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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1/3)

秋叶的山中湖别墅位于湖畔环行道通往美人鱼森林的高坡上。

别墅是秋叶父亲建造的,已经二十多年了。

当时,正处于“别墅热”高潮之前,一听说在山中湖,似乎很偏僻。

然而实地一看,山中湖正面可以望见富士山,山脚下一片林海,颇为壮观。

“轻井泽一带纯粹是乡下,只有富士山麓才是美景。

”父亲夸大其词地感叹道。

父亲从年轻时周游世界各国,他已看惯了热闹的城市,到了晚年选择了代表日本的富士山山麓。

当时中央线火车只能到大目,换乘“富士急”火车,再坐公共汽车才能到达湖畔,交通相当不便。

现在“东名”“中央”两条高速公路开通后,交通一下子方便多了,从涩谷至山中湖只需两小时左右。

父亲健在时,每年梅雨期7月中旬至9月初待在别墅里。

父亲去世后,母亲和孩子们也常去。

秋叶离婚后,孩子们不去了,母亲和女佣人每年去别墅住上两三个星期。

去年,秋叶在别墅住了半个月,一半日子和母亲一起,一半日子是和史子度过的。

去别墅度假的事,甚为简单,只要打一个电话给执事就行了。

在日本拥有别墅的人,大多在出发前,先准备食物和衣服,再带上炊具和游玩的器具,装上车运去。

一到别墅,打开窗户,进行大扫除。

不够的东西,去附近的超市购买。

自己做饭,晒被子,清除屋周围的杂草,清扫发了霉的阳台。

与其说玩,不如说是劳动。

究竟为什么去别墅,连自己也弄不清。

如果一家人乐呵呵地干倒也罢了,妻子和孩子都走了,秋叶再也不能从中找到乐趣了。

母亲和女佣人都已老了,也懒得去别墅度假。

偌大的别墅成了无用之物。

假如有人要的话,秋叶真想出让,但想起这是父亲一手建造的别墅,又能望见富士山的美景,怎么也舍不得。

秋叶最后保留下来,心想将来总会有用途。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和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雾子去别墅度假。

当他决定和雾子去别墅,他首先想到别墅周围的人会怎样看待自己。

秋叶的别墅一带,靠近山中湖,开发得较早,户数少,其余则是公司和政府机关的宿舍。

这些建筑物的管理人他不熟悉,他熟悉的是附近私人别墅的住户。

秋叶想,把雾子带去度假,这些老住户会有什么看法? 以前和妻子一起去,他们都认识。

离婚后,和史子一起去度假,因年龄相仿,人们也不见怪。

可是,这一次领去一个和史子无法相比的年轻女子,邻居的妇女们或许会说三道四: 隔壁的大叔领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来了。

想到这儿,秋叶感到心头沉重,可是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已经和雾子约定了,现在已很难改口。

