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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证同心姊妹谈衷曲 酬素愿翁媪赴华筵(2/3)

话,不由得赶着张姑娘叫了声:“好妹妹!怎的你这见识,就和我的意思一样?可见我这双眼,姐姐不曾错认你了。

我正有段话要和你说。

”才说到这句,戴妈妈回道:“舅太太过来了。

”二人便把这话掩住,连忙迎出来让座。

舅太太道:“我不坐了,我那里给你们烙的滚热的饸子,我才叫人给褚大姑奶奶和那两位少奶奶送过去了。

咱们娘儿们一块儿吃,我给你们作个和合会。

”说着,拉了二人过南屋去了。

她姐妹二个一同在舅太太屋里吃了饽饽,便同到公婆跟前来。

安老爷正在外面陪邓、褚诸人畅饮;安太太正和褚大娘子、张太太并两个侄儿媳妇闲话,又引逗着褚家那个孩子玩了会子。

那天已是晚饭时候,二人伺候了婆婆晚饭。

安太太因她们还不曾过得十二日,便忙叫张姑娘和了何小姐回到新房,同公子夫妻们共桌而食。

饭罢,晚间安公子随着父亲进来,阖家团聚,提了些往日世事之难,叙了些现在天伦之乐。

安老爷便和太太说道:“如今咱们的事情是完了;大后日可就是乌老大家的喜事。

他临走再三求下太太,给他送送亲。

他也为家里没个长辈儿,我们自然要去帮帮他才是。

”安太太道:“我也正在这里算计着呢!这天一定是得在城里头住下的了,就着这一趟儿,各处看看亲戚,道个乏去。

”安老爷道:“岂止太太要去,我也正打算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咱们娶这两个媳妇儿,都不曾惊动人,事情过了,到得见着了,都当面提一句,应当该带去磕头的地方,太太还得走一趟,不要惹人怪。

