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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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2/3)

见的是这个了?&rdquo 我尾随素贞。

素贞尾随他。

&ldquo真的这个吗?挑中了不可以退换的。

你要三思。

&rdquo &ldquo&mdash&mdash是啦。

&rdquo &ldquo上吧。

&rdquo 素贞忽然羞赧:&ldquo怎样上?&rdquo 嘿,我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真是不争气。

不管她有多少岁,多少年道行,一旦动了真情,竟然幼稚退缩起来呢。

我没好气: &ldquo上去告诉他,你喜欢他,愿与他长相厮守&hellip&hellip之类。

&rdquo 她踌躇:&ldquo我岂可以如此轻贱?&rdquo &ldquo轻贱?如果你喜欢他,绕什么曲折的圈子?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果?&rdquo 她依旧踌躇:&ldquo我开不了口。

&rdquo &ldquo你是一条千年道行的蛇,不是肤浅无聊的人。

怎么会沾染了人的恶习,把一切简单美好的事弄得复杂?你喜欢他何以不直接开口告诉他?&rdquo 我但觉素贞窝囊,欲掉头他去。

马上,又回过头来,我对她一字一顿促狭地说道: &ldquo你不要,我要!&rdquo &ldquo不!谁说我不要?&rdquo她着急了,&ldquo他是我看中的,我要!&rdquo 眼看那美少年,早已来到西岸桥头,过了桥,他便上船去湖的对面。

而我们二人还在中途作龙争虎斗,看谁可把他攫住。

&ldquo你看,他要走了。

&rdquo &ldquo小青&mdash&mdash他是我的。

你可肯穿针引线?&rdquo算了,见她是姊姊,而且又比我心焦。

先把人留住再说。

我合什念咒,忽地狂风一卷,柳枝乱颤,云生西北,雾锁东南,俄顷,摧花雨下。

蓝衣少年,衣袂被吹得飘荡,在淡烟急雨中,撑开一把伞。

真是一把好伞,紫竹柄,八十四骨,看来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

这样好的伞,这样好的人,却抵不过一切风风雨雨呢。

寻芳客成了落难人。

不由得起了怜惜的心,素贞更是不忍。

正没摆布处,柳树下划来一小船。

&ldquo船家,你搭客吗?我想到清波门。

&rdquo 船家应了,与他议好价钱,他上船去了。

事不宜迟,我马上唤道: &ldquo船家,请等等!&rdquo 拉了素贞来:&ldquo这样的大雨,前后都没船了,是否可搭一程?&rdquo 船家沉吟:&ldquo怕不顺路呀。

