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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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始末(2/3)

,大小如磨碎的胡椒,撒满威士忌全身。

明白那是跳蚤粪时,我震惊得哑口无言。

有跳蚤,有跳蚤啊!我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威士忌跳起身,飞一般跑到房间的角落里避难)瘫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等回过神来已经五点多了,装修施工的声音都已停止。

刚才从角落里怯怯窥视状况的威士忌,不知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蜷成一团酣睡着。

我忽然感受到强烈的食欲,站了起来。

想一想,从昨天早晨起就什么都没好好吃过。

我来到厨房,默默做起三明治。

在胚芽全麦切片面包上抹了黄油和芥末,再在五六片从肉店买的切得薄薄的火腿肉里都夹上生菜塞进面包,还咯吱咯吱吃了墨西哥玉米片。

一边吃,一边做了两个大大的三明治,每个都斜着切成两半。

我站在厨房,像是被什么附体般吃得一干二净。

中间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咕咚咕咚喝完又接着吃。

跳蚤的事、威士忌的事、小腿的事,我什么都没想。

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往那片空白里一味填充三明治。

吃完后,感觉体内充满了力气。

我直接抓起钱包出了门,在附近的药房买了两种杀虫剂(喷的和烟熏的)、除跳蚤粉、除跳蚤项圈,还有猫咪用的沐浴露。

“威士忌!” 我打开大门一喊,她马上摆起了架势,金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安。

“摆出这种表情也不行!” 我不管她,向她靠近。

她疯狂地满屋乱窜,我追赶着把她逼到厕所门前。

“过来。

”我假惺惺地发出温柔的声音,一下子扑到打着哆嗦、身体僵硬的威士忌身上。

喵—— 威士忌挤出的声音如同蚊子叫。

首先洗猫,吭哧吭哧地仔细清洗。

新沐浴露比圣莎拉的泡沫更丰富,但有些异味,似乎是海草的味道。

威士忌没有像平时一样眯起眼睛,稍稍有些斗鸡眼,鼻子很紧张。

啊,我想猫咪就是这样“紧锁眉头”的吧。

她都没有喵喵叫一声,一动不动。

打了三次沐浴露,也没发现跳蚤。

我想起来,从抽屉里拿出塑料梳子,一边打着沐浴露,一边拿它梳威士忌的毛,从根部起仔仔细细地梳了两三次后看了看手里,梳齿上夹着四只黑黑胖胖的跳蚤。

神啊!我在心里喊道。

我竭尽全力,终于保持住平静,千万不能因恐惧扔了梳子。

不过真是好胖的跳蚤,而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当然看不出表情,但怎么说呢,跳蚤全身都在宣示恶魔般的嚣张。

我带着挑衅注视着塞满梳齿的丑陋跳蚤。

这些恶心的生物,把我的右腿弄成这样,弄得像个石榴。

你们吸了我的血——我那献血时被表扬血清值很高的血——变得如此肥硕。

涌上来的憎恨几乎让我晕倒,我一心挥舞着梳子,跳蚤不断地落下来,不断地,不断地。

终于给猫洗完澡,我太长时间弯着腰,都没办法马上恢复原来的姿势。

扫除也花了两个半小时。

从床下到鞋柜,从电视后面到堆在地板上的书山缝隙,我通通扫了一遍,擦了一遍。

让我惊讶的是,仔细一看到处都落着跳蚤粪,每一次我都起鸡皮疙瘩。

不会放过你哦,绝对不放过!我心里热血沸腾。

接下来是洗衣服。

床单、窗帘、枕套;睡衣、浴巾、印染的床罩。

洗衣机转了四回,所有的布都洗了。

顺便把穿的也全脱掉,一起彻底清洗。

暴风骤雨般的夜晚。

浴缸里放满水,自己的头发和身体也比平时洗得更用心,洗完澡已是清晨。

从摘掉窗帘的阳台窗子能看到灰色的天空。

我头发濡湿,穿了一件T恤来到阳台。

早晨的空气凉爽清新,远处那色彩格外饱满水润的绿荫摇曳不定。

妙不可言的充实感。

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缓过气来”这句话,跳蚤消灭了! 喵—— 玻璃门里威士忌在叫。

