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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为了难了。
怎见得呢?一个人,三间屋子里住着两个媳妇儿,风趣些,卿长卿短罢?毕竟孰为大卿,孰为小卿;佳怀些,若姐若妹罢?又未免名不正则言不顾;徇俗些,称作奶奶罢?难道好分出个东屋里奶奶、西屋里奶奶,何家奶奶、张家奶奶来不成?这是安公子不得已之苦衷,却不是他好趋时的陋习,便是被他称号的人,也该加些体谅。
照这等说来,何小姐的不悦,还不为此。
既不为此,为着何来,想来其中定有个道理。
她既说了要和张姑娘商量,只好等她们商量的时候,你我再看罢。
何玉凤当下不把这话说破,便先搁起不提,因搭讪回头望着张姑娘道:“好哇!我老老实实儿的一个妹妹,怎么一年来的工夫学坏了?这桐卿分明是人赠你的号;那萧史自然要算赠我的号了。
若然这门上‘瓣香室’三个字,竟是你绣的,你这怎么方才还和我支支吾吾的,闹起鬼来呢?”问得个张姑娘无言可答,只是格格的笑。
说着,何玉凤绕过格子,进了那间卧房,只见靠西墙分南北摆两座墩箱,上面一边放着两个衣箱;当中放着连三抽屉桌,被格上面安着镜台妆奁,以至茶筅漱盂许多零星器具;北面靠窗尽东头,安着一张架子床,悬着顶藕色帐子。
那曲折格子东找夹空地方,竖着架衣裳格子,上面还大大小小放着些零星匣子之类。
那衣格以北,卧床以南,靠东壁子,当中放着一张方桌,左右两张杌子。
那桌子上不摆陈设,当中供一分炉瓶三事,两旁一边是个青绿花觚,应时对景的养着一枝血点儿般红的山茶花;一边是个有架儿的粉定盘子,里面摆着娇黄的几个玲珑佛手,那上面却供着一座小小的牌位。
牌位后面,又悬一轴堂幅,横披,却用银红蝉翼绢罩着,看不清楚是甚么佛像。
何小姐心上暗道:“原来这里果然供着香火,这就无怪题作瓣香室了。
只是怎的佛像供在卧房里?这前面又是谁的牌位呢?”一面想,走向前一看,见上面是“十三妹姐姐福德长生禄位”一行字,把她诧异得哇的一声,问出一句傻话来,问道:“这供的是谁?是谁供的?”张姑娘笑道:“我的十三妹姐姐,你知可是谁呢?难道还有第二位不成?”何小姐正色道:“妹妹,你忒也胡闹,这如何使得!你这等闹法,岂不要折尽我平生的福分,还不快丢开。
”她说着,伸手就要把那长生牌儿提起来拿开。
忙得个张姑娘连忙双手护住,说道:“姐姐动不得。
这是我奉过公婆吩咐的。
”何小姐听了,更加着急起来,说:“越发不成事了。
你快告诉我,公婆怎的说?”张姑娘道:“姐姐别忙,咱们就在这桌儿两旁坐下,听我告诉你。
”二人归座,柳条儿给张姑娘装过袋烟来。
张姑娘一面吃着烟,便把她去年到了淮城店里,见着公婆,怎的说起何小姐途中相救,两下联姻,许多好处;怎的说一时有恩可感,无报可图,便要供这长生禄位,日夕焚香顶礼。
安老夫妻听了怎的喜欢依允。
后来供的这日,安太太怎的要亲自行礼,她怎的以为不可,拦住。
后来又要公子行礼,却是安老爷说他不是一拜可以了事的。
这才自己挂冠,带他寻访到青云山庄的话说了一遍。
何小姐听了,心下才得稍安。
一时两意相感,未免难过,只不好无故伤心。
想了一想,转勉强笑道:“我想起来了,记得公公在青云山和我初见的那天,曾经提过怎么一句。
