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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明月共潮生(2/3)

quo刚开船就丢了一位客人，他们都怀疑是被人谋财害命，推下船的，&rdquo狙击手说，&ldquo也有可能是借口，水手互相看不惯是常事。

&rdquo 丢了客人&hellip&hellip是那晚。

是那个唱曲的人。

沈奚心一沉，傅侗文和谭庆项却没多余的表现。

谭庆项又见休息室出来人，想想，说：&ldquo我去看看。

&rdquo &ldquo一同去。

&rdquo傅侗文也想看看情况。

三人一道去了，狙击手见里头除了伤者，就是船医和赶来的医生旅客，没外人，于是在门外替他们看守。

休息室内，三位伤患都是大出血，船医简单做过处理，低声和赶来的两位旅客交流，沈奚听得出，那两位也并不是外科学的医生，但其中一个有在法兰西战场的经验，也曾缝合过伤口和内脏，他在做着立刻缝合伤口的准备。

其中一位是大腿，一位是上臂，最后一个比较麻烦是腹部。

谭庆项进去时就说明他也是医生，所以获得留在那里的权利。

船长赶来时，对傅侗文这个贵宾点头示意，低声建议他带着自己的太太离开，毕竟他们在这里帮不上忙，反倒会让本就狭窄的休息室变得更拥挤。

&ldquo用止血带，快！&rdquo战地医生催促。

&ldquo不要用止血带，要缝合血管！&rdquo沈奚大声制止，&ldquo这个请交给我，我可以配合你们完成，我对血管缝合术很熟悉。

&rdquo 船医和战地医生对视，妇产科医生也皱起眉。

这种新技术，就算是在纽约，也难在半天内找到能完成的医生。

来自中国的西医医生？ 不管男女，他们几个在今天之前从未听说。

今天倒好，一下子冒出来两个。

若不是头等舱的客人，倒像是在招摇撞骗。

&ldquo我不能让你接触我的病人，除非你向我证明，你有学医的经历，或者行医的资格。

&rdquo船医在船长的目光授意下，选择了一个妥当的拒绝方式。

沈奚哑口无言。

这两样她都没有。

甚至因为跟着傅侗文&ldquo逃离&rdquo仓促，她连这几年的学位证明都没有。

她只能苍白地重复：&ldquo请相信我。

&rdquo &ldquo请相信我太太，&rdquo傅侗文也用带着伦敦腔的英文说，&ldquo她确实有能力帮到你们。

&rdquo &ldquo先生，&rdquo船医不想再耽误时间，&ldquo我从没遇到过学西洋医学的中国人，我去过很多地方，做船医也有十年，&rdquo他想到谭庆项，又即刻改口，&ldquo当然这位先生已经让我开了眼界，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位中国的西洋医生。

&rdquo &ldquo我相信这位太太，血管缝合术才刚获诺贝尔不久，她能准确说出全称，至少说明她是医学的狂热爱好者。

&rdquo始终旁观的妇科医生很善良，帮沈奚说话。

狂热爱好者？沈奚更感到无力。

&ldquo我在战地处理过很多伤员，&rdquo那个战地医生却没了耐心，&ldquo这里请交给我们。

&rdquo &ldquo可你在战地处理的伤员，存活率是多少？&rdquo沈奚在逼问。

&ldquo哦，亲爱的太太，&rdquo那个战地医生沉下脸，&ldquo战地的环境，你竟然会问我存活率，我想你是想要耽误我们救人的时间。

&rdquo &ldquo不，我是想帮你们，&rdquo沈奚放弃争论，冲到腹部被刺的人面前，&ldquo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是在说玩笑，给我权利救你！&rdquo &ldquo&hellip&hellip你能保证我不死吗？&rdquo那个人呻吟着，褐色的眼盯着她。

