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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册 第四十九章 番外篇(2/3)

一个公主,整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别人家的女儿还能进宫做一回女官再嫁人,咱们只有嫁人而已,若不好了,还要和亲,便是读一肚子学问,也无用武之地。

倒不如痛痛快快地玩耍。

我懵懵懂懂地反驳道,那也不见得。

我姨母就没有嫁人,封大人也没有。

可见学问好的女子,就能自由自在地不必嫁人。

祁阳姐姐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怒气,她厉声道,你竟有脸提你的姨母,你的姨母险些嫁给父皇,难道你不知道么?你知道这四五年间她为何不肯回宫?因为她和父皇好过,她羞于见你的母亲! 我不是不知道父皇有许多妃子,母亲只是其中的一位。

然而她鄙夷的神态彻底激怒了我,我冲上前去,狠狠将她推倒在地。

我大声说,你胆敢这样胡说,我定要告诉皇祖母去!祁阳似乎很怕我告状,起身恨恨而退。

从人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母亲训斥了我,命我向祁阳赔不是。

我愈加愤怒,哭着躲去了姨母住过的漱玉斋。

漱玉斋春景迟迟,一派烂漫不羁。

盈盈水光,峣峣山石,郁郁藤萝,寂寂竹风。

我坐在玉茗堂的屋檐下,直哭到天黑。

宫里为了寻我,早已闹翻了天,最后连皇兄都被惊动了。

漱玉斋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皇兄独自提着一盏宫灯走了进来。

孤弱的光照醒了夜睡的玫瑰,亦照亮玉茗堂门上数年不曾开启的金黄铜锁。

不待我起身行礼,皇兄便倚柱与我相对而坐。

寿阳坐着便好,皇兄说。

君威如山,我这才觉出一丝惧怕,连忙端正跽坐。

他又问,何事如此伤心?也说与皇兄听听。

我不敢隐瞒,遂将放学后遇见祁阳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皇兄笑着说,想不到你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

你若觉得自己无错,便不去道歉。

何必躲到这里来吹冷风? 我将信将疑,真的么? 君无戏言。

快回宫去吧,婉太妃甚是着急。

说罢他亲手扶起我,一手提灯,一手拉住我,缓步走出漱玉斋。

黑漆大门外一片灯火辉煌,眼前一花,母亲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我。

皇兄温言道,皇妹本无错,还请太妃宽心。

母亲屈膝谢恩,一面又问,陛下如何知道寿阳在这里? 皇兄说,朕猜的。

母亲低了头,臣妾……惭愧。

皇兄笑笑,太妃不必放在心上,还请早些回宫。

说罢摸摸我的额发,转身去了。

事后我才知道,华阳与祁阳姐妹不愿得罪母亲,故此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我问母亲,姨母真的是因为父皇的缘故不肯回京看我们么? 母亲板起了面孔,女儿家不要问这些。