那时我也不曾往下斟酌,不想妹妹你真就闹出这些故事儿来。
如今你既把我闹了来了,你有甚么好花儿呀,好吃的呀,就简直的给我戴,给我吃,不爽快些儿吗!还要这块木头墩子作甚么?你不许我拿开它,你的意思不过又是甚么搭救性命咧,完我终身咧,感恩咧,报德咧,这些没要紧的话;你只想你昨日在祠堂,那一番肺腑之谈,还不抵救我一命么?还不是完我终身么?我又该怎么样呢?你必定苦苦的不许我拿开这长生牌儿,我从明日起,每日清早起来,给公婆请了安,就先朝着你烧一炷香,磕一阵头,我看你怎么样?”张姑娘道:“姐姐不用着急,姐姐既来了,难道我放着现佛不朝,还去面壁不成?只这长生牌儿,却动不得。
姐姐听我说个道理出来。
”何小姐道:“这还有个甚么道理呀?你倒说说我听。
”张姑娘指了壁上罩着的那画儿说:“姐姐要知这个道理,先看这个玩意儿,就明白了。
”说着,便叫过花铃儿来,要扶了她自己上杌凳儿去,提起那层绢来。
这个当儿,何小姐早一抬腿上去,揭了那图来一看,那里是甚么佛像,原来是一幅极艳丽的仕女图。
只见正面画着一个少年,穿着个鱼白春衣,靠着一张书案,案上堆积一卷书,在那里拈笔构思;上首横头坐着一个美人,穿着大红衫儿,湖色裙儿,面前安着个博山炉,在那里添香;下首也坐着个美人,穿着藕色衫儿,松绿裙儿,面前支着个绣花绷子,在那里挑绣;旁边还有两个丫头,拂尘煮茗。
只有那仕女的脸手是画工,其余衣饰都是配着颜色半扎半绣,连那头上的鬓发珠翠,衣上的花样摺纹都绣出来,绣得十分工致。
何小姐不由得先赞了一句道:“好漂亮针线,这断不是男工绣的,一定也是那位桐卿先生的手笔了。
”说着下来,转正了细细的一看,画的那三副脸儿,那少年竟是安公子,那穿藕色的却宛如张姑娘,那穿红的竟是给自己脱了个影儿,把她乐得连连说道:“难为你好心思,怎么想出来。
你我相处了二年,我竟不知道你这么手儿巧,还会画呢!”张姑娘道:“姐姐打谅,真个的我有这么大本事么?除了这几针活计是我作的,这稿子是人家的主意。
那脸儿是一位姓陶的画的,连那地步身段手饰衣纹,都是她钩出来,我照着她作的。
”何小姐道:“这姓陶的又是谁呢?”张姑娘道:“咱们这里有位程师爷,江苏常州人。
他有个侄儿,叫作程铨,不知在那个修书馆上当供事。
这姓陶的,就是那程铨的妻子,这个人叫作陶桂冰,号叫樨禅。
我看见她这名字,还念了个白字,叫作陶桂冰,给人家笑话了去了,才告诉我这是个冰字,读作凝,姐姐屋里挂的那张玉堂春富贵,就是她画的。
工笔人物,她也会画,最擅长的是传真。
今年夏天程师爷叫她来给婆婆请安,婆婆便请公公自己出个稿子,叫她画幅行乐。
公公说:“我出个甚么稿子呢?古人第一个画小照的,是商朝的传说,他那幅稿子,却不是自己出的。
至汉朝里马伏波将军,功标铜柱,却是极好的一幅稿子呢。
只是云台二十八将里头,又独独的不曾画着。
看我这样年纪,一个被参开复的候补知县,还闹这些作甚么?况这程世兄的令正,又是个女史,倒是数他们小孩子们画着玩儿去罢。
我们就把她请过这屋里来,不是容易,才商量定了这个稿子,画成你我三个人这副小照。
