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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园(2/3)

呢，自从徐阿姨进门，他就完全变了个人，他像只才睡醒的狮子，浑身都是活力，他的脸上充满了笑，每天他什么事都不做，就和徐阿姨在一起。

常常他们并坐在火炉旁边，爸爸握着徐阿姨的手两人脉脉地对望着，一坐两三小时，有时他们谈一些我不懂的东西，深奥的，难以明白的，但他们谈得很高兴。

还有时他们对坐着下棋，我想爸爸常常故意输给她，以博她的笑容。

事实上，爸爸那年已经四十二岁，徐阿姨才二十，爸爸对她的宠爱恐怕还混合着一种类似父亲的爱。

不管怎样，徐阿姨是成功的，不但爸爸喜欢她，全家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哥哥和我更经常在她身边转，我是为了听她讲故事，哥哥是因为她可以帮他解决功课上的难题，她从不对我们不耐烦，老实说，我觉得她对我的关怀胜过妈妈对我的。

&rdquo &ldquo徐阿姨什么都好，只是身体很弱，爸爸用尽心思调理她，一天到晚厨房里就忙着做她的东西，但她始终胖不起来。

第一年春天，她流产了一个孩子，从此就和医生结了不解缘，整天吃药打针。

她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间，爸爸简直衣不解带地守着她，虽然家里还请了特别护士，就是在病中，她仍然一点都不烦人，她温存地拉着爸爸的手，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劝他去休息。

我想，如果我是爸爸，我也会发狂地爱她。

&rdquo &ldquo徐阿姨常常希望她有一个花园，她生平最爱两样东西，花和金鱼。

爸爸决心要为她建一个花园，可是，那正是民国三十七年，时局非常紧张。

爸爸考虑了一段时间，最后，决心来台湾。

三十七年秋天，我们到了香港，年底，我们来到台湾，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徐阿姨的一个侄女儿，名叫徐海珊，比我大两岁。

&rdquo &ldquo爸爸在中山路买了一栋房子，同时买了这一块地，兴工建造花园。

这花园足足造了两年半，完工于一九五〇年的秋天。

但，徐阿姨没有等得及看这个为她建造的园子，她死于一九五〇的夏天。

到台湾后，她一直很衰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多，健康的时候少，但她的死仍然是个意外，头一天她说有点头昏，第二天清晨就去了，死的时候依旧面含微笑，一只手还握着爸爸的手。

&rdquo &ldquo徐阿姨死了，爸爸也等于死了，他整天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经常不吃也不喝。

花园造好了，他不予过问，一直到一九五二年夏天，他把园名题为寻梦园，住了进来。

徐阿姨名叫徐梦华，他的意思大概是追忆徐阿姨。

以后，他就在园子里从早徘徊到晚，有时呆呆地坐在一个地方凝视着天空。

五年前，他死于肝癌，临死仍然叫着徐阿姨的名字。

我总觉得，爸爸不是死于病，而是死于怀念徐阿姨，或者是徐阿姨把他叫去了。

&rdquo 思美的故事说完了，我们有一段时间的沉默，我望着水里的月光发呆，栏杆上积了许多露珠，夜风吹在身上已有些凉意。

很久之后，思美说： &ldquo心雯，你写了好几篇很成功的恋爱小说，你恋爱过吗？真正的恋爱？&rdquo &ldquo不，我没有。

&rdquo &ldquo你能想象真正的恋爱吗？像爸爸和徐阿姨那样？他们好像不止彼此的心灵来爱，而是用彼此的生命来爱，我相信，爸爸除了徐阿姨之外，是连天地都不放在心里的。

&rdquo 我默然不语，忽然，我竟渴望自己能尝试一次恋爱，渴望有人能像她爸爸爱徐阿姨那样来爱我，如果那样被人爱，被人重视，这一生总算不虚度了。

又沉默了一段时间，我想起一个问题。

&ldquo那位徐海珊小姐呢？&rdquo &ldquo海珊&hellip&hellip&rdquo思美看着水，呆了一阵，叹口气说，&ldquo那是另一个悲剧，至今我还弄不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她和哥哥热恋了一段时间，却在一个深夜里突然自杀了。