这位客人是要到清波门的。

&rdquo &ldquo我们也是到清波门去。

&rdquo我急接。

&ldquo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一并搭了去吧。

&rdquo那少年吩咐道。

回眸与素贞眼神一触。

船靠拢了,自柳树底至船舱,有好一截路呢。

他便撑了伞,出来稍迎。

&ldquo小心点,别让雨打湿了衣服。

慢慢地跳上船吧。

&rdquo 素贞弱不禁风地款摆,还作出险要掉下水中之状。

他顾不得男女之别,情急情危,连忙把她抓扶住。

小艇识趣地摇晃不定,良久。

在这伞下的辰光,雨落如花,花烁如星,正是一个绮梦的开端。

素贞已是心神俱醉。

我见她得享温柔,便意欲仿效,正款摆一番,谁知这二人早已双双跨进船舱,再也管不了我。

行差踏错,几乎一跤跌下水里,虽则我自小便在水中长大,难道在这关头现出尾巴来划戏么?急忙用脚趾抓牢立定。

真气个半死。

到了舱口,只见两条木板作凳。

舱位太小了,我俩坐一条,他坐一条,便显得挤逼不堪。

本来是相对的,谁知他坐不住,忽地转了身,背着我俩,头垂得低低。

未几又坐不住,忽地撑了伞,竟欲跑到船头上去。

&ldquo嗳嗳,相公你别走。

&rdquo 这一唤,他又不好意思走了。

见他老实,我也不敢轻狂,只得做些天下间最通俗之事,由&ldquo相公贵姓&rdquo起,交换身份,交换身世。

据说娼妓面对客人,也是由这句话开始的,可见也是一种真理。

不消一刻,已把他&ldquo盘问&rdquo完毕。

相公姓许名仙,钱塘人,二十五岁,自幼父母双亡,投靠姊姊姊夫,他们那药店开设于官巷口。

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娶亲&mdash&mdash当然,那么穷苦,尚寄人篱下,怎有本事娶亲?看来只有我姊姊才会喜欢他,一半因为人,一半因为色。

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素贞细意听了,便又造作地对我说: &ldquo小青,你问了许相公一箩筐的话,怎不问问他有什么要问我们的?这是礼呀。

&rdquo 于是身处夹缝中的我,又问许仙: &ldquo相公,有什么要问问我们姑娘的?&rdquo 他沉吟半晌,道:&ldquo没什么要问。

&rdquo 我便回话:&ldquo他没什么要问。

&rdquo 大家那么近乎,面面相觑,还要一个中间人传话,好不烦人。

我一拧身,溜掉了。

但瓜皮艇的困囿,溜到何处?只靠着舱边,望着烟雨西湖,三潭印月和阮公墩,迷迷糊糊。

恼人的春天,恼人的春意。

结果我还是扮演中间人的角色,一口气把一切都说个精光: &ldquo姑娘是白素贞,四川人氏,我老爷做过处州指挥。

不幸双亲早已去世,且葬于雷峰下,因为清明节近,姑娘带了我&mdash&mdash小青,上坟扫祭。

我们在杭州,投亲没遇,无依无靠,又值一场急雨,若非相公便船相载,实是狼狈。

&rdquo 见他洗耳恭听,甚为专注,便又道:&ldquo我们的身世,完全告诉你了,还有什么要问?&rdquo &ldquo没有了。

&rdquo然后一切归于沉默。

真气馁,生平第一遭出来勾引男人,竟遇着个不通情的呆子。

他简直便是叫杭州蒙羞的一碗不及格的桂花糖藕粉&mdash&mdash糖太少、水太少,黏黏稠稠,结成一团,半点也不晶莹通透。

素贞额角有水晶似的透明雨滴,轻缓沿额游曳至眼角。

她眼睛微眨,雨滴悄悄下溜,经粉颊,遇腮红。

鼻尖的另一水点,亦随人中滑至唇边&hellip&hellip 这两颗水珠儿,到底会不会碰上了,凝成一气?抑或在她尖尖的下颏处才作招呼? 许仙不知看人抑看雨。

素贞竟然娇羞柔弱地,别过脸去。

他得不到落实答案。

有点依依。

素贞指指那伞。

我装作看不到。

到了清波门岸上,他撑起那伞,见我俩衣衫尽湿,孤苦无依难于上路,终鼓起无穷勇气:&ldquo姑娘,这伞借予&mdash&mdash&rdquo 我即接过:&ldquo哎,这伞相公明日来取回好了,谢谢!&rdquo&mdash&mdash这才算有点眉目。

姊妹俩合打一伞,正欲袅袅没入雨雾中。

许仙有点腼腆:&ldquo姑娘好走。

&rdquo 不。

素贞回首: &ldquo相公,你晓得往哪儿取伞?&rdquo &ldquo我还不晓得。

&rdquo &ldquo我家住箭桥双茶坊巷口,寓外有小红门,上书&lsquo白寓&rsquo&mdash&mdash许相公,明日你可准到么?&rdquo &ldquo不管晴雨,准到。