”何小姐道:“我且不管你们是容易商量的也罢,不是容易商量的也罢,我只问你,我是个管作甚么儿的,怎么会叫你们把我的模样儿画了来了一年之久,我直到今日才知道啊!”张姑娘道:“岂但姐姐的模样儿,连姐姐都叫人家娶了来了,姐姐也是一年之久,直到今日才知道哇!姐姐要问怎么就把姐姐的模样画了来了,请问这里现放着姐姐这么个模样的妹妹,还怕照着画,也画不出这么个模样儿的姐姐来么?话虽这样说,只你这眉梢眼角的神情和那点朱砂痣个酒窝儿,还不知费了我多少话才画成的呢!”何小姐道:“我是急于听你方才说的那不许我撤开这长生禄位牌的道理,这话又与那长生牌儿何干呢?”张姑娘道:“姐姐别忙啊,要留那长生牌儿的道理,正在后一幅行乐图儿上头。
说起来这话长着的啊!自从去年我姐妹两个在能仁寺草草相逢、匆促分手以来,算到今日,经过了一年零两个月。
这其间无限的离合悲欢。
今日之下,我才盼到和姐姐一室同居,长日聚首。
姐姐虽是此时才来,我这盼着姐姐来的心,可不是此时才有的。
这话大约姐姐也该信得及。
”何小姐连连点头答应说:“岂但信得及,这话大约除了我,还没第二个人明白。
”张姑娘道:“这就见得姐姐知道我的心了。
只是我虽有这条心,我到了淮安见着公婆,是个才进门的新媳妇儿,不知公婆心里怎样,这句话我可不好向公婆说。
不想公公到了青云堡,访着九公,见着褚姐姐。
褚大姐姐也想到你、我和他三个人这段姻缘上。
及至姐姐到了,他们早和公婆商量到这段话。
这段话,他三位老人家,自然也因为我是个才进门的新媳妇儿,又不曾告诉找。
落后还是褚大姐姐卧下告诉了我,她还嘱咐我先不要提起。
我只管知道公婆的心里是怎么样了,我可又不敢冒冒失失的做,那时候更摸不着你老人家的主意,我更不敢和你我这位玉郎商量。
这天闲中,我要探探他的口气,谁知才说了一句,他讲起他那番感激姐姐,说老爷说的意思来。
倒和我背了一大套《四书》,把我排揎了一阵。
这话也长,等闲了再告诉姐姐。
”何小姐道:“这话也不用你告诉我,我也深知你的甘苦,并且连你们背的那一句《四书》,我都听见了。
”张姑娘听了一想,便问她道:“姐姐站住。
姐姐通共昨日酉正才进门的,还不够一周时,姐姐这话是从那里打听了去的?我倒要问问。
”罢了,为甚么先哲有言,当得意时慢开口,当失意时慢开口,与气味不投者须慢开口,与性情相投者又慢开口,这四句话,真是戒人失言的深意。
只看何小姐这等一个精细人,当那得意的时候,和个性情相投的张姑娘说到热闹场中,一个忘神,也就漏了兜,益发觉得这四句格言,是个阅历之谈了。
何小姐一时说得高兴,说得忘了情,被张姑娘一问,不觉羞得小脸儿通红,本是一对喁喁儿女,促膝谈心,她只得老着脸儿笑道:“讨人嫌哪!你给我说底下怎么着罢!”张姑娘道:“底下一直到公婆到了家,把一应的事、人都料理清楚了。
这天才叫我上去,从头至尾告诉了我,我才委曲婉转的告诉了你我这个玉郎。
公公才择吉期自写通书和请媒的全帖,这就算定规了给姐姐作合的这桩大事。
这幅行乐图儿,可正是定规了这桩事的第三天画的。
不然,姐姐只想也有个八字儿没见一撇儿,我就敢冒冒失失,把姐姐和他画在一幅画儿上的理吗?”何小姐听了,益发觉得她情真心细,自是暗合心意,因望着那幅小照和他说道:“是便是了。
只是人家在那里读书,你我一个弄一个香炉,一个弄一堆针线在那里搅,人家那心还肯搁在书上去呀?”张姑娘叹了一声道:姐姐的心,怎么就和我的心一个样呢!姐姐那里知道,现在的玉郎,早已不是你我在能仁寺初见的那个少年老成的玉郎了。
自从回到京这一年的工夫;家里本也接连不断的事,他是弓儿也不拉,书儿也不念,说话也学得尖酸了,举动也学得轻佻了。