你若再问,便不要去内书堂听讲了。

我再没有问过。

我隐隐感觉到,这个话题对母亲来说是一种禁忌。

既是禁忌,答案不是一目了然么? 从景祐元年到太平元年,四处都不太平。

战事不息,天下易主。

我的侄儿高朏将皇位禅让给我的皇兄高旸,作为回报,高旸立他为皇太子。

高旸虽然也是我的皇兄,却只是堂兄。

他不会在我受委屈时温言安慰,更不会牵起我冰凉的手,提一盏孤灯照亮玫瑰,亦照亮荒凉的前路。

我温柔宽厚的皇兄,不知怎的便消失无踪了。

眼前这一位,自有他的亲弟妹。

好在姨母又回宫来了,嬷嬷们都很高兴,说姨母回来了,听雪楼便再也不会受委屈了。

半睡半醒之间,我听见母亲的声音冷得像刀子。

你这个人,既无情又可怕,无论在哪一朝,你永远都赢。

我连忙跳起身,衣裳也来不及披,鞋子也来不及穿,赤脚奔下了听雪楼。

姨母已转身走出几步,我连忙赶上,伸臂环住她的腰身,一面哭着求她不要走。

她几乎是将我推开的。

她看也不看我,疾步离开了济宁宫。

我转身又怨母亲,母亲皱一皱眉,冷冷地说,你这样喜欢她,去做她的女儿好了。

太平元年的旦日深夜,刚刚登基五十日的新帝遇刺了,昏迷数日方才苏醒。

姨母身为贵妃,在新帝昏迷之时,一力主张皇太子高朏退位,立皇长子髙朠为皇太子,并怀揣立太子的遗诏日夜守护在病榻边,因此赢得了新帝的信任与重臣的拥戴。

整个太平元年,新帝因体弱不能劳累。

启皇后的右手被削去三根手指,连笔也拿不住。

于是由姨母辅佐新帝理政。

我常常去昭阳殿陪伴她,等候她。

她偶尔得闲,也教我读书作画。

到了太平二年,我画的美人也颇具美貌与意态了。

有一回母亲抱怨我不着家门,我半是得意半是报复地说道,你让我做她的女儿,我便去做她的女儿。

说罢抬脚又去了昭阳殿。

夜深了,姨母还没有回宫。

银杏姑姑服侍我梳洗了,坐在榻边看我入睡。

迷迷糊糊之中,我听见姨母的叹息,这孩子总也不肯回听雪楼,只怕姐姐要怨我一世了。

银杏姑姑轻声说,公主把娘娘当做亲娘。

姨母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言不发。

银杏姑姑又说,药已经好了,娘娘真的要用么? 姨母说,拿来吧。

银杏姑姑说,方院判说经这两年调养,娘娘的身子已比从前好了许多,若想生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方院判定会竭尽所能,护娘娘周全的。

姨母又说,把药拿来。

银杏姑姑说,娘娘,陛下盼着这个孩子许久了。

姨母冷笑,这是孽子,留着作甚! 银杏姑姑牙关一颤,不再言语。

忽听绿萼姑姑进来说,娘娘,北宫娘娘崩了。

北宫娘娘便是庐陵王高朏的生母,贞德皇后李芸。

姨母听了,殊无悲意,只淡淡应了声好,又问,庐陵王怎样了? 绿萼姑姑说,简公公在照料着。

姨母说,自咸平十三年至今,小简在宫里也服侍了十五年。

他本可以去服侍当时的太后曹氏,却偏偏选了北宫娘娘。

也算难得的忠心了。

让他把孩子抱过来吧。

绿萼姑姑应了。

姨母叹了一声,亲自将我抱回了寝殿。

早晨起来,我立时将昨夜的话便忘了大半。

午后放学,照旧去昭阳殿用午膳,却见两岁半的高朏已坐在绿萼姑姑的膝上玩耍了。

小简侍立在旁。

银杏姑姑说姨母病了,皇帝来探病,让我不要随便乱闯。

我乖乖坐在她身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皇帝从寝殿中走了出来。

他远远望了一眼高朏,随口吩咐道,你们要好生照料庐陵王,不要令贵妃忧心。

众人起身应了。

姨母这一病,就再也没起来。

我常常在她的病榻前陪她说话,念书给她听。

我哭着求她喝药,她从来不肯。

只在皇帝与皇后来看望她时,偶尔喝一碗。

太平三年的秋天,庐陵王高朏出宫开府,小简、小钱和银杏都跟去王府服侍了。

偌大的昭阳殿,只剩了绿萼姑姑一人。

我整日整夜守在病榻前,也不去上学,也不回听雪楼。

她问我,怎么不回去? 我抱着她哭道,母亲早就不要我了,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绿萼姑姑也哭了,奴婢也在这里陪着娘娘。