&rdquo &ldquo风雨不改?&rdquo &ldquo是。

&rdquo 于是我俩又在他的恭送下,合打一伞,施展那袅袅的身段。

两条蛇,要走得多好看便有多好看。

一瞥她二人,眼神间纠缠不清,几乎没结成情茧。

我肯定这小子今夜里睡不安宁,睡梦中,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

金鸡一叫,才把他自南柯一梦惊醒。

我也在疑惑。

听说世间的男人,都是叫女人伤心的同类。

惟眼前一个,有什么能力叫女人伤心? 素贞的眼光,一矢中的。

虽是落魄人,但却有绵绵意呀&hellip&hellip 结果睡不安宁的,除了二人,还有我。

第二天清晨,素贞已把这荒宅布置妥当。

箭桥双茶坊巷口的一所楼房,进来是个粉红嫩绿的大荷池,两扇大门,中间四扇看街槅子眼,当中挂顶细密朱红帘子,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画&mdash&mdash也不知自哪里偷来的便是。

而她自己,端了龙井茶,呆望杯中嫩叶成朵,一旗一枪,浮沉不稳。

&ldquo你算定了他会来?&rdquo我问。

&ldquo当然,他说风雨不改。

&rdquo &ldquo你真有信心?&rdquo我故意,&ldquo要是他不来,怎办?&rdquo &ldquo一定会来的。

&rdquo 稍顿,她又道: &ldquo你去看看荷池小路那边打扫好了没有?酒菜准备好了没有?&rdquo 哎呀,我那么困,卷住横梁,刚打个呵欠,空中有只苍蝇,自投罗网,长舌一伸,先来个小点。

吃过苍蝇,一得意,翻翻白眼,尖锐的长牙又露出来。

&ldquo你要控制自己!&rdquo素贞教训道,&ldquo做人有做人的规矩,别坏我好事!&rdquo 算了算了,我惟有往下一纵,脚踏实地。

&ldquo一切都好了。

他不来,我们自己吃!&rdquo我喃喃,&ldquo我是他,我就不来。

哪有这么现成的便宜可捡?他不来,不过损失一把伞,值多少?来了,得损失一生。

&rdquo &ldquo难道我不也是一生吗?婚姻非同小可,人间有所谓生死相许,谁只着眼一天半天,一年半载?我和他有缘呀!&rdquo &ldquo哦?&rdquo我取笑,&ldquo不是色相吗?他长得不英俊,你肯要?&rdquo 被说中了吧? 说完撇撇嘴,跑到门外。

这小小巷子,行人往来不绝。

太阳的光,又照到花架上了。

我看不起素贞那过分的相思,真没种,才不过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可靠吗?我不以为然。

无意识地站在门外,不做什么,其实正做着什么&mdash&mdash 眼睛如一张深网,撒向小巷极目处,是的,行人往来不绝。

我想,这样的生涯,多烦闷,只因为男人的一句诺言,便苦苦守候,心中还念记他的轻颦浅笑,三言两语,手挥目送。

一直地等,一直地等。

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涯! 眼中依旧不见他的影子。

只有行人往来不绝。

笔直的小巷,被我网得扭曲了。

一定会来吗?&mdash&mdash啊我竟然在等呢。

二百五十八、二百六十 六、二百&hellip&hellip 数到第二百七十四人。

&ldquo小青!&rdquo我听到这个男人在唤我。

抬头见许仙。

此生第一个唤我名字的男人。

他换过一身干净好衣裳,深浅的藕色,看上去也是一根藕。

藕断丝连。

&ldquo相公,我等你,等得双腿都发麻了。

&rdquo 他连忙拱手道歉: &ldquo对不起呀,雕版没做好,一时走不开。

我一路找,又怕走错了地方。

走对了小巷,又怕等会不晓得言语&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有什么可怕?&rdquo &ldquo小青,你看我这一身可还瞧得过去?&rdquo 然后他秀长凤目,已暗探内院。

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我等了他好久,第二百七十四人。

直至他出现了,我的心剧烈地跳&mdash&mdash然而,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

&ldquo小青!可是许相公来了?&rdquo里头问。

我只得延请他进去。

一路走,只见四扇暗槅子窗,揭起青布幕,一个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须菖蒲,两边也挂了四幅美人,中间挂一幅神像,桌上放一个古铜香炉。