那是暗号,意思是说想去厕所请开门。

昨天一天都关着她。

喵—— 嘴巴张得好大,她在倾诉不满,小小的下颚上长着锯形的小牙。

橡胶做的粗糙的除跳蚤项圈与美丽的猫咪很不相配,感觉好悲哀,我的所作所为让她太可怜了吧。

我骤然心一紧,打开玻璃门把威士忌抱起来。

已经没有圣莎拉的香味了。

相反,黑色的松软身体里传来近似小苏打和海草的味道。

涂抹在项圈上的廉价药品也飘荡着果汁糖般甜腻的香气。

喵。

威士忌扭着身体抗拒我的双臂,啪地落在水泥地面上。

她穿过铁栅栏,如同说再见一般飞奔进黎明的街道。

三天后再去皮肤科,小腿肚的浮肿彻底消退。

看来那个写着NF121的白色片剂和透明的乳白色药膏起了作用。

皮肤上依然残留着红色斑点,但是外围的淡红色消失了,不再是同心圆。

又拿了十天的药。

女医生的指甲今天也是怪里怪气的粉色。

回到家时,敦也来了。

他随意躺在地板上,正喝着罐装啤酒翻看杂志。

“怎么了?” 因为的确没料到,我的声音里流露出切切实实的出乎意料。

敦也背对着我,不悦地说:“怎么了?!”他光着的脚白得异样。

深蓝色的袜子团成一团扔在旁边。

“给你打好几次电话了,你听了吧,录音电话。

” 说起来,我在遥远的记忆里想到,被跳蚤叮了至今五天,电话一直都设的录音留言。

“你去哪儿了啊?”敦也哗哗翻着杂志,“还是你装作没在家?” 这人明明没看杂志,似乎能看到他那张正闹别扭的脸。

“对不起。

” 我没说“哪能顾得上你啊”。

敦也的后脑勺十分让人怀念,让人疼爱。

微风从纱窗吹进来,是啊,今天是周六。

我完全忘了敦也。

“以为我花心呢?”我膝盖跪在地板上,紧紧抱住他的头说。

敦也苦笑着。

“傻瓜!以为你死了呢。

也许摔倒撞到头了,也许洗澡时睡着溺水了。

你看,经常有啊,什么独自生活的老女人,死后一周都没被发现。

” ……他以为我是什么呢! “老女人?!” 虽然如此,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要是摔倒撞到头死了,或者在浴缸里睡着溺水了,他一定都能发现。

