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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邀侠客芙蓉剑(2/3)

一只被猎杀的野兔一样,声音,表情,全都冻住了,好像吞下了一块冰,爆裂了,从喉咙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

我不敢出去,只能听着他凄惨叫喊的声音回荡在四面八方,好像一列在夜里高速行驶的火车,轰隆隆地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

他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怀疑他的脊椎断了,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音乐一直没有停。

我把即将爆发的喊声往胸腔里压下去,挤进心脏,高大的树木哗哗直响。

这里真他妈安全,没一个人能发现我。

我站不起来,用手狠狠地捶着树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狂乱的挣扎,然后啪的一声巨响,彻底炸开了。

像核弹爆炸一样,炸碎了几百万平方公里所有的灵魂。

该死的黑人还在唱着歌。

Johnnymyfriend,isnotwhatitseems. 这些日子,我经常这样从梦里醒来。

我一直梦见我在打人机,不断地被人机击杀。

这梦总是在每个发生大事的夜晚和我重逢。

每次醒过来都觉得呼吸困难,喉咙里梗着一块冰,连隔夜的烟草味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我都会去冰箱里拿一罐可乐,无数的气泡在我舌尖破灭,仿佛劫后余生。

今天我终于看到了对面的电脑,是未来战士伊泽瑞尔。

他在我的尸体前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跳舞。

他面前的屏幕蓝莹莹一片。

召唤师峡谷一片死寂。

我猛然想起简意澄最喜欢的就是EZ,他们这些飘逸狗都喜欢用这个。

送几十个人头,喷人喷得飞起,偶尔杀了人,兴高采烈地站在尸体前跳舞。

我跳起来,抹了一把脸,发现脸上全是眼泪。

我怀疑简意澄死了,开始疯狂地拨打他的电话,已经变成空号,短暂而空旷的滴滴声,好像时间一下子过了许多年。

夏蝉永无止境的鸣叫,窗外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都死了。

我又打了几个电话,有的是空号,有的无人接听。

深夜里电话那头响起世界各地带着金属音色的英语,广东女人,印度男人。

我开始怀疑他们在多年前也早已死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想起其中一个黑人,他一口不标准的英语,大喊大叫,我只能听清楚几个骂人的词。

这些陈年累月的细节好像投进水里的鱼雷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在五脏六腑里炸出一片水花。

那是个广东人。

老天和我开了个该死的玩笑,那是和徐庆春他们一起玩儿的广东人。

【林家鸿】,2015

顾惊云的葬礼在西雅图的市区里举行,下着雨,天气阴凉。

凯莱的所有学生和老师几乎都参加了,我也看到了他的家人。

只有爸爸,和他长得很像——我是说他如果能活到那时候,大概就是那副样子。

啤酒肚,满身都是从铺着油花花的桌布的小饭馆里刚走出来的味道,眼睛里装满平静的放弃。

教堂的穹顶很高。

牧师在台上致辞。

后来我想到这个情景,总觉得他的死亡清静而辽远,好过必须行走在大地上漫长而苦难的一生。

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他的偏见。

后来我见过很多死人,村庄的医院里,屋前地头,拆迁工地上。

有的死亡像是随便扔在地上的空矿泉水瓶子一样,沾了土灰,被人飞快地忘记,视若无睹。

而我那几天也听说了太多的事情。

信息量太大,让我一下反应不过来,甚至忘了这时候该默哀。

比如顾惊云其实不是自己开车掉下山崖的,是被简意澄那个小混蛋撞下去的。

法院判的是事故,加上简意澄家里交了200万美金的保释费,人就这么逍遥法外了。

徐庆春披着一件黑外套,头发乱蓬蓬地站在人群里。

脸上的妆好像好多天没洗,又哭花了,眼线沾了满脸。

前些天我在学校里看到她,刚从IPOffice出来。

她这几天一直穿着这么一套衣服,脏兮兮的睡裤上还印着HelloKitty。

她一直不说话。

满脸都是憎恨。

她告诉我她一定要把简意澄弄得比顾惊云凄惨十倍。

苏鹿就站在我身后。

她不远处就是简意澄。

我不知道简意澄哪来的勇气敢参加这葬礼。

他穿着一件纯黑的衬衫,但我能看出来那料子和别人穿的都不一样。

那是手工定制的,一件至少要2000美元。

苏鹿站在我身后,目光望向极远的远方。

这几天我一直陪着苏鹿。

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说不出来的难受。

我把她喜欢的香辣蟹过桥鱼炸酱面放到她身边,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睡着,脸色苍白地醒过来。