许仙正打量间,我那姊姊丰姿绰约地现身了。

打扮得狐狸也没她妩媚。

&ldquo许相公谅是未用饭。

&rdquo &ldquo不不,我只是来取伞吧。

&rdquo 素贞道: &ldquo相公的伞,昨夜又借了给舍亲,因他赶路,故今日仍未送来。

再饮几杯,着人取回给你吧。

&rdquo二人便浅斟低酌,一时间竟不提那伞。

许仙告辞回家。

第二天,还是等他来。

他人没到,忽地来了一个瞎子。

他是有眼无珠、以鼻当目的臭道士,两个精灵的道童相随。

只见他一路用力嗅吸,竟在我们寓外站定,神色凝重。

我吃了一惊,闪身静观其变。

谁知他道: &ldquo是这儿了!快撒。

&rdquo 两个道童手脚伶俐,把一些浓烈的粉末洒泼在门外墙边。

好难受!此时许仙却已抵埗。

他奇怪: &ldquo咦?多刺鼻的硫磺味儿?&rdquo 瞎眼道士听到人声,忙戒备着,不知来者是什么&ldquo东西&rdquo。

一个道童忙解释: &ldquo师父,这个是人。

&rdquo 许仙莫名其妙。

一怔: &ldquo谁不是人?&rdquo &ldquo难道相公不知道屋子里头有蛇妖吗?&rdquo 岂有此理!拆穿我俩来了,急告姊姊去! &ldquo我看得见的,要靠看不见的来相告?&rdquo许仙一点也不相信,斥道,&ldquo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众,污染民宅,当心我告到官里。

&rdquo 当下换过温柔腔调: &ldquo两位姑娘,我许仙来了。

&rdquo 道士气得拂袖而去: &ldquo呸!色迷心窍的睁眼瞎子,看你过一阵如何懊悔!&rdquo 我正一路向素贞禀告,走到一半,硫磺苦热攻心,&ldquo吧哒&rdquo一声倒地,已全身发软,呕吐大作。

好个素贞,临危不乱,即时把桌上酒壶倒倾,衣袖一挥,酒扇上天,念咒施雨。

急雨一下,水流把那可恶的粉末冲走了。

空气变得清新。

我俩方才魂归原位。

收拾身心,出门会客去。

素贞款款现身,仪态万千,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ldquo白姑娘今天我来迟了。

&rdquo 她若无其事地问: &ldquo呀?一阵急雨把硫磺都冲走了?&rdquo &ldquo这里有蛇吗?&rdquo &ldquo防患未然,小青,你去着人明天再来撒一遍吧。

&rdquo 我不情不愿: &ldquo吃过酒菜再去吧&mdash&mdash你不用我做媒?&rdquo &ldquo先做正经事。

&rdquo她有心把我支开,&ldquo许相公这儿有我。

&rdquo 没辙。

我只得无奈地离场。

先缓步,后急走,再飞窜,直追道士去。

你以为我不知你干什么勾当么?&mdash&mdash&ldquo说来话长了&hellip&hellip&rdquo素贞一定微笑着,就着炉火,替许仙把湿衣烘干。

&ldquo我俩刚搬至不久,家中没有男人,很不安全,怕被坏人打主意,遂制造流言,说屋子里有蛇,还特地请了道士来捉妖呢。

&rdquo 她那么荏弱、风情,却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似的,谁不生同情,企图保护? 就趁着许仙心摇神荡之际,她必然伺机碰碰他这老实人的手: &ldquo相公,这几样小菜味道如何?&rdquo &ldquo很好呀。

&rdquo &ldquo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rdquo 妩媚地为他布菜、举杯劝饮,把心事悠悠套问。

