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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3)

梅泽梨花

1986年,垣本梨花二十五岁的时候,和比她年长两岁的梅泽正文结婚。

通过短大时的朋友介绍,梨花认识了在食品公司工作的正文,交往不到一年,两人步入结婚殿堂。

借着结婚这个契机,梨花辞掉了之前工作的信用卡公司。

当初就职于这家公司时,梨花对于自己将来想做什么,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根本没有明确的意图。

那里的工作虽然不辛苦,却也没有让人感到特别愉快。

梨花在工作期间就想,这工作我不喜欢。

对于名片上印着的自己的名字,梨花一直觉得,那仅仅是垣本梨花的一部分。

还感觉到一种模糊的恐惧,只有那一部分一年年成长,有一天自己的一部分会不会变成自身的全部呢?话虽如此,但梨花又没有跳槽的勇气,所以当正文流露结婚的意愿时,梨花深深地放了心。

因为她觉得,终于能够把自己的一部分,只感觉是自己一部分的那部分彻底斩断。

梨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结婚辞职。

结婚最初,正文和梨花住在世田谷区租来的公寓里。

梨花觉得自己要当一段时间的全职主妇,于是为正文准备色彩丰富的便当,准备早餐,在正文去上班后,就打扫房间,傍晚去买东西,准备虽不豪华但丰盛的晚餐,等待丈夫回家。

1989年,结婚第三年,正文在横滨市绿区的长津田,买下了新建出售的住宅,4月,新房竣工,正文和梨花搬家入住。

梨花很喜欢新家。

虽比娘家小很多,不过奶油色的外墙、蓝色的屋顶、卧室的飘窗还有整体厨房,全是崭新的,让人爱不释手。

梨花在飘窗装饰上半长的短帘,是用和沙发套一样的布缝的,到了休息天,就和正文去家居用品卖场,买来露台木地板和花苗修整小院。

然而,随着室内布置一点一点完成,梨花开始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

梨花想要个孩子,这点正文也同意,但是尽管测量基础体温,在排卵日发生性行为,梨花依然没有怀孕。

梨花好几次想去妇产科检查,却都没去。

一想到要是致命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梨花就怕得要命。

问题即便出在正文身上,梨花也害怕。

当时才二十多岁的梨花,告诉自己不用急。

这都是缘分,是命运,只能顺其自然。

梨花努力不去想怀孕的事,上起了烹饪班。

原本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和排遣心情,但实际上虽然每周只有一次课,上了之后却意想不到地开心。

