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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瓜葛。
沐晟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似沉吟着道:“其实本王一直在想,你这个当家是在茶商遭抢的情况下临危受命,一切都以茶运走货顺利进行为前提。
倘若不顺利,你在十三府茶商心目中树立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
” 朱明月听得一怔,即道:“什么叫‘若不顺利’?沐家军不是已经跟去互市了吗?” 难道由朝廷军队出面保护的走货生意,还会中途受阻不成。
沐晟微微笑道:“这回跟着,难保下回也能跟着,你不是也说过,本王不可能回回都派兵护送,你却要长长久久地待在沈家。
想要坐牢沈家当家人的位置,仅出这一次力怕是不够的。
”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朱明月看了看他,道:“不这样又待如何,让小女帮着出兵剿袭匪寇?一举歼灭倒是一了百了,但小女没有这个本事不是吗?”而她并不会长久待下去,眼前小利才是她最想要的。
沐晟用茶盖撩拨着香茗,笑而未语。
那厢,一直望着楼下的朱明月眼神忽然定了定,然后朝着沐晟示意道:“来了——” 张三来了。
他是从陌白街的北巷走出来,沿着坊间的墙根一直到南街这边。
一身藏青色的庶民深衣,头顶上带着土黄色的方笠,看不清神色,脚步却不紧不慢。
经过每个巷口时,几乎是三步一回头,等走到茶楼门口,张望了许久,才急匆匆地上楼来。
“噔噔”的脚步声,急促却不凌乱。
等绕过雅间的门扉,张三摘下头上的方笠,刚想耍无赖地跟美人讨口茶喝,一抬头就瞧见了沐晟,讪然地道:“原来王爷也在啊。
” 敞椅上的男子也不抬头,挑着茶叶末道:“怎的你是不想看到本王,还是觉得让本王等了这么久,你很有成就感?” 张三摸了摸下巴,悻悻地找了把圆凳坐在了门口,“小的一路上都怕被人跟踪,实在不敢马虎。
王爷可千万别生小的气!” 他说罢就自顾自地找茶喝,桌案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女音:“因何就你一个?人呢?” 张三扭头委屈地看了朱明月一眼,搓着手道:“小的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原来惯去的客栈和酒楼连面都不敢再露,走在街上更是生怕被认出来,然后悄无声息被灭口。
小姐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横眉冷对,半点笑模样都没有,难道小的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朱明月终于用正眼去看他,未待她说话,那厢,沐晟开口道:“本王向来不介意动粗,对待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更是不吝啬。
” 说话间,已经从座上离席。
此时张三正端着茶碗喝水,下一刻就被陡然拎住了衣领,男子颀长的身躯覆下一层压迫的阴影,“刚刚是问你为什么一个人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 男子说完狠狠地扼住他的咽喉,那只手如铁钳一般,猛然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张三惊得瞪大眼睛,一边“呜呜”地叫着,一边蹬踹着两条腿,涨红发紫的脸,双手不断地使劲抠抓。
对沐晟来说,一只手掐死他轻而易举,须臾,却松开了手。
张三摔在地上,慌不迭地爬到屏风底座,用手捂着脖颈,惊惧地看着雅间里的两个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没把人带来的原因。
” 桌案边的少女将茶盏放下,淡淡地睨过来视线。
张三筛糠似的点头,“人、人小的已经找到了,但是他不来……” 尾音拽住一抹哭腔。
朱明月跟沐晟对视了一下,前者道:“看来你不是没白听我的话,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 张三几乎是爬着跪到朱明月跟前,“小姐您听小的说,您听小的说。
那人小的确实是找到了,一直就藏在离东川府府城不远的一个小县城。
小的使了非要命关头不得用的暗号,好不容易昨儿个夜里才与他联系上的。
” “那他现在在哪儿?” 张三颤巍巍地道:“小的怕被跟踪,把他安置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
此番过来就是特地跟沈小姐和王爷说这件事。
小的可以带你们二位过去。
” 前提是,先把他的妻儿给放了。
朱明月觉得这种一步一个要求、精打细算毫不吃亏的做法,实在是商人的通病,让她感到分外的熟悉。