喝着冰镇的伏特加,我们吃了略早的晚饭。

敦也煮了意大利面,做了番茄酱。

他做意大利面时,我的任务就是用礤床儿擦芝士,把西式酱菜切碎,仅此而已。

电视的新闻用的是我们喜欢的背景音乐。

把音量调到最小,画面虚无地褪了颜色,如同玩具一般,很有趣。

“啊,吃饱了!”敦也靠在椅子上,吐出来的气息一股大蒜味。

“天长了啊。

” 透过阳台看到天空,仍是明亮的傍晚,这是六月夜晚的帷幕。

我正想收拾盘子,他坐着紧紧搂住我的腰。

“去洗澡吧!” 他把脸埋在我的肚子上说。

那一瞬间,我全身僵硬。

洗澡,洗澡!是啊,我完全忘了。

我们总是一起洗澡。

“马上……”没有夸张,我声音有些颤抖,“我马上放水。

” 我推着敦也的头挣脱开他的双臂,惊讶于自己竟如此慌乱。

“你慢慢洗吧。

” 我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尽量若无其事地说。

实际上不也没什么事吗?这么慌乱真像傻瓜。

“让我一个人洗?” 敦也很不满。

我把餐具放到水槽里,打开水,残留在盘子上的番茄酱溅向四周。

光右边腿肚上就有九十一个红色斑点,大腿上、肚子上和胳膊内侧也星星点点,红红地、圆圆地肿胀着。

自己看都会起鸡皮疙瘩,开什么玩笑。

“就是这意思——helpyourself。

” 我虚张声势地回答,耳后传来微温的气息。

回头一看,敦也双手拿着餐具站在那儿。

“什么啊,你还没到生理期吧。

” 敦也声音甜腻地撒着娇,压在我后背上。

“喂喂,太危险了。

”说着我转过身把盘子接过来,麻利地洗起来。

一个个毛孔都意识到敦也的视线,我感觉全身似乎都变成了右边的小腿肚,后背恐惧地紧张起来。

波涛汹涌般的危机感——敦也与外表不同,很野蛮——让我的心脏都快崩溃了。

硬硬的牛仔裤简直就是我的贞操带。

敦也不情不愿地出了厨房,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或者说都没工夫松口气——又郁闷起来。

浴室的危机过后便是床上的危机,而且会持续一整晚。

今夜躲过去还有明天,明天躲过去还有后天,每一天都确确实实在等着我,太麻烦了。

分手吧。

这样就能立刻解决。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但是我这么想了。

连自己都被吓到了,着实要好好反省一下如此简单的思维模式。

我和敦也甚至考虑要结婚呢,敦也性情温柔,对人生积极进取,可以依靠,都是我这人既武断又轻率。

反省的素材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我顺利完成了反省工作。

然而在大脑深处,“想要分手”这个就发生在刚才的现实,却奇妙地清晰刻印在记忆里。

“今天我回去了。

”敦也在客厅里冒出一句。

翌日清晨,我哀号着睁开眼睛。

我梦见了跳蚤,很多跳蚤在我脸上爬,想要张嘴说话,结果连嘴里都进去了。

我哀号着,在梦里疯狂地吐着唾沫,把手指伸进舌头深处,拼命地试图把跳进去的跳蚤扒出来。

这么做着醒了,我哭得一塌糊涂。

就算明白是梦,也擦拭不去嘴里的不快。

呜咽因恐惧而僵硬,我双手覆在脸上。

一段时间我就这样一动不动,等待着梦的感觉像潮水一样退却。

要知道会做这种梦,昨晚我就自杀了……脸上被汗水、泪水和唾液弄得黏黏糊糊,我一边痛苦地呜咽一边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脸从双手上怯生生、怯生生地抬起,我因安心和疲劳吐了一口气,然而在拨开头发的瞬间,我看到了比梦更骇人的东西。

左胳膊的内侧,从胳膊肘到手腕整整一面都覆盖着红色的同心圆,热热地肿胀着。

千真万确,和之前的小腿肚是一样的同心圆。

太荒唐了! 我觉得这一定是梦,绝对是梦的延续。

然而它们却无视我的注目,同心圆依旧是同心圆,明目张胆地待在那里,待在我白皙柔软、略微丰盈的胳膊内侧。

我一定面如厉鬼。

对跳蚤极度的憎恶几乎让我昏厥过去。

掀开身上的被子,我趴着寻找跳蚤。

抻直床单上的褶皱,把枕头从枕套里拽出来,一根一根用指甲抠印染床罩上的丝线。

然而只找到了跳蚤粪。

跳蚤们仿佛是在愚弄人类、嘲笑人类,留下了好多粪。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一定要把你们全部抓住,一只不剩地都杀了! 我缓缓下了床。

如现实般真实的噩梦之后,便是如噩梦般荒诞的现实。

究竟哪个才是我活着的地方呢?只有憎恨在无声地渗入身体,所有的一切我都恨死了。

肮脏的跳蚤,若无其事撒播着跳蚤的威士忌,丝毫不起作用的除跳蚤粉、除跳蚤项圈还有沐浴露,卖给我这些的药房大叔,还有不知道我这些想法悠闲度日的所有人,所有的我都恨死了。