只是你我两个人都出了门,褚大姑奶奶没个人陪,不是礼呀!”褚大娘子道:“这又从那里说起?二叔真个还是拿外人瞧待我。

你位老人家只管去。

这天我正有事,我要赴席去呢!”舅太太道:“姑奶奶那里去呀?”褚大娘子道:“我们大哥大嫂子要请我去坐坐儿。

又不敢回二叔二婶儿,要弄了吃的给我送进来。

我说我是借着我们老爷子分儿上,二叔二婶才把我当个儿女待。

咱们各亲儿,各眷儿,你们要这么闹起来,那可就是作践我了。

如今我就定下那天,吃他们去。

”安太太道:“很好么!这他们又有甚么不敢说的呢?”安老爷道:“既如此,就求舅太太和亲家给我们看家罢。

”安太太道:“果然的,我又想起件事来了。

”因向何小姐道:“你不说要给你妈开斋么?这天正是个好日子,这一席我同老爷又不好陪,倒是你三口儿好好儿的弄点儿吃的。

早上先在佛堂烧了香,先通个诚,算了还了愿。

把她二位请到你们屋里吃去,这就算你们给她二位顺了斋了岂不好?”张太太听了,先说:“怎么呀!亲家。

你家那顿饭不吃肉,喂我吃上箸子,就算开了斋了,还用叫姑娘姑奶奶这么花钱费事。

”安老爷道:“事虽如此,亦得叫他们小孩子们心里过得去。

”舅太太听着说完了,傻笑道:“你们站着,咱们商量商量这么一对哪!你们行人情的行人情,认亲戚的认亲戚,女儿女婿给开斋的开斋,这天算都有了吃儿了。

我呢?”问得大家连安老爷也不禁大笑起来。

安太太道:“你无论他们谁家,有剩汤剩水的拣点儿就吃了,要不,我给你留两饽饽。

”舅太太道:“可不是呢!我有办法儿。

”因和张太太道:“亲家母,到了那天,你早上同亲家老爷赴了女儿女婿的席。

晚上等我弄点儿吃的请你。

我可不管亲家公。

”张太太道:“他还敢惊动舅太太咧!他在外头,那儿不吃了饭哪!”大家又谈了一刻,才各各回房安歇。

金玉姐妹,这里候公公进了屋子,服侍婆婆摘了簪子,两个才扶了丫头,面前仆妇打着一对手把灯引着回家。

又到舅太太屋里闲谈了片刻。

舅太太便催着他三个归房。

何小姐这日,正是善饮的朋友入席第三杯,有名色的,叫作新来的第二晚。

安老爷、安太太一家向来睡得早,起得早。

次日清晨,儿女早来问安。

大家正在闲谈,人回邓九老爷过来了。

安老爷迎出去,一路说笑进来,到上房坐下。

邓九公一一的应酬了一阵,便道:“老弟、老弟妇,我今日特来道谢道乏。

咱们的正事也完了。

过了明日,后日是个好日子,收拾收拾,我可要告辞了。

”这话褚大娘子听了,先有些不愿意。

她本是个活跃热闹人,在这里住了几日,处得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合式的,内中金、玉姐妹尤其打得火热。

更兼正要去赴华妈妈家的请,如今忽然热剌剌的说声要走,她如何肯呢?只是自己不好开口,早听安老爷说道:“九哥,你忙甚么?虽说你在这里几天,正遇着舍间有事,你我究竟不曾好好儿的喝两场。