妹子是脸软,劝着他总不大听,即如这幅小照,依他的意思,定要画上一个他,对面画上一个我,两人这么对瞧着笑。
我说这么啊似的算个甚么呢?他说这叫作欢喜图。
我问他怎么叫欢喜图,他就背了一大篇子给我听。
我好容易才记住了,等我说给姐姐听听。
他说当日赵松雪学士有赠他夫人管夫人的一首词。
那词说道: 我侬两个,忒煞情多,比如将一块泥儿,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忽然欢喜啊,将它来都打破,重新下水,再抟再炼,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那其间,我身子里也有了你,你身子里也有了我。
姐姐只说这话,有溜儿没溜儿。
我就说赵学士这首词儿,也太轻薄,你这意思也欠庄重。
你要画可别画上我,我怕人家笑话。
他尽只闹着不依,我就想了个主意。
我说,你要画我,这不姐姐的事也定了么,索性连姐姐咱们三个都画上,你可得想一个正正经经的题目,还得把她你我三个人的这场恩义因缘联合到一处,我可要请公婆看过,并且留着给姐姐看的。
我拿姐姐这一说,才把他的淘气说回去了。
也亏他的聪明儿真快,就想了这幅稿子,他说他那面儿,叫作天下无如读书乐;姐姐这面儿叫作红袖添香伴着书;我这面儿就算给姐姐绣这幅小照呢,叫作买丝绣作平原君。
我听了听,这还有些正经,才请那位陶樨禅画史画了手脸,我补的这针线,这便是这幅行乐图的来历。
如今姐姐是来了,公婆又费了一番心,把你我的两间房子给收拾得一模一样。
我想等过了姐姐的新满月,把那槽碧纱橱照旧安好了,把姐姐这个长生牌儿,还留在我屋里;把我这个小像,姐姐带到姐姐屋里去,这一来不但你我姐妹两个时时刻刻寸步不离,便是他到那屋里,有个我的小像陪着姐姐;到这屋里,又有个姐姐的长生牌儿护着我。
他看看眼前的这番和合欢庆,自然该想起从前那番颠险艰难,你我两个再时常的指着劝勉他,叫他一心奋志读书,力图上进,岂不是好?这便是我不许姐姐丢开这长生牌儿的道理。
姐姐啊!妹子说的,是也不是,请教? 张金凤这等一套话,那何玉凤听了,可有个道她不是的么?读者莫为我燕北闲人所欺。
我燕北闲人作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叙天伦”、“佟孺人姑媳祝侠女”的时候,偶然高兴,写了那么一个十三妹的长生禄位牌儿,不过觉得是新色花样,醒人耳目。
及至写到这回,十三妹是娶到安家来了,这个长生牌儿不提一句罢,算漏一笔;提一句罢,没处交代。
替她算算,何玉凤竟看不见这件东西,断无此理;看见不问,更无此理;看见问了,照旧供着,尤其无此理;除是劈了烧火,那便无理而又无理,无理到那头儿了。
就让想空了心,把那个长生牌儿,给它送到何公祠去,天下还有比那样没溜儿的书吗?我燕北闲人,也是收拾不来这一笔,没了招儿,掳了汗了,就搜索枯肠,造了这一片娓娓的谎话,成了这段赚人的文章;虽是苦了我作者,却便宜了读者。
假如有这桩事,却当得未曾有;便是没这桩事,何妨作如是观。
何小姐听了这话,不由得赶着张姑娘叫了声:“好妹妹!怎的你这见识,就和我的意思一样?可见我这双眼,姐姐不曾错认你了。
我正有段话要和你说。
”才说到这句,戴妈妈回道:“舅太太过来了。
”二人便把这话掩住,连忙迎出来让座。