她不再为了生孩子的事烦恼不已,而且在家附近不知道怎么去交的朋友,也在这个烹饪班上交到了。

几个人借学习之名,在东京市内的餐厅遍尝美食,梨花还受人之邀开始踏足美术馆和音乐厅。

之前还不知如何打发的时间一下子不够用了。

梨花渐渐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坏。

考虑当天的菜品和第二天的便当,总是把家里收拾得整洁、舒适,上上烹饪班,在平日的白天和朋友们一同外出。

就算和社会脱节,就算不要孩子,也能度过充实的每一天,梨花开始自我说服般地想道。

但是那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原因是正文的一句话。

烹饪班有位朋友邀请梨花夫妇周末到轻井泽的别墅一起烤肉,梨花将此事原封不动转告了正文。

正文说,那个周六要加班,所以去不了。

但他笑眯眯地接着说,不过你去吧。

跟着说,“带500日元以内的零食对吧?那零用钱可以带多少?”这是句玩笑话,梨花也明白,他是回想起了孩提时的远足,想要逗自己笑呢,但梨花笑不出来。

梨花一瞬间觉得,正文是特意指出,去轻井泽住一晚,必须花正文的钱,而花钱就必须征得正文的同意。

梨花没有笑,正文似乎只是以为自己的玩笑对方没听出来,说道,“我记得自己那时只能带300日元的零食啊。

”夸张地放声大笑起来。

梨花也感觉自己像有被害妄想症似的,却无法阻止急遽索然的心情。

一个人去烤肉派对也没什么意思,结果她也没去。

之后就连看舞台剧、上美术馆、听音乐会,无论朋友邀请她去做什么,梨花都兴趣寥寥。

准确地说不是没了兴致,而是开始觉得,要做那些事,都要取得丈夫的许可。

关于这一点,到底是哪里令自己不喜欢不痛快,梨花也说不好。

只是听到正文那句话之前和听到之后,有什么东西确实变了。

烹饪班本身也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但梨花并没有停止上课,因为害怕停了后,会明白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生活又一天天乏味起来。

做着色彩搭配漂亮的便当,准备早餐,目送正文出门上班,在空空荡荡的家里打扫卫生。

一周去一次烹饪班,学做了什么菜,会在几天内按原样做出来。

晾衣服,晒被子,看着电视吃午饭,考虑晚饭的菜单,骑自行车去超市。

打开电视,柏林墙倒塌的画面每天都在播。

梨花对此全无兴趣,只是看着而已。

结婚当初她做得毫不犹豫的事,如今却不断褪去颜色,简直就像镜头中的那道墙一样遥远。

作为家庭主妇的我,也只是我的一部分。

和曾经在工作单位同样的感受,又在梨花内心泛起。

梅泽梨花,也只是我身体中的一部分。

至于正文,他每天一大早就带着梨花做的便当离开家。

晚上九点前后回家,边看电视边吃饭,紧接着晚酌,十一点睡觉。

休息天经常睡到中午,有时还要去加班。

梨花虽然知道把丈夫和自己比较是愚蠢的行为,但是看到似乎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的正文,梨花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弃置不顾了。