大量失血，没有输血，伤到什么内脏也不知道，还有这里的环境，术后也难保证他会不会死于感染。

她如何保证？ 那个人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沈奚几乎绝望，另一位受伤的船员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ldquo我还在流血&hellip&hellip&rdquo那人失血到要休克。

&ldquo他在向我求助，你们看到了吗？！&rdquo沈奚愤怒地盯着船医和战地医生。

&ldquo好吧，你可以来帮我，但要听我的指挥。

&rdquo船医松了口，他不想得罪头等舱的人。

沈奚激动得连连点头，她让谭医生去取自己的一套器械和放大镜。

今天这一场&ldquo战役&rdquo让她无比庆幸，傅侗文当初有足够的钱让她挥霍，让她有反复实践，旁观手术的机会，否则以她的资历，如何能应对。

谭医生在一旁辅助她，也让她踏实许多。

手术全程，傅侗文都在旁观。

旁观那个曾在烟馆地板上，被绑住身子无助的女孩子，如何争取到去实施手术救人的机会。

&ldquo天哪，她真的可以。

&rdquo妇科医生忍不住赞美她。

傅侗文在这一刻，替她松了口气。

那双手柔若无骨，很美。

可此刻，更吸引他。

沈奚离开前，反复和船医强调自己在哪个房间，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找她。

她回到房间，筋疲力尽，在洗手间里都是靠着水池在洗手。

水被草草甩干，她想去找毛巾，傅侗文已经递过来一块白色亚麻手帕。

一个小小的物事，又让她回到上午在更衣室内的局促，面对外人，面对他，她完全就是两个人。

&ldquo干净的。

&rdquo他说。

她当然知道。

沈奚去接，他却没松手，反倒是裹住她的两手，擦干。

两人四目相对。

她的全部神经都被吊起来，这样的动作太亲密了，亲密到让她不得不去说点儿什么冲淡这感觉：&ldquo我刚刚还在想，多亏你昔日的慷慨&hellip&hellip&rdquo 当她还在说时，他已经拉起她的手，将它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在做这个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ldquo你今天，很是不同。

&rdquo他低声说。

刚刚的那个算是吻手礼，还是&hellip&hellip别的什么？ 她辨不清。

这样的傅侗文，让她记起了那个有关于香烟的故事。

在北京，无人不知大栅栏一带的八大胡同，连她在烟馆也听过这首歌谣：&ldquo八大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畔弦歌杂，王广斜街灯火明&hellip&hellip&rdquo故事的主角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故事的地点就是这八大胡同里的韩家潭。

一夜，在这烟花柳巷之地，有名的几位少爷聚到一处，面对花魁起了争斗的心思，竞相扔出白花花的银子。

在这几人里，唯独傅侗文只问下人要了一根香烟，进入花魁房间。

偏就是这个，让美人动了心思。

香烟，香艳。

他取了个谐音，要是夸寻常女子，那是轻薄。

可在烟花地，却是十足地风流，十足地风情。

花魁接了香烟，他却说好处不能让他一人独占，既抢了风头，美人自然要拱手让给友人。

于是留下一张支票离开，才有了这个佳话。

这个男人，只要他想，一举一动皆能蚀骨入髓。

而现在，这个故事里的男人就在她眼前。

&ldquo刚刚要说的是什么？&rdquo他在问。

&ldquo我想说&hellip&hellip多亏三哥昔日慷慨，资助我读书，否则今日怕会出洋相。

&rdquo 傅侗文一笑，倚上门边框。

完全没有放开她的征兆，像在更衣室，当他交代过要如何和谭医生交代后，她想离开，被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阻止了。

那时她以为他会做什么，但没有，只是抱着。

现在也一样。

傅侗文将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头看着，又翻过去看她手心，拇指指腹滑过那细细的纹路，磨着她的手掌&hellip&hellip他的手指愈发烫，她也是。