她拉着绿萼姑姑的手说,这一生错得太尽,到头来还有你们陪着,上天待我不薄。

又摸一摸我的额发,我在宫外藏了许多火器,都留给你。

我问,姨娘怎么会有火器? 她微微一笑,太宗皇帝赏赐的。

不是说你抓周的时候抓的都是铅弹子么?旁的留给你,你也不喜欢。

还是火器好。

你可以带着它们去西北、河北、江南、岭南。

海阔天空,任你遨游。

这样的人生方才有趣,就像你华阳姐姐一样。

对不对?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父皇。

我忽然想,倘若她真的嫁给了我的父皇,生下了我,那也是很好的。

我点点头,姨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珍惜那些火器的。

绿萼姑姑又问,可要奴婢去请陛下过来么? 姨母说,不必。

后来绿萼姑姑哄我去睡觉,清晨醒来,但闻丧钟激越。

声声钟鸣中,过去的一点一滴在胸中激荡成海。

太平七年秋,皇帝要将十六岁的真阳姐姐送去回鹘和亲,嫁给回鹘的录晟可汗。

母亲在听雪楼哭得死去活来。

我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母亲不要伤心了,让我去吧,我不怕嫁去回鹘。

母亲忘了哭泣,呆呆地说,可是你只有十四岁。

正月我就及笄了,也不过差几个月而已。

我去,于国于家,都是最好的。

母亲还要再说,我止住她,我和真阳姐姐争东西的时候,母亲总是说要尊重姐姐。

这一回就让一让我吧。

母亲顿时没了主意,又开始大哭。

我当即命人准备纸笔,写了一封请求和亲的表奏。

第二日,皇帝准奏。

我忽然记起许久以前,姨母曾在这里给母亲讲过唐朝太和公主的故事,她说,将士的故事便是和亲公主的故事,公主为免除边境战事委身戎虏,将士为搭救公主奋不顾身。

于国家来说,本来便是密不可分的。

也不知我大昭会不会有搭救我回朝的大将石雄? 其实又何必在意?就算葬身大漠,魂也会飘回故土,回到她的身边。

太平八年春,我出京了。

带上了她留给我的六件火器:双管铳、子母微炮、飞箭、五雷神炮、水雷,还有曾经安平公主最爱的小银铳。

海阔天空,任我遨游。

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是她的女儿,永远都是。

春 我就要死了。

昏昏沉沉中,总是听见门外有哭声。

已经三天了,他们还是不肯离去。

他们——我的幼子,我的女儿,我的兄弟子侄,我这不长不短的一生中得到或失去的所有人——都在等待我死去的那一刻。

不错,我总要拿出个主意出来,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前。

这不是我第一次面临死亡。

最近一次是在太平元年旦日的深夜,有人潜入中宫寝殿企图杀死我夫妇二人。

黑暗中,剑光似曾相识。

我不及叫醒,只翻身护住他,右手扬起,三指被削落在地。

那刺客剑势回撩,我的胁下被划开一个又深又长的伤口。

我顺势以断指的右掌将他推开,那刺客跳了开去,忽然左腕间弹子齐发,他不及躲避便中弹昏迷。

锦被被鲜血浸透,温温凉凉,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

我正要扬声叫喊,忽听那刺客极痛快地冷哼一声。

在极度的恐惧和静默中,我辨认出了那个声音。

她越窗而出,不忘回身将窗户掩上。

眼前一亮,是姜敏珍提着宫灯进了寝殿。

自昏至明,不过须臾之间。

若不是看见他周身是血,我几乎以为那只是一个噩梦。

我忍痛不及说话,姜敏珍已一迭声吩咐去遇乔宫请端穆贵妃过来。

又到将死之时,那些日子守候在病榻前的情景愈加清晰起来。

在生死边缘,亦无忧无惧。

反观今日,不如当初。

年轻时也曾看淡生死,老了反而惧怕。

怕见亡者,更怕见生者。

每次醒来,哭声从未止歇。

我的幼子高朎入寝殿侍药,向来红着眼一言不发。

我的女儿定安公主则常常柔声劝慰。

都说女儿贴心,她的话却字字锥心。

待她告退,我吩咐殿中侍从以后不许放她进殿。

不多时启卉进来侍疾,才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泫然欲泣。

我问她,他们的意思都很清楚了,你呢?启卉一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扁起嘴,埋下头,又哭了起来。

