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十二章 相思未相负(2/3)

和周礼巡对视一眼。

其实原定是明日，傅侗文要一道北上，但显然，计划是要变了。

两人默契地，齐齐笑而不语。

周礼巡提前上楼收拾行李，准备赶火车。

厨房剩了她和谭庆项，谭庆项才低声问她：&ldquo你和段孟和？&rdquo 沈奚摇头：&ldquo都是谣言。

&rdquo 虽然医院里也常常这样传，但她和段孟和确实是君子之交，除了突然的求婚，没有任何逾越。

不过这里不比在纽约，男女两人相约出去吃顿饭，或是常在一处多说两句，便已经算是恋爱关系。

谣言不止，她也没办法，在医院的女医生，除了她只有一位妇科的住院医生，追求者众，也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段孟和和总理是亲戚，也是副院长，自然受关注更多，连累了她。

谭庆项笑：&ldquo早知有这场误会，我应当去医院和你叙叙旧，一来二去，全明白。

&rdquo 他说得没错。

&ldquo侗文他&hellip&hellip&rdquo谭庆项叹气，&ldquo当年那场病险些没命，虽然不能说是因为失去了你，但当年那样被困、失意，你再一走，对他打击是很大的。

&rdquo他小声说，&ldquo人生苦短，不想放手的，以后咱们别放，行吗？&rdquo 沈奚被他逗笑。

两人聊了会儿，约莫都是这两年沈奚在上海，傅侗文在北京的事。

最后，沈奚都忍不住唏嘘：&ldquo谭先生，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并不一定只要说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rdquo谭庆项寻思着，&ldquo很无趣啊。

&rdquo 他兀自一笑，轻声问：&ldquo你们医院的护士，有没有未曾嫁人的？我母亲催我结婚，是催到已经要跳河了。

只是要同我结婚了，恐怕是要北上换一家医院就职的。

&rdquo说完又叹气，&ldquo前些日子侗文倒托人让我见了两位小姐，你晓得我自己的条件，小姐是不敢娶的，还是要普通点的人好。

&rdquo 沈奚想到苏磬，小声问：&ldquo那位&hellip&hellip苏小姐，你不要再努力努力吗？&rdquo 谭庆项愣了，摇头不语。

他把几人用过的碗筷收拾了，放进水池子里。

沈奚猜想自己戳到他的软肋了，内疚着，听到他背对着自己笑说：&ldquo让你介绍个护士，你就拿我过去的事情来堵，沈奚啊，还是不是朋友了？&rdquo 不愧是至交好友，佯装轻松的本事都是一顶一。

沈奚顺着他说：&ldquo好，我帮你留意。

&rdquo 今天上午是她的门诊日，她没法子不去医院，纵是再舍不得，也是要走的。

沈奚在床畔、枕头边蹲了会儿，看他的脸，只觉得一点儿都没有年纪增长的痕迹，反倒比过去更俊秀了。

她看着看着，觉察出自己的傻，于是留了张字条在书桌上，又去书架上挑了个最漂亮的空墨水瓶压着，离开了公寓。

里弄里，邻居们都在忙活着，在雨里收拾厨房、烧饭。

雨势未减，要去公事房的男人们都在找寻着雨具，沈奚问谭庆项借伞，谭庆项不熟悉公寓的东西，前后寻不到。

她无奈只好去和隔壁邻居借，人家见她第一眼就惊讶起来：&ldquo沈小姐啊，你回来啦？我还说你的公寓是卖给青帮的人了呢。

那房子外啊，都是青帮的人在守着&hellip&hellip吓得我们呦，你晓得的，我们这些老实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hellip&hellip&rdquo沈奚不晓得如何解释，含糊着说自己急着去上班。