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招架乏力。

&ldquo真不敢劳你玉手。

&rdquo 她又再强调: &ldquo说来,也是因着家中没有男人,所以多请一个下人也不大放心。

相公&mdash&mdash&rdquo 三脚的金兽香炉,飘出袅袅轻烟,像一根颤动着的心弦。

竹树的影儿在纱窗外点着头。

素贞蓦地抓住他的手。

他讪讪地,没话找话说,还是老套: &ldquo我&hellip&hellip我是来取回那伞的。

&rdquo &ldquo唏!&rdquo她恨恨。

脸上还是娇羞万状: &ldquo那伞,索性搁在我这儿吧?相公,我飘泊孤零,只求一位知心人,天天吃我烧的好菜&mdash&mdash&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 素贞见他沉吟,生怕他不肯。

正色道:&ldquo相公,我之所以做此选择,主要是家中还有一点资产,并不贪慕升官发财,而且阅人之中,但凡甜言蜜语无事殷勤的,都不是心中所要。

像相公那样,自食其力,沉静寡言,我才喜欢。

&rdquo 我向空中暴喝一声: &ldquo无耻!&rdquo 追上那臭道士臭道童了。

不知骂的是谁?&mdash&mdash是骂家中那一对,抑目下这三名? &ldquo你们干些什么勾当?&rdquo 瞎眼的道士戛然止步,翻起白眼,竖起耳朵,决意跟我耗上了。

在桥边,走水道,他枉摇银铃念咒语,哪里是我手脚? 三个人咕咚咕咚地全被我扔下水中去。

小惩大戒。

老实说,若我不是记挂姊姊与那男人不知进展如何,还真的一直玩下去。

他俩如今怎么样? 神仙下了凡,不也是凡人吗?凡人结得神仙眷属,自己也成仙了。

人说: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素贞宽衣解带,一层一层又一层,如同蜕皮。

许仙秉烛来窥看,呆住了。

素贞连忙一口气吹灭了火。

火在帐内烧着。

黑暗中,只听见轻微的喘息。

她把他纠缠着。

他在她耳畔软语。

她笑:&ldquo我不依&mdash&mdash&rdquo 真造作! 我的身子卷在梁上,双目发出晶光,居高临下,好奇地偷看这一幕。

他们如胶似漆地摇荡和缠绵,动作渐到紧要处,我屏息观戏,随之目瞪口呆。

素贞在他身下,星眸半张,忽地发现了我,便在那儿用眼色赶我走。

我在他俩上面,目睹这发生在春天的、神秘的事件。

他俩便是一对了,每朵花都有一只蝴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我的落力和热诚,有什么回报?&mdash&mdash从未试过像此刻突然的寂寞。