像有个小小的更漏，被摆在眼前，声缓缓，滴泠泠，每一滴水珠儿都落到了心尖上。

&ldquo我们该出去走走。

&rdquo他说。

沈奚应了。

可他又不动。

明白人做荒唐事。

他将个清白姑娘的手揉了又握，握了又亲的，怎么算，心里倒是有面明镜，可做起来又是另一套。

&ldquo还是三哥出去走走，&rdquo他又低声说，&ldquo再这样，会要出事情。

&rdquo 他话中有笑，如此直直白白地说出来，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轰的一下子全塌了。

傅侗文用目光困着她，将她放开。

手上的力道终究是没了。

她醒过味，傅侗文已经离了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只得原地立着，想他的语气和神态，几分真几分假。

就这样到了六点，他才回来。

人应该是从甲板上回来的，西装上是冷意，不过脸上的笑意倒是有的。

傅侗文订了晚餐的位子，让她收拾收拾，下楼一起去寻谭庆项。

他的样子，仿佛出门前的事从未发生。

沈奚答应着，在洗手间换了衣裳，将散开的头发分成两股，搭在肩上，先将其中一股对着镜子编起来。

她望着镜子，想，或许那真是吻手礼&hellip&hellip反倒是她在误会：&ldquo三哥，你要是换好了告诉我。

&rdquo &ldquo好了。

&rdquo他说。

沈奚编自己的辫子，轻车熟路，不必照着镜子。

她离开洗手间，走入卧室，手上没停，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着。

傅侗文本是在打领带，见她这样子，又停下了动作：&ldquo来，让我看看。

&rdquo 沈奚脸一热，人没动。

本来就是三步之遥，何谈过去。

傅侗文将领带理好，上前两步：&ldquo让我试试。

&rdquo 试什么？散开在右肩的头发被他拿起来。

&ldquo如何做？&rdquo他问。

&ldquo这样&hellip&hellip分三股。

&rdquo她将手指间的三股黑发给他看。

傅侗文生疏地，学着她的样子，将长发分开，又在她的示范下，学着她去将那一股长发编起来。

细碎的发丝，不停擦着她的脸颊和锁骨。

沈奚也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完成的，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

她望他一眼，他在微笑：&ldquo样子马马虎虎，多来几次会好很多。

&rdquo 编到结尾，他举到她眼前：&ldquo好了。

&rdquo &ldquo我来绑。

&rdquo她接过，绑妥。

下午说是怕出事，可眼下这样，又如何算。

&ldquo我有些话，&rdquo傅侗文看穿她的心思，&ldquo晚上回来说，好不好？&rdquo 她点点头，见他在笑。

早就乱了套的关系，急在这一时也理不清。

两人虽有话没说完，但气氛却开始不同了。

离开房间前，傅侗文又觉得领带搭得不好，重新取出来一条，交到沈奚手里。

这是真的难为她，她不会，他手把手教她，如同她教他如何编女人的长发。

沈奚磕磕绊绊，弄完，傅侗文人站在走廊上了，才评价说：&ldquo看来，你也要多学几次才可以。

&rdquo 两人说这话是用母语，狙击手听不懂，见沈奚脸红，约莫猜到是先生在和太太调情。

下到一等舱，傅侗文去叩门。

半晌，谭庆项开了门。

平日严谨的人，难得没有穿戴整齐，连领带都没有，头发也和平日不同，总之，有些怪。

不过除去拘谨，人清朗了不少。

&ldquo带一个客人？方便吗？&rdquo他问傅侗文。

&ldquo看你高兴，不过是加一个位子。

&rdquo 身后有动静，房间里是有人的。

沈奚心头一震，目光忍不住往门缝里溜，见到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孩背影。

她一下子睁大眼。

&ldquo沈小姐，你能收敛一些你的好奇心吗？&rdquo谭庆项嘴边有笑。

&ldquo我是忧心你的安全。

&rdquo她讪讪，眼睛里的话是&ldquo错看了你&rdquo。

谭庆项笑，拍了下沈奚额头，算是回应&ldquo少管闲事&rdquo。

&ldquo你们先走，我稍后就来。

&rdquo他说着，重新关上门。

沈奚五味杂陈地看着那扇门，又去看傅侗文，他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难道&hellip&hellip露水情缘在他们看来很寻常吗？ 结果，谭庆项也没给她机会去问。

