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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谋兵(3/3)

测,怕是慧极早夭的迹象。

” 夭绍面色发白:“师父切不可胡言!” “我何曾胡言?”沈少孤道,“且不说他这些年为复仇做了多少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便说当日在灵壁山中坑杀两万蜀军,此等罪孽,足以折他此生一半的福分。

” 福分?他这样的一生,谈什么福分? 夤夜深浓,江畔雾气比之方才又寒了几分。

夭绍低着头,双目被水光蒙蔽,眼前草木皆成模糊幻影。

她愣在原地半晌,忽快步转身,跃上马背,掉转向南。

沈少孤皱眉:“洞庭即将大战,你南下无路可走。

” “我要陪着他,我该陪着他。

”夭绍一字字缓慢地道,“若杀人折福,那便让我与他一起承受。

”一紧缰绳,将要走时,又想起一事来,“师父也不要在江夏多停留了。

三日前,阿彦为免战事起时难以照看长孙静,已将她送至另外一处安全所在。

你……还是早日回柔然吧。

我若见到阿彦,会告诉他师父的事,待战后再北上寻师父一叙。

徒儿先行一步,师父保重!”言罢落鞭马上,没有任何犹豫,快骑而去。

“战后再叙?真当为师是闲得无聊才南下吗……”沈少孤望着夜色隐去那袭紫衣,垂首慢慢一笑,“竟如此决然,你要去杀人?你下得了手?”他无奈长叹,脚下轻动,金袍惊疾如烟,渺然融入一江风雾。

(六)

荆州军以雾为掩,兵动如迅雷,夜战怒江。

为保万无一失,殷桓亲自率领精锐水师,分左、右、中三路,攻袭石阳。

此夜雨水方歇,大雾垂江,潮湿的空气混着战火硝烟,更有不断飞溅的腥恶血雾,一阵阵地扼人呼吸。

这样的天气下,双方皆战得艰难。

石阳豫州军、夏口江州军虽备战充分,但苦于不善水战,面对骁勇灵活、兵锋迫人的荆州水师,再勉力奋战,却也难抵其咄咄而至的气焰。

自十五夜子时起,双方苦苦鏖战十个时辰。

十六日暮晚,荆州军终于夺得石阳凌泽浅滩。

防线一旦失守,荆州铁甲如潮涌上江岸,人人争先恐后,任凭数十丈外飞箭如云灭顶扑至,竟是毫不退缩一步。

如此不顾生死的血战,以骨肉之躯铺成壕地,登岸半个时辰后,第一拨将士奋勇夺得一处高地,杀尽防守的豫州军,顺着西山脚下的竹林挥刀冲入层层阵营。

敌人已至面前,弓箭无力拉涨,守在此处的豫州步兵不得已抡起刀剑近身相搏,纵是不顾生死的英勇,却也难免兵力悬殊,一时节节败退,阵营一座座沦陷入敌方手中,伤兵哀鸿遍野,溃逃入竹林后的西山从谷。

江中,殷桓稳坐舟头,看着岸上的形势,忍不住踌躇微笑。

雾后晴日,千里无云。

西天斜阳正好,缕缕金晖穿透怒江上方凝结的硝烟,照射着楼船顶端的荆州军旗,水天间一片金碧辉煌的耀眼。

眼看荆州军已是势不可挡,殷桓正要下令全军上岸,不妨舟后一条海鹘飞至,一士卒浑身浴血,跃上帅舟甲板,泣声禀道:“元帅,乌林将失守,薛将军请元帅援兵!” 殷桓浑身血液猛地一僵,喝道:“什么?” 那士卒在此盛怒威仪之下腿脚忍不住颤了颤,双膝跪着道:“禀元帅,昨夜您兵出之后,不过三个时辰,正是夜黑雾大的时候,阮朝忽率北府水师冲入乌林水寨,其势甚大,留守诸军不敌,败退岸上。

双方战了一日,我军伤亡惨重,如今乌林之南已被北府将士攻上岸……” 殷桓眼前发黑,半晌咬牙道:“薛绩!” 士卒冒死解释道:“薛将军唯恐因后方生乱而误了将军大计,因此不曾呈报军情。