两个喝过合卺酒的人,双颊酡红,无穷恩爱,一派如意。

如是者我亘于梁上,僵持片刻。

我气闷地、非常无聊地拖曳着,脚步写上个长长的&ldquo一&rdquo字,不知何去何从。

走着走着,便被一阵耀目银光吸引了。

既是无所事事,穿墙入壁,一看究竟。

这一间密封的屋子,原来是库房,堆满白花花的银子。

想那世人,若命中有欠缺,一旦有银子填补,亦胜过两手落空。

如入无人之境,银子唾手可得。

它们整整齐齐,一式一样,起棱起角,却是人间瑰宝,买得一切。

但给我银子,我想买什么呢? 偌大的库房,我显得渺小。

托着头,孤单寂寞地,任由银光在脸上反映。

几乎可在上头畅泳。

我陡地一推,它们哗啦哗啦倒下来,是的,包围了我,淹没了我,仿效着素贞的种种媚态,仿佛听到冷硬的嘲笑。

我站起来,意兴阑珊。

随手拈走一些,回家去了。

难道就在银子堆里过日子么? 那开了荤的素贞,精神有了寄托,开始思念起他了。

才不过一两天,她熬不住。

&ldquo小青,随着来,找我的许仙去。

&rdquo 美得她! 屈居次席的伟大的我,只好备只小艇,帮她找男人去。

小艇漫过水乡。

刚好在印刷书坊的后面。

许仙在阶下,木板上有观音像,他正心不在焉地动着刻刀。

妖娆的观音坐在莲座上,活脱脱便是我那亲爱的姊姊。

看来他心中也是她了。

近黄昏,微妙的紫橘色流入西天,观音的脸绯红。

一个年轻的印刷工人哭丧着脸,闷闷不乐地来了。

&ldquo今天何以那么迟?&rdquo有人问。

&ldquo不要提了,我真命苦。

&rdquo 大伙围上来。

&ldquo你不是奉父母之命去相亲吗?&rdquo 他带着哭音: &ldquo兄弟们,可怜我要与一个陌生女子结成夫妇了&mdash&mdash&rdquo &ldquo恭喜恭喜!&rdquo 他木然地,自语,如同呻吟: &ldquo我不想做&lsquo丈夫&rsquo,这包袱太重了!&rdquo 看他的痛苦表情,一定联想到一个平凡贤淑的妇人,脂粉不施,不苟言笑,把热腾腾的汤吹凉,送到他跟前,侍候着。

孩子爬在脚下,一个两个三个,丈夫不悦,妻子一把抱去,又打又骂,哇哇的哭声,惊破黄昏的霞彩。

他叹息一声。

又一生了。

&ldquo唉&mdash&mdash&rdquo 只见许仙也在叹息: &ldquo唉&mdash&mdash&rdquo 但,许仙的心事,是因为他在趑趄,好不好去找她?他的愿望飘飞在水面。

水面有小巧玲珑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年,给写上了芳名,放在水面,随着流向万花楼,妓女们一一拾起,争相调笑,过一个你追我逐的风花雪月夜。

许仙持着刻刀的手止住&mdash&mdash 他见到我俩。

在一个意外的时辰。

他心念一动,她就出现了。

不相信这是真的。

当下,最老实的人也敌不过此般诱惑。

什么也扔下不顾,在同僚的目送下,他赶紧赴一个注定的约会。

许仙原来那么一本正经,德高望重,知书识礼,文质彬彬,但,他跳上我们的船儿。

&ldquo你们看,&rdquo大伙在诧异,&ldquo许仙这厮找到他的活观音了!哈哈哈!&rdquo 新月下的西湖,鼓乐声大作,都是游人玩赏助兴。

素贞道: &ldquo船儿划到湖的那边去好吗?&rdquo 他忙不迭: &ldquo好,越远越好,人越少越好。

&rdquo &ldquo多少人比较好?&rdquo她笑。

&ldquo只我们两个吧。

&rdquo 素贞看看我: &ldquo我们两个,还有小青。

&rdquo &ldquo&mdash&mdash我不去了!&rdquo我道。

他十分自责: &ldquo我只是一时口快说错。

又怎会扔下你一人呢?快别小器了。

&rdquo 小器?你去算一算,我与素贞相依为命有多久?如今你一个新人,成了新欢,还回头来说我&ldquo小器&rdquo?才不过三分颜色,便上了头脸,气得我:&ldquo我不去!&rdquo 许仙连忙过来作揖: &ldquo小青,我说错了,请多多包涵,请与我们一道游湖去。