他爽约了。

彻彻底底为了一个褐发少女，将她和傅侗文抛弃在了晚餐饭桌上。

她从吃奶油小薄饼和鱼子酱就期盼能看到谭医生女友的脸，可到熏鱼和烤面包没来，到牛肉汤没来，到鹅肝冻膏也没来&hellip&hellip默尔索干白下了肚，沈奚已经放弃了。

甜点和水果到时，谭庆项带着那个新女友赶来，坐下就将杯中酒喝干净：&ldquo抱歉。

&rdquo &ldquo你该对你女朋友说抱歉，菜已经上完了，&rdquo沈奚礼貌问，&ldquo你还要什么吗？&rdquo 那个女孩子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在吃着甜点，不在乎主菜上完的事情。

&ldquo她不懂英文，除了简单的几个单词。

&rdquo谭庆项替她解释。

&ldquo那你怎么和她沟通？&rdquo沈奚惊讶，方才傅侗文还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半个月了。

谭庆项笑而不语。

沈奚仍困惑，顺便将这个错看的人上下打量。

&ldquo好吧，简单来说，&rdquo谭庆项将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揉着疲倦的眼睛，&ldquo心灵沟通和肢体交流，这样是不是能满足你的好奇心？&rdquo 沈奚被这话堵住。

那女孩恰好发现了桌上的金制火柴盒，举起来，对着谭庆项惊讶地笑着。

谭庆项也笑，点点头。

沈奚想他们是在交流说：这个餐厅连火柴盒也是金的。

他们四个，两拨人，一拨吃完，一拨刚开始。

傅侗文并不想留在那里，借口困乏，带沈奚离席。

在私人甲板上休息了会儿，回房，他在箱子里找书看。

沈奚瞄了一眼时间，九点，这是夜读的时间&hellip&hellip可他并无想说的意思，还是忘了？ &ldquo谭医生的女朋友，是想要带回中国吗？&rdquo她心中忐忑，将话从谭医生说起。

看上去是个俄国人，不晓得会不会乐意待在北京。

&ldquo应该是要先下船的。

&rdquo他背对着她说。

&ldquo先下船？那&hellip&hellip谭医生怎么办？&rdquo 他回身，一笑：&ldquo他总有几个莫名其妙的女朋友，来路不明，互不束缚。

缘来缘尽而已。

&rdquo 原来这样。

她沉默。

傅侗文将书在手里掂着，思忖半晌，又说：&ldquo他在这方面，是看不清自己，或许这么说也不对，是他将自己看得太清了。

&rdquo 沈奚不懂，倒是看清他手里的书。

是这一个月他看了四遍的《麦克白》。

&ldquo他心里装着个人，&rdquo傅侗文将书在掌心敲打着，说，&ldquo是个青楼的姑娘。

&rdquo &ldquo那你为何不借他银子，去赎那姑娘？&rdquo她马上说。

傅侗文微笑：&ldquo你听我说完。

&rdquo 他花费了两分钟，讲了个穷书生爱上青楼女子的俗套故事。

谭庆项家境贫寒，是由四爷出资，让他留洋。

四爷走后，谭庆项留在了傅侗文身旁，因为傅侗文常出入烟花之地，他也不可避免地随着进出，后来结识了一位身世可怜的姑娘。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没过去情关，真动了心，一心想娶那姑娘。

