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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大学(1/3)

春城何处不飞花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子言步出上海站。

S大在火车站广场设了一个新生接待处,横幅打得很醒目,找起来毫不费力。

几个本来无精打采的男生,一看询问的是个女生,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过分热情的笑容,几个人同时抢上来帮她扛行李。

子言的行李并不多,就两个带滑轮的行李箱,一箱是衣服和日用品,另一箱装得满满的全是书,死沉死沉。

临来时她坚决拒绝了父母请假陪她报到的要求,她觉得自己要学习独立,何况表姐叶芷有个在上海念书的高中同学说好了会来接她。

只是,直到坐上学校来接新生的大巴,她都没看见表姐同学的身影。

鳞次栉比的高楼在车窗外一略而过,行色匆匆的路人、川流不息的车辆都让子言感到新奇而陌生。

这是她将要待上几年的地方,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有跳下车用脚步去熟悉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冲动。

S大的校门仿佛有了些年岁,远远就能看见一尊汉白玉雕成的毛主席塑像,正挥手向每个人致意。

两排葱茏的绿树一直延深到学校深处,青葱碧绿的树叶掩映出几座红砖墙面的老房子,房顶都有一个斜上去的老阁楼样式。

校园并不大,但是当子言奔波了一上午终于办妥入学手续拿到宿舍钥匙时,望着六层楼高的宿舍楼,她确实有点望而生畏。

&ldquo同学,我来帮你。

你在哪个宿舍?&rdquo一个长相憨厚、操山东口音的女孩子问她。

&ldquo哦。

&rdquo她如梦初醒,赶紧道谢,同时报了自己的宿舍号。

&ldquo501啊?这么巧,我也是。

&rdquo那女孩高兴地说,&ldquo你好,我叫朱秀丽。

&rdquo &ldquo我是沈子言。

&rdquo子言笑着说,对山东女孩的热情从心底里感到亲切。

走进宿舍,六张床铺已经铺好了两张,朱秀丽指着靠窗的一张下铺说:&ldquo那是我的床位,对面那张下铺也有人了,是个江苏女孩。

其余的还没来报到,听说都是本地人,估计要到晚上才来呢。

&rdquo 子言挑了朱秀丽的上铺,就开始动手整理床位。

宿舍门被推开,一个长相乖巧、圆脸短发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看见沈子言和朱秀丽,愣了愣。

&ldquo你好,我是经贸系的沈子言。

&rdquo子言主动打招呼。

女孩笑起来的样子很像HELLOKITTY,可爱而甜美,&ldquo你好,我是商务日语系的秦静仪。

&rdquo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说,&ldquo哦,你就是沈子言啊?&rdquo 子言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初来乍到,应该还没有出名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秦静仪走到自己书桌前,拿出一本书,取出一张小纸条递过来,&ldquo我是最早来报到的,刚来就有人要找沈子言,还留下张字条呢。

&rdquo 子言接过字条,极龙飞凤舞的字:&ldquo子言妹,上午接站未见你,我有事先返校,中午来接你吃饭,勿走开。

&rdquo落款是沈志远。

秦静仪笑着说:&ldquo是你哥吧?都姓沈。

&rdquo 她不好解释过多,于是笑着点点头,&ldquo是呀,他在T大,大四了。

&rdquo &ldquo有个哥在上海真好。

&rdquo朱秀丽插话说,&ldquo我正在发愁中午怎么去食堂吃饭,刚办下来的饭卡不知道现在能派上用场不?&rdquo 正说话间,宿舍的传呼喇叭响了起来:&ldquo501沈子言,下面有人找。

&rdquo &ldquo大概是我哥来了吧。

&rdquo子言微微一笑,心里划过一丝暖意,匆匆跟两位舍友告别,就跑下了楼。

宿舍楼前有个极小的花圃,正值夏季,花木茂密繁深,一株合抱粗的樟树下,站着一个男孩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志远。