”安太太也是在旁款留。

褚大娘子便道:“人家二叔二婶儿既这么留,咱们就多住两天不好。

你老人家家里又有些甚么惦着的呀?”九公道:“倒不是惦着家。

在这里,你二叔二婶儿过于为我操心,忙了这一阵子了,也该让他老公母俩歇歇儿。

”安老爷听了,那里肯放,便道:“老哥哥,来不来由你,放不放可就得由我了。

”邓九公听了,哈哈大笑说:“那么着,咱们说开了。

我也难得到京一趟,往回来了,又身上有事,不得自在。

如今老弟你要留下我,你可别管我,我要到前三门外头,热热闹闹的听两天戏。

这西山我也没逛够。

还有海淀、万寿山、昆明湖我都要去见识见识;一直逛到香山,再看看燕台八景。

从盘山一路绕回来撒和撒和,也不要你老弟陪我。

我瞧你们那位老程师爷,有说有笑的,我们倒合得来。

还有宝珠洞那个不空和尚,这东西敢是酒肉变来,他好大量,问了问他这些地方,他都到过。

再带上女婿,我们就走下去了。

我回家我就喝,我出去我们就逛。

是这么着,我就住些日子。

不,我可就不敢从命了。

”安老爷连说:“就是这样。

”当下他父女各各欢喜。

邓九公谈了几句,又到公子新房望了一望,才高高兴兴的出去。

安老夫妻连日在家,便把邓九公帮着的那分盛奁归着起来,接着就找补开箱清给帐目,收拾家伙,打扫屋子。

安太太先张罗着,打发两个侄儿媳妇进城。

安老又吩咐人张罗,把张老俩那所房子,打扫糊裱起来,好预备他搬家。

诸事粗定,他老夫妻才各各出门,进城谢客。

安公子便预先吩咐了厨房,预备了一席盛馔,又叫备了桌午酒。

这日先在天地佛堂,摆了供,烧了香,请张老夫妻磕过头,然后请到新房,给他二位顺斋。

两个老儿倍常欢喜,这日打扮得衣饰鲜明,一同过来。

张老是足登缎靴,里面趁着鱼白漂布,上身儿油绿绉绸,下身儿两截夹袄,宝蓝亮花儿缎袍子,钉着双白朔鼠儿袖头儿,石青哈喇寒羊皮四不露的褂子,绵羊帽子,戴着个金顶儿。

原来安老爷因家中办喜事,亲家老爷没个顶带,不好着石青褂子,虑到众亲友错敬了,非待亲戚之道。

适逢其会,顺天府开着捐班例,便给他捐了个七缺后的候选未入流。

头上便有了这个朝廷名器。

他自己却以为虽是身家清白,究竟世业农桑,不图这虚好看,因此遇着有事,便顶带荣身,没事的日子便把顶子拔下来,搁在钱袋儿里。

这日也因是叩谢佛天,所以才戴上的。

张太太又是一番气象了。

除了绸裙儿缎衫儿不算外,头上是金烘烘黄块块。

莫讲别的,只那根烟袋,比旧日长了足有一尺多。

烟荷包用的绛色毡子的,里头装的是六百四一斤的湖广叶子,还是成斤的买了来,家里存着,随吃随装。

这两个老儿,也叫作“孤始愿不及此,今及此岂非天乎?”他夫妻两个到了女婿房里,安公子、金玉姐妹先让到西间客座坐下。

公子同何小姐亲自捧茶,张姑娘装过一袋烟来,仍是照前那等装法。

这个当儿,张太太已经念过七八声佛了。

不一时,戴妈妈回饭摆齐了,三个人让他二位出来,分东西席坐好。

何小姐送了酒退下去,向着二人便拜。

慌得个张老说道:“姑奶奶,你这是怎么说?”连忙出席还揖不迭。

张太太说声:“了不得了。

”站起来赶着过来,就要搀起来。

不想袖子一带,把双筷子掼在地下,把杯酒也掼倒了,洒了一桌子。

幸而那杯子不曾掉在地下。

仆妇们连忙上前拣筷子,擦桌子,重新斟酒,闹成一团。

她那里还拉着何小姐说:“姑奶奶,你,这是咋儿说?你留我多吃几年大米饭罢!别价尽着折受我咧!”何小姐道:“慢讲爹妈为我吃这一年的斋,我该磕个头的。

我自从在能仁寺受了你二位老人家那个头,到今日想起来,便觉得罪过。

何况今日之下妹妹是谁,我是谁呢!”他两者也谦不出个甚么儿来。

公子便让着归了座。

那老头儿倒着实吃了两三个饽饽,一声儿不言语的就着菜吃了三碗半饭。

张太太先前还是干啖白饽饽。

何小姐说:“妈,倒是吃点儿菜呀!”她见那桌子上摆着,也有前日筵席上的那小鸡蛋儿熬干粉,又是清蒸刺猬皮似的一碗,和那一碗黑漆漆的一条子,一条子上面有许多小肉锥儿的,不知甚么东西。

若论张太太到了安老爷家也一年之久了,难道连燕窝鱼翅海参还没见过不成?只因安老爷家,虽是个世族大家,却守定了那老辈的节俭家风,不比那小人乍富,枉花那些无味的钱,混作那等不着要的阔。

家中除了有个喜事,以至请个远客之外,等闲不用海菜这一类的东西。

因此张太太虽然也见过几次,知道名儿,只不知那个名儿是那件上的,所以不敢轻易上筷子。

如今经何小姐拣样的让着给夹过来,她便忒儿喽、忒儿喽的吃了些。

不想那肚子有冒冒的一年不曾见过油水儿了,这个东西下去,再搭上方才那口黄酒,敢是肚子里就不依了,竟咕噜噜的叫唤起来,险些儿弄到老廉颇一饭三遗矢。

幸亏她是个羊脏,咕噜了一会子,竟不曾响动。

一时大家吃完了饭,两个丫鬟用长茶盘儿送上漱口水来。

张老摆了摆手,说:“不要。

”因叫这女孩儿道:“你倒是揭起炕毡子来,把那席篾儿给我撅一根来罢!”柳条儿一时摸不着头脑。

公子说:“拿牙签儿来。

”柳条儿才连忙拿过两张双折儿手纸,上面托着根柳木牙签儿,张老剔了会子牙。

又从腰里拉下一条没撬边儿大长的白布手巾来擦了擦嘴,又喝了两口茶,便站起来道:“姑爷、两位姑奶奶费心,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得到前头招护招护去了。