“我和你一起去,不知周围的人会怎样看我们。

”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邻居,不见得每天见面。

外出时,一坐上车,谁也看不见。

即使偶尔在庭园里碰见,推托是自己的侄女或朋友的姑娘。

秋叶下定决心,要和雾子在别墅避暑,不管外面有什么风声。

可是,如何向母亲交代,倒颇费心思。

秋叶自己没法在别墅生活,因为必须有人给他做饭、打扫卫生。

去年,母亲和女佣人不在别墅的时候,是史子照料他。

当时,秋叶直率地告诉母亲,和史子在一起。

这一回,母亲又问: “和田部君一起去吗?” 秋叶含糊其词,吞吞吐吐。

“不是她吗?” “是……” “那还是她咯。

” 母亲倒并不是责问儿子,老人家只怕没人照料儿子的生活。

秋叶该说:“和另外一个女人。

”但一时说不出口。

“要不,我跟你去吧!” “不,没事儿。

” 好不容易有机会和雾子一起度假,母亲一参加,那就没意思了。

连日酷暑的8月初,秋叶和雾子一起去山中湖。

秋叶开着车从涩谷经首都高速公路,再取道东名高速公路,向御殿场进发。

“我还是第一次去别墅。

” 年轻女人说话总是装腔作势,显得自己有教养,而雾子则老老实实,坦率地表示自己的喜悦,就这一点特别讨秋叶喜欢。

“在那儿住一段日子,没事儿吧?” “真的吗?我可以住些日子?” “当然咯。

” 秋叶点点头。

两人一起生活,做饭、打扫卫生全靠雾子自己,不知她能否承受得了? 当然不能像母亲、昌代那样周到,但这个未知数颇具魅力。

“你不用再去酒吧上班了吧。

” 目前尚未正式向酒吧辞职,暂时只采取请假的形式,辞去工作必须让雾子心服口服。

“别墅附近有商店吗?” “有杂货店,也有小型的超市。

你最拿手的菜是什么?” “拿手?” “有鱼行,可不一定有鲐鱼。

” 秋叶想起雾子爱吃酱鲐鱼,半开玩笑地说,雾子不由得一愣。

“不做西洋大菜,行吗?” “有大米饭和黄酱汤就足够了。

” “那我会做。

” 今日雾子穿着一身无袖的浅黄色的连衣裙,束着一条红色皮带,戴着一对红宝石耳环。

说是去别墅,轻装旅行。

从京都回来后,她的打扮比从前优雅多了。

雾子没忘了戴秋叶送给她的礼物——金项链,这一点特别可爱。

“别墅里,晚上怕人不?” “没关系,你害怕的话,我陪你上厕所……” “讨厌!” 雾子夸张地表示惊愕,问秋叶别墅有多大,周围的景色如何。

秋叶不作回答,注意力集中在雾子的肩膀。

她因为穿着无袖的连衣裙,露出瘦削的肩膀,而丰满的乳房隐约可见,一举手还可窥见已经除了腋毛的胳肢窝。

女人的夏装,侧面看比正面看更加艳丽。

两人不着边际地说着话,到达别墅已下午4点。

太阳还高悬在空中,但高原的傍晚气温下降。

穿着无袖连衣裙感到有点凉飕飕的,雾子披上对襟毛衣站在阳台上。

“哇——真漂亮!” 正面是一片树林,可以望见山中湖,再往前则是宽广的富士林海。

“大晴天可以望见富士山顶。

” 梅雨季节到夏天,云层遮天,很少能望见富士山顶。

现在六合目一带被厚厚的云彩遮住了。

然而,迎面吹来的风凉爽宜人,从周围的树林里传来了唧唧喳喳的鸟鸣。

“在这儿住半个月吗?” “你愿意的话,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 秋叶本打算住十来天,日子长短无所谓,只要能安下心来工作就行。