浓密的树荫挡住正午的阳光,他微微仰起头,看着树叶有些出神。

子言远远看去,那是个眉目清秀、给人感觉干净而清爽的男孩子。

&ldquo子言。

&rdquo沈志远微笑着点头示意,用的是家乡话。

子言立刻就觉得很亲切,&ldquo你是志远哥吧。

&rdquo &ldquo就叫哥吧,这样亲切。

&rdquo沈志远说得很自然,&ldquo你姐都跟我说了,她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rdquo 子言也没有扭捏,很豪爽地一点头,&ldquo好,哥!&rdquo 沈志远忽然一顿,他的眼里仿佛浮起一层薄纱样的雾气,然而消逝得也很快,令子言怀疑是不是有点看花了眼。

他点头微笑,&ldquo其实你们S大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不过今天我先要带你去T大吃饭,让你先认认路。

&rdquo &ldquo哥,你和我姐是同班同学吗?&rdquo公交车上,百无聊赖的子言无心地问。

沈志远回答得很快:&ldquo是,同班过一年。

&rdquo 才一年,交情就好到这地步,可以托付妹妹照管了。

子言觉得有些蹊跷,表姐的同学她认识的不少,上大学前从来没听说过沈志远这个人。

&ldquo哥,你读书时成绩一定很好吧?&rdquo子言觉得自己纯属没话找话,成绩不好能考进T大这样的重点吗? 沈志远略微点一下头,&ldquo一般吧,还好。

&rdquo &ldquo那,你跟我姐关系很好吧?&rdquo她接着问。

他颇感有趣地看她一眼,&ldquo我很奇怪你姐为什么说你很文静&hellip&hellip&rdquo 这男孩,说起话来完全不动声色就可以让人知难而退,刚才的平易近人,搞不好全是伪装。

子言愤愤地想。

然而也立刻就闭上了嘴。

沈志远瞥了一眼子言的神色,温和地笑笑,&ldquo不是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问,但是这趟公交车的站名我希望你现在就能记下来。

因为等一会儿我不一定会陪你再坐回来。

而且,&rdquo他促狭地眨眨眼睛,&ldquo我希望你能听得懂上海话的站名,回来要是坐过了头你可别哭鼻子。

&rdquo 倒塌!真是个厉害角色。

她开始严重怀疑,表姐把自己托付给他照管是不是存心来整自己。

直到坐在T大以昂贵闻名的小食堂里,看着面前的一大堆饭菜,子言才确定刚才怀疑的这个人原来也有善良慷慨的一面。

&ldquo多吃点,你姐没说你这么瘦。

&rdquo沈志远不停地给她夹菜,她的碗里堆起一座小山。

子言苦着脸说:&ldquo我、我恐怕吃不完。

&rdquo &ldquo那怎么行,你们学校马上就要军训了,就你这副身板,不多吃点怎么扛得住?&rdquo沈志远不紧不慢地说,&ldquo要是把你饿瘦了,我怎么向你姐交待?&rdquo 无限的好奇心涌上来,她又想起那个被打断的话题。

&ldquo哥,你和我姐&hellip&hellip&rdquo 沈志远放下筷子,微笑着说:&ldquo食不言,寝不语,听过没有?&rdquo 子言翻了下白眼,刚才是谁一个劲地在劝她多吃一点,他和她,到底是谁话更多? 越回避,越有问题。

子言下了决心,改天一定要锲而不舍把这问题的答案弄到手。

大学报到新鲜的第一天,在他乡遇亲朋的喜悦中消耗过去了。

这个开始,还不错。

子言想。

傍晚回到宿舍,其余几个床铺已经分别整理好了,满屋子人声嘈杂,喧闹非常。

一屋子人,原来都是为了送一个本城女生前来住宿。

这女孩有一头黑亮顺滑的长发,齐额的刘海剪裁得相当精致,恰好露出葡萄一般深黑水灵的大眼睛,娇小玲珑的个头,应该是典型的上海女孩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肤色有些黧黑。