沈奚揣着不安的心，听下去。

姑娘当他是萍水姻缘，他对人家却是情意拳拳。

人家姑娘住得好，吃得好，挥金如土，又有公子哥们捧着，为何要从良？谭庆项恨不得剖出真心，任人一刀刀片心头肉，鲜血淋淋，死不回头。

他想着人心都是肉做的，他想着他与那些少爷很不同，可终究在姑娘眼里还是相同的。

都不过是送首饰匣子、送银元的凯子。

&ldquo他在我这里拿的钱，攒不下几个，都给人送过去了。

&rdquo 这和戏文里唱的真是相去甚远。

沈奚蹙眉想了会儿：&ldquo要不是三哥，他也不会去那里。

&rdquo 傅侗文听这话，把手里书敲上她的额头：&ldquo小女孩想得简单，只当青楼是青楼。

&rdquo 他寥寥数语，去讲那八大胡同的社交场。

别说寻常政客，就连张勋这等有实权的将军，也都请了昔日紫禁城里的厨子，开青楼去拉拢人；袁世凯大总统想要买选票，也是请人去那里行贿议员；更不用说在北京城里谁想设宴款待好友，有头脸一些的，都需去那里&mdash&mdash细算起来，从参议院、众议院，到京师大学堂，两院一堂，议员政要、文人墨客，哪个都逃不掉。

是男人的销金窟不假。

可去的人却不只爱美人，更恋江山。

豁然雾解。

满是雾水的玻璃，被他一点点抹去水珠，传闻下的傅侗文，对她亮了底。

这还是头一回，傅侗文给她讲北京城里的他。

&ldquo站得乏，上床来。

&rdquo他突然说。

沈奚心还在烟花柳巷，被这句话引回现实。

傅侗文让她上床。

九点，是该上去，可今日&hellip&hellip 他绕到那一头，掀开白色棉被，躺到床头去。

沈奚约莫猜到，该到说他们了，她坐到床边沿，光着的两只脚离开拖鞋，进了棉被，人也和往日一般倚着。

忘拿书，连能挡的屏障都没。

隔了一个拳的距离，她发现，他那头壁灯没开。

&ldquo回国如何打算？&rdquo他倒也不瞧书，瞧她，&ldquo三哥给你安排。

&rdquo 这就是他要说的？沈奚失落着，摇摇头：&ldquo还没想。

&rdquo 这游轮会在上海靠岸，上海她从未了解，家乡广州又早物是人非，都不想待。

而在北京，除了那几条肮脏的小胡同，她也只住过傅家。

这么一看，也不见得比上海更熟悉。

他呢，不用说，是要回傅家的。

高门大户，不同的生活，再见都难。

想到一下船就要各奔东西，沈奚心中茫茫然。

她的长发散开着，披在两肩上。

编在一处太久，有了微微卷曲的弧度，这让他想到每每睡醒，她的发都在枕上，脸侧，那发，时常会落到他手腕上，缠着。

同床共枕，真该是夫妻才做的事，是他想得简单了。

他现在想的事情，也很荒唐。

傅侗文掀开棉被，下床去找水喝，将杯子搁下，又趿拉着拖鞋回来，却不是去他那头，而是到了沈奚这里。

她还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替她关灯，岂料，他却挨着她的身子，坐下来，人影挡了光，两人面对着面。