舅太太道:“我不坐了,我那里给你们烙的滚热的饸子,我才叫人给褚大姑奶奶和那两位少奶奶送过去了。
咱们娘儿们一块儿吃,我给你们作个和合会。
”说着,拉了二人过南屋去了。
她姐妹二个一同在舅太太屋里吃了饽饽,便同到公婆跟前来。
安老爷正在外面陪邓、褚诸人畅饮;安太太正和褚大娘子、张太太并两个侄儿媳妇闲话,又引逗着褚家那个孩子玩了会子。
那天已是晚饭时候,二人伺候了婆婆晚饭。
安太太因她们还不曾过得十二日,便忙叫张姑娘和了何小姐回到新房,同公子夫妻们共桌而食。
饭罢,晚间安公子随着父亲进来,阖家团聚,提了些往日世事之难,叙了些现在天伦之乐。
安老爷便和太太说道:“如今咱们的事情是完了;大后日可就是乌老大家的喜事。
他临走再三求下太太,给他送送亲。
他也为家里没个长辈儿,我们自然要去帮帮他才是。
”安太太道:“我也正在这里算计着呢!这天一定是得在城里头住下的了,就着这一趟儿,各处看看亲戚,道个乏去。
”安老爷道:“岂止太太要去,我也正打算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咱们娶这两个媳妇儿,都不曾惊动人,事情过了,到得见着了,都当面提一句,应当该带去磕头的地方,太太还得走一趟,不要惹人怪。
只是你我两个人都出了门,褚大姑奶奶没个人陪,不是礼呀!”褚大娘子道:“这又从那里说起?二叔真个还是拿外人瞧待我。
你位老人家只管去。
这天我正有事,我要赴席去呢!”舅太太道:“姑奶奶那里去呀?”褚大娘子道:“我们大哥大嫂子要请我去坐坐儿。
又不敢回二叔二婶儿,要弄了吃的给我送进来。
我说我是借着我们老爷子分儿上,二叔二婶才把我当个儿女待。
咱们各亲儿,各眷儿,你们要这么闹起来,那可就是作践我了。
如今我就定下那天,吃他们去。
”安太太道:“很好么!这他们又有甚么不敢说的呢?”安老爷道:“既如此,就求舅太太和亲家给我们看家罢。
”安太太道:“果然的,我又想起件事来了。
”因向何小姐道:“你不说要给你妈开斋么?这天正是个好日子,这一席我同老爷又不好陪,倒是你三口儿好好儿的弄点儿吃的。
早上先在佛堂烧了香,先通个诚,算了还了愿。
把她二位请到你们屋里吃去,这就算你们给她二位顺了斋了岂不好?”张太太听了,先说:“怎么呀!亲家。
你家那顿饭不吃肉,喂我吃上箸子,就算开了斋了,还用叫姑娘姑奶奶这么花钱费事。
”安老爷道:“事虽如此,亦得叫他们小孩子们心里过得去。
”舅太太听着说完了,傻笑道:“你们站着,咱们商量商量这么一对哪!你们行人情的行人情,认亲戚的认亲戚,女儿女婿给开斋的开斋,这天算都有了吃儿了。
我呢?”问得大家连安老爷也不禁大笑起来。
安太太道:“你无论他们谁家,有剩汤剩水的拣点儿就吃了,要不,我给你留两饽饽。
”舅太太道:“可不是呢!我有办法儿。
”因和张太太道:“亲家母,到了那天,你早上同亲家老爷赴了女儿女婿的席。
晚上等我弄点儿吃的请你。
我可不管亲家公。
”张太太道:“他还敢惊动舅太太咧!他在外头,那儿不吃了饭哪!”大家又谈了一刻,才各各回房安歇。
金玉姐妹,这里候公公进了屋子,服侍婆婆摘了簪子,两个才扶了丫头,面前仆妇打着一对手把灯引着回家。
又到舅太太屋里闲谈了片刻。
舅太太便催着他三个归房。
何小姐这日,正是善饮的朋友入席第三杯,有名色的,叫作新来的第二晚。