“要不重返社会工作怎么样?”对梨花这么说的不是正文,而是在烹饪班结识的朋友,中条亚纪。

亚纪和梨花同龄,而且毕业于同一所学校。

不过梨花念的是那所大学的短期大学部,而亚纪是四年制。

四年制大学校区在东京市内,短大校区则设立于离静冈比较近的神奈川县的山脚下。

所以在学校时两个人从没碰过面。

但如今这种巧合令两个人兴奋不已,很快熟稔起来。

她们会在上完烹饪课后去喝喝茶,在没有烹饪课的日子也会相约吃个饭。

最近这一阵,亚纪没来上烹饪课,不过她和梨花一直电话联络。

不知是因为同龄,还是亚纪性格爽朗,梨花对亚纪什么都能说。

“花别人的钱到处玩乐,有种罪恶感。

”梨花突然把对生活感到兴致索然的原因按自己的想法对亚纪说道。

“那就工作,用自己挣的钱去玩乐,不就行了。

难道你老公是那种觉得让妻子出去工作太没面子的类型?” 被亚纪一问,梨花无从回答。

其实,正文是什么“类型”的,梨花也不清楚。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啊。

” 梨花老实回答后,亚纪笑了。

“梨花,你们真的是什么都不聊啊。

” 的确,如果亚纪每天都提不起精神,觉得尽是做家务无聊得很,她不会对我说,而是直接告诉丈夫吧。

“先找份工作怎么样?要是工作定下来了,他也就不会反对了吧?”亚纪说,“我也打算早晚都要复出。

今后一直在家当主妇的女性越来越少了吧?而且梨花你啊,虽然看起来很文静,但实际上是个特别有能力的人,所以在家一直待着,我觉得不适合你啊。

” 实际上特别有能力,梨花在心里反刍着这句话。

梨花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对这个评价颇感意外。

“不过那样的话,烹饪课就得停了啊。

亚纪,你最近一直都没来,该不是不上了吧?连亚纪你也见不到了呢。

” 隔了一会儿,从听筒里传来亚纪的声音。

“对不起,我还没告诉你,这个月我办了手续不上了。

但不会见不到啊,而且也可以像这样打电话。

” 为什么不上了?梨花还没问,亚纪接着说道:“我怀孕了。

” 梨花是在挂上电话后,才发现自己忘了说恭喜。

想着要不要再打个电话说一声恭喜,但又感觉这样太做作,结果还是没打。

梨花直接穿上外套出了门。

买了几本招聘杂志,步履匆匆地回到家。

我怀孕了。

不知为何,亚纪的声音一直在梨花的耳中盘桓不去。

能打工的地方数不胜数。

服务业、清扫业、数据录入、电话销售、普通行政。

梨花在午后的餐桌上,把觉得适合自己的招聘启事用红笔圈出,当天傍晚,给两家公司打了电话,约好面试时间。

一家是销售进口餐具的公司,另一家是编辑都市杂志的公司,两家都招聘正式职员。

那天晚上,梨花跟正文提出想工作。

正文没反对,笑着说:“我觉得很好啊。

”但是仅此而已。

他没问梨花做什么工作,连兼职还是做正式职员都没问。

他们之间没有交流,让亚纪一说,确实如此。

不过梨花觉得这很正常。

正文沉默寡言,但是个稳重体贴的男人。

梨花的父亲经营家具店,在神奈川县拥有几十间店铺,以前几乎总不在家。

梨花从来没见过父亲和母亲商量事,也没见他们亲密地交谈过,而梨花自己和丈夫,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交谈。

说我们交流少的亚纪是那种新新太太吧,对丈夫什么都能够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什么都憋不住,想到了就一定要说出来。

面试两天后,进口餐具公司通知梨花未被录用。

梨花没想到应聘会失败,感到很吃惊。

因为她没想过,自己还存在让人不录用的减分点。

恰好那天下午是都市杂志的面试,梨花担心这家公司的应聘也会失败,感觉非常不安,连约好的面试也没去。

那天顺路去银行,梨花拿了招聘兼职的小册子。

拿回家正看着的时候,亚纪打来了电话。

“你之前说的找工作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梨花坦承,一家落选,结果她失去了信心,另一家面试都没去。