”公子道:“晌午还预备着果子呢。

”张老道:“姑爷,你知道的,我不会喝酒,又不吃那些零碎东西。

再说今日亲家老爷太太都不在家,他们伴儿们倒跟了好几个去,在家里的呢,也熬了这么几天了,谁不偷空儿歇歇儿。

我帮他们前头照应着去。

”说着,便出去了。

公子一直送出二门方回。

这里张太太吃了一袋烟,也忙着要走。

何小姐道:“妈,可忙甚么呢?没事就在这里坐一天,说说话儿不好!”她道:“喂!姑奶奶,你婆婆托付了我会子,咱把人家舅太太一个人儿丢了,不是话!再说她晚上还给我弄下吃的了,我更不会吃那些果子呀酒的呀。

你们自家吃罢。

”说着,自己攥上烟袋荷包绸子也去了。

他三个跟到上房,只见舅太太吃完了饭,正看着老婆子们那里拌锯末子扫地。

见了张太太站起来,道:“偏了我们了,赴了女儿的席来了。

”张太太道:“可吃饱咧,斋也开咧。

我们姑奶奶这就不用惦记着咧!”舅太太便让她姐妹两个也坐下,因和公子道:“这里不要你,你去罢!”公子正一心的事由儿,想着回家,便答应了一声,笑着先走了。

这里姐妹两个,便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下。

那个大丫头长姐儿便从柳条儿手里接过烟袋荷包来,给张姑娘装了袋烟,回身又给何小姐倒过碗茶来。

何小姐连日见这个丫头,在婆婆跟前十分得用,便欠了欠身说:“长姐姐,你叫她们倒罢。

”随即站起来同张姑娘走到排插儿背后,一长一短的和她说话儿。

因见她是个旗装,却又有些外路口音,问了问,方知她爹娘是贵州苗人的叛党,老祖太爷手里的分赏功臣为奴的罪人,她爹娘到这里才养的她。

她从小儿便陪着公子一处玩耍,到了十二岁,太太才叫上来的。

何小姐见她说话儿干净,性情儿柔和,从此便待她十分亲近。

她姐妹两个坐了片刻,舅太太便道:“今日婆婆不在家,你们姐儿俩也歇歇儿去。

我要和亲家太太凑上人斗牌呢!”因和何小姐道:“你这位公公啊,我告诉你讨人嫌着的呢!他最嫌人斗牌,他看见人斗牌,却也不言语,等过了后儿提起来,你可听么?不说他拙笨嫩儿全不会,又是甚么这桩事最是消磨岁月了,最是耽误正经了,又是甚么此非妇人本务家道所宜了,绷着个脸儿嘈嘈个不了,偏偏儿的姑太太和我又都爱斗个牌儿,等他不在家偷着斗,今日我可要蠃我们亲家太太两钱儿了。

”何小姐道:“娘就斗牌,我们也该在这里伺候。

”你只听可再没舅太太那么会疼人的了,说:“不用,你们两家去屋里,是说且不动呢,零零碎碎也偷空儿归着归着。

以至公婆欢喜的是甚么呀,家里的事儿啊,你们爷的脾气性格儿啊,随身的话计啊,姐姐也该说说,妹妹也该说说,今日不是个空儿吗?去罢!”何小姐本是不肯定,被舅太太这一提,倒赶起她心里一桩事来。

正待要走,张姑娘道:“姐姐,舅母既这么吩咐,不如咱们就走罢。

家里坐坐儿再来。

”二人便携手同行而去。

作者这回书一开场,就交代此后便要入安龙媒正传,如今一回书完了,请教那一句是安龙媒正传?况且何玉凤到了安家才得两三天,和张金凤姐妹初聚,这一位自然该入门问讳,有许多紧要正经话要说,那一位自然也该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有许多紧要正经语要说,才是情理;怎的便谈到这些闺阁闲情和琐屑笔墨,作这等一回没气力的文章,莫非我燕北闲人写到“宝砚雕弓完成大礼”,有些江郎才尽起来了?读者!待浮海而后知水,非善观水者也;待登山而后见云,非常观云者也。