“我做梦也没想过住在这样幽静、景色优美的地方。

” 雾子俨然是这别墅的主人。

秋叶瞅着她的侧脸,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已有了新的家庭。

一进别墅,正面是十铺席的起居室,再往里是八铺席的和六铺席的和式房间。

楼上还有一间房间,用作秋叶的书房。

六铺席的房间虽然小一点,但可以透过树林望见湖面,是母亲最喜欢的地方。

“这边有镜子,你看如何?” 靠窗边设有三面镜,对面则是大衣橱。

“我可以使用这间房间的‘全部’吗?” “当然咯。

”秋叶答道。

他想起去年史子也睡在这儿。

“哇——还有大衣橱。

” 雾子对这儿的设备一无所知,打开大衣橱瞧瞧。

“这儿是卧室吗?” 八铺席房间连接山麓,照射不到阳光,较为幽静。

“厨房在哪儿?” 秋叶领雾子看了看连接起居室的厨房和浴室。

“这别墅太棒了。

” “已经太老了,破烂不堪。

” 已经过多次整修,筑上石头围墙,阳台也用上等的木材加固了一番。

最下功夫的是起居室,柱子用的是红松巨木。

“住在这样的地方,心里太踏实了。

” 秋叶点点头,他记得史子也说过同样的话。

三天前,秋叶让昌代来别墅打扫,并准备下必需的食品,随时可以做饭。

然而初来乍到就叫雾子做饭,有些过意不去,再说现去购物也太麻烦。

“到外面去吃晚饭吧,今天是第一夜,带你去个好地方。

” “那么,我得换套衣服。

” “不用,这一身挺好嘛。

” 反正是休闲,不用那么讲究,可是雾子立刻闪进房间,换上秋叶在京都给她买的套装。

准备就绪,走出别墅。

湖畔左边的上空,夕阳高照,天空一片红彤彤的。

到了秋天,天空晴朗,夕阳比这还红,现在的云层太厚了。

秋叶穿着翻领衬衣和麻布夹克,上了汽车,雾子则坐在助手席上。

邻居家的别墅似乎一家人都来了,还未照面。

想尽可能少见面,但恐怕办不到。

秋叶启动引擎,逃窜似的穿过山路。

左右两侧是枝叶茂密的树林,仿佛是条绿色的隧道。

穿过去就是湖畔大马路。

傍晚有点凉飕飕的,但湖面上一群年轻人在玩帆板。

“太有意思了,我也想去玩一下。

” 雾子说着,眼睛发亮。

这样的运动,秋叶是无能为力的。

“还是打高尔夫,比这好玩。

” “可是那玩意儿很难啊!” “从现在开始学,到了秋天准能上场了。

” 秋叶从未带女人去打高尔夫球。

球员中加入一个女人,节奏就乱了套。

打得好,必须表扬,打得不好,得去安慰她。

在男人寻欢作乐的场合,加入一位以她为中心的女人,只会碍事,不会增加乐趣。

这是秋叶的一贯主张,但雾子则另当别论。

待她多少会打一点的时候,带她去玩玩也无妨。

因为离东京较远,山中湖尚未庸俗化,保持着自然的本来面貌。

与秋叶刚来时相比,周围增加了不少别墅,但只限定于一定的地域内,不像轻井泽一带闹哄哄的。

目前,湖畔一带年轻人增多了,有的拿着网球拍,有的骑自行车锻炼,如此而已。

秋叶的父亲在建造别墅时,曾考虑过河口湖,现在看来,选定山中湖是明智的。

现在河口湖与山中湖相比,太俗气了。

然而,秋叶看中河口湖的优点——周围有大饭店。

在湖畔有最最古老、能望见富士山的大饭店。

父亲生前曾带一家人去住过。

当时,从山中湖至河口湖,坐车需一小时,自从国道开通后,只需二十分钟。

此刻行驶在国道上,秋叶想起了父亲的往事。

父亲长期生活在国外,算是时髦的绅士。

如果父亲此刻看到秋叶搂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兜风,会有什么想法? 父亲或许会训斥,大好时光不学点好,专做些无聊的事!或者父亲会苦笑一声说,你这孩子真会出新花样!说不定后者可能性大。