“幸好你没去都市杂志啊。

而且还是正式职员是吧?梨花你可能不知道吧,那种工作真的很忙。

那个世界是连轴加班,当天能回去就算好的了。

” 亚纪说她大学毕业后在编辑工作室就职,结婚后也工作了一段时间,所以亚纪说的这番话,让梨花松了口气。

“还是兼职更好吧。

” “一开始慢慢来这样好些吧。

等到应付自如的时候再做正式职员可好?” “其实银行正在招聘兼职。

银行也很忙吧。

你看,不是常听人家讲,就连一日元对不上,也会全体留下来数钱什么的。

” “银行不挺好的吗?按小时打工的不用加班吧?不过我不是很清楚。

再说了,梨花你以前是在信用卡公司工作过的吧?又不是完全没有相关工作经验,去应聘的话不会失败的。

而且我感觉这份工作干起来,比在什么都市杂志要容易多了。

” 亚纪语气轻快地说着,被她这么一说,梨花也感觉,比起现在就当正式职员,在银行兼职似乎更不错。

而且,比起不知名的公司,不可能会倒闭的银行,各种福利待遇也都更齐全吧。

不会拖欠工资,休息天就能休息,也不会发生“当天能回去就算好的了”那种事态。

“那,我要不要再挑战一次试试呢?”梨花说。

“在银行工作说出去也好听啊。

你会穿着制服坐在窗口吗?我会去看梨花你穿制服的样子的。

” 亚纪这么说道,两人一起笑起来。

“对了,恭喜你啊。

上次太吃惊了都忘记说了。

” 梨花终于说了。

“谢谢。

等孕吐好些了再一起去吃饭吧。

” “是啊,我也想见见亚纪怀孕的样子啊。

” 梨花说完,两人互道再见挂断了电话。

银行招聘的兼职人员,分为行政与业务两种。

工作分别是坐在窗口处理存款事务,和去客户家拜访,推销理财产品以及交接文件。

同亚纪聊过后,梨花又犹豫了一段时间,只是看着小册子,任时间流逝。

过完黄金周,梨花终于付诸行动,重新读了小册子,却又犹豫了。

是做行政呢,还是跑业务?行政的话虽然每小时的工资更高,但是跑业务的工资在配偶免税额度内,不用额外扣税。

跑业务的话,自己到底能行吗,梨花有些不安,不过小册子上写着“欢迎无经验者”这些文字,令梨花备受鼓舞,她决定申请业务人员。

经过简单的适应性测试和技能测试、面试,正如亚纪所言,梨花顺利被录用,确定将于1990年6月起在若叶银行铃挂台分行工作。

“啊,到银行上班吗,听起来感觉很酷啊。

”听了梨花的汇报,正文的这句话就是感想,“也许不能和以前一样了吧,你不用每天都做便当。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正文,难得地说了些体恤贴心的话。

“或许连晚饭也会偷懒哦。

”梨花开玩笑般说道。

“我很容易知足的,只要有咸菜和酱汤就足够了。

”正文一脸得意地回道。

“兼职是按小时结算工资?”梨花正在洗晚餐的餐具,正文问道,视线依旧停留在电视上,问道。

梨花给了肯定的答复后,他再次问道,“一天的工资,大概多少?” “想要控制在配偶免税额度内,所以不会有多少的。

6000日元左右吧。

” “嗯,正式职员的工资可能是那几倍吧。

” 梨花看了眼正文在看电视的侧脸。

她完全不懂正文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

那话没有特别的意义吧,梨花的注意力又回到洗碗上。

梨花深刻反省,要是再早些开始工作就好了。

既然正文也这么支持,当初为何独自闷在家里那么消沉呢?当然,如正文所说,自己不可能有正式职员挣得多,和全日工2,以及不在乎超出配偶免税额度的人相比,工资也算少的。

不过即便如此,一个月也有十万日元。

扣去自己的零花钱还有剩余。

剩余的部分可以拿去还贷款。

如此一来,正文就不用在休息天还去加班了,而且,两个人还能像婚前一样,一起下下馆子,甚至还能偶尔去国外旅行,也许这之后多少年都能一直愉快地生活,在这个每个角落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可爱家里。

即便怀不上孩子。

梨花开始工作了。

早上九点半去银行,换上制服,去拜访指定的客户。

主要工作是收取款项、递送他们在银行保管的存折或文件,有时还会被客户主动叫去,收取他们要存在银行的定期或活期存款现金。

话虽如此,拜访客户时,有位比梨花稍稍年长的男行员同行,梨花也没感觉太大的责任。

而且,客户里年长的客人很多,他们简直就像对待孩子或孙辈来访一般,招待男行员和梨花。

端出茶和茶点,正事草草结束就闲聊起来。

“这一带卖了手上土地而大赚一笔的有钱人很多。

”有一次,同行的行员悄悄告诉梨花,“俗话说,富人不同穷人吵是吧?所以,我们这边没有其他分行说的那种不讲理的客人,他们孩子都自立门户了,所以对我们很好。

不过梅泽小姐你是特别受欢迎。

” 梨花不了解其他分行的客户,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听同事这么一说,也觉得果然是自己运气好。

