了六岁。

” 我抿嘴笑道:“说起来年纪长幼尚在其次,难得是邓训为人老实敦厚,家中连妾侍都没有,素荷嫁过去后,他自然也会待她一心一意。

” 刘秀马上反驳:“那倒也未必。

邓仲华妻妾成群,家风如此,邓训也未必能” 我斜睨着眼偷笑,他有所觉察,忽尔低头一笑,底下的话便没再说下去。

我推了他一把,谑笑道:“你这老头,老了老了,醋劲还这么大。

这都是哪个年头的陈醋了,你闻闻,酸不酸哪?” 我故意把手凑近鼻端扇了扇,刘秀大窘,却仍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俩正说笑,门外代?n的影子微微一晃,似乎想进门,探了下头却又缩了回去。

“带子鱼!”我大声招呼“老东西,一把年纪也学顽童捉迷藏不成?还不赶紧进来!” 代?n这才讪笑着走了进来:“娘娘真爱说笑,卑臣瞧陛下正和娘娘说话,所以不敢打搅。

” “到底什么事?你若报的是急事,我便饶你,若是报些无关紧要的事,看我不罚你!” 代?n叫道:“哎唷,我的皇后娘娘喂,自然是大事才报上来的――京城发生命案了!” 刘秀闻言敛了笑容,我奇道:“命案就该上报廷尉!哪能报到皇帝这里?” “死的那个是原赵王郎中刘盆子的兄长刘恭,杀人的那个则是寿光侯刘鲤!廷尉不敢擅断,上报宗正。

这会儿宗正在宫门外侯着,卑臣进来讨个圣意,看这事要如何了结?” 刘秀尚没什么明确反应,我却从床上跳了起来:“刘鲤杀了刘恭?何故?” “呃”代?n犹豫了会儿,才回道:“据廷尉报称,刘鲤记恨当年父亲为刘恭所害,是以结客袭杀刘恭,以报父仇!” “胡闹!”我气得一掌拍在床上“刘恭何曾害过刘玄性命?这个刘鲤,小时候我还抱过他,打量他一副聪明样,怎么如今大了,做事这般糊涂?当年刘玄投降赤眉,若非有刘恭以性命担保,刘玄早已丧命。

谢禄害死刘玄后,是刘恭替他收了尸身,之后又不惜以身犯法杀死谢禄替刘玄报仇,若非陛下法外开恩,念他重情重义,刘恭早已抵命。

这个刘鲤啊,愚不可及,竟然错将恩人当仇人!如此蛮横行事,忘恩负义,怎不叫世人心寒?” 刘秀见我激动,忙出声宽慰,一边又细细的询问:“奏报说结客袭杀,难道刘鲤还有同党不成?” 代?n面露难色:“这事还真叫人犯难了。

近年北宫诸王结纳宾客,刘鲤依附沛王,这些党众,正是沛王宾客!” “咣啷!”刘秀面色铁青,一挥手把床上的酒锺扔得老远,锺内酒水淋漓的洒在床上“这个不听教诲的忤逆子!” 我肃容道:“不听教诲、死性不改的又何止他一个?不过,这个贤王,结党纵凶,不分青红皂白,害人性命,也未免太猖狂了点!” 正生着气,门外大长秋又十万火急似的有要事禀告,等不得让代?n退下,他已激动的报道:“回陛下与娘娘,才北宫来报,沛太后――薨了!” 这年夏天,伴随着雷雨阵阵,雒阳城内卷起一片血雨腥风。

沛太后郭圣通薨逝后数日,棺柩尚搁置在灵堂未曾出殡,沛王刘辅便被抓捕入狱,囚禁牢中。

刘秀同时下诏各郡县,搜捕诸侯王所有宾客,处决杀害刘恭的凶手。

入狱连坐的宾客互相招供,一共牵扯出一千多人涉案,最终除这一千多人尽数处死外,其余人等也各自按轻重罪名遭到处罚。

三日后,被刘秀叱责痛骂的刘辅从牢中放了出来,与同胞手足料理母亲丧礼,将郭圣通灵柩送上邙山安葬。

八月十九,居住于北宫的五位诸侯王――东海王刘?、沛王刘辅、楚王刘英、济南王刘康、淮阳王刘延,受诏离开雒阳,前往各自的封地居住。

十五岁的左翊王刘焉以年幼为由被留在了雒阳皇宫,虽然结党聚众的藩王被驱逐回各自的封地,但我不能不留一手,即使如今郭圣通已经不在了,威胁太子的宾客势力也被皇帝连根铲除,但成年后的藩王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远放在外,即使不掌兵权,也实难叫人心安。