秋叶回忆着父亲的往事,不知不觉已到了饭店门前。

“就是这儿。

” 秋叶打开车门,让雾子先下去。

雾子抬头看了一下饭店的正面。

“这建筑物怪得出奇。

” 饭店是木结构的三层楼房,正面入口处是宫廷式的屋顶,左边可以望见瞭望塔。

“这饭店太古老了。

” “几乎和我同岁。

” 这饭店是昭和十一年(1936年)建造的,至今已有48年了。

门厅的天花板甚高,用杉皮装饰,支撑它的是一根红松柱子,墙壁是用竹箔装饰起来的,房间中有着高高的落地窗。

“太罗曼蒂克了。

” 这样的建筑物在东京很少见,雾子稀奇地东看看、西看看。

“这饭店年底前要拆了。

” “为什么?” “到了岁数了。

” 说罢,秋叶不由得一愣,自己和这饭店同岁,却在追求一位年轻的女子。

餐厅在门厅上方,登上台阶往左拐。

从餐厅的窗户可以望见面向河口湖的庭园,然而以前被草皮覆盖的庭园此刻被推土机挖得坑坑洼洼的,已经没有昔日的影子了。

在旧楼拆除前,先给新楼打地基。

“河口湖也罢,这饭店也罢,都要大变样了。

” 秋叶忽然有些伤感,雾子自然不会理解他的心情。

餐厅与这饭店规模相比,算是相当大的,几乎座无虚席。

来河口湖附近避暑的客人,都觉得这饭店稀奇,特地赶来吃顿饭。

“欢迎!” 因为每年都来,餐厅经理很熟悉,再说,去年和史子也来过这儿。

在经理带领下,在靠窗户的座位上和雾子面对面坐下。

秋叶还有一件事感到不踏实。

周围的客人尽是邻居,差不多是全家人出动,只有秋叶领着一位年轻的女人来。

或许是过虑,他总觉得周围的人们都在看着他。

也许那些人中也有羡慕自己的男性,心里在想最好不和家属一起来,也有这样一位年轻女郎作陪,那该多好。

这样一想秋叶心里轻松多了。

秋叶点燃香烟,拿起侍应生送来的菜谱。

“要点什么?” 秋叶问道,想起雾子不太喜欢西式大菜,就要了两份简单的晚餐。

“再来点葡萄酒。

” 秋叶不太喜欢外国高档的葡萄酒,却中意日本产的爽口的酒。

东京一部分餐厅,不备国产酒,没法可想。

而这儿地处乡间,桌上放着甲州产的葡萄酒。

先倒上两杯白葡萄酒,他们举起了酒杯。

“感谢您带我到这样幽静的地方来。

” 雾子轻轻一笑,缩起了肩膀。

史子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年轻女子不但用语言,而且全身都显示自己的喜悦。

“可是,我们不能老在饭店用餐,从明天开始你得做饭给我吃了。

” “我一定尽力去做,您可不要有意见。

” 雾子的话引起秋叶的不安,不知她会做什么样的菜?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似乎也是一种乐趣。

喝着葡萄酒之际,秋叶渐有醉意,对周围的眼光也就不在乎了。

假如自己和雾子的恋情闹得满城风雨,越闹大越好,闹的人成了配角,自己却成为主角,将错就错行了。

当初,和雾子面对面坐,仿佛自己是叔叔接待从乡下来的侄女,此刻似乎是经理和“秘书”了。

“我想提个问题可以吗?” 这位“秘书”探出身子问道: “您以前不是结过婚吗?” 经雾子一问,秋叶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同雾子谈过自己的事。

“为什么离婚了呢?” “为什么……” 离婚的理由有的是,说简单哪,一句话。

“是不是不爱她了?” “这也是理由之一。

” “那么,一开初是爱她的咯?” 当然,也有爱她的一段时期。

但这样连珠炮似的问下去,实在难以回答。

“从那以后,您一直是独身?” “那当然咯。

” “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那倒没有,可是……” “可是……”这个语尾,说明秋叶的良心在受到责备。

“我听说男人们一个人是没法生活的。

是这样的吗?” “不,我身边还有母亲和女佣人。

” “我不是指的这个,而是那个……” 雾子似乎指的是“性”,秋叶对雾子大胆的发问感到吃惊,雾子干脆把它挑明了。

“您不能老是那样忍受下去,所以开始写书,是不是?” “那倒不见得,这种事因人而异。

” 秋叶不敢明说,含糊其词,雾子穷追不舍。

“现在没有了吗?” “你指的什么?” “相好的人呗。

” “没有……” 秋叶本想斩钉截铁地说,可是话到嘴边,显得十分无力。

其实,雾子并不是追究秋叶的女性关系,只是对秋叶这样年龄段的人是如何生活的表示关心。

“您不再结婚了吗?” “是啊!” 说实话,秋叶还没有再婚的勇气。

有时工作累了,或者喝醉了酒回来,如果有妻子伺候,那该多好。

同时工作上遇到麻烦,情绪不好时也需要和妻子一起商量商量。

可是,有了妻子,麻烦也多。

首先,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玩,总好像有条链子拴着自己,更不用说和雾子这样年轻的女人在外面过夜了。