还有些时候,客户甚至拿出茶叶或西点,说是别人送的,让梨花拿回去。

梨花四点半下班。

她曾经真的担心过,会不会仅仅一日元对不上,就折腾得人仰马翻,全体工作人员包括兼职人员在内都不许回去,直到金额全部对上为止。

但是并没有这种事。

梨花听做行政的兼职主妇说,如果误差金额达到十万日元以上,全体人员才会被留下来,有人从总行迅速赶来开始调查。

但这种骚乱很少会有。

进入7月,银行在多摩广场站的啤酒餐厅举办了新员工欢迎会,欢迎包括梨花在内的兼职人员及合同工。

看似刻板的分行行长清唱了法国香颂,应届毕业生的女行员向梨花这些主妇们倾诉恋爱烦恼,年轻的男行员一口气干掉了杯中的酒。

梨花感觉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我运气真好啊。

梨花过了十点回到家,借着醉意心情大好地对正文说:“很久不工作了,本来还有些不安呢,不过那些人都非常好。

客户也都对我很好。

很好的单位,我实在太幸运了。

” “太好了。

”正文刷着牙,笑容温和地说道。

“职场里最麻烦的还是人际关系啊。

但在那里工作的话,我觉得可以工作得轻松愉快。

” “哎呀,正式职员可能不会那么简单吧,因为你是兼职,所以这种轻松些的更好呀。

” 正文用毛巾擦了擦嘴角,透过镜子看着梨花一脸笑容地说完,出了盥洗室。

正文的话让梨花感到一丝别扭,却不是很清楚对什么感到别扭。

梨花没特别放在心上,刷完牙回卧室,钻到正文身旁。

开始工作快一年的时候,梨花向正文提议,周末要不要出去吃饭。

梨花说,用我自己的工资请你吃点什么。

正文说,车站附近开的那家和风居酒屋就行。

梨花试着告诉正文,虽然不能请多么豪华的大餐,但也不用是居酒屋啊,去横滨或者樱木町更好一些的餐厅吧,但正文说:“你好不容易挣的工资,别乱花。

” 6月临近结束的周六,梨花和正文一同去了那家居酒屋。

酒类和饭菜的价钱非常便宜,店内装潢一律用深棕色,格调洒脱,坐着很多年轻情侣和群体。

很久没像这样在外面吃饭了,梨花还没喝醉,就兴奋不已。

“这样生活也不错啊。

”梨花喝了平时很少喝的鸡尾酒,注视着坐在对面的正文说道。

因为兴奋和昏暗的灯光,梨花觉得平时说不出来的话,现在都可以好好地传达,“其实我一直在为了孩子的事烦恼。

假如怀不上孩子,今后的人生要怎么过呢,一直被这件事所困扰。

我既没有能全身心投入的工作,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但是现在,虽然是打工,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尽管微薄,却能自己挣钱。

我现在开始觉得,像这样和你约会,然后偶尔去国外旅行,这样生活也不错啊。

” 正文几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梨花。

他一言不发,梨花有些不安,担心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惹他不悦。

但是接下来的瞬间,正文垂下眼角,露出了笑容。

“出国旅行,你口气可真大啊。

”他说着笑起来。

“一个月的工资当然不行,不过慢慢存起来的话可以去啊。

” “很期待啊,你哪天带我去旅行。

” “我可没说带你啊,各出各的钱。

自己那份自己出。

你也得拿钱出来。

”梨花也笑着说道。

“是啊,一人一半的话在国内玩玩也许可以啊。

” “你可真是没有梦想。

” 正文朗声笑了,补充说:“你可别为了海外旅行贪污公款。

” “什么呀,贪污公款。

” “最近不是接连发生了几起非法融资案吗?像富士银行、东海……还有哪儿来着?” 那段时间相继发生的那些案件,梨花看了新闻略知一二,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案件却不很清楚。