只有我帮她剥螃蟹满手油的时候她才会笑出来,笑着笑着就把脸转过去。

不让我看到她难过的表情。

她现在的室友是个新生,问我是不是来看女朋友。

我一直告诉他们我来看我妹妹。

这词听着太矫情,只有90年代申请QQ叫阳光男孩的那批人才能毫不脸红地叫出来。

所以我后来看见她室友都转身就走。

有时候我会像老头一样坐在苏鹿的房间门外。

这座城市里的空气都是阴凉的,带着刚刚焚烧过的树叶的清香,有一种深深的苍凉,很适合举行葬礼。

我想起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参加学校组织的西雅图一日游,同学都去逛超市了,我就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过唐人街的小饭店,上海菜,奶茶店,还有用红色的胶布贴出来的粥面两个字。

当时夏天还没过去,树叶特别浓,碧绿碧绿地遮下来,街道安静得就像中国的小城一样,一点也不华丽,但是阳光太美好了,它照下来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你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变成那些砖砌的建筑,变成树,变成鸽子的影子。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西雅图就是举世闻名的雨城。

我当时以为日子就真能这么过下去了,好像秋天的黄昏,老家院里浓浓地覆盖了一地的凤凰花。

后来百年历遍听闻。

笑赏月吟风莫要论。

最近我总想起这首歌,只唱到这儿就停了。

后面的两句词无论如何也不敢想下去,似乎每个字都锋利无比,在胸膜上一戳一个血洞,呼吸里都带着腥甜的血味儿。

有一些人会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苏鹿,简意澄也来过一次。

我当时就想把满满一桌的螃蟹壳都摔到他脸上。

苏鹿在旁边睡觉,睫毛轻轻地抖动着,薄如蝉翼,让人感觉她的灵魂正在云海的某处一望无际地漂泊。

我低声吼了几句,叫他滚。

简意澄抖了抖嘴唇,好像要告诉我什么。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苏鹿听到他走就睁开了眼睛。

“我还没死呢。

”她盯着门板,眼睛里是两轮紫红色的夕阳,混混沌沌,日渐下沉。

我一直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千个一万个人都是活在阴影中的。

他们大同小异地苟且偷生,有的甚至可以悠然自得。

只有苏鹿不一样,就像海面上壮丽绝伦的夕阳。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人们惊喜赞叹的霞光,是她滚烫跳动的鲜血。

她现在站在我背后,我看着她。

她看起来好像是薄薄的一张纸,已经流干了所有的血。

这葬礼结束之后很多人聚在一起,等着外面的雨停。

苏鹿撑开黑色的雨伞,慢慢地逆着人潮,逆着雨,从繁华走向荒芜。

我跟在后面,我不喜欢淋雨,但是我觉得这场该死的雨永远都不会停了。

那些欧陆式的庞大建筑,银行,政府,共同组成了一片长久沉默的锈绿色荒原,永远潮湿,寒冷,没有春夏秋冬。

我听见拖鞋打在水面上噼噼啪啪的声音。

徐庆春蓬头散发地跑过来,睡裤踩在脚下,溅的满是泥水。

她几步跑到苏鹿面前,二话不说抬起手来就是一耳光。

我冲过去想拦住她,走位太差,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一下。

我当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冒金星。

“苏鹿啊,我×你妈你知道吗?你妈养你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在这个世界上白吃干饭的吗?”徐庆春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心平气和,这话听起来并不像骂人,好像在陈述一个什么事实。

“你什么事情不好说,非要这样?”我把苏鹿挡在身后,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站稳了别摔倒。

“林家鸿你他妈还没看出来?”徐庆春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是个克夫命,谁沾上谁倒霉。