不过子言觉得,这小小的缺憾完全无损于这女孩的美丽。

床上和桌上林林总总堆满了东西,这女孩子正用上海话跟家人撒着娇,子言听了半天都不知道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也就沉下心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多久,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士走过来,有些抱歉地对子言说:&ldquo同学,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女儿换一下床位,她喜欢你这张靠窗的上铺位。

&rdquo 宿舍里其他舍友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整个宿舍一共有六张床,靠窗的上铺位只有她和同城的另一位上海女孩。

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头,&ldquo好的,没问题。

&rdquo 在子言看来,这其实只是一桩小事,那女孩子却扑过来抱住了她,笑逐颜开,&ldquo同学,谢谢侬。

&rdquo 这甜糯的上海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真是甜美。

当天晚上熄了灯,子言躺在床上,有种惴惴的陌生与孤单感,从靠门边的上铺看过去,几乎看不到窗外的月色,她还是想家了。

忽然就想起,龚竹也是第一次离家,在南京那个陌生城市,她的第一晚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对着月亮流着眼泪想家? 耳边忽然传来嘤嘤的抽泣声,子言探起半个身子来看,靠窗的上铺位的那个上海女孩,正缩成一团,在不停地流眼泪。

子言很小心地爬过去,丢了一包纸巾在她枕边,压低了声音说:&ldquo擦擦眼泪吧,明天肿了不好看。

&rdquo &ldquo我很想家,想妈妈。

&rdquo她小声说,&ldquo我晓得自己很没出息,别人会笑的,离得这么近还哭。

&rdquo 子言柔声说:&ldquo不会有人笑你的,大家都很想家,这跟距离远近没有什么关系。

&rdquo &ldquo你真好。

&rdquo女孩边擦泪水边说,&ldquo我是经贸系的薛静安,名字很好记的,你知道阿拉上海有个静安区吗?就是那个静安。

&rdquo 子言轻轻拍一拍她的手,&ldquo记住了,安心睡吧,很晚了。

&rdquo 大一新生为期一周的入学教育完成后,各班级的信箱也分配了下来。

拿到信箱号的一刹那,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某校的某个信箱号码,然而很快就摇一摇头,自觉地把它自记忆里摁下去,深深地摁下去。

子言和宿舍里的人也很快熟悉起来。

另外两个上海女孩都是公共关系系的,大家开玩笑都叫她俩是公关小姐,个子高挑一点的叫米依依,皮肤白爱喝牛奶的叫赵蔷。

都说上海人很排外,这方面子言没有太明显的感觉,至少薛静安就不太像。

她很黏子言,一天到晚几乎寸步不离,恨不得连上厕所都跟着。

要不是军训时两人不是分在一个队列,子言相信,薛静安一定还会形影不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军训果然很艰苦,子言的皮肤平时就经不起晒,只不过两天工夫,就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所幸,她没有生病,连个感冒咳嗽都没有,许馥芯在信里恨恨地说,你是命好,没有落在西北。

整个军训期间她只给许馥芯和龚竹各写过一封信,然而收到的信却着实不少,最最意外的就是,她居然收到一封情书,而写信的那个人,复读一年,她都没有能够记得住对方的样貌和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训练很折磨人的缘故,晚上躺在床上,全宿舍的人都睡不着,彼此说着一些高中时的趣事,越说越兴奋,熄灯以后很久,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入睡。