就算有人告诉说金额是几千亿日元,一般人也反应不过来。

“那种事,一个打工的也不可能做到啊。

” “我当然是开玩笑啦。

” 正文声音里带着笑意地说完,蓦地沉默不语,用筷子戳着剩在碟子里干了的青菜,过了一会儿抬起头。

“生孩子的事我想还不用放弃吧。

你也还年轻呢,我认识的人里面,有对夫妇结婚第七年突然怀上了。

” “是啊。

”梨花心想,这人也在好好考虑这件事呢。

亚纪说的没错,也许原本就是我们聊得太少。

又不是父母亲那代人,像这样找些时间多聊聊天更好吧。

最后结账时还不到一万日元。

在收银台,没等梨花拿出钱包,正文就掏出了一万日元。

“都说我请客了。

”出了店后梨花说道。

“在收银台让女人付钱,多丢人啊。

现在你给我一万日元的话,这些零钱直接给你。

”正文拿着刚刚在收银台接过来的零钱说。

梨花从钱包里抽出一万日元,从正文那里接过零钱。

虽然刚过十点,但大部分店铺都落下了铁闸门,只有便利店和录像店还向柏油路投射着光芒。

梨花走在步道上挽着正文的胳膊。

真开心啊,梨花说。

是啊,正文也回答。

“我们都这么容易满足,真好。

” “是啊,都能为这种事感觉幸福。

”梨花说。

一想到自己和丈夫是对知足常乐的夫妇,梨花的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梨花是上了高中后,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生活在富足优越的环境中。

那之前,梨花从幼儿园开始,上的就是直升式私立学校,周围全是家境相仿的女孩子,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否生活优越。

和梨花母亲结婚当初,梨花的父亲是在自家的家具店工作。

20世纪50年代后半起到60年代,社区型住宅与和洋混搭的住宅成排地拔地而起,梨花家的家具店以低廉的价格出售适合那些住宅的家具,一举扩大了生意规模。

梨花上幼儿园时,祖父去世,梨花的父亲继承了家具店的经营。

那时候,梨花学钢琴、学芭蕾,都是由父亲公司的员工接送到上课的地方。

每到周末,梨花和母亲就会穿着定制的衣服去市中心吃饭。

冬天和朋友的家人去滑雪,夏天和母亲、祖母去轻井泽的别墅避暑,度过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梨花上了高中,才发觉自己比一般人的生活优越得多。

梨花就读的直升制学校是所教会学校,对国内外的公益活动非常热心。

做礼拜也是,每天都在诉说不发达国家的人们多么穷困,诉说战争和各种地区争端带来的生灵涂炭。

梨花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周围的同学生活很富裕,而意识到的同时又深觉可耻。

梨花不禁觉得,自己所拥有的富裕生活,是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的。

梨花甚至开始认为,当最后的审判来临,自己也好,父母也好,朋友们也好,都不能进入神的国度。

梨花无法原谅,教师在礼拜的布道中讲因饥饿死去的孩子们,而自己却开着崭新的轿车;梨花觉得矛盾,学校鼓励学生参加公益活动,同时却在为了换管风琴进行募捐;梨花深感可耻,自己为了钢琴演奏会定制礼服。