别的不说,出事儿这么长时间,你见她出头说过一句话?和西雅图一样,全世界自杀率最高的城市,满身咖啡豆味儿的文艺婊子——” “你还有完没完?”我想推开她,她抓起苏鹿的胳膊把她扯过去。

“简意澄就在屋里,我今天就带着你们俩傻×找他算算账。

你俩现在明白了吗——?”她指着身后的教堂,“这一切都是从简意澄那儿开始的,他是个杀人嫌疑人。

以为家里能拿出两个保释金就可以逍遥法外?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一切都是从他那张狗嘴开始的。

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

” 海岸悠长的汽笛和着水雾,公交车沿着轨道驶向黑暗。

徐庆春几步跑过马路,差点被一辆车撞翻,掉了一只拖鞋也没顾上。

她拉着苏鹿,满身都滴着泥水,教堂里只剩下几个人,寂静得好像手术室一样。

简意澄回过头来,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不卑不亢地盯着她。

徐庆春上前一步揪住他的头发,熟练地甩了他几个耳光,声音清脆地在教堂里回响。

“那些话是你传出去的,对吧?7月4日你和顾惊云在一起,对吧。

”徐庆春眼神平静,她不是不想发火,我能看出来,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地乱抓着手可以触及的所有东西,大黄鸭,空瓶子,死鱼。

好像这样她就可以活下去了。

“对。

是我干的。

”简意澄越过她,平视着苏鹿。

那个眼神恶毒而勇敢,就像小的时候眼保健操画报上的小人一样。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在街上忽然见到他,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都会让我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凉彻心底的恐怖。

“你们都以为我嫉妒苏鹿?你们以为我还喜欢顾惊云?我告诉你们我死都不愿意变成苏鹿那样的人。

什么东西。

”他的嘴唇苍白凉薄,像是冰刻出来的。

我听到他胸腔里薄膜裂开的喘息声,“我每天看着他们,就像看一个笑话。

就像我看你一样,徐庆春。

苏鹿和你男朋友在一起,你竟然会替她说话?” “好,简意澄,既然你承认了,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徐庆春不管不顾地拿起手机。

“我和别人不一样,反正都有案底。

我不怕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苏鹿抬起头,好像要用眼睛去承接满世界的雨水。

有人推开教堂的门,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那是张伊泽,额前的头发被压得乱七八糟,好像抱着臂睡了很久。

他看到这个场景,挡在徐庆春面前。

徐庆春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你今天他妈的别拦我,我总算知道人人上那些狗话是谁发的了,到现在作成这样他还不知悔改!” 张伊泽回头看看简意澄,低声问:“是真的吗?” 简意澄点点头,眼睛里刷刷地淌出两行泪水。

“还有啊,他之前不知道和多少个男人睡过。

还主动爬上贺锦帆的床,人家理都不想理这个死基佬。

”徐庆春在教堂里公然点了一支烟,火光的颜色很凄厉,好像是被谁用放旧了的铅笔胡乱涂抹出来的霞光。

“不知道你俩以前是哥们儿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看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我没忍心告诉你。