沈奚的手又落到他掌心里，揉握着，将她一颗心都揉得软了。

她在等，等他说。

他脸浴在灯光里头，像坐火车时路过小站头看到的一盏灯，轰隆驶过去，将会是更深远的夜：&ldquo我下午在甲板上，看到好望角，想着，该叫你去看看，下回路过怕很难了。

&rdquo 他说完，静了好一会儿。

她眼瞅着他低头，亲到她的手心，被烫醒过来。

&ldquo以后跟着三哥，好不好？&rdquo他低声问。

房间里能有一星半点声响就好了，可没有。

走廊也是安静的。

轮船上的地毯可以吞没脚步声，哪怕有人跑过去，也绝不会惊扰到这里的两个人。

她和他目光相对。

&ldquo跟着&hellip&hellip&rdquo她轻声重复，&ldquo是如何跟？&rdquo &ldquo你以为是如何？&rdquo他反倒是笑。

沈奚怕自己误会了，可两人的手腻到一处这么久，总能说明什么。

&ldquo三哥在家中可有&hellip&hellip妾？&rdquo 傅侗文笑，摇头。

&ldquo这几年，你家里没为你定过别的亲吗？&rdquo 他又摇头。

本要说谈一场新式的恋爱，像庆项那样，给女孩子自由，又不能明着说，以傅家老三的名声来一句&ldquo互不束缚&rdquo，九成九会被人当成春宵一度，或几度。

这浮名平日受了，今日就会被反噬，也怪不得别人。

他见她不出声，才问：&ldquo可还有要问的？&rdquo 这回，换她摇头了。

&ldquo三哥这个人&mdash&mdash&rdquo他停顿在那里，又笑说，&ldquo不算很好，也不会太坏。

你姑且试一试。

&rdquo 金玉华筵，他走过上千遭，浮花浪蕊，更是遇到不计其数。

可有这么一日，他傅侗文也能放低姿态到这个地步，对一个女孩子。

沈奚眼睛不敢望着他，看看地板，又看棉被上头，有自己落下的一根头发。

她想着，一会儿要将它捡起来，绕成圈，捻个结。

想着，想着，她轻轻地&ldquo嗯&rdquo了声，喉咙里发了声，耳根也烧了起来。

这是应了。

糊里糊涂地，她又和傅侗文交谈数句，约莫是睡了，好，我将这灯关上了，好。

灯被揿灭。

傅侗文将她放到棉被里，这才又从床尾走回去，到他那一头，上了床。

这床一颤，她的人也跟着一颤。

万幸他不再说话。

这就是要恋爱了。

这么大的一桩事，两个人却对话寥寥，甚至没有一句是直白的。

可她又想，现在是新时代了，谈恋爱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又不是前朝。

人慌慌的，她揣着不安。

结果做了梦，也梦到的都是他浴在灯光下的脸和双眼，像夜晚的火车，那辆送她入京的车。

她挤在门边，四周都是陌生的旅人，下车时是在正阳门。

简陋的木牌子上写着几个字母，当时她并不认识。

后来来了纽约，再回想，依稀能拼出来那是PEKING。

车站人流密集，她是跟着人挤出来，始终跟在给她带路的陌生人身后，木栅栏外，围满了等着拉客的马车和骡车，她坐的是人力车。

那天，车站外只有两辆人力车，她占用了一辆。

断断续续的，拼凑出那年的逃难。

天亮时，傅侗文拉开窗帘，去了洗手间，没多会儿出来。

沈奚也溜下床，不甚清醒地洗漱。

擦干净脸后，她将毛巾卷起来，准备放到水池旁。

她喜欢这样，这样会让她觉得干净，尽管每日都有人来换烘干的毛巾。

毛巾卷到半途，他先离开了房间。

新的一天，和过往无甚差别。

谭医生自从昨晚被她撞破后，反倒大方了，终于将交往半月的女友也带到私人甲板。

有了肌肤相亲的情侣之间，举手投足尽是亲密。

至多保持了半小时的距离，谭庆项就将女朋友搂在身前，两人一道坐在躺椅上，共享新送来的水果。

沈奚和傅侗文却比往常还要正经，她看谭庆项拿来的书，他翻看新送来的报纸。

至多是，她想拿茶杯时，他会顺道为她往前推一推。

她心猿意马，他气定神闲。

真是高下立见。

十一点，管家递了张名片来，说是今日上船的新客人里，也有前往上海的中国人。

听说了这里有救过人的外科医生，才递了名片上来。

傅侗文接过，上头写着上海仁济的名头。

毕竟是来拜访沈奚的，他还是将名片给了她：&ldquo你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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