凡事总有长处和短处,不能笼统地说。

归根结底,选择了自由,就得忍受孤寂。

离婚已经四年了,至今仍能悠闲自得地一个人过日子,全仗和母亲、女佣人住在一起。

反正,男人没法独居,身边必须有照顾自己的人,目前日常生活还没有什么不便。

生活没有不便,男人不一定非要结婚不可。

秋叶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因为现在是中年,身子还硬朗,仍能干工作。

再过十年,身体弱了,或许会要求有个人照料自己。

到那时生活不便还是其次,主要难以忍受孤独,想要有一个同居的伙伴。

这或许是人的自然倾向,这样的话,结婚是为了年老后的保险。

表面上是相爱,其实是衰老之后的一种保险。

实际上,许多人结婚是为了自己年老后的安全。

但也有人洁身自好,不要这样的保险,愿意自由自在地生活。

他们认为结婚有太多的拘束,得不偿失。

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秋叶对婚姻抱怀疑态度。

当然,身边有史子这样一个合适的伴侣,不能说没有关系。

男人一过四十五岁,对性的要求不像年轻时那样强烈,但史子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得到了满足。

在日常生活和“性”两方面都得到满足之后,就不考虑再婚,再说双方都采取自由的形式,悠哉乐哉。

为什么不再结婚?如果把以上理由说出来,雾子或许能理解,那就得把自己和史子的关系抬出来,问题便复杂了。

来到高原的湖畔,雾子食欲大增,从拼盘到牛排,一扫而光。

接着上了冰淇淋。

雾子吃了一半,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凑过脸来说: “对面的人好像认识我们。

” 雾子说的对面,是秋叶的背后,秋叶自然看不见。

“从刚才起不时地往这儿瞅。

” “那是因为你太漂亮了。

” 今天雾子的打扮到哪里也拿得出去。

或许此人过去和秋叶有过交往,是来别墅度假的。

“说不定是来这儿吃饭的客人。

”秋叶吃着冰淇淋说道。

“可是,是个女人。

” 秋叶一小时前来到餐厅,当时环顾四周,没有自己认识的人,或许是他们用餐时,才进来的。

“什么样的人?” “四十来岁的女人和一个女孩子。

” 这时,秋叶才感到背后的视线像针一样刺到自己身上。

“是不是在看我?” 秋叶没有回过头去看,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了,然而自己的脖子似乎僵住了,不能活动。