对方给她进去找伞，被屋里的老人提点了两句，约莫猜到沈奚的背景也许就是青帮，再拿伞出来时客气了不少，权当方才没感慨过，笑着把伞递给她。

她笑着说过两日会拿回来，对方忙道：&ldquo沈小姐拿去用，不用急着还，家里伞多得很。

&rdquo 她怕赶不及门诊时间，仓促而去。

上午的门诊照常忙碌，不寻常的是，今日她和病人说话，能想到他，写诊断也能想到他，就连午餐时，听到几个住院医生闲聊昨日大雨冲塌了一段路，也会想到傅侗文。

午餐后，她回到办公室里，隔壁的医生又在听电台。

胡琴是声声不息，京戏是曲曲不断。

她手撑在脸旁，在跟着人家听电台，心里反复三个字&mdash&mdash傅侗文。

电话铃响。

她恍神了一刻，清清喉咙，提了听筒：&ldquo你好。

&rdquo 线路那端是翻书的声响。

几乎是一刹那，她已辨出是他&hellip&hellip &ldquo我在想，晚上要挑选哪一家餐厅，&rdquo他说，&ldquo是否要有上好的酒。

&rdquo 他在提出和她约会？是正经谈恋爱的步骤。

&ldquo别喝了吧。

&rdquo她犹豫。

昨日醉得糊涂了，再喝对身子也不好。

他在电话里笑：&ldquo几点结束工作？我要去医院探望父亲，再接你走。

&rdquo &ldquo五点，或者，&rdquo她小声说，&ldquo你更早点来也是可以的，我上午门诊后，时间都很自由。

&rdquo 幸好办公室里有平日准备的衣裳，还不至应付不了约会。

他又笑。

笑得她莫名失措：&ldquo你笑什么&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在笑，没有一份正经工作的男人，已经用漫长的等待打发了一个上午。

&rdquo他道，&ldquo我在你们医院附近的西餐厅，菜品乏善可陈，你如果能早些离开，我很乐意现在接你走。

&rdquo 面前的玻璃杯里，膨胀的茶叶上下翻卷，沈奚盯着玻璃杯看，像要回避自己的羞涩，可其实又不是真面对着面，屋子里也没有他&hellip&hellip &ldquo我等你。

&rdquo他说。

&ldquo嗯。

&rdquo她点头。

点头做什么？他也瞧不见。

一通电话，时间不长，倒像是长篇大论地讲了几个时辰，颇耗心力。

通常人对于自己时间的预估，总是错的。

沈奚料定下午无事，却在一点时被护士电话唤到门诊楼层。

给她打电话的小护士是她从护校招聘来的，会一点英文，专门安排接待外籍人士。

那天在码头上，这位小护士也在，所以对欧洲的流感很敏感。

小护士见到她，不间断地讲述着突发的这个状况：刚刚来了三位病人，是德国来的，一家三口。

男的有明显的流感症状，有咳血症状&hellip&hellip &ldquo门诊室有多少人？&rdquo沈奚说。

&ldquo沈医生你交代过，这几个月外来的病人尽量单独候诊，那间房就他们一家人。

&rdquo &ldquo有医生过来吗？护士呢？&rdquo &ldquo护士是我和护士长，医生还没有，有人通知段副院长了。

&rdquo 这间医院院长从政，常年不在医院里，大小事都是段孟和负责，估计马上段孟和就要过来：&ldquo去做准备工作，隔离病人，让人通知段副院长不要进入隔离病房。

&rdquo 沈奚戴上口罩和手套，按照之前和陈蔺观讨论出的一系列对策，把半层楼的病房腾出来，拉了一道隔离线，线外线内消毒。

医院里没有专门的传染病诊室，按照鼠疫和疟疾的处理方法，已经是做到极致了。

&ldquo你等等。

&rdquo沈奚说，&ldquo你让隔离线外的人帮我打个电话到三三四&hellip&hellip&rdquo她犹豫着说，&ldquo找一位谭先生，告诉他，我这两天在医院很忙，就不去探望他了。