&ldquo要我说啊,我们系就没有几个像样的男生,还不如我中学时的同桌呢。

说来也奇怪,读书时也不觉得他怎么样,现在想想倒觉得还不错的。

&rdquo赵蔷漫不经心地说。

薛静安一听就笑起来,&ldquo你们系的男生确实品种不太优良,按理说,公关系这个名号,乍一听起来,男生个个都应该帅得跟金城武似的才对嘛。

&rdquo 女孩子们都笑起来,卧谈会上谈男生,确实是个有趣的话题。

说到热闹的地方,米依依忽然提高一点音量说:&ldquo不如明天大家都把自己觉得最帅的男生照片拿出来资源共享一下,评选501宿舍的女生之友。

输的那个,罚她为赢的那个打一星期开水!&rdquo一语既出,全舍轰然。

子言为难地想:怎么办,自己几乎没有男生的照片。

想来也好笑,连叶莘的照片她都没有带在身边,看来打开水这个力气活,她是包定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中午,全舍的女孩子聚拢在一起品评男生照片的时候,薛静安小声问她:&ldquo沈子言,你的照片呢?&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确实没有什么男生的照片。

&rdquo她愁眉苦脸地说。

&ldquo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异议,秦静仪提供的这张照片应该排第一了吧?&rdquo米依依环视全场,目光落在子言身上,嘻嘻笑起来,&ldquo沈子言,看来打开水这活儿非你莫属了。

&rdquo 薛静安一听就急了,她是子言坚定的维护者,立刻就嚷起来:&ldquo胜负还没分哪,沈子言怎么就输了?&rdquo她转向子言,大声说,&ldquo你不是有张集体毕业照吗?快拿出来,我就不信,那么多男生,一个顺眼的都没有!&rdquo 赵蔷捂着嘴笑得很淑女,&ldquo集体照也算啊?&rdquo 薛静安理直气壮地回答:&ldquo当初又没规定一定要单人照,集体照当然可以。

&rdquo她走到子言的书桌前,把抽屉一拉,顺手就摸出一本书,书页哗啦啦一翻,果然掉出来一张毕业照。

子言看也没看就扑了上去,从地上捡起那张泛黄的有点卷边的小小照片,很仔细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她的心刹那间漏跳一拍,微不可察地刺痛了一下。

&ldquo小学毕业照。

&rdquo她尽量平稳呼吸说。

秦静仪轻轻抽走那张毕业照,凝视了一小会儿,吸一口气说:&ldquo倒真有个醒目的小男生,可惜,看不出现在的模样,倒不好下结论了。

&rdquo 照片在几个女孩子手里传来传去,子言感觉像是一颗心被搁在她们手里传递,飘忽着落不了地。

米依依最后端详了一下这照片,把它交还给子言,不经意地问了一句:&ldquo这男生现在在哪里?&rdquo 她抬起头时,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轻描淡写地回答:&ldquo不知道呀,后来没联系了。

&rdquo &ldquo啧啧,小学就招人瞩目成这样,现在该多祸害女生啊。

&rdquo朱秀丽发表了一句感慨。

她言不由衷地摇摇头,&ldquo谁知道呢!&rdquo不过倒忽然想起来,她的高中毕业照其实也是带在身边的,薛静安倒真是提醒了她。

她再度把抽屉拉开,取出一张放大的彩色毕业照,笑着说:&ldquo如果集体照算数,那我倒还真的有一张。

&rdquo 最后全宿舍公推,子言一张集体照上的某人力挫群草,拿到了501宿舍女生之友的光荣称号。

赵蔷假意嗔怪着说:&ldquo难怪沈子言故意藏着不让我们看,原来有个极品校草在这里!&rdquo 是吗?子言看着照片上的季南琛,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过,这一星期的打开水,他为她赢得这样简单而轻松。

忽然就有种愧疚涌上来,季南琛前后写过三封信,她好像还没回过一封,看在这件事的分上,她也应该给这个看起来很称职的哥哥回封信了。

军训结束的时候差不多要到国庆节了。

放假那一晚,沈志远打来电话,要带她去外滩和南京路玩,子言很兴奋,早早就赶到了T大。

虽然不是第一次到男生宿舍,大四男生凌乱的宿舍还是让沈子言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