这也是这些日子的常态了。

我挥手令她退下。

殿中复又静了下来,举目四望,再无一个可与之携手相商的人,只有无穷无尽的劝说与逼迫。

将死的为在生的两难,在生的却只想要将死的一个决定。

谁说事死如生?不过是演示给生者的把戏而已。

黄昏时,我的长子髙朠来了。

他扶我坐起来,问,母后今日可好些了么? 我苦笑,老样子。

皇帝有些日子没来了,近来在忙些什么? 髙朠说,汴城尹出缺,百官荐了人上来,朕正在挑选。

挑中了谁? 母后看黄智如何? 我笑笑,那是出了名的酷吏。

髙朠也笑,母后谬矣,那只是强项令,并非酷吏。

我无话可说,只得佯装咳嗽。

当夜,我又梦见了文皇后,我年少时的玉机妹妹。

倘若她在,又会如何行事?她会怎样对待她的兄弟子侄?她会像我一样陷入两难的境地么? 晓 据说事情是因我而起的。

我姓朱,名晓晓,生于明道三年。

我的母亲是顺阳大长公主,先帝的亲妹妹。

我十六岁时,嫁入刘家为妇。

自小祖母和母亲便教导我,女子无才便是德,嫁一个好夫君,安安稳稳一辈子,比什么都好。

千万不要学我的姑母,一生心力交瘁,终至郁郁而亡。

母亲说,你姑母从未真心实意喜欢过先帝。

我问,母亲怎么知道? 母亲说,若真心爱重,怎忍心早早离去?我的姑母——文皇后朱氏崩逝时,我还只有六岁,母亲的话我不能明白。

母亲又说,我对你没有别的指望,只望你与夫君相敬相爱,白头到老。

你千万不要学你的姑母那般任性。

之后的十年,祖母和母亲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温柔端庄的贤妻良母。

可惜我终究令她们失望了。

嫁入刘家不到一年,我的丈夫便在外眠花宿柳。

我劝他好生做官,若在瓦舍勾栏里被人撞见,必是要去御史台吃官司的,到时不但前程没了,还令宗族蒙羞。

他宿醉未醒,忽然跳起身子,嘿嘿冷笑,不错,是我令宗族蒙羞。

你可知我因何令宗族蒙羞?就是因为你!你这个通奸弑君的逆贼孽种!若不是我家道中落,何须冲你老娘的颜面来娶你?若不是我,这满京城的公子王孙,又有哪一个肯娶你?说罢将我一脚踢倒,复又蒙头大睡。

我呆了,连疼痛也觉不出。

我只身回了顺阳大长公主府,我问母亲,父亲真的是通奸弑君的逆贼么? 母亲神色淡漠,认真回忆了好一会儿,方才说,是的。

又说,你若不问我,我险些想不起来了。

这么早便回娘家,不用服侍夫君,也不向翁姑请安了么? 我掀起衣裳,请母亲看我腰间的淤青。

这就是母亲千挑万选,为我选定的夫君。

他嫌弃我是逆贼之后,女儿还如何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母亲却看也不看,他喝醉了而已。

回去吧。

你若忍耐些,将来未必不得封诰,你若像你姑母一般任性,一辈子都是通奸弑君的逆贼之后,我也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出了大长公主府,我茫然四顾,竟无处可去。

呆了片刻,我才想起我原来还有一位姑母——太宗的婉妃朱玉枢,现与她的儿子高晆住在城外的一座农庄之中。

于是我雇车出了城。

姑母正在教孙儿认字。

虽然我们姑侄很少见面,但她见我忽然来到却也毫不惊奇。

她随意招呼我坐下,又命人上了茶。

我掀起衣衫,请她看我腰间的淤青。

姑母一笑,原来你母亲这样恨你父亲和你二姑母,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我不解,亦不敢回话。

姑母又说,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如今竟变成一个老顽固了。

我仓惶不安地问,姑母,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姑母说,若是你二姑母,她是不会再回那个家了。