” 简意澄闭上眼睛默认了。

他身后是巨大的十字架,表情仿佛一个不知名的殉道者。

张伊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胡乱地抓了抓本来就乱蓬蓬的头发。

徐庆春平静地看着他们,想继续叫人过来。

张伊泽一瞬间的表情让我以为他马上就要爆炸,大喊一声对所有人输出成吨的伤害,但是他没有。

他走过去,抱住徐庆春,然后手臂滑落下去,在我们面前跪了下来。

“徐庆春,我知道他对不起你,他也对不起苏鹿,对不起顾惊云。

对不起这个世界。

”他吸吸鼻涕,头好像永远都抬不起来了。

“可是法院已经判过了。

你们就放过他这一次吧。

” 他抬起手,想拉住徐庆春满是泥水的衣角,犹豫了片刻又放开了,好像他自己身上有着什么病毒。

徐庆春指着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好像是长满野草的荒凉坟墓。

“老子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你快滚吧。

别再让我看到你。

” 张伊泽站起来,似乎想要抚摸徐庆春的头发,被徐庆春一把推开。

“基佬快滚。

”她坚定不移地指着门,平静而悲哀。

我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是我妈妈的电话。

他们几乎从不这样打越洋长途。

我跑到门外接起来,费了很大力气才弄懂他们的含义。

国内出大事儿了,我家里被调查,他们打这个电话就是告诉我,千万不要联系他们,也不要回国。

尽量完成学业,就算打黑工也要完成。

西雅图的雨水就像钉子一样,可以把人钉在地上,冰凉地穿过心脏。

我看到张伊泽从教堂里冲出来,冒着大雨跑过街道。

他们的身影被雨冲刷得渐渐模糊,好像是纸扎的风筝,宽袍大袖,一阵风吹过去就离地半尺,不着尘埃。

可能他们刚才看我也是这样,人只有在拥有相同的苦难的时候,才会在泥潭里挣扎着相依为命。

我又想起那首歌,我终于可以把后面的歌词一字不差地默背出来。

大雨里满目疮痍的楼群渐渐融化成了一种液体,我闭上眼睛,眼前只有城市的万家灯火。

纵今相逢,满面俗尘,妄嘲天真。

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就像我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徒劳无功的挣扎,以及像被随手丢弃的鸡蛋壳一样,冗长到连我自己也不想要的一生。

【梁超和苏鹿】,2015

小镇的雨越来越大。

这是个凉爽的清晨,空气里都是烧焦的树叶的味道,好像刚举行完一个葬礼。

我躺在床上,烧得快要融化了,看着天花板,听到苏鹿推开我房门的声音。

我是昨天联系到她的。

她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线索。

就算被打几个耳光我也得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来我也应该和简意澄一起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简意澄救了我。

就凭这个,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也要和他并肩作战。

苏鹿走进我的房间来,搬过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我的床边,好像在等待着我死去。

屋里灯光极为黯淡,窗外的乌鸦迎着雨鼓噪两声,是病重的少女垂死的瞳孔。

“苏鹿。

”我把重心从身体的左边移到右边,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

“你就告诉我,人到底是不是你找的。

” “你想干什么?”她端坐在转椅上,不动声色地问。

上早课的学生们已经下课了,从社区的大门里三三两两地走进来,喧哗声和吵闹声被泡在雨里,贴在窗户上,从几百年前遥远的传过来。

她们踩在一个一个的小水洼上,好像一大群水鸟。

“我其实已经知道了,就想听你自己说。

除了你和江琴之外再没人知道我们俩那天去给顾惊云送花,对吗,但是那些黑人里面有一个广东人。

我知道你不和广东人一起玩儿。

在我报警之前,你不觉得你应该为自己辩护几句?” 她不为所动,站起身来,给我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

“你发烧挺严重的吧。

吃药了吗?” 我盯着她手里那杯水扭过头去,“你至于吗苏鹿,简意澄不就是多说了几句话吗?就因为说了你几句,你就能把他的一生都给毁了?你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她笑起来,好像我在谈论的是什么陌生人。

“没吃药就快吃吧。

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又不会在水里下毒。

” 隔壁语言班的女学生踩着拖鞋跑了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书包掉了一半,踩在草坪上好像范进中举。

“终于过了!我们全班都过了!全班4.0!”她手里挥舞着一张成绩单,眼含热泪地追上她的同学。

她的同学纷纷嬉闹起来,“你可得感谢那个叫简意澄的学长——” 我认得她,她叫常羲,已经在语言班蹲了三年。

苏鹿抬起头去看着她从窗外跑过,用泡感冒药的汤勺轻轻地搅着手里的水。

我咽了一口唾沫,把泛着恶狠狠气味的泡沫压下去。

“我知道,你觉得简意澄有罪。

觉得他活该。

你平心而论,简意澄说的有多少是假的?你跟顾惊云就是干干净净的?”我心里清清楚楚,无论人是谁找的,简意澄就是活该。

没人会为他伤心,甚至没人会过问他一下。

只是那天晚上的灯光好像是揉碎了一大把的玻璃片,揉进我大脑的缝隙里,让我每天头痛欲裂。

“很多事情你就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你装出一副全世界不懂的样子来——” 在我提到顾惊云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死了。

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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