然而沈志远的床铺与书桌却是永远出奇的干净整洁,连双臭袜子都没有,只有墙壁上贴了一张明星海报,每次都让她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志远去给她打饭,她乖乖坐在床沿上,翻着他随手放在桌面的一本专业书。

书里夹着一张照片,她拿在手里瞟了一眼,还是上次他问她要的,是一张她和叶芷的合影。

&ldquo你是谁?&rdquo突如其来的问话,把子言吓得手一颤,照片差点掉在地上。

问话的是个外貌相当不错的男孩,如果按501宿舍的评判标准,可以算得上是优质校草级别了,身材高挑,穿一身斜条纹的白色T恤,架一副银丝边的无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眉目间流转的神情依稀让她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ldquo你又是谁?&rdquo子言不甘示弱,立刻反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起眉,仔细打量着她,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然而显然并没有想起什么相关的内容。

十几秒钟之后,他的眉宇一黯,摇一摇头,&ldquo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hellip&hellip&rdquo 这是不是男生惯用的搭讪的方法?子言蓦然记起沈志远叮咛过的话:&ldquo不要随便搭理我们宿舍的男生,大四了都闲得发慌,看到大一的小妹,个个如狼似虎,两眼放光。

&rdquo 她的唇角微翘起来,含着几分讥诮的笑意回答:&ldquo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hellip&hellip&rdquo 对方一愣,没等他反应过来,子言已经忍着笑接下去,&ldquo估计你上辈子欠了我很多钱,所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rdquo 待他终于醒悟过来这是句玩笑话,沈志远已经端着饭盒走进了宿舍。

&ldquo哥。

&rdquo子言迎上去接过饭盒,脚步轻盈,笑容满面。

那人无可奈何地望了她一眼,转向沈志远,&ldquo志远,你上次要的资料我给你带来了。

&rdquo他把资料往桌上一放,转身向门外走去,&ldquo我还有事先走了。

&rdquo 沈志远匆匆道谢说:&ldquo我送送你。

&rdquo 他扶一扶眼镜,笑着说:&ldquo不用了。

&rdquo回头再次打量了一下沈子言,唇边浮起戏谑的笑意,&ldquo你妹妹啊?相当特别。

&rdquo 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很斯文,然而这探究的眼神却像要把人剥开来研究的架势,子言有些别扭地转过脸去不看他。

沈志远把人送走后坐下来,看她在菜碗里东挑西拣的样子,不由得笑了,&ldquo小妹子,人家哪里惹到你了?&rdquo 子言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抱怨说:&ldquo这人谁啊,一进来就说好像见过我,标准的一痞子,调戏你家小妹!&rdquo &ldquo不会吧?&rdquo沈志远平静的神色中出现一丝诧异,&ldquo这是我师兄,在读本校博士,这种事干不出来吧?&rdquo 子言张口结舌,&ldquo啊,博士啊?看不出来,学什么的?&rdquo &ldquo地球科学,研究地质层的,譬如上百万年的风化岩石之类的。

&rdquo沈志远瞧着子言越睁越大的眼睛,忍俊不禁地点一点她额头,&ldquo我说你想多了吧?&rdquo 她有点难堪,咕哝了一句:&ldquo难怪看人的眼神像给鸡蛋剥壳似的,原来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rdquo &ldquo快吃吧,一会儿带你到外滩看烟花去。

&rdquo沈志远揉一揉她的头发,小心地把那张照片夹进书里去。

&ldquo最后一个问题。

&rdquo子言竖起一根手指,讨好地冲他笑,&ldquo你为什么在墙上贴一张海报啊,一点都不配你的风格,我听你上铺的兄弟说,整整四年你都没换过。

&rdquo 沈志远淡淡一笑,&ldquo就是觉得挺好看呗。

&rdquo &ldquo哥,你不诚实,很不诚实。

&rdquo子言叹气说。

每个人心底都有不为人知的部分,也许在沈志远的心里,也曾有过一个不可触碰的名字,他情愿在心中怀念,也不愿意把它说出口。

子言忽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这样和他投缘,也许只是因为,沈志远在本质上和她属于同一类人。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一厢情愿地希望,沈志远怀念的这个名字,会是她的表姐叶芷。