金玉姐妹两个到了今日之下,没得紧要正经话可说了。

甚么缘故呢?我燕北闲人早轻轻的把位舅太太放在中间,这文章须够着了。

至于这回节的文章,没一个字没气力,也没一处不是安龙媒的正传,这正是: 定从正面认庐山,那识庐山真面目。

金玉姐妹两个回家,又有些甚的枝节?下回书交代。

这部书前半部演到龙凤匹配,弓砚双圆。

看事迹,已是笔酣墨饱;论文章,毕竟未写到安龙媒正传。

不为安龙媒立传,则自第一回“隐西山闭门课骥子”起,至第二十八回“宝砚雕弓完成大礼”,皆为无谓陈言,便算不曾为安水心立传。

如许一部大书,安水心其日之精,月之魄,木之本,水之源,不为立传,非龙门世家体例矣。

燕北闲人知其故,故前回书既将何玉凤、张金凤正传结束清楚,此后便要入安龙媒正传。

若撇开双凤,重烦笔墨,另起楼台,通部便有失之两橛,不成一贯之病;所以这回书,紧接上文,先表何玉凤。

何玉凤本是个世家千金闺秀,只因含冤被难,弄得孤苦伶仃,连自己一条性命,尚在未卜存亡,那里还讲得到“婚姻”二字;不想忽然大仇已报,身命得安,姻缘成就。

这段姻缘,又正是安家这等一分诗礼人家;安老爷、佟孺人这等一双慈厚翁姑;安公子这等一位儒雅温文夫婿;又得张姑娘这等一个同心合意的作了姐妹,共事一人;再加舅太太这等一个玲珑剔透、两地知根儿的人作了干娘,从中调停提补;便是今生绝对不想再见的乳母丫鬟,也一时同相聚首。

此时何玉凤的遭际,真算得千古第一个乐人,来享第一桩快事。

便从一十八狱狱中狱,升到三十三天天外天,其快乐也不过如此。

还不专在乎新婚燕尔,似水如鱼。

你道就靠安老夫妻、邓家父女又能有多大神通,就把她成全到这个地步?这是个天!难道天又和她有甚么年谊世好,有心照应她不成?无非她那一片孝心,一团至性,作成儿女英雄,合了人情天理,自然就转祸为福,遇危而安。

这是人人作得来的,只苦于人人不肯照她那样作了去,即或偶然作到这个地步,又向老天算起帐来,说:“这是我苦尽甘来,应该食报的享用的。

”就未免气骄志满,一天一天的放荡恣纵起来,寻些房帏快乐,图些饱暖安闲,挥些无益银钱,长些拒人气焰。

岂知天道无亲,惟佑善人,这样损害身体,那满招损、乖致戾的道理,如应斯响。

便是天果然和你有个年谊世好,他也没法了。

纵有旺腾腾的好时运,也不怕不重新败坏下来;齐整整的好家园,也不怕不重新萧条下来。

及至自己寻到苦恼场中,却要抱怨说老天怎的不睁眼。

呜呼!老天其不冤乎!何玉凤是何等一副儿女心肠、英雄见识,况且她自幼儿就自己为难惯了自己的了。

如今从网眼里拔出来,好容易遇着这等月满花香的时光,她如何肯轻易放过!因此一进安家门,便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烧手的大难题目。

想到上天这番厚恩,众人这番美意,我如今既作了他家的媳妇,要不给公婆节省几分精神,把丈夫成就一个人物,替安家立起一番事业来,怎报得这天恩,孚得这人望?她如此一想,早把从前作女儿时节的行径全副丢开,却事事克己、步步虚心的作起人家,讲起世路来。

更兼她天生得落落大方,不似那羞手羞脚的小家气象。

再看看安老的上上下下,那个也不是陌生人。

因此该说的就说,该问的就问;该是公子作主的,定有个尽让;该和张姑娘商量的,定尽她一声;到了公婆跟前,便同张姑娘叙姐妹礼数,自己居先;到了夫妻之间,便和她论房帏资格,自己居右;处得来天然合拍,不即不离;把安老夫妻两个乐得大称心怀,眉开眼笑。