安老爷、安太太一家向来睡得早,起得早。
次日清晨,儿女早来问安。
大家正在闲谈,人回邓九老爷过来了。
安老爷迎出去,一路说笑进来,到上房坐下。
邓九公一一的应酬了一阵,便道:“老弟、老弟妇,我今日特来道谢道乏。
咱们的正事也完了。
过了明日,后日是个好日子,收拾收拾,我可要告辞了。
”这话褚大娘子听了,先有些不愿意。
她本是个活跃热闹人,在这里住了几日,处得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合式的,内中金、玉姐妹尤其打得火热。
更兼正要去赴华妈妈家的请,如今忽然热剌剌的说声要走,她如何肯呢?只是自己不好开口,早听安老爷说道:“九哥,你忙甚么?虽说你在这里几天,正遇着舍间有事,你我究竟不曾好好儿的喝两场。
”安太太也是在旁款留。
褚大娘子便道:“人家二叔二婶儿既这么留,咱们就多住两天不好。
你老人家家里又有些甚么惦着的呀?”九公道:“倒不是惦着家。
在这里,你二叔二婶儿过于为我操心,忙了这一阵子了,也该让他老公母俩歇歇儿。
”安老爷听了,那里肯放,便道:“老哥哥,来不来由你,放不放可就得由我了。
”邓九公听了,哈哈大笑说:“那么着,咱们说开了。
我也难得到京一趟,往回来了,又身上有事,不得自在。
如今老弟你要留下我,你可别管我,我要到前三门外头,热热闹闹的听两天戏。
这西山我也没逛够。
还有海淀、万寿山、昆明湖我都要去见识见识;一直逛到香山,再看看燕台八景。
从盘山一路绕回来撒和撒和,也不要你老弟陪我。
我瞧你们那位老程师爷,有说有笑的,我们倒合得来。
还有宝珠洞那个不空和尚,这东西敢是酒肉变来,他好大量,问了问他这些地方,他都到过。
再带上女婿,我们就走下去了。
我回家我就喝,我出去我们就逛。
是这么着,我就住些日子。
不,我可就不敢从命了。
”安老爷连说:“就是这样。
”当下他父女各各欢喜。
邓九公谈了几句,又到公子新房望了一望,才高高兴兴的出去。
安老夫妻连日在家,便把邓九公帮着的那分盛奁归着起来,接着就找补开箱清给帐目,收拾家伙,打扫屋子。
安太太先张罗着,打发两个侄儿媳妇进城。
安老又吩咐人张罗,把张老俩那所房子,打扫糊裱起来,好预备他搬家。
诸事粗定,他老夫妻才各各出门,进城谢客。
安公子便预先吩咐了厨房,预备了一席盛馔,又叫备了桌午酒。
这日先在天地佛堂,摆了供,烧了香,请张老夫妻磕过头,然后请到新房,给他二位顺斋。
两个老儿倍常欢喜,这日打扮得衣饰鲜明,一同过来。
张老是足登缎靴,里面趁着鱼白漂布,上身儿油绿绉绸,下身儿两截夹袄,宝蓝亮花儿缎袍子,钉着双白朔鼠儿袖头儿,石青哈喇寒羊皮四不露的褂子,绵羊帽子,戴着个金顶儿。
原来安老爷因家中办喜事,亲家老爷没个顶带,不好着石青褂子,虑到众亲友错敬了,非待亲戚之道。
适逢其会,顺天府开着捐班例,便给他捐了个七缺后的候选未入流。
头上便有了这个朝廷名器。
他自己却以为虽是身家清白,究竟世业农桑,不图这虚好看,因此遇着有事,便顶带荣身,没事的日子便把顶子拔下来,搁在钱袋儿里。
这日也因是叩谢佛天,所以才戴上的。
张太太又是一番气象了。
除了绸裙儿缎衫儿不算外,头上是金烘烘黄块块。
莫讲别的,只那根烟袋,比旧日长了足有一尺多。
烟荷包用的绛色毡子的,里头装的是六百四一斤的湖广叶子,还是成斤的买了来,家里存着,随吃随装。