本以为凭借乌林营寨中五万铁骑的兵力可挡住阮朝的进攻,不料此人毒计频出,见势不能敌,便处处散下武陵蛮人所忌惮的盘瓠泥人和画像,乱了我军军心,因此才败势如此……” “盘瓠?”殷桓按着额,闭紧双目,头痛欲裂。

身旁副将忙将他扶住,问道:“元帅,如今该当如何?是进兵岸上,还是回援乌林?” 殷桓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你继续在此处督战,我率中路大军回援。

记着,暂时不许攻入西山,只坚守凌泽浅滩,绝不可再失。

此地在南、北、东三面皆有天然屏障,豫州军即便想夺回,短时间也不可能得逞。

” “末将遵命。

”副将飞身跃上旁边舟上,举了举手,命执桨士卒划至岸边。

而帅船则于江心慢慢打了个漩,战鼓敲响,左右战舰皆止了前进的速度。

水浪中停滞了片刻,数千战舰一时皆成逆流返势。

西山一处峰岭,亭台高筑。

萧少卿负手立于栏杆处,望着江风中飞卷而去的荆州军旗,冷毅的眉目终于消融下来,缓了缓气息,坐去石案旁,接过苏琰递来的茶盏,悠然饮了几口茶汤。

“甘醇怡然,正值火候。

”他微笑赞道。

苏琰冷眼看他:“死了这么多士卒,凌泽也已失守,你还有心思品茶?” 萧少卿不紧不慢道:“方才战时,你有心思煮茶。

此刻战胜了,我为何没有心思品?” “这算是胜了?”苏琰轻笑。

萧少卿不语,苏琰淡淡盯了他一眼,也无多话,起身下山。

萧少卿独自在亭中坐了一会,似百无聊赖的清闲。

等到一道黑烟自山脚飞掠而至,他才又紧了紧面容,问道:“北府那边传来消息了?” “是,”来人递来一卷密函,“郗元帅率军已安然至巴陵,今晚将战洞庭。

” 报信之人言语轻松,萧少卿却剑眉微皱,待看过密函,他静坐良久,才慢慢叠起绢纸,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独步江左郗澜辰,果不负天下盛名。

自己先前的重重担忧,如今看来,确实是多虑了。

他彻底松了口气,站起身,凭栏而立。

西山间晚风吹来,浓烈的血腥中夹杂了几丝篝火气息,造饭时刻已到。

远处凌泽的荆州军攻势也慢慢疲软下来,凄烈的鼓号杀伐声消退在晚霞遮空的刹那,夏口、石阳也再无人抢滩争渡,百里江面沸腾了一夜一日,至此才渐转平静。

于高处望远,天地本为开阔。

然萧少卿俯目所及,却只是漫江的破橹漂浮、死尸遍布。

日暮之下,江、豫诸军手扶长槊利剑,守着残破的水门,默默望着水流将面前的尸体冲散。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过在落日余晖下打了个照面,而后便只影不留,沉入万丈江底。