当下她在上房周旋了褚大娘子和诸位女眷一番,见舅太太不在跟前,便要到干娘屋里,尽个礼数。

安太太吩咐她就便脱了礼服,换了衣裳,也和妹妹说说话儿去。

她答应着,等又给婆婆装了袋烟,才同张姑娘拉着手儿过院里来。

一进院门,正要到舅太太屋里去,早见舅太太在廊下站着,说:“姑奶奶必是要到我屋里,你先不用来呢!今日是头一天出来,除了见公婆,这算进第一道门槛儿,取得个吉祥。

你先到你妹妹屋里看看去,我这里张罗给你们弄晌午的饽饽呢!等我告诉明白了他们,我也找了你们去。

”何小姐看如此说,只得笑着,回到自己新房,换了衣服,便到西屋里来。

安公子住的那房子。

虽是三开间,却是前后两卷,通共要算六间。

金玉姐妹在东西间分住。

屋里的装修隔断,都是一样。

只东屋里因作新房,那张合欢床,规矩设在靠南窗,便把两卷打作通连,勾出北面来摆妆奁、安座落。

张姑娘这屋里,却是齐着前后两卷的中缝,安着一溜碧纱橱,隔作里外两间。

南一间算个燕居,北一间作为卧室。

何小姐到了这屋里,便和张姑娘在外间靠窗南床上坐下。

早有华妈妈、丫鬟柳条儿送上茶来。

何小姐一面喝茶,留神看那屋子。

看床上当中一般的摆着炕案、引枕、坐褥。

案上一个阳羡沙盆儿,插着几苗水仙,左右靠墙,分列两张小条案儿。

这边案上随意摆两件陈设,那边摆一对文奁,地下顺西墙一张撬头大案,案上座钟瓶洗之外,叠落些书籍法帖。

案前一张大理石面小方桌,上面摆着笔砚精良,左右两张杌子;北一面靠碧纱橱,东西两架书阁儿。

当中便是卧房门。

门上挂着葱绿软帘儿,门里安着个线折格子,格子上嵌着块大玻璃,放着绸挡子,却望不见卧房里的床帐。

又见那外间,满屋里叠落的图书四壁。

何小姐自幼也曾正经读过几年书,自从奔走风尘,没那心思理会到此,如今心闲兴会,见了许多字画,不免赏鉴起来。

一抬头,先见正南窗户上槛,悬着一面大长的匾额,古宣托裱,界画朱丝,写着径寸来大的四角方的颜字。

何小姐要看看是何人的笔墨,先看了看下款,却只得一行年月,并无名号。

重复看那上款。

写着老人书付骥儿诵之,才晓得是公公的亲笔。

因读那匾上的字,见写道是: 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潜心以居,对越上帝。

足容必重,手容必恭,择地而蹈,折旋蚁封。

出门如宾,承事如祭,战战兢兢,罔敢或易。

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洞洞属属,罔敢或轻。

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当事而存,靡他其适。

勿贰以二,勿叁以三,惟精惟一,万变是监。

从事于斯,是曰特敬,动静弗违,表里交正。

须臾有间,私欲万端,不火而热,不冰而寒。

毫厘有差,天壤易处,三纲既沦,九法亦败。

呜呼!小子!念哉!敬哉!墨卿司戒,敢告灵台。

何小姐看了一遍,粗枝大叶,也还讲得明白;却不知这是那书上的格言,还是公公的庭训,只觉得句句说得有理。

暗说:“原来老人家弄个笔墨,也是这等丝毫不苟的!”因又看那东隔断方窗上头,也贴着个小小横额子,却是碗口大的八分书,写的是:“弋雁听鸡。

”上款是龙媒老弟属,下款是克斋学隶。

这两句诗经,姑娘还记得。