这两个老儿,也叫作“孤始愿不及此,今及此岂非天乎?”他夫妻两个到了女婿房里,安公子、金玉姐妹先让到西间客座坐下。
公子同何小姐亲自捧茶,张姑娘装过一袋烟来,仍是照前那等装法。
这个当儿,张太太已经念过七八声佛了。
不一时,戴妈妈回饭摆齐了,三个人让他二位出来,分东西席坐好。
何小姐送了酒退下去,向着二人便拜。
慌得个张老说道:“姑奶奶,你这是怎么说?”连忙出席还揖不迭。
张太太说声:“了不得了。
”站起来赶着过来,就要搀起来。
不想袖子一带,把双筷子掼在地下,把杯酒也掼倒了,洒了一桌子。
幸而那杯子不曾掉在地下。
仆妇们连忙上前拣筷子,擦桌子,重新斟酒,闹成一团。
她那里还拉着何小姐说:“姑奶奶,你,这是咋儿说?你留我多吃几年大米饭罢!别价尽着折受我咧!”何小姐道:“慢讲爹妈为我吃这一年的斋,我该磕个头的。
我自从在能仁寺受了你二位老人家那个头,到今日想起来,便觉得罪过。
何况今日之下妹妹是谁,我是谁呢!”他两者也谦不出个甚么儿来。
公子便让着归了座。
那老头儿倒着实吃了两三个饽饽,一声儿不言语的就着菜吃了三碗半饭。
张太太先前还是干啖白饽饽。
何小姐说:“妈,倒是吃点儿菜呀!”她见那桌子上摆着,也有前日筵席上的那小鸡蛋儿熬干粉,又是清蒸刺猬皮似的一碗,和那一碗黑漆漆的一条子,一条子上面有许多小肉锥儿的,不知甚么东西。
若论张太太到了安老爷家也一年之久了,难道连燕窝鱼翅海参还没见过不成?只因安老爷家,虽是个世族大家,却守定了那老辈的节俭家风,不比那小人乍富,枉花那些无味的钱,混作那等不着要的阔。
家中除了有个喜事,以至请个远客之外,等闲不用海菜这一类的东西。
因此张太太虽然也见过几次,知道名儿,只不知那个名儿是那件上的,所以不敢轻易上筷子。
如今经何小姐拣样的让着给夹过来,她便忒儿喽、忒儿喽的吃了些。
不想那肚子有冒冒的一年不曾见过油水儿了,这个东西下去,再搭上方才那口黄酒,敢是肚子里就不依了,竟咕噜噜的叫唤起来,险些儿弄到老廉颇一饭三遗矢。
幸亏她是个羊脏,咕噜了一会子,竟不曾响动。
一时大家吃完了饭,两个丫鬟用长茶盘儿送上漱口水来。
张老摆了摆手,说:“不要。
”因叫这女孩儿道:“你倒是揭起炕毡子来,把那席篾儿给我撅一根来罢!”柳条儿一时摸不着头脑。
公子说:“拿牙签儿来。
”柳条儿才连忙拿过两张双折儿手纸,上面托着根柳木牙签儿,张老剔了会子牙。
又从腰里拉下一条没撬边儿大长的白布手巾来擦了擦嘴,又喝了两口茶,便站起来道:“姑爷、两位姑奶奶费心,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得到前头招护招护去了。
”公子道:“晌午还预备着果子呢。
”张老道:“姑爷,你知道的,我不会喝酒,又不吃那些零碎东西。
再说今日亲家老爷太太都不在家,他们伴儿们倒跟了好几个去,在家里的呢,也熬了这么几天了,谁不偷空儿歇歇儿。
我帮他们前头照应着去。
”说着,便出去了。
公子一直送出二门方回。
这里张太太吃了一袋烟,也忙着要走。
何小姐道:“妈,可忙甚么呢?没事就在这里坐一天,说说话儿不好!”她道:“喂!姑奶奶,你婆婆托付了我会子,咱把人家舅太太一个人儿丢了,不是话!再说她晚上还给我弄下吃的了,我更不会吃那些果子呀酒的呀。
你们自家吃罢。
”说着,自己攥上烟袋荷包绸子也去了。