江上一时飘飞着多少无归的魂魄,萧少卿无法知晓,只觉天色转暗,烟云缈缈,耳畔一瞬静谧至极。

他闭上眼眸,但感四周空寥,唯有自己的呼吸,在声声转沉—— 此日一战,丢失凌泽,死伤无数,江夏沿江哀鸿遍野,除却萧少卿,别无他人认为这是得胜的迹象。

营寨内外,将士们皆沉浸在败战后的失落中,难以平复的伤感。

此时此刻,除却萧少卿,也无他人知晓,正是这日午后,怒江上游巴陵一带,也早已是紫红飞流、硝烟漫野。

而那一战,北府兵却奇谋得逞,夺下了自怒江下洞庭的北岸重镇——云陵城。

且说北府兵前夜掩雾南下,顺流滑逝,行舟甚急,至十六日清晨,停舟巴陵之北城陵矶下。

临湘郡守步雍早先得萧少卿之命,拂晓便已候于城陵矶江畔,及北府战舰泊岸,忙登舟拜见郗彦。

步雍出身湘东王府,早年跟随萧璋麾下,见惯了大风大浪。

其人心思缜密,办事干练,此时战事当前,不待郗彦垂询,便寥寥数语止了寒暄,直言道出此间形势:“此处南扼洞庭、北贯怒江,堪称咽喉之地。

江之左岸云陵、右岸巴陵,二镇同绾三湘、系控荆汉。

若要伏兵洞庭,必先夺云陵城,方得地利。

守云陵的将领姓陆命宁……”话至此,他想起什么,言词略顿了顿,望了眼郗彦,慢慢道,“陆宁早年效命于北府郗峤之将军帐下,为当世名将,骁勇至极。

且眼下殷桓虽集重兵于乌林、石阳,守云陵的将士仍有一万五千人,皆为精锐,并不易对付。

” 说完,他歇下饮了口茶,见舱阁中郗彦与阮靳俱无接话的打算,只得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至于守洞庭的将领,却是殷桓夫人的胞弟,想来郗元帅也有所耳闻,此人名叫凌蒙,生性诡诈,手段凶残,乃殷桓帐下最受器重的大将,麾下三万水军,身经百战,据平湖如据雄关。

” “凌蒙?”阮靳笑道,“好在只是此人,而不是其姐。

旧时北府军中流传,说殷夫人统军之才并不下殷桓,女中豪杰,世所罕见。

” 步雍感慨道:“这确是事实,当年的北府帐下,青翼四将中,除却殷夫人,还有钟晔将军之妻,也是受众人称道的沙场女将。

” 钟晔之妻——阮靳一愣,想起往日郗府上那个笑容爽朗明快的妇人,忍不住回眸看了眼郗彦。

舱阁窗扇半开,晨雾缕缕,罩着那人雪白的面颊,只透着说不清楚的朦胧。

郗彦微微抬头,语中毫无波澜,言道:“这些我已知晓。

请大人前来,却是想请教云陵城外的地势。

” “是,”步雍道,“云陵城形如长刀,西、南夹水,城东、城西各有数座山岭,地势外高中平,城外石墙战碉二十座,环东南而设,易守难攻。

” “好个环东南而设的战碉,却是次防西蜀,主防江州了!”阮靳微微冷笑,“朝廷每年为荆州军防拨款千万铢钱,原都被殷桓用在未雨绸缪中了,惜哉!” 郗彦却不置评论,只问步雍:“城东山势如何,可有夹谷或长壁?” “有,”步雍离座起身,自案前执了笔,在舱壁战图上绘出云陵之东的详细山势,“云陵东南,有山名五岭,中有长壁道,两面绝壁相持,极为险要。