五王就国后,刘秀召开廷议,要替皇太子刘庄寻觅师傅,朝堂上的臣公察言观色,一致推荐阴识,只博士张佚一人反对:“陛下立太子,是为阴家?还是为天下社稷?若是为阴家,可拜原鹿侯,若是为天下社稷,就该举贤纳才!” 刘秀听后,觉得张佚能直言,便拜他为太子太傅,另拜博士桓荣为太子少傅,赏赐辎车、乘马。

这件事决定后,有许多阴氏内眷借着进宫请安的机会,在我面前表现出诸多不满,认为陛下这是在防范阴家。

我对这些抱怨置之不理,而阴识那边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再过了一段时间,那些阴家夫人们也都没了声息,进宫时再不提及此事。

这一日得闲,我对刘秀提议:“邓训与素荷这两孩子年纪都不小了,难得他们情投意合,不如就选个日子替他们办了这门亲事吧。

” 刘秀没有马上答复我,只是坐在案边,一锺接一锺的喝着闷酒,直到我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去夺他的酒锺,他才红着眼,喃喃的对我说了句:“对不起。

” 我有些心酸,更多的却是坦然。

“你也是为太子好!在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块我都无法割舍,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自己的兄弟。

可太子毕竟还年轻,人情世故远没有你看得通透。

你为了他,能杀一千多宾客,驱逐其他成年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做这点?何况,我大哥向来看得也远,你想得到的,他很早就已经想到了,所以不用多虑,阴氏子弟从不是争这点意气的小家子。

” “是,阴次伯向来看得比谁都透彻!”刘秀摇头一笑“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能体谅我!” 我笑道:“子丽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可他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你难道要为了我的儿子来谢我不成?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只许你替儿子考虑深远,就不许我这个做娘的多替儿子考虑周全些?” 刘秀感慨:“娶到你,果然是我最大的福气。

” 他伸手揽过我,我靠在他怀里,直接在他手上喝了锺酒,甜中带辣的酒气差点呛出我的眼泪:“以后酒还是少饮为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你用不着犯愁。

你不是高祖,我也不是高皇后,夫妻间没什么事不好摊开讲,不用担心我会为了这样的事生气,我早不是那个任性冲动、总给你惹麻烦的阴丽华了。

”顿了顿,我心生感慨,不由叹息“谁让我们是帝后呢,帝王之家只能如此,我们已经尽力了素荷还是更适合邓训,子丽要不起她,我也舍不得委屈她,那孩子我是真心喜欢她。

” 刘秀点点头,伸开双臂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刘?临走,将他的长女刘丘留在宫里与我作伴,说是替他在母后面前略尽孝道。

我让刘秀破例封刘丘为县公主,将?a阳县划为她的食邑。

一入宫就收到这么一份大礼,令那个虚岁也才十一岁大的小女孩颇为受宠若惊。

八月正是历年招纳采女之期,三年孝期满,这一次马严将他的三个堂妹的名字也报了上来。

宗正入宫将所有采女名单呈上时,我特意从当中勾出了马澄的名字。

“这个马澄,选入太子宫吧!” 隔着一层竹帘,虽然看不清宗正的表情,但听他的口气却是并不满意的:“回禀皇后娘娘,此女年方十三,臣以为不入选为好。

” “采女选的不正是十三岁到二十岁的女子么?她既然年龄符合,为何不能选呢?” “皇后有所不知,此女乃马援幼女,臣以为不宜纳选。

” “马援虽革去爵禄,但马援的姑姐妹曾入选前朝成帝的婕妤,同葬延陵。

论家世,马家女子当可入选。

” 宗正也不是个糊涂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也听得出我在偏帮马澄,于是称了声:“诺”便不再反对。

我思忖片刻,又道:“算她是太子宫的人,不过先拨她到我宫里服侍,阴素荷正好要出嫁,就让她先补上这个缺。

纱南,吩咐少府,也不用拘了哪份,就把双份儿的俸禄都一起算在这位马姑娘头上便是,也免得麻烦。

” 说是麻烦,其实也不过是推辞,真要做起来哪里会被这点小事烦住。

纱南明白我的心思,大声答应了,这下别说宗正,就是外头听候的大长秋,以及身边随侍的黄门宫女们也都明白了我的心意。

这个马澄,不管她身家原是马援之女,多么遭人不待见,但有我今天这句话放出去,她在宫里宫外便是一位比阴素荷更值得呵捧的新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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