&rdquo 傅侗文去的地方，谭庆项一定能找到。

今晚怕是没法一起用晚餐了。

内科室来的医生也被护士挡住，说是沈医生交代的，既然她进了病房，那就让她来主诊，不要让太多医生加入。

毕竟这个流感没有治疗方法，中招的全是青壮年，不必有多的牺牲。

沈奚在病房里接诊那三位病人。

因为是德国人，语言不通，只好简单用英文询问病情，对方表达也不清楚。

沈奚看几人的体温，只有十七岁的女儿是正常的。

她交代护士把这位女孩子带到隔壁病房观察，自己和护士长守着中年夫妇。

沈奚考虑护士长家里有两个小孩子，尽量让她少接触病患，一律由自己来，最后护士长都急了：&ldquo沈医生，你干脆把我们都赶出去，自己在病房里算了。

&rdquo 沈奚笑，声音从口罩里传出：&ldquo我倒是想，谁让你们已经进来了，也没法子了。

&rdquo &ldquo你要是倒下了，段副院长怎么办？&rdquo &ldquo&hellip&hellip段副院长一个总理亲戚，海外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又是咱们这间医院的院长，他未来会好得很。

&rdquo沈奚无奈，&ldquo我和他当真只是同事关系，多半步都没发展过。

&rdquo 两人说着。

小护士跑进来：&ldquo段副院长在外头，是想要进来了。

&rdquo 沈奚去到走廊上，远远见段孟和的身影，高声说：&ldquo我有一位病人明天早晨安排了手术，交给你了，段孟和。

还有，三楼病房里的七个病人，也都给你。

&rdquo 走廊另一端，段孟和来回走着，黑色皮鞋踩踏着地面，在走廊内回声不绝：&ldquo沈奚，你是什么科室的？轮得到你来处理这里的病患吗？我们没有内科吗？&rdquo &ldquo这是高危传染病，我来了，自然要我来。

&rdquo她理直气壮回道，&ldquo再说了，我当年在仁济内科室待过，你最清楚。

还有，这个病本来就没有有效的治疗方向，我在这里足够了。

&rdquo 段孟和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她。

&ldquo况且，段孟和你应该明白，我给你看过欧洲的消息，这个病杀死最多的就是青壮年群体，我们医院的医生，包括你都在这个范围内。

&rdquo沈奚又说，&ldquo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为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rdquo 段孟和沉默着，远远凝视她。

护士们在疏散病人，沈奚和段孟和远距离的对话，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外籍病患还好，中国籍病患听得懂，根本不用疏散，全都配合地马上撤离这个楼层。

可偏偏有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家逆流而行，在段孟和身边问，是否有他能帮忙的地方。

老人家穿着旧时袍子，留着清朝的小辫子。

他本是怕丢颜面，隐藏了中医身份，来西医院看自己腹部外露的肿瘤。

但他听到沈奚说被传染的主要人群是青壮年，想到自己是个老人家，也是医者，应该可以帮到忙。

段孟和因为担心沈奚安危的心，被老人家这么一问询，倒是缓和了下来。

面对病患，医者仁心是想通的。

他耐心和老人家解释后，让护士把老中医送走。

&ldquo把你病人的情况，大致和我交代一下。

&rdquo他恢复冷静。

沈奚和他简单交代后，回到病房。

中年男人不止是咳血，眼睛和耳朵都淌出了鲜血。

护士长没见过感冒有如此激烈的症状，也有点蒙。

沈奚知道，按照陈蔺观分享的解剖报告，这个病人几乎没有抢救回来的希望了。

那位夫人也躺在病床上，模糊了意识，可她还在看着自己的丈夫，用德语喃喃着沈奚听不懂的话。

是在安慰早无意识的丈夫，还是别的什么？不得而知&hellip&hellip慢慢地，夫人恳求地望向沈奚，碧绿的眼睛里满是泪，用英文蹩脚地求她： 不要因为德国人带给中国的战争，而憎恨他们，求她救自己的丈夫。