梨花上短大的时候,整个国家经济形势大好,但父亲的家具店却与之相反,日渐萧条。

家具店缩小了经营规模,梨花一家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生活奢侈。

长野的山庄、轻井泽的别墅还有车库里的数辆车,同几个分店一起,都不得不放手了。

梨花对此反而释然。

定下来和正文结婚的时候,梨花一心想要构筑一个和自己的成长环境不同的家庭。

比起过着奢侈的生活却极少能见到过于忙碌的丈夫,梨花更憧憬和可以共度休息天的丈夫节俭度日,简朴生活。

希望丈夫能把工资都交给她打理,精打细算地生活。

比起成为高级餐厅的座上宾,梨花更想寻觅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

正文所说的“容易满足”的喜悦,恰恰是梨花在他们的生活中寻求的东西。

如此,和正文并肩走在夜晚闷热的街道上,梨花发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请谁吃饭。

她苦涩地回忆起工作的第一年,提出想请父母吃饭,却令父亲大为不悦。

企业规模缩小后,父亲变得有些神经质,他低声丢下一句:我还没落魄到要用你那点工资请吃饭。

但梨花绝对没有那种意思。

丈夫不是父亲那样的人,这一点让梨花由衷地感觉安心。

那晚主动邀正文亲热,是因为在居酒屋里的兴奋和夜路上的安心感,还留存在梨花的身体里。

梨花在正文之后泡了澡,喷了淡淡的香水上床,告诉正文自己的排卵日马上要到了。

然而,数小时前应该刚说过还没有放弃要孩子这件事的正文却回道:“总不能听你这么一说,我就说‘好的’吧。

” 他似乎心情不悦地说道,背过身去。

“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种话,让我有点吃惊。

”正文背对梨花,用受伤的口吻轻声说道。

“对不起。

”梨花不禁脱口而出,稍稍离开正文一些,用毛巾被蒙上头。

她知道自己脸都红了。

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种话,让我有点吃惊。

梨花反刍着正文说的话。

没想到你是会说这种话的女人。

没想到你是会说这种下流话的女人。

正文的声音,在梨花的心里不断变换着词语。

梨花心想,受伤的不是自己,而是正文。

这也难怪,被妻子催促,男人也会心有不快吧。

而且实际上,我也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女人。

今天不过是得意忘形而已。

不过是太得意忘形了。

蒙着的毛巾被里,充满了刚刚喷上的淡淡的香水味,令人懊恼。

梨花背对正文,轻轻掀起毛巾被,祈祷这味道快点消散。

梨花你真是不会撒娇啊,和梨花面对面的亚纪忍着笑说道。

和亚纪很久没见,她一点都没变,实在想象不到她已身为人母。

亚纪之前联系自己,说丈夫愿意帮忙照看孩子,约梨花出去吃个饭。

涩谷近来新开了许多意大利餐厅,梨花和亚纪面对面坐在其中的一家。

梨花之前从电话里就知道了,去年夏天出生的小婴儿是女孩,名叫沙织。

亚纪在电话里说,孩子整晚哭闹,自己夜不安眠,筋疲力尽。

所以,梨花以为她俩暂时见不了面了。

因此,当亚纪打来电话相约时,梨花很开心。

那个小婴儿,已经一岁了。

刚坐下,亚纪就伸展着双臂说,啊,一个人真轻松。

接着就接二连三抱怨起丈夫和婆婆,感叹育儿的辛苦,笑容满面地说孩子长得太快,然后,似乎想起来般问梨花工作怎么样。

对于帮人保管钱财这点,梨花不知道说到什么程度合适,所以没说工作内容,而是说起了丈夫。

“撒娇要怎么做?”梨花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问道。

“就是哄着他,让他给你买这买那。

比如夸他,你好厉害啊,我还是比不上你啦,老公,我想要个古驰的包包啊。

”亚纪把红酒杯贴在嘴边,爽快地笑了。

和正文之间也并非闹了什么别扭。

虽然没闹别扭,但开始工作一年后,梨花开始感觉两人之间似乎有些话不投机。

最初让梨花心生疑虑的,是在居酒屋请客后的次月。

正文突然说他预约了寿司店的座位。

两人结婚后,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梨花很惊讶,但是非常开心,那天尽可能精心打扮出了门。

梨花原以为是附近的寿司店,但正文带她去的却是位于青山的店。

正文解释说,这家店他接待客户时去过。

梨花终于意识到,他发奖金了。

寿司的确美味。

在市中心的饭店和丈夫一起用餐,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

梨花心想,说不定他把我在居酒屋说的话记在心上了吧。

像这样可以和你约会、旅行,开心地生活下去。

因为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而且发了奖金,所以策划了这个豪华约会啊。

吃什么全权交给主厨,当菜色从生鱼片变成寿司时,梨花开始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正文这天心情大好,笑容满面地说:“再怎么说你请客,打工的也没有奖金,又不能让你拿一个月的工资带我来这种店。

”还有,“你说自己那份自己出,不过真那么做,海外旅行可去不了。

”心情大好的他究竟想说什么,梨花想不明白。

只看语言表面的话,正文是在反复强调,梨花打工挣的钱赶不上自己的工资,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照理不会念叨好多次。