自杀后哥哥就变了，你不要看哥哥现在疯疯癫癫的，一天到晚蓬头垢面在酒里过日子，海珊死以前他是很正常的。

&rdquo &ldquo海珊为什么要自杀？&rdquo我问。

&ldquo这也是我们不明白的，连哥哥都不知道，她只给了哥哥一封遗书，遗书里也只有两句话，一句是：&lsquo为什么人要有感情？&rsquo另一句是：&lsquo为什么人生有这么多矛盾？&rsquo海珊刚死时，哥哥整天狂喊：&lsquo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rsquo我们都怕哥哥会神经失常，妈妈彻夜不睡守着他，怕他自杀&hellip&hellip现在，这事已经过去三年了，哥哥也好多了，我们家的悲剧大概就此结束，希望再也不被死亡威胁了。

&rdquo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月光把柳树的影子投在地下，摇摇晃晃的。

我忽然感到背脊发凉，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害怕，这园子是太大了。

&ldquo寻梦园，&rdquo我说，&ldquo这名字应该改一个字，叫&ldquo怀梦园&rdquo，本是为了怀念徐梦华而题的，并不是寻找她。

&rdquo &ldquo哼！&rdquo我刚说完，黑暗中就传来一声冷笑，我不禁毛骨悚然，这月色树影和谈了半天的死亡，本就阴惨惨的，这声突如其来的冷笑更使人汗毛直竖。

思美说： &ldquo谁？&rdquo 一个男人从柳树后面转了出来，是方思尘，我定下心来，思美说： &ldquo哥哥，你吓人一跳！&rdquo 方思尘不管他妹妹，却对我说： &ldquo你知道&lsquo死&rsquo是什么？我们都没有死，就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人死了是不是就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从古至今，没有人能解释生与死。

我常想爸爸是个奇人，他了解爱情，他也不信任死亡，徐阿姨死了，只是肉体死了，她的灵魂呢？爸爸用了&lsquo寻梦园&rsquo的名字，在他死以前，他一直在找寻徐阿姨，我常想，生者和死者可能会有感应，就是今晚，我们又怎么知道爸爸、徐阿姨和海珊不在我们的身边？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有时，在深夜里，你静静地坐着，让心神合一，你会感觉到死者就在你面前。

寻梦园这名字取得好，就好在这个寻字。

天地茫茫，卿在何方？这意味何等深远，如果用&lsquo怀&rsquo字，就索然无味了！&rdquo 我的脸又红了，被方思尘这么一说，我才感到自己的幼稚，真的，人死后到哪儿去了？死者的幽魂会常徘徊在生者的身边吗？我越想越玄，也越感到四周阴森森的，好像方伯伯、徐阿姨，和徐海珊都就在这儿，在我身后在听着我们谈话。

这时，一滴冰凉的水滴进了我脖子里，我跳了起来。

&ldquo什么水，滴在我脖子里？&rdquo我叫着。

&ldquo没什么，&rdquo方思尘镇定地说，&ldquo是柳枝上的露水。

&rdquo &ldquo回去吧，夜深了！&rdquo思美说。

不错，夜深了，月亮已经偏西，风也更凉了。

我们在树荫花影下向房子走去，我说： &ldquo真的，我现在也发现这个寻字用得好，这使我想起《长恨歌》里唐明皇找寻杨贵妃：&lsquo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rsquo的句子。

还有汉武帝思念死去的李夫人，要方士作法，召寻李夫人的魂魄，后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女人影子，而说：&lsquo是耶？非耶？何其姗姗忽来迟！&rsquo真的，死别大概是人生最难堪的，这种怀念，不是凭空想得出来的！&rdquo 我们一面谈着，一面走到门口，我抬起头扫了这房子一眼，忽然，我感觉到月光照耀下的一扇窗子里，有人在向我们窥探着。