沈奚眼眶烫着，别过头去，掩盖了自己眼底的情绪。

她想到，傅侗文说，要去山东买栋别墅，和她定居在那里&hellip&hellip山东，她还没去过。

傅侗文心心念念的山东，就是被德国人抢走了。

心绪复杂，是为国，也是为看到这对普通夫妇的临危深情。

到了傍晚，饭被送来。

那个小女孩因为屡次想闯入父母病房，被强行锁在了另一间房间，送去的晚饭也被打翻在地。

语言不通，又是被隔离在病房里，唯一能和她沟通的母亲也失去了意识，对女孩子而言，这个世界在她眼前全部塌陷了，哭一会儿，喊一会儿。

寂静的隔离区，乃至整幢医院大楼都是女孩子的声音。

沈奚和两个护士默默坐在走廊上吃饭。

小护士毕竟年纪小，在看到那位男病人发黑的皮肤和满脸是血的惨状后，救人的斗志全熄灭，在女孩子的哭声里也哭了出来。

沈奚轻轻把手放在她背后，不擅长安慰人的她，只有用这种方式来抚慰小护士。

晚上十点，中年男病人死亡。

她终于体会到了陈蔺观所说的&ldquo无能为力&rdquo。

空气灰蒙蒙的，像到处飘着尘埃，让她透不上气。

&ldquo沈医生。

&rdquo远处有人叫她。

沈奚回魂。

&ldquo段副院长让电话公司来人帮你弄部电话。

&rdquo那位住院医生高声说，&ldquo你在隔离区要很久，他说，这样方便谈工作。

&rdquo段孟和竟让人把装在一楼值班室的电话机拆下来，想办法安装在了一块木质板子上，连着电话线送过来。

住院医生把连着电话机的木板用送饭的法子，拉绳子传送进来。

木板拖曳着电话线，仿佛自己长了脚，在地面上匍匐前行。

到过了隔离区，她抱起它，寻不到妥当地方安放，搬个凳子，搁在了上头。

拿起电话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段孟和汇报这里的情况，段孟和办公室里会聚了上海几个西医院的专业医生，全是听闻这里出现首例流感病人后，专程赶来的。

众人在电话里讨论着病人病况和接下来的用药。

大家都是话里火药味浓重，争吵不绝，沈奚这个唯一在现场的医生反倒无话可说，安静着，等他们吵完。

幸好段孟和是个控得住场面的人，很快给沈奚指出了新的方法。

&ldquo好，我有情况会和你们电话。

&rdquo她回答。

电话丢在走廊上，没再管。

清晨六点，中年女病人死亡。

小护士也出现了流感症状。

她和护士长之间，因为这接连的病患死亡和同事被传染的事，已经很少有言语沟通。

保持冷静和克制，是两个人无声达成的默契。

七点时，沈奚让段孟和帮忙，让护士长和家人通了电话。

沈奚在走廊上，面对墙壁。

此刻的她万念俱寂。

手术刀对上死神镰刀，是弱者和强者的战争，就像陈蔺观在信上说的，几百年后的他们，并不比14世纪的医生好多少，那时是黑死病，现在是肆虐各国的流感。

&ldquo沈医生，谢谢你。

&rdquo护士长把听筒递还，&ldquo你也和家里人打个电话吧。

&rdquo 家里人&hellip&hellip 只有傅侗文。

她握着听筒，发了会儿愣，问接线小姐要了三三四。

等待的每时每刻都被无限拉长，像钟摆失了衡，摇摆着，无力荡到下一秒钟&hellip&hellip &ldquo你好。

&rdquo他的回应，擒住了她的魂魄。

&ldquo是我。

&rdquo &ldquo我在等你的电话，&rdquo他说，&ldquo等了一夜。

&rdquo &ldquo这里就我一个医生&hellip&hellip我不能说太久，&rdquo她轻声说，&ldquo我的病人，有两个没有救回来，还有护士也被传染了&hellip&hellip万幸，那个德国的女孩子还是好的。

&rdquo 给他讲这个做什么，害他更担心吗？她埋怨自己。

&ldquo昨天下午我去了医院，&rdquo他是一贯的轻松，&ldquo没有去你的楼层，怕我一个闲人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你分心，耽误你救人。