&rdquo &ldquo我不去。

&rdquo 在唐代以前,民间活动只限白天,夜里常宵禁,闷得很。

唐末五代以来,直至今日,宋室南渡后,夜市相当兴旺。

坊巷市井,酒楼歌馆,常闹至四鼓后方靖,而到了五鼓,又有趁早市的人开张了,所以最热闹好玩的,便是在本朝。

但这些都不是我的娱乐。

三人仍是困囿在一样的瓜皮小艇上,我百感丛生。

舱口亦两条木板作凳。

时移世易,这一回,轮到他俩共坐一条,我坐一条。

几天之间,我沦为了素贞的次选。

真叫人坐不住,便跑到船头上去。

并没有谁追出来招呼我。

船慢慢地,慢慢地沿苏堤流去,荷叶刚长出来,还很嫩,因是初长,分外用心,神秘而新鲜,容不得旁人惊扰,很自觉地细意暗展。

新月爬上中天,把黑色的湖照得冷冷亮亮,心意澄明。

虫声如繁雨急落,发出它们也不了解的鸣叫。

我曾在西湖徜徉五百年,今天晚上,厌倦它的陌生。

是我先厌倦它,抑它先厌倦我?一切都分不清了。

我只忆从前的懒散,无法接受今日之忙逼。

当我回过头去,便见素贞与许仙喁喁细诉,她不知预备了什么措词,总之是甜言蜜语,这又不需要本钱,二人交换得密不透风。

自我姊姊的神情,阅读得她之快乐。

她从没如此快乐过便是。

她说:&ldquo你看,这景致多美满,这环境多清幽,只希望好的东西可以永久&hellip&hellip&rdquo 他说:&ldquo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

我许仙永远不会二志&hellip&hellip&rdquo 如此这般,又谈了一夜。

仅仅是回忆,也足够一百年用。

船过孤山,许仙指着桥头: &ldquo这是白堤最先的一道桥,叫断桥。

&rdquo &ldquo这名字不好,&rdquo素贞惺惺作态,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ldquo本身就像一出悲剧。

如果可以改&hellip&hellip&rdquo 我进了舱,接碴儿: &ldquo我祝你俩不断。

桥断有什么相干?&rdquo 素贞过来,握着我的手道: &ldquo小青,谢谢你。

&rdquo 不过一句祝福,引发她感动如斯,我一时之间,也说不上话来。

当时,我不是不真心的。

无论怎样,她是我姊姊。

要多少的机缘巧合,不相识的男女才可结成夫妇? 当我这样艳羡着时,游目于夜色,无意中见到堤岸上,有个小小的黑点,屹立如山。

这个影儿,不知是谁。

他合什。

只以目光紧随我们船儿,不动。

船儿走远了,他没有动过。

我并无将之放在心上。

这晚过得特别慢。

回去后我送他们一些礼物,我手扶栏杆,脚踏胡梯,上了阁,取下一个布包儿。

亲手递与素贞,她打开一看,却是五十两雪花银子。

素贞朝我会心一笑。

心知那是偷来的。

一条蛇的操守会高到哪儿去? &ldquo相公,&rdquo素贞对他说,&ldquo这银子你尽管取去打点一切,向你姊姊姊夫说项,成就这头亲事。

如果不够,再作打算。

&rdquo &ldquo够了够了。

&rdquo他把银子藏于袖中,起身告退。

去了又再折回,依依眷恋。

不得已,又提起忘了取伞,好多看姑娘一阵。

终于我把伞塞向他手中。

这伞,真是千古妙用的鹊桥。

没有伞,哪有故事?&mdash&mdash没有借口,哪有再会?一切都是原始而幼稚的,按捺不住的男欢女爱,心有灵犀。

真是。

把伞撑开,甚至幻见五彩天虹,把他俊脸映照得辉煌。

&ldquo得了吧,你回去办好事,明儿再来便是。

&rdquo我推他一下,&ldquo要不,你便莫走。

&rdquo 他又不敢。

迟迟疑疑的,憨气逼人。

结果在小红门口道: &ldquo我明日再来。

&rdquo &mdash&mdash谁知明日再来的,不是许仙相公。

只听得门外一声锣一声鼓,喧嚣嘈杂。

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指指点点,鬼鬼祟祟。

&ldquo姊姊,不好了,发生什么事?&rdquo我推窗一看。

忽见一名英明神武的粗壮汉子正排众而出,向他底下人喝道: &ldquo就是这儿吗?&rdquo 下站的是缉捕使。

他向众人喝问: &ldquo谁住在这上面的?&rdquo 老百姓纷纷细语,都说:&ldquo不知。

&rdquo&mdash&mdash原来是一个废宅,什么时候变成白寓呢?公差威风凛凛地又来办什么案呢?很久没大事发生了,一时之间,甚是兴奋,左右忖测。

素贞道: &ldquo小青,许是你那五十两银子出事了。

往哪儿偷来的?&rdquo &ldquo随便一间库房吧,怎么记得清?&rdquo &ldquo你看你&mdash&mdash&rdquo &ldquo姊姊,难道你不明白我是为你好?除开我,谁肯偷银子来让你贴补男人?&rdquo 见我义正辞严,素贞也不答话。