&ldquo这儿有着什么？&rdquo我想，&ldquo一切似乎并不安宁。

&rdquo 这一夜，我失眠了，一来是下午睡了一个大觉，二来是谈话分了神，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又听着窗子被吹动的响声，我觉得四面阴影幢幢，谈论中的方伯伯、徐阿姨和那个离奇自杀的徐海珊，似乎都在窗外徘徊，窗上有树枝的影子摇来晃去，我想起艾米莉·勃朗特女士的《呼嘯山庄》中所写的凯瑟琳，和她的幽魂摇着窗子喊：&ldquo让我进来，让我进来！&rdquo于是，我也似乎觉得那树影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影子，而风声都变成了呼叫：&ldquo让我进来！让我进来！&rdquo 黎明时，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许多噩梦。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看看手表，不过早上六点半，那么，我也只睡了一个多小时。

穿好衣服，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眼看到方思尘在园中浇花，又穿着那条脏裤子，满头乱发。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如此新鲜，带着泥土气息和花香，我觉得心情愉快，精神饱满，在这阳光照耀的早上，那些妖魔鬼怪的思想都不存在了。

&ldquo嗨！&rdquo我愉快地向下面的方思尘喊着。

他抬起头来，对我挥挥手，也喊了一声： &ldquo嗨！&rdquo 我离开窗子，出了房间。

到思美门口听了一会儿，她没有起床的迹象。

我独自下了楼，梳洗过后，走到园子里，随便地散着步。

树叶上都是露珠，一颗颗迎着太阳光闪耀。

我哼着歌，在每棵花前面站一站，不知不觉地走到一片竹林前面，旁边有个题名叫&ldquo揽翠亭&rdquo的亭子。

我走进去，亭子的台阶两边种着我叫不出名字来的粉红色小花，地上散着许多花瓣。

进了亭子，我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抬起头来，我才发现亭子的檐上，竟有一个泥做的鸟巢，两只淡绿色的鸟不住把头伸出来张望。

&ldquo新笋已成堂下竹，叶花皆上燕巢泥。

&rdquo我低低地念着前人的词句。

&ldquo早！&rdquo一个声音说，我转过身子，方思尘含笑地站在亭子的另一边，手中提着浇花的水壶。

他脸色红润，眼睛闪闪发光，充满了生气。

昨天那股阴阳怪气已经没有了，看起来是和蔼可亲的。

&ldquo早！&rdquo我也笑着说，&ldquo你自己浇花？&rdquo &ldquo如果我不管这个园子，它一定会荒废掉！&rdquo他说，把满手的污泥在裤子上擦了擦，看着自己衣服，他笑着说，&ldquo这是我的工作服！大概穿起来很像工人吧！&rdquo 想起昨天我的误会，我觉得脸发热。

&ldquo昨天我以为你是个园丁。

&rdquo我说。

&ldquo是吗？&rdquo他问，望着我的脸，&ldquo你咋天叫门时有股骄傲劲儿，所以我不带你到正房。

&rdquo 我骄傲吗？我自己并不知道，望着他，我们都笑了。

园子里的鸟叫得真好听。

寻梦园，我想，我已经爱上它了。

3

我把水挑到荷叶上，望着水珠在叶子上滴滴溜溜打转。

在我膝上，一本《历朝名人词选》上早都沾满了水。

玩厌了，我回到我的书本上，朗声念着一阕词：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问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方思尘不知从哪儿转了出来，奇怪，他永远会突然冒出来，像地底的伏流似的，忽隐忽现。

他大踏步走近我，说： &ldquo把刚才那阕词再念一遍好吗？&rdquo 我又念了一遍，他倾听着，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来，赞叹地说： &ldquo哎，这才是人生的至乐。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hellip&hellip哎，好一个醉醺醺尚寻芳酒，古时的人才真懂得享受。

&rdquo &ldquo你不是也很懂得吗？整天酒杯不离手。

&rdquo我说，多少带着点调侃的味道。

&ldquo你不懂，酒可以使人忘掉许多东西，&rdquo方思尘说，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对于他喜乐无常的脾气，两星期以来，我已经相当熟悉了。