” 郗彦望着那处地形,又道:“此山便在江畔?” “是。

” “守卫如何?” “因五岭山下便是层层战碉,筑为坚城,纵有十数倍的兵力,也难以攻破。

且这一带素来战事甚少,想来殷桓也不曾想到郗元帅会在此刻率兵南下,因此陆宁只是集重兵于山后,不曾在五岭之间多设兵力。

” 郗彦沉吟一瞬,又道:“步大人身边可有熟知对岸地势的人?” “有,我随身带来的六人皆对云陵地势了如指掌,正在舱外候命。

” 此话落下,步雍等了一会,不听郗彦再语,便转头相望。

郗彦手指揉额,目视窗外茫茫雾气,似正在沉思。

步雍暗忖:眼前这年轻人表情竟一直是这样的平静冷淡,饶是自己自持聪明通透,此刻面对他,也不禁心生抓不住一点头绪的惴然。

他试探道:“郡王信中说,夺云陵城势在必行,不可耽搁,未免伤亡过重,只能智取。

不知元帅有何对策?” 郗彦道:“既是易守难攻的地势,那就先不攻城了。

” “什么?”步雍惊讶,和阮靳对视一眼。

阮靳却从郗彦的话语中听出笃定之意,会心一笑,对步雍道:“正如郡王所说,此战不可耽搁。

步大人此行也辛苦了,请先回岸上休息,我军这就启程去北岸。

” 步雍一头雾水,放下笔,辞行之前欲言又止。

阮靳笑道:“我送送步大人。

”他起身挽过步雍,将步雍拉出舱外,轻声道:“今夜必有佳音送到,步大人不必忧虑过甚。

” 步雍瞥瞥舱阁,低叹了一声:“也罢,我先回巴陵城。

郗元帅但有所需,尽请遣人告知。

”揖手下舟离去。

阮靳笑吟吟目送步雍登上小舟,转过身,吩咐把守一旁的侍卫:“传命诸将,中军听命!” 须臾,诸将齐集帅舟舱中。

郗彦敲指击案,看着地图,良久不发一言。

诸将交换眼色,一时俱有些摸不着头脑。

终是钟晔咳了咳嗓子,轻道:“少主?” 郗彦这才回过神,望向钟晔:“陆宁此人你可熟悉?” 钟晔须眉微动,沉默片刻,才道:“他原是我身边副将,心机甚深,精于用兵之道。

往年与我本是把酒言欢的兄弟。

只不过……自十四年前安风津一役后,他开始独当一面,我则被主公调入朝中为官,于是日渐疏远。

也是九年前事发之后,我才知他与殷桓竟越走越近,已成一丘之貉。

” 他言下感慨极深,脸色黯然。

郗彦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起身指了指地图,对众将道:“云陵城东南战碉环卫,险而难攻,昨夜诸将军商讨的战术看来俱不可行。

我们此行南下是为奇袭,需速战速决,如此方能尽快与江夏形成合围之势。

本帅思索再三,决定从此刻起兵分两路。

钟将军!” 钟晔忙离座道:“末将在!” “稍后大军会在北岸五岭山下趁雾登岸,余舟两百于岸边,你率三千风云骑、另前锋营两千射手,携带剩余五百艘战舰南下洞庭。

此雾正午一过必散,你率船队掩江而动。

入夜之前,若无我响箭为号,你绝不可驶船靠近洞庭水门五十里内。

” 钟晔闻命怔了一会,望着郗彦,缓缓接过令箭,低声道:“末将遵命。

” 郗彦转目一旁:“褚绥。

” “是!”褚绥大步出列,躬身候命帅案前。

“大军登岸后,你率中军五千精兵疾奔云陵城下。

云陵城东南有碉堡二十座,你只准以长箭相攻,待敌出关,需力敌以挡,若败势刹不住,才可逃入五岭山长壁道。

” 褚绥唇角翕动,迟疑好一会儿才憋出话来:“元帅,云陵城中守军可是一万五千人……” “正是。

”阮靳插话,笑颜和煦道,“只给你五千兵马,你是不是想说自己会必败无疑?” 褚绥黝黑的面庞一下泛紫,十分为难道:“末将……” “褚将军不必忧思过甚!”阮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忍笑,长叹,“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吧。