忽闻得人声鼎沸,那群器宇轩昂的公差也上楼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hellip&hellip &ldquo里头有人没有?&rdquo缉捕使一壁吆喝,一壁推开房门。

他一推开房门,就呆住了。

他见到我。

是的,都是素贞足智多谋,她说:&ldquo到了危急关头,女人惟有好好利用自己的色相。

&rdquo 我缓缓地上步,青绫裙子就无意地幻成细碎的轻浪,斜斜睨他一眼,装作不知如何开口。

然后我索性不开口了。

像我们这般长舌的蛇,要隐瞒说话能力,原来并不难。

我的胆子大起来,因为我的戏演得登样。

这个呆在原地的粗壮汉子,他的职位不低,他见过的场面不少,忽而英雄气短,我十分地得意&mdash&mdash哼,许仙并没看得起我,一定有其他的男人看得起我。

这是一个考验吸引力的机会,我要玩这个游戏。

&ldquo公差大哥,请问贵姓?&rdquo永恒的开场白。

&ldquo本人是何立。

&rdquo &ldquo何大哥为什么在我家楼下吆喝呀?吓得我们姑娘家心儿扑扑跳。

&rdquo &ldquo是这样的。

&rdquo这男人把声音放轻点,&ldquo日前邵太尉库内平空不见了五十两银子,曾出榜缉捕,今早有一对夫妇到来出首,说是其弟不知如何,获得五十两赃银,为免牵连,带到官府去,我们奉命查案。

&rdquo 是许仙供出来的? &ldquo那许仙怎么说?&rdquo &ldquo他说他对此事一概不知,只道是一位美丽女子相赠。

这位姑娘&mdash&mdash&rdquo &ldquo什么?&rdquo我做了个受冤无告的委屈表情,还伸手按按胸口,垂下头来,&ldquo你说我是贼?&rdquo 眼泪都要淌下来了。

&ldquo何大哥,我们身家清白,书香世代,诗礼传家&hellip&hellip&rdquo &ldquo当然,姑娘如花似玉&mdash&mdash&rdquo &ldquo谢谢何大哥的赞美。

&rdquo第一次动用色相,就有这般惑乱人心的成绩,我明白了。

我再施展一下,眼睛望定他,射出一点光彩,这游戏真好玩。

&ldquo如此,你就别来惊吓我们了。

请进来见过我家姑娘。

&rdquo 踏进门,见一张床,床上挂了帐子,只把里头的人遮盖,影影绰绰。

我道:&ldquo何大哥,我叫小青。

我家姑娘是白素贞。

你别粗暴盘问,冤枉好人。

姑娘娇生惯养,她会哭的。

&rdquo 装强大难,扮弱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ldquo你们官爷们拔一根毫毛,比我们腰粗,随意问一两句话,事情便过去了。

&rdquo 掀开了帐子,素贞现身了。

何立惊艳,更是魂魄不全。

忽然听得&mdash&mdash &ldquo大爷你在上面查到什么没有?&rdquo 底下人不耐烦了,眼看会接踵而来,事不宜迟,素贞召我过去耳语几句。

素贞又向何立说道: &ldquo请官爷吩咐底下人稍候片刻。

&rdquo 我出去一转。

回来时,素贞接过布包儿。

纤纤素手递予他。

何立不知就里。

&ldquo何大哥,你接过了,来我这儿有话说。

&rdquo &ldquo本人奉命查案&mdash&mdash&rdquo 我牵着他袖角:&ldquo世人都不外在名利中打滚。

你缉捕到贼人,不过立点小功,但这里另有五十两银子,灿白灿白的,你接过去,马上花得快活。

只要大哥诸事不提。

&rdquo 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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