&ldquo你一生都在幸福的环境里，被人爱护着长大，你不会明白什么叫失意，你只有值得回忆的事情，没有需要忘记的事情。

&rdquo 这或者是真的，不过，在到寻梦园以前，我从没有认为自己是幸福的，相反，我还有许多的不满。

现在，我才开始了解自己的幸福，最起码，我这一生没有遭遇死亡。

&ldquo徐海珊很可爱吗？&rdquo这句话是冲口而出的，只因为想到他的不幸，因而联想到徐海珊。

说出口来就懊悔了，这话问得既不高明也无意义，他既然热爱她，当然认为她是可爱的。

&ldquo海珊，&rdquo方思尘沉吟地说，&ldquo她和你完全是两种典型，你无论在生理或心理方面，都代表一种健康的美。

海珊正相反，她是柔弱的。

但她的感情强烈，她常常患得患失，总是怕失去我，就是在我们最亲热的时候，她也会突然问我：&lsquo你会不会爱上别人？&rsquo她死的前一天，我们才决定结婚日期，那是十月，我们预备元旦结婚。

那天下午我进城一趟，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我去敲她的门，她说她已经睡了，声音很特别，好像充满了慌乱和凄惨，我走开了。

第二天，因为叫不开她的门，中午我们破门而入，她和衣躺在床上，已经断气很久了。

&rdquo &ldquo她用什么方式自杀的？&rdquo我问。

&ldquo安眠药。

&rdquo &ldquo你们家怎么有安眠药呢？&rdquo &ldquo我们家里一直有安眠药，本来是爸爸用的，后来海珊也有失眠的毛病，妈妈也用安眠药。

&rdquo &ldquo你们&hellip&hellip从没有考虑过她是不是被谋杀的？&rdquo我问，有种奇异的灵感，觉得她死得不简单。

&ldquo谋杀？&rdquo方思尘竟颤栗了一下，但立即说，&ldquo那不可能，门窗都是反锁的，我不相信有人能把安眠药灌进她肚子里去，而且，动机呢？谁有动机杀她？&rdquo &ldquo安眠药很可能调在咖啡里或食物里，使她不知不觉地吃下去，动机&hellip&hellip我就不知道了。

她死在寻梦园吗？&rdquo &ldquo就是你隔壁那间空房子里，那天家中的人和现在一样，只是没有你。

你想，谁会谋杀她？这是绝不可能的！&rdquo 但，我却认为可能，我思索着，方伯母？那阴阴沉沉的老妇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做出这事来？老张，不大可能，那是个憨厚沉默的老人。

玉屏，嫌疑很大，她显然在单恋她的主人思尘，这是看得出来的。

思美，绝不可能，她太善良了，而且没有动机。

思尘，会不会是他谋杀了他的未婚妻？&hellip&hellip我抬起头来，方思尘正默默地凝视我，在思索着什么，那张脸是漂亮而正直的。

我站起身来，对自己摇了摇头： &ldquo侦探小说看得太多了。

&rdquo我想。

不自禁地对自己荒谬的想法感到可笑。

我笑着拍拍裙子上的土说： &ldquo起来吧，我们走走，别再谈这些让人丧气的事情！&rdquo 方思尘站起身来，他比我高半个头。

他低头望着我，脸色又开朗了起来： &ldquo什么时候，让我帮你画张像？&rdquo &ldquo随时都可以！&rdquo我说。

&ldquo昨天晚上，思美拿了一篇你的小说给我看！&rdquo他说。

我们沿着小径慢慢走着。

&ldquo哪一篇？&rdquo &ldquo题目叫&lsquo网&rsquo。

&rdquo &ldquo最糟的一篇，事实上，没有一篇好的，我正在摸索中，我十分希望把我所看到的，接触到的写下来，但总是力不从心，我缺乏练习，也缺少经验。

&rdquo &ldquo你很能把握人的感情。

&rdquo他说，&ldquo看你的小说，不会相信你是个二十岁才出头的女孩子。

&rdquo &ldquo可是我的东西就很肤浅，不深刻，我的材料离不开学校和家庭。

我的生活经验太少，假如你要我写一篇东西描写矿工，我一定会写出一篇非常可笑的东西来。

&rdquo &ldquo我想，就是学校和家庭已经够你写了！&rdquo &ldquo真的，小说材料是俯拾皆是。

&rdquo 我停住，望着天边，这正是黄昏，云是橙红和绛紫色的，落日圆而大，迅速地向地平线上降下去。

我忘形地抓住方思尘的手： &ldquo画下来，这么好的景致！&rdquo 方思尘没有看天，却凝视着我，他的手轻轻地压在我的头发上，然后从我面颊上抚摸过去，托起了我的下巴。