又看方窗两旁那副小对联,写得软软儿的一笔赵字,写着:“屋小于舟;春深似海。

”却是新郎自己的手笔。

何小姐心里想道:“这屋小于舟,不过道其实耳;下联的意思,就有些不大老成,不是老人家教训这段格言本意了。

”一面回头又看那身后炕案边挂的四扇屏,写的都是一方方的集锦小楷,却是诸同人送的催妆曲。

大略看了一看,也有几句庄重的,也有几句轻佻的,也有看看不大懂得的。

和张姑娘一路说笑着,便站起来到大案前,看西墙挂的那幅堂轴,见画的是仿元人三多图,落款是友生声庵,莫友士写意,姑娘都不知这些人为谁。

又看两旁那幅描金朱绢对联,写的是:“金门待奏贤良策,玉笥新藏博议书。

”上款是奉贺龙媒仁兄大人合卺重喜,下款是问羹愚弟梅鼎拜题并书。

何小姐看了一笑,因问道:“这梅鼎是谁呀?是个甚么人儿呀?”张姑娘道:“他也是咱们个旗人,他们大爷称呼同大人,现任河南河道总督。

这梅少爷,是公公的门生,又和玉郎换帖,所以去年来了,公婆还叫我见过。

昨日他也在这里来着,姐姐没听见进来闹房的那一群里头,第一个讨人嫌,吵吵不清的就是他。

公公可疼他呀,常说那孩子有出息儿。

”何小姐道:“这孩子儿呀!我只说他没出息儿。

”张姑娘道:“姐姐怎么倒知道他么?”何小姐道:“我何曾知道他。

你只看他送人副对子,也有这么淘气的么?”张姑娘听了这话,又把那对子念了一遍,才笑起来:“果然姐姐这一说破了。

再看那待字新字,下得尤其可恶,并且还不能原谅他无心。

昨日姐姐只管在屋里坐着,横竖也听见他那嘴的厉害了。

”二人说着,转到卧房门口。

何小姐抬头看门上时,也有块小匾,写着“瓣香室”。

心里想道:这“瓣香”两个字,倒还容易明白。

只是题在卧房门上不对。

啊!这卧房里可一瓣心香的供奉谁呢?一面想,一面看那匾上的字,只见那纵横波磔,一笔笔写得俨如铁画银钩,连那墨气都象堆起一层层似的,配着那粉白雪亮的光绫儿,越显黑白分明得好看。

及至细看才知不是写的,原来照扎花儿一样,用青绒绣出来的,那下款还绣着“桐卿学绣”一行行楷小字,还绣着两方朱红图书。

何小姐道:“这倒别致,这桐卿又是谁呀?手儿怎么这么巧哇!这个人儿在那里?我见得她着见不着?”张姑娘道:“姐姐岂但见得着,只怕见着她,叫她绣个甚么,她还不敢不绣呢!但是这个人儿,她可只会绣不能写,这块匾的蓝本,是她求人家写的。

”何小姐只顾贪看那屋子,也不往下再问。

说着将要进门,张姑娘道:“柳条儿你先进去,把玻璃上那个挡儿拉开得点亮儿。

”柳条儿答应一声,先侧着身子过去。

何小姐也随着进了屋门,见那曲折格子,是向西转过去的,等柳条儿撤玻璃挡儿的这个当儿,回头一看,见那格子东一面,长长短短,横的竖的,贴着无数诗笺,都是公子的近作。

看了看,也有几首寄怀言志的,大抵吟风弄月居多,一时也看不完;只见内中有一幅双红笺纸,题着一首七言绝句。

那题目倒写了有两三行,写道是: 庭前偶植梧桐二本,材似人长,日携清泉洗之,欣欣向荣,越加繁茂。

树犹如此,我见应怜。

口占二十八字,即呈桐卿一粲,并待萧史就正: 亭亭恰合称眉齐,争怪人将凤字题。

好待干云垂荫日,护他比翼效双栖。

后面另有一行,写着龙媒戏草。

何小姐看了这首诗,脸上登时就有个颇颇不然的样子,倒象陡然添了一桩甚么心事一般;才待开口,立刻就用着她那番虚心克己的工夫了,忙转念道:“且慢!这话不是今日说的,且等闲来和我妹子仔细计较一番,再作道理。