他三个跟到上房,只见舅太太吃完了饭,正看着老婆子们那里拌锯末子扫地。
见了张太太站起来,道:“偏了我们了,赴了女儿的席来了。
”张太太道:“可吃饱咧,斋也开咧。
我们姑奶奶这就不用惦记着咧!”舅太太便让她姐妹两个也坐下,因和公子道:“这里不要你,你去罢!”公子正一心的事由儿,想着回家,便答应了一声,笑着先走了。
这里姐妹两个,便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下。
那个大丫头长姐儿便从柳条儿手里接过烟袋荷包来,给张姑娘装了袋烟,回身又给何小姐倒过碗茶来。
何小姐连日见这个丫头,在婆婆跟前十分得用,便欠了欠身说:“长姐姐,你叫她们倒罢。
”随即站起来同张姑娘走到排插儿背后,一长一短的和她说话儿。
因见她是个旗装,却又有些外路口音,问了问,方知她爹娘是贵州苗人的叛党,老祖太爷手里的分赏功臣为奴的罪人,她爹娘到这里才养的她。
她从小儿便陪着公子一处玩耍,到了十二岁,太太才叫上来的。
何小姐见她说话儿干净,性情儿柔和,从此便待她十分亲近。
她姐妹两个坐了片刻,舅太太便道:“今日婆婆不在家,你们姐儿俩也歇歇儿去。
我要和亲家太太凑上人斗牌呢!”因和何小姐道:“你这位公公啊,我告诉你讨人嫌着的呢!他最嫌人斗牌,他看见人斗牌,却也不言语,等过了后儿提起来,你可听么?不说他拙笨嫩儿全不会,又是甚么这桩事最是消磨岁月了,最是耽误正经了,又是甚么此非妇人本务家道所宜了,绷着个脸儿嘈嘈个不了,偏偏儿的姑太太和我又都爱斗个牌儿,等他不在家偷着斗,今日我可要蠃我们亲家太太两钱儿了。
”何小姐道:“娘就斗牌,我们也该在这里伺候。
”你只听可再没舅太太那么会疼人的了,说:“不用,你们两家去屋里,是说且不动呢,零零碎碎也偷空儿归着归着。
以至公婆欢喜的是甚么呀,家里的事儿啊,你们爷的脾气性格儿啊,随身的话计啊,姐姐也该说说,妹妹也该说说,今日不是个空儿吗?去罢!”何小姐本是不肯定,被舅太太这一提,倒赶起她心里一桩事来。
正待要走,张姑娘道:“姐姐,舅母既这么吩咐,不如咱们就走罢。
家里坐坐儿再来。
”二人便携手同行而去。
作者这回书一开场,就交代此后便要入安龙媒正传,如今一回书完了,请教那一句是安龙媒正传?况且何玉凤到了安家才得两三天,和张金凤姐妹初聚,这一位自然该入门问讳,有许多紧要正经话要说,那一位自然也该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有许多紧要正经语要说,才是情理;怎的便谈到这些闺阁闲情和琐屑笔墨,作这等一回没气力的文章,莫非我燕北闲人写到“宝砚雕弓完成大礼”,有些江郎才尽起来了?读者!待浮海而后知水,非善观水者也;待登山而后见云,非常观云者也。
金玉姐妹两个到了今日之下,没得紧要正经话可说了。
甚么缘故呢?我燕北闲人早轻轻的把位舅太太放在中间,这文章须够着了。
至于这回节的文章,没一个字没气力,也没一处不是安龙媒的正传,这正是: 定从正面认庐山,那识庐山真面目。
金玉姐妹两个回家,又有些甚的枝节?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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