我又问,那母亲呢?母亲也不要了么? 姑母说,对啊,连母亲她也不要了。

你二姑母,一向是这么任性的。

你母亲难道没有告诉你么? 春 与其说事情是因朱晓晓而起,倒不如说是因为我。

先帝病危,是我力主立已经成年的髙朠为太子。

髙朠虽不是我所生,但名义上却是嫡长子,一向沉稳干练,又在朝为官多年。

先帝欲言又止,终是支撑病体,御笔拟诏,封髙朠为皇太子。

我知道,他想立我们的亲生儿子高朎为太子。

然而他知道自己得国不正,高朎只有十二岁,又素无功绩,恐弹压不住群臣。

而髙朠其时已二十四岁,颇有令名,又娶了我的内侄女启卉为妻。

于太平年间的酷烈之后,躬行仁政,国政庶几可平,江山或可千秋万代。

髙朠即位,尊我为皇太后,封启卉为皇后。

启卉善妒,两个宠妃贬的贬,死的死。

髙朠碍于我和启家,未加苛责。

后虽不再纳宠,然而待启卉,终是敬而远之。

启卉向我哭诉,为何他待我不能像先帝待姑母一般专心一意?我又到底哪里不好了? 我哭笑不得。

髙朠怎同先帝?启卉又如何与我相较?我与先帝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正在西南吃苦,哪比得他们,年纪轻轻便富有四海。

哪里不好?便是哪里都太好,才觉不出当前的安逸与可贵。

自先帝去后,我日益病重。

启卉不过是我的堂侄女,我也无心去应付她。

她哭了一会儿,见我无语,只得悻悻而退。

我的堂兄启章时任参知政事,自新帝即位,他仗着启家是前朝重臣,于新帝有定策之功,他又是皇太后的从父兄长,皇后的父亲,因此权势日盛,所用皆启家亲党。

我一再告诫,奈何一病再病,无力约束。

我又令髙朠秉公执正,他却说,舅父行事向循国法,并无出格之处。

即便有那么一星半点,朕也当宽宥,都是骨肉至亲,朕不忍心令母后伤心。

我见他纯孝,一时也无话可说。

谁知启章日渐跋扈,同僚下属,稍有不如意者,睚眦必报,这两年已在京城闹出不少人命案子。

髙朠属意“强项令”黄智为汴城尹,分明是要待我死后,待启家恶贯满盈,一举剪除,明正典刑。

原来这两年,他亦在耍“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的老把戏。

我却被他的恭顺柔弱所蒙蔽,待得醒悟,已然太迟。

不多日,启章进宫探病,提起髙朠对女儿的不公和冷落。

我叹息,夫妇之间,由他们自己去好了,哥哥这又何必—— 他不待我说完,他反驳道,我只有这一个女儿,难道我不管?况且,他薄待我的女儿,便是不将你这位皇太后,不将启家放在眼中。

我不耐烦,皇帝对皇后向来礼敬,何来薄待?哥哥这话我听不懂。

哥哥总不能管到夫妻的闺房中去吧。

启章冷笑,夫妻之间,不看床笫之事,看那些虚文礼敬做什么?!太后还是趁早拿个主意吧。

我不解,什么主意? 启章说,我儿自幼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与其将来被废,不如先废了他!太后现有亲生儿子在,那才是我们启家的至亲骨肉,髙朠算得什么?! 晓 我父亲诚然是通奸弑君的逆贼,然而这一切又与我何干?我清清白白,勤勤恳恳,我的兄弟尚可以建功立业,我却只能靠夫家的封诰来洗雪自出生就萦绕周身的污秽与恶名。

只因我是女子。

我不想回城,于是姑母安排我住进了白云庵。

晨钟暮鼓,早晚功课,听经参禅,吃斋茹素,这一住便是月余。

刘家和大长公主府都派人来寻过,奈何我立志出家,刘家百般致歉无果,只得休妻。

母亲叹道,出家也好,出家也是本本分分地过一辈子,好过夫妻不和,闹出丑事来。

你就在这里好生反省,无事不必回京了。

姑母却说,你是不愿回刘家方才出家,如今刘家既已休妻,你还出个什么家?况且你母亲也不要你了,你乐得自在。

我出钱为你建一个道观,去祠部为你讨一张度牒,你便在观中自在修行,养两个小徒,衣食自有香火供奉,天皇老子也管不着你,不是比剃了头发做女比丘好一万倍?日后遇见可心如意的,自己做主嫁了,好歹是自己选的夫君,生死无憾了。