” 读者必然要问:“这位姑娘,好容易才安顿了,她心里又神谋魔道的想起甚么来了?”这句话,作者可不得知道。

何以呢?她在那里把个脸儿望着格子看,她那脸上的神气,连张金凤还看不见。

她心里的事情,我作者怎么猜得着?你我左右闲在此,大家闲口弄闲舌,何不猜它一番。

按这书的上文猜了去,何小姐同张姑娘正在谈笑,看到公子这首诗,忽然的心下不然起来,大概读者都觉得出来。

这首诗是为何玉凤、张金凤而作。

那“桐卿”两字不必讲,是“凤鸣桐生”的两句,又暗借一个“金井梧桐”的典,含着一个“金”字在里头,自然是赠张金凤的别号;那“萧史”两个字不必讲,用的是“吹箫引凤”的故事,又暗借一个“秦弄玉”的名号,含着一个“玉”字在里头,一定是赠何玉凤的别号;由此上这位姑娘看了,便有些不然起来,也未可知。

只是这首诗的寓意选词、格调体裁也还不丑,便是他三个的性情才貌,彼此题个号儿,四个字儿,也还不至肉麻。

况且字缘名起,自古已然,千古首屈一指的孔圣人,便是一位有号的,“仲尼曰:君子中庸,仲尼祖述尧舜,仲尼日月也。

”一部《四书》,凡三举圣号。

私号亦通例也,似不足怪,何致就把这位姑娘惹得不然起来呢?然而细推敲了去,那《四书》的称号,却有些道理在里头。

《中庸》两见,明明道着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

到了孙述祖训,笔之于书,想要垂教万世,既不好书作孔大司寇、孔协揆,更不得书作夫执御者鲁人之子,难道竟书作“大父曰:君子中庸;家祖祖述尧舜”不成?如是除了称号,没得称的,只得仲尼长,仲尼短了。

《论语》一见,是子贡见叔孙,武叔呼着圣号,谤毁圣人,因申明圣号,说这两个字啊,如同日月一般,谤毁不得的。

此外却不曾见子思称过仲尼家祖,却也不闻子贡提过我们仲尼老师。

至于孟子,那时既无三科以前认前辈的通例可遵,以后贤称先圣,自然合称圣号。

此外和孔夫子同时的,虽尊如鲁哀公,他祭孔夫子的诔文中,也还称作仲尼。

然则这号,竟不是不问张、王、李、赵,长幼亲疏乱叫得。

降而中古,风雅不过谢灵运,勋业不过郭子仪,也都不听得他有个别号。

然则称人不称号,也还有得可称。

便是我作者,也还赶上听见旗籍诸老辈的彼此称谓。

如称台阁大老,张则张中堂,李则李大人;遇着旗人则称他上一个字,也有称姓氏的,如章佳相国,富察中丞之类。

但是个大父行辈,则称为某几太爷。

父执,则称为某几老爷。

平辈相交,则称为某老爷。

至于宗族中,只有大爷叔叔哥哥兄弟的称呼;即使房分稍远,也必称某几大爷,叔叔家的几哥哥几兄弟,从不曾听得动辄称别号的。

旧风之淳朴如此。

到了如今,距国初进关时节,曾不百年,风气为之一变。

旗人彼此相见,不问氏族,先问台甫,怪极;至问了是个人,他就有个号,但问过他,就会记得,更怪;一时得了,久而久之,不论尊卑长幼,远近亲疏,一股脑子把称谓搁起来,都叫别号,尤其怪。

照这样从流忘反,只恐怕就会有甲斋父亲、乙亭儿子的通称了。

何小姐或者有见于此,觉得安公子以世家公子,无端的从自己闺阁中,先闹起别号来,怪他沾染时派过重,所以看了那桐卿、萧史的称呼,有这番心下不然,也未可知。

若果如此,这位姑娘,就未免有些积虑过远,嫉恶过严了。

要知如安公子的好称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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