” 郗彦面无表情,递出令箭,淡淡道:“接令吧。

” “是!”褚绥垂首,双手接过令箭,退至一旁。

郗彦再唤帐下大将韩袭、蒋庶,命道:“五岭山防守薄弱,你二人登岸后各率所部潜入山中,借草木遮掩,伏兵长壁两侧。

” 二将得令归座,郗彦回到帅案后,接着道:“褚将军诱敌至长壁后,本帅另率两千骑兵包抄敌后,切断城中与长壁的退路,由此成合围之势。

” 诸将至此才恍然明了全盘大局,细想原委,分兵部署恰是得当,不由皆默默点头而赞。

案上烛火燃了一夜,正慢慢歇灭,一缕余烟飘过,曛入眼眸。

郗彦揉着眉心,宁息闭目,似又陷入了思索,半晌,终于开口:“谢粲。

” 谢粲等到此刻才闻传唤,正憋得一肚子的气恼霎时转为欢喜,忙大声应道:“末将在!”离座前行,满怀期待地看着郗彦。

郗彦睁开眼,静静注视他片刻,才说道:“诸军兵动后,你率五千骑兵于江畔等候。

五岭山中信号一旦发出,立即提兵攻打云陵城。

此举既要牵制敌兵、切断敌援,又要抵挡城中留守兵力,须万无一失,保我大军后顾免忧。

你,可能做到?” 谢粲浓眉上扬,面庞绽光,额角灵凰灵气充沛,夺然欲飞。

他傲然一笑,重重颔首应承:“末将若放走一个敌兵至五岭,便甘愿军法处置!” 郗彦再望他一眼,墨瞳中隐隐掠过一丝笑意,也无多话,颁下令箭。

军令皆下,诸将鱼贯而出。

独钟晔默默坐在原位,垂眉低目,一动不动。

阮靳笑望钟晔,打趣道:“钟叔连日劳累,坐着也能入睡不成?” 钟晔蓦地抬头,喝道:“老夫尚未年暮,行军打仗,冲锋陷阵,即便五日五夜不阖眼也无困意!阮公子休要玩笑!” 此话说得声色俱厉,阮靳一懵,片刻反应过来,才知误捋了虎须,不由暗喊冤枉,赔笑道:“是阮某言错,钟叔勿怪。

”他摇头一笑,自避去舱阁角落,举起书简,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

舱中沉寂一刻,郗彦微笑出声:“不让你攻打云陵,钟叔心中是怨我?” 钟晔道:“元帅军命已下,末将并不敢怨,只是……”他沉声道:“少主应该明白,钟晔并不是因私废公之人,何况陆宁如今与殷桓沆瀣一气,当再无旧情可说。

如此战须诱敌深入,由我领军前往攻城,或得事半功倍之效。

” 郗彦唇边轻扬,淡淡道:“钟叔识人有误。

” “什么?”钟晔疑惑抬头。

郗彦低声叹息:“钟叔昔日也随父亲南下作战,应该明了此间地势,巴陵、云陵,无论谁得二镇,都可系控荆湘。

如此险要地势,殷桓不知?陆宁不知?且如今巴陵守兵绝不比云陵,陆宁却驻兵不动,为何?” “这……”钟晔也困惑起来,推算道,“陆宁不攻巴陵,或因此域水流与江夏不同。

一来夹地汇流处,水势莫测;二来,洞庭水线于梅雨之际泛滥上涨,他若攻巴陵,便是逆流而上,于战不利。

” “钟叔所言不错,这也许是他顾虑之一。

”郗彦道,“但据细作探知,殷桓久攻江夏不下,也曾想过自巴陵突破。

然每一次都被陆宁以种种理由推脱。

依我猜测,陆宁虽对殷桓忠心,却也只是为他坚守云陵不被沦陷,却不想引兵直面朝廷的军队,想来此人对朝廷仍有十分的顾忌,良知犹存,并不同殷桓逆反之心。

” 钟晔听到此处,隐隐恍惚过来,再寻思一会,笑道:“少主原来是担心,以我和陆宁的旧交,若我去诱敌,他会手下留情?” 郗彦道:“他是否真存恻隐之心尚在其次,只是此战不是儿戏,为免纰漏,断不可有万分之一的侥幸。

再者,眼下另遣你去洞庭,也有重任。

” 钟晔忙起身听命,郗彦道:“此次南下的两万将士中,独风云骑熟悉水战。

五百战舰至洞庭后,一可迷惑陆宁,以为北府大军另有所图,褚绥无援,势必全歼之,如此才能行诱敌之策;二则,你佯动洞庭湖面,也可吸引凌蒙的注意,牵制住洞庭水军,如此一来,待我取下云陵,便可乘机绕到凌蒙之后,断他退路,与你两面夹攻;三则,义桓哥哥观测风云,今晚东北风大盛,那五百战舰半数中空,内藏火石薪草,对敌时引火燃舟,火攻凌蒙水寨,必得奇效。