我迟疑,如此,是不是太过任性? 姑母大笑,你若不任性,又何必反出刘家?人生苦短,贵在惬意。

从不从随你。

太平十四年春,我在仁和屯东面起了一所道观,置了几亩田地,收了两位女徒。

虽粗茶淡饭,却安宁自在。

诵经炼丹,呼吸吐纳,莳花弄草,游河赏景。

春去秋来,香客渐多,竟又添了两处房舍,收了好些知客居士。

到了治平二年,我已全然不必待客,每日悠游,无所事事。

在汴河上游荡多了,渐有文人墨客过船来赏景吟哦。

虽不免有轻佻之徒,终是止步于道门之外。

风言风语,对我来说亦不过清风过耳。

别说我整日游荡,便是循规蹈矩安居观内,风言风语亦不曾止息。

这本是世人借以自娱的不二法宝,我又何必在意? 这一日,船上忽然多了一个新面孔。

他也不与众人聚饮赋诗,只坐在船尾呆呆望着我。

我在船头向他颔首致意,他亦还礼。

如此三日,他方过来行礼,道,小生高朗,字伯通,这厢有礼了。

我笑,公子姓高,莫非是宗室? 高朗摇头,非也。

说来也巧,我本名叫做高英,只因犯了当今圣上的讳,因此改作高朗。

我指着我那为众人誊抄诗作的小徒,公子怎么不过去饮酒? 高朗说,小生此来,本不为饮酒,更不擅作诗。

在此安坐片刻,得瞻道长仙姿,于愿足矣。

从此以后,高朗便时常随我游河,众人散尽,只有他日日送我回道观。

他总是在道门外数丈停下脚步,施礼目送我回观。

久而久之,我的心竟也不足起来。

这一日,我挽留他,公子何不进来歇歇脚? 他笑笑,观中都是女子,进去不便。

道长请。

我进了门,又回身目送他离开。

这一刻,我深恨这一身青丝道袍,是如此的不解风情。

当天深夜,观中起了大火。

我被浓烟熏倒,不省人事。

待醒来时,却见一中年女子正坐在床沿倾身望着我。

这不是我的房间,也不是我的道观。

眼前女子似曾相识,我想了好一会儿,方开口唤道,银杏姑姑。

春 那一日,我饮过药正准备歇息,启章进宫来告诉我,他派人烧了仁和屯外的那座道观。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哥哥为何要去烧一座道观? 启章说,这就要问一问你的好儿子了。

宫里那么多美貌的女子,他偏偏要去宠幸一个道姑! 我这才明白。

两个宠妃一死一逐,你让皇帝还如何宠幸宫中的女子?一个道姑而已,哥哥竟连一个民女也容不下么? 启章冷笑,这女子如同蝼蚁,我何曾放在心上。

只是说起这样不检点的出家人,妹妹就没想起别的什么人来么?他痴恋此女,就没有点别的意思么? 谁? 他的生母,蓝山城的艳尼智妃。

他早已看不惯我们启家,这我知道。

可如今,他连妹妹也不放在眼中了,难道妹妹还要姑息他?让一个贱尼的孽种坐在龙椅上,就不怕他将来害你儿子么? 我叹息,皇帝向来对舅父恭敬,哥哥很会给皇帝安罪名。

启章说,恭敬?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不信妹妹不知道。

事已至此,妹妹还是打定主意要紧。

启章走后,我连忙唤人去前面打探消息,回说皇帝已得知观主朱晓晓正是自己的表妹、顺阳大长公主的独女,因此龙颜震怒,降旨汴城府、大理寺一起调查道观纵火、烧杀人命之事。

顺阳大长公主亦进宫来哭诉,说自己的女儿独居观中,无故惹来这等祸事,请朝廷务必彻查,还朱氏一个公道。

顺阳大长公主是有功之人,又素与先帝亲近,向来连启家也要避忌三分。

不想启章竟烧杀了她的女儿,我便是想息事宁人,也张不开这个口。

髙朠任命黄智为汴城府尹,主持调查道观失火之事。

可惜这黄智刚直有余,智力不足,查来查去也分辨不出众多的焦尸之中究竟哪一具才是朱晓晓的,更查不出究竟是何人烧了道观。

三日后,髙朠过来问安,侍药过后,他突然问道,母后知道庐陵王府的银杏是何许人么? 我心中一沉,仿佛还记得些,皇帝问她做什么? 髙朠说,朕命黄府尹去查道观纵火的案子,只是查不出个眉目。