那一晚的浦江外滩确实很美,霓虹闪烁,流光异彩,漫天都是辉煌的光影,一派繁华景象。

她和沈志远徒步从南京路步行街一直走到人民广场,满街都是兴高采烈的人群,双双对对的情侣手中拿着气球与荧光棒,笑闹着互砸追逐。

孩子们捏着棒棒糖,踩着直排轮呼啸而过,即使摔了跤还是笑个不停。

沈志远要给她买只荧光棒,她偏不肯,拼命指着卖孔雀翎的说要那个,后来洗出来的照片里全是举着一根孔雀毛的傻样子。

那天真的很高兴,子言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最后走到人民广场的喷泉旁,她摇摇头说实在走不动了。

席地坐在博物馆前的台阶上,凝望着对面市政府的升旗台,她问:&ldquo哥,这里的升旗你看过没有?&rdquo 沈志远笑笑说:&ldquo看过,和电视上差不多吧。

&rdquo 子言羡慕地说:&ldquo我只在电视里看过升旗。

&rdquo &ldquo真要看升旗,还是到北京去看最好。

&rdquo沈志远微笑着说,&ldquo你在北京有同学吗?&rdquo 她&ldquo唔&rdquo了一声,便别过脸去,呆呆地看着喷泉,半晌才说:&ldquo北京没有上海好,我才不去那地方。

&rdquo 沈志远的眼睛里涌动着数不清的流光,他望向沈子言,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砰的一声,无数绚丽的烟花直冲上云天,在夜空中绚烂爆裂,绽放出瑰丽的色彩。

子言静静看着,心中忽然涌起荒凉与孤寂的感觉。

没有了某个人,原来这样美的景象也只是虚妄,累积的思念在心里横冲直撞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她却只能将它们死死捂住,捂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你知不知道,我这样想你!虽然这想念,如此无望且绝望。

今夜,飞花流溢,横贯天际,在这样的盛世繁华中,无数平凡人的心事与惆怅,俱被湮没在四散的星火里。

恒河沙数,她只细微如一粒碎砂,渺小得不可思议。

良辰未必有佳期 国庆过后,子言的大学生涯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大一上学期的课程安排得并不紧,很多都是公共大课,新生的时候,就算是上马哲和法律基础这样的课出勤率也是奇高的。

501宿舍的6个女孩一起上课的机会很多,一进公共课的大教室便一字排开的联席横坐,煞是引人注目。

子言觉得,要说真正引人注目,还要数薛静安和米依依,上海女孩特有的娇与柔在她们身上结合得近乎完美,每每引得男生侧目。

就连下课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都逃不过屡屡回眸的目光。

如果不是因为薛静安紧紧挽着自己的胳膊,让她不能逃脱一同被行注目礼的命运的话,她一定会觉得这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某天晚上,当米依依哼着歌回到寝室的时候,赵蔷笑着做了一个吹枪的姿势,&ldquo侬是不是又毙掉了一个?&rdquo 对于学习语言这回事,子言觉得自己大约是有点偏才的,对上海话有点无师自通,才一个月时间不到,就已经基本能听懂日常对话,不像秦静仪与朱秀丽,至今仍然听不懂食堂大师傅报的最简单的菜名。