“好像母女俩。

” 雾子说罢,秋叶才耷拉下眼皮回头一看。

“啊!” 秋叶差一点喊出声来。

雾子问道: “怎么啦?” 秋叶喝了一口冷饮,调整一下情绪,深深地叹了口气。

“认识吗?” “不……” 好像是史子。

正好背对着他,一时还弄不清楚是谁。

“还在瞧我们哩!” 秋叶想回过头去确认一下,但脖子像上了石膏绷带,转不动。

难道真是史子吗?刚才回过头去瞥了一眼,那身影似乎是史子。

“还朝这边看吗?” “不,头朝下,正在吃菜。

” 秋叶还是耷拉下眼皮,装作在寻找服务员,回过头去,这回看清了,没错,就是史子。

秋叶的座位在最里边靠窗户的位置,史子和女儿与他们隔着三张桌子。

史子正在用刀叉吃菜,没有发觉,离秋叶约有十米的距离。

“认识吗?” “啊……” “从刚才起一直朝这边看。

”虽说有10米的距离,但史子的位置只能看见秋叶的背后,或许从背后认出了秋叶。

秋叶感到史子的视线,不由得弓起了背。

“不去打个招呼吗?” “她们是我们坐下后才来的吧?” “是的。

” 史子为什么也来这里?是故意的吗?为什么选择他和雾子两人外出时间在这儿碰面? 或许她知道自己的行踪,跟踪而来。

然而,只有家里知道自己的日程。

再不然是史子碰巧也在这儿。

吃完冰淇淋之后,服务员又端来了咖啡。

全部菜都上齐了。

待服务员走后,秋叶往咖啡里加上砂糖和牛奶。

要不,就这样等着,让史子先走。

但挨着不走,至多挨十分钟到二十分钟。

史子似乎才吃了一半,她比秋叶他们晚来,还得有一段时间。

秋叶喝着咖啡,考虑如何不被史子发觉而溜出餐厅。

但出口在秋叶的背后,中间坐着史子和她的女儿,如果坐在反方向,或许能从容不迫地出去,而现在必须从她们身旁通过。

秋叶有点后悔了,为什么坐在这样的位置?可是领他们来的是经理。

史子也并不是特意选择那张桌子的。

许多巧事都凑在一起了。

秋叶不由得叹了口气,雾子担忧地问道: “怎么啦,没事儿吧?” “没事儿……” 因为秋叶一脸不高兴,也影响了雾子的情绪。

“对面的人还没有走吗?” “还在,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不想理她。

她是出版社的人员。

” “经您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 实际上史子是自由撰稿人,秋叶并没有撒谎。

“你喝完咖啡后,先出去等我。

” “我自己吗?” “楼下门厅有家小卖部,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就去。

” 在餐厅偶然相见,史子不会有什么意见,让雾子先走,不跟她见面为好。

“那么,我先走了。

” 雾子立刻站起来走了。

可是秋叶尚未作好心理准备。

“我在那儿等您。

” 秋叶干咳了一声,点点头,雾子拿起手提包,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待雾子走后,只剩下秋叶自己,他低下头朝桌子底下看,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把香烟和打火机塞进口袋里。

史子应该发觉秋叶马上就要走了。

秋叶背上像针刺一般,慢吞吞地回过头去,正好和史子的视线碰在一起。

秋叶躲开她的视线,像挨了训斥的孩子似的耷拉下眼皮走过去。

没错,和史子面对面坐着的是她的女儿。

秋叶本想做出刚刚发觉而吃惊的表情,但此刻已无法表演了。

他踱过去站在她们的桌子跟前,说道: “什么时候来的?” 史子不作回答,给他行了一个默礼。

秋叶后悔不该站在这灯火通明餐厅的一角。

史子向他行了个默礼,自己也回一个默礼,走了就得了,为什么要停下呢? 现在已经招呼了她,反而走不了啦。

秋叶本想招呼一下就走。

对自己和年轻女人在此幽会,稍有歉疚之意,想说些辩解的话,而史子则干脆来个注目礼,出乎秋叶的意料。

聪明的史子不会感情冲动,骂骂咧咧,但一定会说些挖苦的话。

可是史子仅看了秋叶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我来别墅度假。

” “……” 秋叶说罢,自然而然举起右手搔搔头皮。

“吃完饭就回东京。

” “……” 史子还是不吱声。

“那么,再见了。

” 秋叶点点头,快步向出口走去。

难道史子还会撵上来瞧个究竟?不会吧!趁此机会一溜烟跑了出去。

经理和服务员向他送行,秋叶走出餐厅回过头来看,只看见远处史子瘦削的身子。

秋叶喘了一口气,朝楼下走去。

这样的动作,周围的人们不会见怪的。

这点小事雾子也不会怪罪自己。

可是,仔细一想,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只说来别墅度假就足够了,何必再说马上回东京。

他的本意是向史子表明,不和雾子过夜,但多余的话反而会引起史子怀疑。

其实,史子是个聪明人,这点伎俩,她早就猜到了。

秋叶耍了种种花招,但失败的是他自己,而一言不发的史子却是胜利者。

秋叶走到楼下,雾子在小卖部门口等他。

“买点什么?” 秋叶走近去说道。

雾子指了指木雕的鸟。

“您瞧,这玩意儿。

” 是只啄木鸟,尾巴上有一根小拉绳,一拉,鸟嘴啄在前面木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这玩意儿放在房门上,可以代替人敲门,太可爱了。

” “那么,安在哪儿?” “当然安在别墅咯。

” 这种小孩子玩的玩具,安在别墅的门上,太不像样了,但雾子说要买,又没法拒绝。

雾子把钱递给店员,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人怎么啦?” “没法子,我只得跟她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 “这人太可怕了,老是盯住我看。