今日他提议,从前文皇后的侍女银杏曾随文皇后断案无数,也曾独力为汴城府和大理寺办过几桩悬案。

再过几日就要下雨,趁着火场初情还在,请她来验看,说不定能查出些端倪。

母后以为如何? 当年我将文皇后困在王府中十数日,银杏一直不见。

我试探她,却被她遮掩过去。

“独力办过好几桩悬案”,恐怕这最要紧的“悬案”,便是朱云刺杀仁宗一案。

可恨我竟寻不到她们主仆半点破绽。

她在庐陵王府安分守己多年,不想今日又撞上来。

本宫以为甚好。

只是她多年未曾断案,也不知当年的眼力还在不在了。

髙朠笑,多一个人看,总是多一分希望。

母后既然也说好,那朕明日便命她去现场勘验。

早日查出真相,也早日还姑母一个安心。

母后说,是不是? 晓 银杏姑姑说,我的房门被人从外面锁死,若不是她派人将我救出,我必葬身火海。

她又问,你可知自己得罪了什么人,竟惹来如此杀身之祸? 我茫然摇头,又问,姑姑既能救我,想必知道原委。

银杏姑姑说,我不但知道是谁要害你,还知道他为什么要害你。

我苦笑,我不过是个出家人,最与世无争的,能结下什么仇家? 银杏姑姑笑了,那都是因为那个髙朠啊。

我不解,哪个高英?想了想,这才恍然,姑姑说的是高朗高公子? 银杏姑姑说,他根本不叫高朗,他就是当今的高官家,髙朠。

母亲来到庐陵王府,见我安然无恙,顿时抱住我大哭起来。

她说,她便知道朱家的女儿一个个都过不了安生日子,婚姻不谐,出家也就罢了,不想连出家也能得罪贵戚,偏偏我又没有姑母的智谋胆识,这该如何是好? 银杏姑姑劝道,殿下既知小姐无恙,还请宽心。

眼下却有一件难事,须得殿下相助。

母亲擦了眼泪,何事? 银杏姑姑说,启家一日不除,小姐便一日不得安宁。

未知殿下意下如何? 母亲一愣,蹙眉半晌,看看我,又看看银杏姑姑,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不知姑姑有何高见? 后来母亲进宫诉冤,又派人建议新任的汴城尹黄智请银杏姑姑来勘查此案。

银杏姑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数日之间,便将纵火的一干盗匪捉拿归案,案犯供认不讳,并指认主使之人。

又从他们的藏身之所搜出许多来不及拆伙散发的金银等物,并有一些尚未用完的黑油。

人证物证俱全,君威之下,启家的管家只得伏首认罪,不过数日,便斩首弃市。

案情大白的当日,皇帝召银杏姑姑入宫详陈原委,银杏姑姑推病不去,命府中的钱公公与简公公二人进宫。

两人欢欢喜喜地回府,说不但得了许多赏赐,还见了许多故人。

银杏姑姑问他们,该说的都说了么? 二人俱道,都说了,能不能领会却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银杏姑姑说,皇太后病危,启家的命数就在漏刻之间。

就看这小皇帝能不能领会。

两人都笑,这皇帝明明已二十五六岁了,怎么还叫他“小皇帝”? 银杏姑姑也笑,我出宫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二岁,怎么不是“小皇帝”?只要能抓住这“小皇帝”的心,咱们庐陵王府就算稳如泰山了。