我的生活中,同跳蚤战斗成了头等大事。

每天都在扫除、洗衣、给猫咪洗澡,不管去哪儿都带着喷雾式杀虫剂。

坐之前喷椅子周围,睡觉前喷床上,上厕所时喷马桶。

十天量的药膏四天就没了,去拿新的时,女医生用混杂着畏惧和同情的目光看着我的胳膊,只说了句猫必须处理掉。

我特别害怕露出皮肤,于是总穿着长衣长裤,把裤腿塞进厚袜子,天天这么一副打扮。

六月一过半,有些日子特别闷热,便早早打开冷气对抗。

我对威士忌心存抗拒,除了一天一次给她洗澡的时间以外,根本不碰她,这一点让我惊讶。

光想想抱紧那个柔软肥硕的黑色身体,那心胸宽广地怀拥无数跳蚤的身体,我就全身汗毛直立。

我曾经爱抚着那松软的东西,享受着毛发在脸颊上的触感,仅仅这些回忆都让我想吐。

这不是理性层次的事,而是生理层次的。

她也对我异常恐惧,自己的主人忽然翻脸不认人,性情大变还杀气腾腾,因此她完全不靠近我。

谁会相信我们是从她还是小猫崽时就一起睡的猫咪和主人,威士忌现在对我而言除了恐怖什么都不是。

我把她放到外面的时候,一定在想就这样别回来了多好。

然而乖顺的家猫威士忌总是按部就班地回家。

我的能量全都耗费在和跳蚤的战斗上,或者说同跳蚤强迫症的战斗上,所以工作必然敷衍了事。

姑且把稿纸的格子都填满已是上乘表现,交了两篇被毙了一篇也算幸运(或者该说愤慨)。

每当看到手脚上的疹子,都会想只要这些丑陋的疙瘩消失,我就别无所求。

与光滑的肌肤相比,什么文章的节奏、语言的曼妙,那些之前觉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都根本无所谓。

这种想法几乎颠覆了我的人生。

录音电话里每天都有敦也的声音:请联络。

他每次都用不同的方法,结果却重复着相同的话:请联络。

声音时而愤怒,时而受伤。

我听着这些话,却既不悲伤也不开心,也没觉得歉疚。

奇怪的是,我希望变回光滑的肌肤和恋人同床,但这个恳切的愿望却同敦也毫无关系。

无论怎么清洗猫咪、清洗猫咪,跳蚤依然没有灭绝。

我在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一次都没想过假如房间某处有跳蚤,那种战战兢兢度日的心情会是怎样,会是多么无可奈何。

这么待着的时候,它也许躲到了袜子缝里,一想便要把全身衣服扒下来检查。

也许它刚刚跳到了膝盖上,一想就快哭了般跑去洗澡。

拜托,请不要靠近我!最终我向跳蚤哀求起来,仿佛向看不见的敌人叩拜祈求。

然后,有一天我猛然意识到,威士忌并不会生跳蚤,所以她是从什么地方带回来的。

就像我一个劲地跑去看皮肤科,去拿药。

多简单的事!我应该给她买的不是除跳蚤粉也不是项圈,而是猫咪用的厕所和铺在厕所的猫砂,然后也许就是除臭剂。

为了威士忌不用去外面,为了跳蚤们不进家里来。

丢下干了一半的扫除,我骑车奔去宠物店。

一边飞车一边在心里念咒语,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做!我麻利地选好需要的东西,以前这家熟悉的店铺总是一进来便待上三十分钟,今天五分钟就急匆匆飞奔离去。

笼子中的小猫小狗身上,不可能没有跳蚤,一只都不可爱。

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动物全都带着跳蚤! 如预想的一样,威士忌对新厕所看都不看一眼。

就算把她抱进去,她也极尽轻蔑地哼着跳出来。

“没事,你就这么倔着吧,我绝对不会给你开窗。

” 我严肃地放出话来。

“会得膀胱炎哦。

” 猫咪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到了晚上威士忌也没上厕所,乖乖地在房间的角落里睡觉。

知道“放我出去”这种控诉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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