米依依懒洋洋地用上海话回答:&ldquo这些人脑子进水了,阿拉上海小姑娘,怎么会看得上外地的男生。

谈恋爱也要谈个门户相当的,我的脑壳又没有坏掉。

&rdquo 赵蔷捂着嘴笑,&ldquo那倒是,就算真要谈个外地的,至少也要像沈子言那个同学那样的品质,才有谈的价值。

&rdquo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子言。

米依依也看了一眼子言,笑嘻嘻地说:&ldquo这么关心?难道你看上了,叫她介绍给侬好了。

&rdquo 赵蔷脸有点红,摆摆手说:&ldquo不过是打个比方。

&rdquo 子言听得很明白,只作不知,埋头为薛静安抄笔记。

这小妮子晚上也被人约了出去,至今未回,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她把白天的专业课笔记给补上。

传呼喇叭不合时宜地响起,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 她搁下笔跑了出去。

她们这栋女生宿舍大门前相当寂静,快九点钟光景,出门的早已出去,约会的还没回来,简直可以算得上门可罗雀。

子言左右看了一眼,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几乎怀疑有人在故意捉弄自己。

身后的小花圃草木刷地动了一下,吓得子言毛骨悚然,幸而很快有人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叫了她一声:&ldquo沈子言!&rdquo 借着宿舍一楼门厅里泄出来的光线,她看清楚了这人的样貌。

&ldquo咦,是你呀。

&rdquo 沈志远的师兄,T大的博士生,研究岩石的那位仁兄。

她促狭地笑,&ldquo真找我还上辈子欠的钱来了?&rdquo 他推一推镜框,有笑意在眼里一闪而过,&ldquo那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欠你多少钱呢?&rdquo 子言忍笑说:&ldquo你看着给吧,利息我就不要了。

&rdquo 他的笑意越发明显,脸庞在微弱的光影下有熟悉而亲切的轮廓,有一瞬间,子言心中模糊划过似曾相识的错觉,心里不免暗自一凛。

她打小就看红楼,自然熟知宝玉那句&ldquo这个妹妹我曾见过&rdquo的典故,可惜这个典故用在她身上却是大煞风景。

对方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还是个博士生,听听就令人望而生畏;而她却平凡如此,只是一个刚跨进大学校门的新生,这样的两个人对面而立,实在教人扼腕叹息。

她想着也觉好笑,不经意间后退了一步。

他却走上前一步,说:&ldquo伸出手来。

&rdquo &ldquo啪&rdquo,有纸张样的东西被他拍在自己手心。

子言惊愕地抬起头来,&ldquo不会吧,你来真的啊?&rdquo 他大笑起来,&ldquo小妹子,你确实很有趣,难怪&hellip&hellip&rdquo话音一转,他的神色变得正经起来,&ldquo这是明天晚上七点半的电影票,你哥托我给你带来的,我正好出来办事,正好路过,就给你送过来了。

&rdquo 子言展开手心一看,果然是一张电影票,&ldquo是在五角场电影院看啊,《烽火佳人》,好哇好哇,我哥有没有说在哪里等我?&rdquo &ldquo直接到电影院门口吧,别迟到了啊,小妹子。

&rdquo他又加了一句。

这句&ldquo小妹子&rdquo如此熟悉,只有她出生的那个城市才会以此来替代&ldquo小姑娘&rdquo的称呼。

子言忍不住问了一句:&ldquo喂,你是哪里人?&rdquo 他笑笑,&ldquo我和你哥是老乡,你说我是哪里人?&rdquo停一停,又说,&ldquo不如你也叫我一声哥吧?&rdquo 这年头的人怎么都很喜欢当人家哥哥!子言瘪瘪嘴说:&ldquo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哪有这样稀里糊涂乱叫哥的。

&rdquo 他略略顿一顿,说:&ldquo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林禹,木秀于林的林,尧舜禹汤的禹。

&rdquo 子言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跟林禹道别的,然后又是怎样慢慢腾腾走上五楼宿舍的,刚一推门进去,就被薛静安吓了一大跳。

&ldquo哈哈,沈子言,&rdquo薛静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拼命眨,眨得睫毛都要掉下来的样子,极其夸张地喊着,&ldquo都被我看见了。