” “是!”钟晔揖手,心中欣慰无限,微笑道,“少主计谋无穷,主公在世,也不过如此。

” 郗彦却无任何感怀之色,垂目沉默了一刻,轻道:“去吧。

” “少主此战保重!”钟晔手扶佩剑,再行了一礼,方才出舱而去。

楼船轻动,离岸北上。

阮靳靠在窗旁看了会雾色,略感凉意,关窗转身时,正见偃真热了酒送进来,因而笑道:“一大早的,送什么酒?此次是奇袭,行动隐秘,无须壮酒誓师。

” 偃真道:“阮公子玩笑了,这是行散之酒。

少主待会既要亲自领兵,寒食散还是早些吃了较好。

”见阁中光线晦暗,他便重燃了灯烛,从袖中掏出药瓶放在书案上,唤郗彦:“少主,用药了。

” 郗彦却置若罔闻,背对着他站在剑架之前,手轻抚剑鞘。

笼罩剑身的幽淡青光凉如水泽,正映着他修长的五指,冰玉一般的透明。

偃真等过良久,无奈,只得使出与往日如出一撤的法子,略略提高声音,问阮靳:“阮公子,郡主在这酒囊里装的什么酒?这酒香实在醇烈,闻得馋人。

” 阮靳躺在榻上,漫不经心道:“上古桃花酿。

”他卷了卷手中书简,微微一笑,“这酒倒没什么。

倒是夭绍另有叮嘱,说道某人若不按时用药行散,便写信告知于她,她会亲自来军中劝药。

” “如此。

”偃真眸含笑意,看着郗彦缓缓转过身,低头吃了寒食散,又拿起酒囊去了里阁,这才放下心。

“人道是药三分毒。

醇酒美人,何尝不是如此啊?”阮靳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看着紧闭的阁门,笑叹悠悠。

(七)

北府兵于巳时在五岭之侧登岸。

江畔有一哨兵营,雾中听闻动静有异,近前查探,未曾看清远处庞然大物的轮廓,近百士卒便被迎面飞来的箭镞锁住咽喉,惨叫未出,瞬间扑倒于地。

除却钟晔带走的五千人,北府另一万六千余将士俱在此处上岸。

万匹战马从下舱牵出,皆以布裹蹄、以佩衔口,悄然拉上岸边。

沿江只留下两百战舰,钟晔麾下三千风云骑水利精湛,乘风携走另五百楼船,不费吹灰之力。

褚绥领着五千精兵绕过五岭山,伺机埋伏在高坡之下。

巳时过半,听闻空中响箭鸣镝,褚绥一马当先,喝声如同惊雷,率众杀至云陵城下。

铁蹄骤如泼雨,寒甲泱泱袭来,恰如天兵而降,云陵城守兵一时无措,箭阵下亡命无数,不过一刻的功夫,竟让北府将士夺下两座碉堡。

如此攻势赫然惊人,杀伐声穿透山岭从谷,白雾鼓荡如有万千厉鬼哀嚎不止。

城内城外战鼓紧擂,直掩云端,稀薄的阳光不知何时劈入浓雾,映着到处飞腾的血光,更似闪电过眼的刺目。

城中百姓一早平和的心境眨眼乱成沸水,城外此刻的情形不需细想,那战乱下的嘶吼之凄烈已然能令人魂飞魄散。

便是久经沙场的陆宁,闻讯赶往城楼,俯望碉堡之外,如潮黑甲正似乌云扑顶而至,那样摧城欲裂的气势,令他也为之震愕良久。

城下的厮杀声掩住了江畔兵动,韩袭、蒋庶分兵长壁两侧,于葱茏草木间,静静埋伏。

郗彦与谢粲绕兵至五岭山外,于高处默望云陵城下的战事。

未有半个时辰,陆宁屯于城外的精兵营已救援至城墙前,战事因此愈发激烈,马鸣、箭啸、哭号、呼喝混成一团,激荡着整个山岭都在动摇。

笼罩草木江河的雾气也似为之颤抖,一丝一丝,在渐盛的阳光下慢慢消融。

战事僵持至正午,日行晴空,城外山川一览无余。

陆宁终于看清来敌的人数,再得知江畔停留不过两百战舰,另有洞庭来报,五百北府战舰游梭在洞庭水面上,他这才微微喘出口气,以为后顾无忧,亲自领兵出城,集兵合围,欲聚歼褚绥所部。

因没有了雾气遮掩,来时锐气至此也消磨殆尽,褚绥战得艰难,且战且退,终于临阵不敌,臂上被陆宁副将划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忙掉拨马辔,从东南杀出一条血路,挥师后退五岭山。