女儿家的志气，我要学会成全。

&rdquo 他总把自己说得可怜，换她的不安。

&ldquo你来也见不到我，医院有规定的。

&rdquo她解释。

她能听着他的呼吸，在清晨的医院走廊里，陡地鼻酸。

谭庆项说得不错，人生苦短，这四字的分量，今日始才晓得。

&ldquo我当年&hellip&hellip&rdquo她的心忽然缩紧了，&ldquo是后悔的。

&rdquo 哪怕是要被传染上，也是要告诉他，当初她离开北京城是有多后悔。

傅侗文没了动静。

衬衫摩擦话筒口子，&ldquo沙沙&rdquo的，像风吹着梧桐树的叶子。

为什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心脏不舒服了？她胡乱想。

&ldquo三哥&hellip&hellip&rdquo他停住，仿佛在措辞，继而说，&ldquo对你的心情，过去在别人身上是从未有过的，你要想听的话，等回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rdquo 顿了半晌，他又道：&ldquo你是在前线救人的医生，我一个安逸坐在家里的人，应该是支持你，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

&rdquo &ldquo没有，你没有影响到我&hellip&hellip&rdquo 你的存在，对我本来就是一种支持。

&ldquo宛央，&rdquo他唤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名字，&ldquo我爱你。

&rdquo 他说着，静了会儿，又一次说：&ldquo我爱你。

&rdquo &hellip&hellip 沈奚下半张脸蒙在口罩里，一层布在脸上微微颤动着，呼吸全乱了。

宛央，宛在水中央，很美的寓意。

可也是孤立无援的一个名字，四面环水，无所依傍，一世飘蓬。

&hellip&hellip 苍白灯光里，她眼里都是水光。

他说爱她，她要如何答？ &ldquo沈医生。

&rdquo护士长撕破了这份宁静。

沈奚忙乱着，说&ldquo再联系&rdquo，把听筒扔下，回到了自己的战场。

到正午的日光照入病房，她还在想，他说了那样的话后，被扔掉电话是如何心情？ 一切在下午有了转机，经过前两个病人的死亡后，医生们有了更好的对策，小护士幸运地成为了在上海的第一个康复病例。

对于那场流感，当时的沈奚以为，中国总是要比欧洲好一些，但事实证明疫病的传播是全球范围的，到后来，连中国和俄罗都无法避免。

只是在那个军阀混战的年代，没能留下太多文字和照片资料。

小护士康复后的第三天，沈奚离开隔离楼层。

距收诊病人那日，过去了十天。

那个德国少女因为沈奚是主诊医生，对她依赖到寸步不离。

沈奚和她语言不通，幸好谭庆项是个洋文通，用几通电话和女孩沟通，亲自揽下了要安抚失去双亲&ldquo幼女&rdquo的职责。

说是少女，其实因为人种优势，她比沈奚，甚至比尚未见面的谭庆项都要高一些。

沈奚拜托护士为她准备了干净衣裙，旧式样，中式学生装。

沈奚和傅侗文约定是四点，在医院候诊的一楼见。

三点三十五分，她等不及先带着女孩到了楼下，未料，在医院的门内，有人更等不及地先到了。

他的车在外头，吩咐了跟来保护他的青帮人也都候在外头，独自一个，静立在大扇的玻璃木门边，两手倒背在背后，搭在一处。

等得是不急不躁，却也伴着十二分无聊的神态。

对他看久了只道平常，可在人群里一站，立时又显出不同了。

他一个大男人，站在朴素白漆的医院大门前，都有让浮花浪蕊皆失色的本事。

从瞧见她起，他就在望着她，无聊神态尽去。

她一路行，他一面望。

&ldquo你几时到的？&rdquo她像被人堵在校门口的女学生，在大厅里护士们和几个医生探究的目光里，心虚地问。

&ldquo说不准，约莫两点的样子。

&rdquo他走近。

&ldquo两点？&rdquo这是站了多久&hellip&hellip&ldquo来这么早，也不告诉我。

&rdquo 沈奚鼻尖碰到他西装了，猜到他要做什么，可他没给她机会考虑，直接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是在中国，不是在纽约，就算是在纽约，两个恋人要亲吻也并非是随时随地不分场合的&hellip&hellip尤其还是医院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hellip&hellip 还是，完全失了体统的喉舌深吻。