他的眼睛发亮，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

我茫然地看着他，我们就这样站着，许久之后，他低低地说： &ldquo我怕我会太喜欢你了，怎么办？&rdquo 我不语，被催眠似的看着他的眼睛，他又说： &ldquo你非常美，以前有别的男孩子告诉你吗？听着你软软的声音念诗，使人烦恼皆忘。

&rdquo 我仍然不语，于是，他俯下头来吻我，轻轻地。

然后，他用两只手捧着我的脸，凝视我的眼睛： &ldquo一个不知道忧愁的女孩子，我能爱你吗？我会不会把不幸带给你？&rdquo 我继续沉默，他又说了： &ldquo你是天上派下来解救我的小女神，是吗？在我最苦闷的时候，你来了，用你率真的态度命令我：&lsquo喂，开一下门好不好？&rsquo我给你开了门，你走了进来，走进我的生活和生命，用你坦白的眼睛注视我，用你甜甜的声音念&lsquo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

&rsquo你不会再悄然引退？你会和我恣歌携手？会吗？会吗？会吗？&rdquo 我无法说话，仿佛被一个大力量所慑服，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浪潮似的淹没了我。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稳定而柔和，我并不激动，可是，泪水却充盈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说不出来为了什么，只感到生命的神奇和美好。

四周的蝉鸣声那么可爱，花的香味，草的气息&hellip&hellip这一切使我醺然欲醉。

我阖上眼睛，必须用我整个心神来捉住这神秘的一瞬。

于是，他又吻了我，这一次是重重的，火热的。

我不敢张开眼睛，只能本能地反应他。

我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可以触摸到他那宽阔结实的背脊，我能听到他的心脏敲击着胸膛的声音，沉重地，一下又一下。

突然间，他推开了我，我有点惊异地张开眼睛，他正在注视着我的身后。

我回转身子，方伯母像个幽灵般站在一株松树的前面，默默地望着我们。

她苍白的脸上一无表情，眼光却冷而阴沉。

&ldquo妈&hellip&hellip&rdquo思尘说，不知怎么，我觉得他的声音里有点畏怯，和以前那种一无顾忌的态度不同。

&ldquo方伯母。

&rdquo我招呼着，礼貌地点头，为了被她撞见的这一幕而脸红，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伯母机械地对我们点了点头，用空洞的声音说： &ldquo快吃晚饭了！&rdquo 说完，就回身慢慢地走了开去。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边仍然是绯红的，她瘦长的影子在彩霞照耀下向前移动，给人一种妖异怪诞的感觉。

&ldquo我们回去吧！&rdquo思尘说，用手环住我的腰。

声调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眼睛里有抹深思的神情。

寻梦园，我想我是越来越爱它了。

这是个好名字，最起码，我在这儿找到了我的梦。

思尘的怪毛病也逐渐好了，他变得活泼轻快了起来。

一次，我和思美进城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子，以后，我们三人就逗留在室外的时候多，清晨和黄昏，我们总是在园内追逐嬉笑。

中午和下午，太阳太大，我和思尘兄妹就消磨在藏书室里。

我前面曾提起过藏书室，这里面藏书之丰富，实在惊人，可惜有大半是英文原版，而我的英文程度有限，无法欣赏。

但，中文书也够我看了，在那一段时间内，我看了许许多多心理学与哲学方面的书，因为，这方面的藏书比较多。

夜，是属于我和思尘的，寻梦园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静坐谈心的好所在，他教我看星星，教我凭香味辨别花名&hellip&hellip我不知道我教过他什么，对了，我曾经教他唱一支小歌： 我和你长相守，愿今生不分离。

纵天涯隔西东，愿两心永不移。

&hellip&hellip 那是个早晨，我起了个绝早，思尘兄妹尚未起床，我独自溜进了园里，在听雨亭旁边，我看到方家的旧仆老张正在捞取荷花池里的败叶残枝。

他是个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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