” “走吧!” 再在这小卖部磨磨蹭蹭,说不定又会碰见史子。

包上啄木鸟敲门器,走到外面,迎面吹来一股凉风。

这里不管中午多热,到了晚上气温都会骤然下降。

“这一带真黑啊。

” 在饭店正门一片灯火通明,其余地方都被黑暗包围起来了。

“瞧,天上的星星,隔得多么近啊。

” 雾子在汽车跟前,指着星空。

“很久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星空了。

” 秋叶点点头,也抬起头来看,雾子又问道: “那人投宿在这儿吗?” 这正是秋叶挂心的事,所以他没敢问史子,一问反而麻烦,所以不吱声。

“吃完饭回东京了吧!”雾子感到蹊跷,心里在嘀咕。

“不太清楚。

” 秋叶没精打采地启动了引擎。

过了晚上8点,公路上汽车相当多,都是些游玩河口湖或富士山后回山中湖的“别墅族”。

这样的速度,回到别墅得一小时左右。

反正不用着急,饭已经吃过了,回到别墅只是和雾子度过在别墅的初夜。

秋叶一直期待这一刻到来,同时又稍感不安。

在河口湖饭店吃完饭,史子她们上哪儿去呢?在附近旅馆过夜,还是回东京? 刚才,他说了句“回东京”多余的话,因为他怕一不留神,史子闯到别墅来,那就糟了。

当然,史子没有接到邀请是不会毛毛草草闯来的,可是三天前史子曾来过电话。

“今年去不去山中湖?” 因为秋叶事先放出烟幕,说今年不去别墅度假,便含糊其词地说:“不知怎么办才好,今年太忙了。

” 三天后在山中湖邻近的河口湖碰上了,显得很尴尬,而且自己身边还有个年轻的女人。

可是,那时无论如何说不出“回别墅”。

史子这人心眼太多了。

既然要来河口湖,三天前来电话应该告诉自己才对。

进入8月,避暑胜地的饭店到处人满为患。

今晚史子母女要是在此过夜,那可能是很早以前预订了房间,至少在打电话给自己时,早已决定要来河口湖。

可是史子什么也没表示,只问问秋叶的打算。

这种做法秋叶稍感阴沉。

表面上一直保持平静,其实内心妒火中烧。

秋叶对史子这种做法,感到不痛快,认为她城府太深。

今夜不愉快的场面,正是因为自己有了雾子这样的女人,另一方面还没跟史子一刀两断。

脚踩两只船的做法是不会长久的,能村曾经警告过他,而秋叶自己也认为必须明确关系。

目前很难和史子分手。

最简单的方法,如实告诉她,我现在已有了新欢,和你再见。

可是,自己和史子交往多年,实在很难面对面说出口。

“从这些地方证明你这个人优柔寡断。

”耳边似乎响起这样的声音。

但细想起来并不是做不到,问题出于自己的性格,而非诚意。

看来秋叶难以成为果断的男人。

现在,秋叶所能做的仅是和史子幽会的次数比以前减少而已。

以前每星期见面,不见面也得通电话,而现在别说一星期,对方不来电话,十多天也难得跟她通话了。

秋叶想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史子了解自己已移情别恋。

当然,聪明的史子应该早已料到了。

既然已料到,还打电话来询问去不去山中湖,而秋叶含糊其词,才造成今晚的尴尬局面。

干干脆脆分手,双方都轻松,这样混下去,大家都痛苦。

这种担心或许是多余的,像以前妻子说的话:“何必浪费时间,干脆分手。

” 如今已经疏远,却仍然在意对方的行动,不外乎是互相之间还有爱情。

如果,真的打心眼里讨厌对方,也不想见他(她),那早就分手了。

现在还藕断丝连,遇到这种事,便慌忙地想出对策,这说明秋叶内心还留恋着史子。

“欲罢不能……” 能村曾经这样说过,秋叶对史子仍然难舍难分。

如果有人问他,你最喜欢谁?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雾子。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心里只有雾子。

然而,有人问他,能够离开史子吗?他也不会简单地点点头。

简言之,现在秋叶对雾子的爱正处于高潮,他想不起史子来,但当他安静下来后,史子仍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定的位置。

首先,史子是位成熟的女人,通晓社会一般常识,可以让秋叶放心。

每当秋叶工作上遇到问题的时候,首先能商量的人就是史子。

虽然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史子往往能给出些好主意。

即使出不了主意,能和史子商量,秋叶就安心了。

不仅是工作上的事,凡家庭、朋友、孩子们的事,史子都能以成熟女性的目光和自己一起探讨。

或许是年龄相仿,史子能给他安定感。

然而,这些事情对雾子就说不出口了,即使说,只会使雾子困惑,增添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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