她被亲吻的全然失重，灵魂在身躯里剧烈地晃了几晃，仿佛被人抽离出去。

亲完，偏他还要笑。

&ldquo约会这种事情，要先等上一会儿才有诚意。

&rdquo他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下她的嘴唇，再是额头，端的是个轻薄子，&ldquo三哥带你去吃羊排，你最喜欢的。

&rdquo 傅侗文安排吃西餐，是为安抚失去双亲的少女培德。

但由于言语不通，气氛并不算太好。

不到六点时，三人回到礼和里的公寓。

谭庆项和万安关了上下三层楼的灯，独独留了厨房的灯，两人难得不和傅侗文吃饭，去虹口菜场附近买了食材回来，自己做。

那里每天有许多的屠户、农民和渔民出售自己的货品，比别处新鲜不少。

于是，德国少女培德见到谭庆项的第一面，就是他穿着围裙，一手黑剪刀，一手开膛破肚的大黄鱼。

这几日在隔离区里，两人电话通过几回，培德获知他是个留洋的医学博士，精通多国语言。

三十岁上下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样子。

嗯&hellip&hellip现在嘛，培德腼腆地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绿色眼睛里难得有了笑，父母病逝后还是头一回。

&ldquo这孩子&hellip&hellip&rdquo谭庆项胸闷，接着收拾大黄鱼。

厨房过于逼仄，容得下培德就容不下万安，硬挤着也不像样。

万安识相得很，腾了地方给两人交谈。

&ldquo沈小姐，&rdquo万安在厨房门口，对沈奚热络招呼着，&ldquo是要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别的？&rdquo傅侗文替沈奚脱下外衣，递给万安：&ldquo去泡一壶茶。

&rdquo &ldquo是要最好的吗？一定是要最好的。

&rdquo万安殷勤地自问自答。

傅侗文摘下帽子，扣到万安脑袋上：&ldquo今日话倒是多。

&rdquo &ldquo那是自然。

&rdquo 沈奚忽然被他拉起手，众目睽睽下，上了楼。

这公寓楼梯窄，两人无法并肩走，于是乎，是他在前，她在后，落了半步。

一楼的灯悬在厨房门外的白墙上，把人影照到墙壁上，无形被放大数倍。

沈奚想到自己住在这儿的时候，不敢结交好友，连邻居也尽量少打交道。

这里是三层楼的小公寓，外加上楼顶的小天台，就是日常她独自活动的天地。

那时也想过，傅侗文说要来上海接她，自然会有关于未来同居的联想&hellip&hellip &ldquo周先生呢？&rdquo她到二楼，察觉曾经周礼巡住的房间是空着的。

&ldquo该到北京了。

&rdquo他说，&ldquo正好那间房给培德住。

&rdquo &ldquo这么快就走了？&rdquo她遗憾没能告别。

傅侗文同她进房，从抽屉里拿出火车票：&ldquo我是打算要陪他一道北上的，外交总长那里需要一个引荐人。

&rdquo 沈奚注意到车票的日期：&ldquo那你为什么没走？&rdquo &ldquo这是在明知故问？&rdquo他笑。

她支吾：&ldquo&hellip&hellip引荐给外交总长，是很要紧的事。

&rdquo &ldquo我打了份电报，托付给了徐品汇。

就是那日在广和楼，你见过的那位徐家四少。

&rdquo 是那个人。

她记起来：&ldquo他这两年&hellip&hellip输了多少家产了？&rdquo 傅侗文睨她，含着笑：&ldquo你倒对他记得清楚。

&rdquo &ldquo你的朋友&hellip&hellip当然记得牢，难得认识几个。

&rdquo 他道：&ldquo我以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