陆宁好不容易扭转战势,自然不肯放他逃离,领兵紧追不舍,近万将士跟随其后,涌入五岭山中。

褚绥逃至长壁道,两面绝壁相峙,前方谷口甚浅,仅容得下一马单行。

前无去路,北府士卒停驻山间,不得不转身对敌,横刀胸前,凝神戒备。

陆宁只当敌人已成瓮中之鳖,心中甚为畅快,扬起长剑,正要下令斩杀屠尽,却不料当头一股山风自上飘拂而下,含带一缕轻微的暗啸,抬起头,方见是一道利箭逆光飞落。

陆宁逃离不及,头侧开,箭镞擦脸坠落,瞬间血流满面。

“有埋伏!”士卒惊愕大呼。

岩壁上风吹草动,阳光当顶照下,正见数千弓矢于青翠草木间寒光浮动。

“回撤!”陆宁忙勒马转身。

正在此时,山道外却传来一阵马蹄轻纵,恰是直通城中救援的方向。

陆宁心中更存了几分侥幸,缓缓转过脸,目触来人,未曾染血的半张面庞瞬间颜如死灰。

长壁山口之外,一队队骑兵雪甲皑皑,自山侧阴翳中驰入阳光之下,青幽的山道间顿时碎光明晃。

驰马在众骑士之前的将军虽也着白甲,然背上却另披一青绫斗篷。

头盔下是一张美玉铸成的面庞,眉目隽秀深刻,神情淡而孤寒,全无出自烽火硝烟中诸将惯有的凶狠之气。

陆宁盯着来人的面庞,一时心胆俱裂,腿脚颤了颤,险些滚落下马。

“少……”他喉中哽了哽,不能成音。

郗彦容色却无任何异样,轻轻颔首:“陆老将军,别来无恙?” 陆宁不语,只看着郗彦,眸光颤动不住。

鲜血顺着他颚下长髯一滴滴滚落衣甲上,日色下殷红怵目。

山中一时空寂得毫无声响,只听陆宁忽地冷声一笑,染血的面庞更显得狰狞异常。

他慢慢将视线从郗彦脸庞上落至他腰间的佩剑,哑着嗓子道:“少帅今日是来为元帅报仇?” 郗彦静望他片刻,言道:“你当日做了什么,需要我报仇?如只是迫于形势投靠殷桓,我并无可责怪的。

若你今日能劝归手下将士,交出云陵城,我可为你请奏朝廷,解甲归田,逍遥世外。

” 陆宁怔了一会,苦笑道:“贺阳侯待我恩重如山……” “原来我郗氏待你就是恩浅情薄、怨恨弥天?”郗彦目中寒冰沉影,微微而笑,“你不答应也无干系,那便束手就缚。

若还想一争,只能徒然送命。

” “还有诸位!”郗彦目视一众荆州士卒,声音并不曾故意提高,然一字一言却清清楚楚地回响长壁两侧,入耳更有振聋发聩之势,“殷桓逆反,罪过于他。

诸位原是东朝子民,居君之土,食君之禄,为朝廷英武甲士。

如今却是不得不屈于殷桓之势,受命于上,但无大过。

当今陛下心怀宽大,诸位今日若能弃戈归顺,朝廷定不负此番忠心。

” 利器当于头顶,悬而待发。

诱惑铺陈于前,生死事大。

荆州军士卒面面相觑,犹豫踟蹰之际,山顶一阵响箭激鸣,直射而下。

诸人抱头躲避,惨呼阵阵。

待箭响过后,方觉毫发无伤,战战兢兢抬起头,才发现方才是虚惊一场,那些射落的长箭多数擦着长壁滚落,少数刺入了草木间,入木三分,白羽兀自铮铮晃动。

一霎的死寂过后,无数士卒滚落下马,递出兵器,匍匐于地。

郗彦望向依旧挺直腰背坐在马背上的陆宁,驰马近前,轻声笑道:“老将军难道是要死不悔改?” 陆宁看他良久,忽凄然一笑。

他伸手一拭脸上血渍,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山道间。

“少帅。

”他自怀中掏出兵符和官印,双手呈上。

郗彦伸手取过,俯眸看着陆宁,声色不动:“老将军何时都是这样的识时务,果非常人。

” “我知道,你终是饶不了我的……”陆宁轻声喃喃道。

山风拂过颊侧,刺骨剜痛。

日色渐被山壁挡住,山道间光线转暗,幽凉一片。

陆宁垂首,于耳旁渐远的马蹄声中,忽然间热泪横流,慢慢闭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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