快交代,那人是哪个学院哪个系的?真不敢相信啊,老天,终于看见一个像样的男生了。

&rdquo 子言被她眨得有点头晕,半天才喃喃地说:&ldquo有这么夸张吗?&rdquo 米依依笑着说:&ldquo薛静安一上来就宣传开了,说你在下面跟一个帅哥说话,还送了什么东西给你,你简直魂不守舍,她从你身边经过你都没发现。

&rdquo 赵蔷感兴趣地凑过来:&ldquo你手里拿的什么?&rdquo 子言说:&ldquo电影票。

&rdquo &ldquo哇,你答应了是不是?&rdquo薛静安兴奋地嚷起来,&ldquo不答应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还是你运气好,一上手就是帅哥约看电影。

快说快说,哪个学院的,明天我去帮你参谋参谋。

&rdquo 子言哭笑不得地回答了一句:&ldquo不是我们学校的,是T大的。

&rdquo同时竭力辩白说,&ldquo人家是我哥的朋友,纯粹帮我哥送票来的,没有其他意思。

&rdquo 一直不吭声的秦静仪忽然说:&ldquo这么晚了,转两路公交跑来就为了送张电影票,用心可疑。

&rdquo 薛静安好像抓到了什么理论依据,立刻点头赞同,同时笑嘻嘻地说:&ldquo沈子言,如果你不感兴趣就介绍给我们宿舍的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rdquo 这一晚寝室里分外喧闹,熄了灯之后的卧谈会仍然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然而事件中心的女主角沈子言却一言不发,好像早早就沉入了梦乡。

黑暗中,她直直地望着漆黑一团的天花板,盘根错节的思绪才有机会慢慢开始梳理。

林禹这个名字她当然不陌生,唯一一次跟林尧并肩立在西门城墙下,她曾经指着红榜上的这个名字,和他一起分享喜悦,许下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那是她记忆里最珍贵的画面之一,曾经无数次被翻出来反复想象和怀念。

竟然会在上海遇到他的哥哥!就算有重名的可能,也没有巧到这地步,来自同一个城市,连外貌也有点相似。

难怪初见他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仔细回想,他们兄弟俩的脸型其实是很像的,同样如刀削的下巴,同样秀挺的鼻梁,唯一不同的是,林禹多架了一副眼镜,气质要稍沉稳些。

沈子言,你完全不可救药了,居然会假借揣摩他哥的外貌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勾画出他的模样!你一定是疯了吧! 她捂着自己开始发热的双颊,拼命给自己泼着冷水:是他哥哥又怎么样,他哥哥看着你眼熟又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竟然还没有死心,竟然可耻地又重新燃起了一丁点微弱的希望? 沈子言,你真是个可怜的傻瓜!那晚沉沉睡去之前,她的唇角一直挂着自嘲的苦笑。

然而这微弱的火苗在第二天上午收到苏筱雪的信之后,差不多已经奄奄一息。

正是秋风乍起的时节,冷空气似在一夜之间便降临,一直灰蒙蒙的天空终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中午子言打着伞走过学校的林荫道去二教的路上,看着光秃秃的白玉兰树,心里顿时生起莫名感叹。

她仔细回想起苏筱雪的信,文笔流畅,字迹优美,每一件平常的小事在她的笔下娓娓道来都是引人入胜的,如果可以忽略掉她信中常常提及的某些人和事,子言承认,自己是十分乐意收到她的信的。

她笔下的W大历史悠久,风景宜人,而子言看着本校光枝的白玉兰,丑陋的枝干如同颓败垂老的妇人,在雨雾中颤抖得可怜,不但人比不上,就连学校的花树都及不上人家的分毫。

子言在高等微积分的课堂上第一次走神,渺茫地想象W大每年樱花盛开的盛景,故意忽略掉苏筱雪信里提及的自北京寄去的香山红叶。

不是不在乎的,心会被这些小细节丝丝刺痛,随之而生的淡淡惆怅和酸涩,如同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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