我想了很久,方才明白银杏姑姑为何能洞观全局,又为何派人去火场中救我。

原来,我便是抓住“小皇帝”心的那枚鱼饵。

而母亲的那一荐,非只荐她破了烧杀道观的悬案,更是将她的话“荐”入了母亲心中,“荐”入了皇帝耳中。

她要为庐陵王府火中取栗。

春 案子果然被银杏破了。

好在髙朠只处置了启章家中的一个管家,启章既没贬官,亦不曾降爵,甚至连俸禄都没有动过半铢。

我问他,难道皇帝便没有一丝疑虑么? 髙朠说,舅父不偏袒家人,足见赤诚忠君,也是体恤母后的意思。

朕嘉赏还来不及,怎会有疑虑?母后多虑了。

我点点头,本宫听闻皇帝很喜欢朱氏,果真有此事么? 髙朠说,相识不过数日,倒也没有多喜欢。

我又问,朱氏果真被烧死了么? 髙朠说,十几具焦尸,早已无法辨认,或者又有趁火窃取财物逃出观去的,亦未可知。

朱氏的生死,已无从考证。

然而她毕竟是顺阳姑母的独女,总归要查一查的,毕竟这种纵火大案发生在天子脚下,实是国法不容。

我又问,庐陵王府的银杏查明了纵火案,皇帝都赏了些什么? 髙朠说,庐陵王已是亲王,银杏又是女子,还能加赏什么?左不过是金银财帛。

我一笑,改日宣她进宫来,本宫要仔细问问她是如何破了这桩悬案的。

髙朠说,昨日朕宣他进宫,说是病重难支,起不来身,不得已派了府中的两个中官进宫来回话,倒也说得一清二楚。

母后想听,便由朕说给母后听也是一样的。

不过破了一桩悬案,髙朠便这般回护于她了。

果然母子之间,已有芥蒂。

我摆摆手,今日就不必了,改日吧。

皇帝政事繁忙,回宫去吧。

髙朠刚走,启章便从屏后转了出来。

妹妹还拿不定主意么?说是不追究,其实心里都记得分明。

叔父舍命,才有我们启家的今日。

妹妹再犹豫,启家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明知故问,你要我怎样? 启章冷哼一声,自然是——废帝。

废了却立谁呢? 自然是太后的亲儿子,汝南王高朎。

这孩子已经十五岁了,想来也是想坐这个皇位的。

待本宫问一问他。

启章大笑,问?也罢,妹妹只管去问。

莫怪做哥哥的不提醒你,今日他怪责我们启家,明日焉知不会害自己的亲兄弟?贱尼孽子,根本不配坐这把龙椅,真不知道妹妹当初为什么要让他作太子。

我摇了摇头,先帝只坐了十四年江山便崩逝了,哥哥若有能耐力排众议,我自然扶少帝登基,母后称制。

如今说这话还有什么用? 启章忙道,新帝不过登基两年,母后下诏,以不德废帝,天经地义。

如今汝南王已将冠礼,还怕国无长君么?妹妹可要当机立断,事久生变,若泄漏风声,你我兄妹都死无葬身之地。

晓 银杏姑姑说要带我进宫,就在今夜。

我问,进宫做什么? 银杏姑姑说,进宫见你的高朗高公子。

你不要怕,高公子见了你会很欢喜的。

说罢寻出一袭浅碧色长衣,又说,若有人问起,便说你就是我。

我又惊又喜,复又忐忑,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么?我见了皇帝,又该说些什么? 银杏姑姑笑,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说什么高公子都爱听。

脱下道服,换上常服,离别那一刻未尽的情愫尽数涌上心头。

生离死别后,不知他可还记得我么? 款款入殿,他的目光依旧如在船上时那般深长与眷恋。

我下拜,奴婢银杏参见陛下。

他亲自下殿扶我起身,一面热泪盈眶,你竟然……他点一点头,转头遣散所有侍从,只留下心腹小任。

他握住我的手,道长无恙,小生欢喜之至。

我垂头含泪,奴婢的观舍已被烧了,奴婢已不是道长。

他的手紧了一紧,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的徒儿们讨回公道。

依偎片刻,小任在旁提醒,陛下,宫中人多眼杂,朱姑娘还是尽快出宫去为好。

若被中宫知道了,就不好了。

启家知道朱姑娘还健在,更是不得善了。

我连忙直起身子。

他沉吟,那边怎么样了? 小任说,太后那边,启大人日日来请安,汝南王也在门外哭哭啼啼的。

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眼看太后快不行了,下诏只在这一时三刻了。

他问,太后真的会下诏么? 小任说,这……奴婢不知。

他又问,启章还在太后宫里么? 小任说,启大人是外臣,不好留在内宫,但汝南王可日日在太后寝殿外哭,听说安定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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