而且,正文迄今为止一次都没说过“这个家是我在挣钱养着的,你得感恩戴德”这样的话。

梨花也想过,难道是不谙世事的自己,自以为是地说什么拿自己挣的钱请客啦,去旅行啦,让他不悦了吗?但是正文心情很好。

看起来很开心。

不是不悦的人会表现出来的态度。

梨花不明白正文话里的真实意图,不想惹丈夫不高兴,为了不喝多,不因此得意忘形,她小心翼翼地喝着、吃着。

出了店,两人朝地铁站走去,正文依然带着刚才的笑容对梨花说:“不对我说声谢谢吗?”梨花慌忙道谢,做是这么做了,但她感受到某种无法释然的东西。

那种“无法释然”的心情现在也在继续。

与其说继续,不如说在梨花的心里变得越发强烈。

不仅是“说谢谢”这一件事。

一有机会,正文就会若无其事地言及,梨花一个月挣的数额是多么微薄。

别说出国旅行,就算贴补家用或者贴补还贷都不够。

这些话,正文都不是直截了当地说,而是拐弯抹角地说。

梨花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所以无法转换成可以说出口的语言,无法释然的心情依旧无法释然,变成轻微的不快黏在梨花的心里。

“但是,我们家那位到底想表达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我还想过,难道他心里头是反对我工作的吗?”梨花一说,亚纪愕然般靠在椅子上。

“傻瓜啊,是想让你知道是他在养你吧?” “这用不着刻意让我知道,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啊。

我的工资最多不过十万日元。

小孩子也看得明白哪边多不是吗?” “不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他是不愿意让人觉得,你要是不工作,这个家的开支就不够。

” “让人觉得,让谁?让公公婆婆?让我父母?” “不是的,是让你和他自己本身啊。

实际的家庭收支我不清楚,不过假如梨花你呢,拿工资去还贷款,那样你老公要是说‘啊,太好了,梨花你工作的话贷款也能早点还完’,那不就等于承认,要是你不工作,贷款就没法早点还完。

只靠老公的工资不够用,那也就是说你老公没出息。

” “啊?亚纪你说的这些,我完全不懂。

” “不懂吧,嗯,我想梨花你不会懂。

”亚纪默默地笑着说,把意大利面卷到叉子上,“不懂的事情就放在一边吧,总之,撒撒娇就好了。

想买什么,就求他‘我的工资不够,你给我买吧’,想吃什么,就拜托他‘我没有你挣得多,你请我吃啦’,然后多夸夸他就好了,‘你太厉害了,和你这么有出息的人结婚太好了’。

” 意大利面的盘子被撤走,甜点端上来时,亚纪欢呼起来。

“我第一次吃提拉米苏!其实,我都好久没在外面吃饭了。

” 虽然已经吃饱了,但梨花还是拿起叉子把甜点送进嘴里。

亚纪说的自己还是不明白,不过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有种释放了的感觉。

虽然在银行交到了不少能亲密交谈的同伴,但是对着他们,还无法露骨地说出这样的话。

“话说回来,你老公不挺好吗?他没说不许你工作,也不要求你去工作。

他只是觉得很寂寞吧,妻子不依靠自己。

我认识的人里,有个女人被丈夫说,你也不想想,是谁让你有饭吃的。

不过这样看来,你们要孩子的事还早着吧,因为你工作得貌似很开心。

” “孩子……”梨花刚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再怎么说和亚纪谈得来,但是夫妻间的事情可以说到什么程度,梨花难以判断。

“我之前特别努力地造人,现在来说这种话不太合适,但说实话,我很想早点工作。

整天和一个还无法沟通的婴儿待在一起,有时真觉得自己快疯了。

梨花,你看起来很开心,真羡慕你。

” “啊?亚纪你为了造人努力过?”梨花问道,感觉很意外。

她一直以为,亚纪是顺其自然地很快就怀上了。

“最初一直怀不上,感到很惊讶,于是和老公两个人去了医院,虽然医生说没问题,可还是怀不上,于是就记录基础体温,等排卵日近了就换成滋阴壮阳的菜,约好那天不加班,不去喝酒,下了班就直接回家。

” “那种事,是两个人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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