那厢沐晟挑着眉看过来,显然也明白了张三的意思,而这不正是她一贯用来对付他的嘛。
“知不知道你已经被跟踪了?”少女握着粗瓷茶盏,轻轻吹拂上面的热气。
过于平淡的语气,似乎是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张三激灵灵一怔:“小姐说什么?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你出现在陌白街的那一刻。
” 像走货这种营生,常年游走在三教九流之间,靠的就是识人断物的本事。
张三又专门经营古物,眼力极毒,这么多年来走街串巷,最擅长蹲点儿、踩脚印,甚少被人察觉,怎么就被人跟踪了? “小的方才一路小心再小心,可是连半个尾随的鬼影儿都没发现,跟踪的人在哪儿呢?” 看到张三狐疑而又不以为然的目光,朱明月淡淡地说道:“你混迹在东川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对当地住户的了解想必跟巡街的衙差不相上下。
你且仔细看看,这街头巷尾的百姓,可有一人是你见过的?” 茶楼门口,叫卖的商贩仍在吆喝,却生意冷清,无一人前来光顾。
旁边油炸糕下锅的声音还在响,颜色不是黄澄澄的金色,像是油放少了,又像是炸得时间太长,老了,实则是已经下锅炸了一遍又一遍。
而那原本走街串巷的货郎,分明没了主顾,还挑着扁担,徘徊在茶楼对面不肯走…… 若留心观察,凡是沿街的商贩,都在时不时地侧目向楼上这边瞟来几眼。
凡是街上行走的百姓,无不慢条斯理地从街北走过去,隔了半晌,又顺着去路走回到了街南。
所有人! 张三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慌慌张张地问道:“这、这些都是王爷的人吗?” “沐家军带着马队和茶商都驻扎在城外,正在准备明日启程的事宜。
”朱明月提醒他道。
“那、那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小的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张三跌坐在地上,满头的冷汗。
“以前没见识过,是因为这样的阵仗绝不会用来对付一个无名小卒。
如今都摆上了,针对的也不是你——”朱明月说到此,侧眸看了沐晟一眼。
大动干戈地清空整条街面,可是不小的手笔。
这是在向黔宁王府挑衅呢! 张三紧锁着眉,忽然将脸埋在膝盖上不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明月望着他的动作,不由淡笑道:“你想得没错。
无论这帮人监视的是谁,都看到你偷偷摸摸地来见我们,就算现在我们把你放了,这些人看到从我们身边全身而退、毫发无损的你,会做何想?” 张三是什么身份?沐晟又是什么身份?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将他关押起来治罪,反而破天荒地任他在外面走动,总不会是因为可怜他吧! “当然你也可以跑,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可你要往哪里跑?你本人是禄氏土司抓的,你的家眷是黔宁王府的亲随找到的。
府城连绵,关卡数道,你自认有多大的本事,在两处朝廷势力的眼皮子底下,再携老带幼,躲过那些人的追捕?” 淡淡的嗓音,让张三骤然抬起头来,“沈小姐早就知道是不是?小的一直在尽心尽力为小姐办事,小姐却故意将小的引到此,让小的暴露身份,还将小的全家老小置于凶险境地!” 朱明月一笑:“尽心尽力?是阳奉阴违吧。
” 张三眼眦欲裂:“小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老江湖,你真的很聪明,又奸又诈,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多日前我在内监和衙堂里面的那些威逼、恐吓,或许起到了些作用,但是彻底地让你死心了?恐怕不仅没有,反而还让你找到了一线生机——” “无奸不商”这个词,形容张三这样的货商再合适不过。
而他能在走货行当里混得风生水起,靠的自然不是一套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把戏——之前在东川衙署内他表现出来的悲痛绝望歇斯底里,其实多半是装的,都是演给她看的。
这样表面应承下来,取得她的信任,才能另图他法。
所以就有了后来说书一样的交代,却被她拆穿了,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向孙知府借了几个人,你前脚刚出衙牢大门,就一直跟在你身后。
没想到居然被你察觉了,轻而易举就甩掉了其中一个,而后又用‘仙人跳’的把戏甩掉了另一个,让我们再无法掌握你的踪迹。
” 不得不说,他那几招花活玩得十分漂亮,在市井坊间更是如鱼得水,就连几十年的刑侦老捕快都让他蒙混了。
地上的人却绷着嘴角,表情是冤屈的悲愤,“小的冤枉。
分明是那些衙差借故冤枉栽赃小的,给孙知府报倒卖赃物被连累的仇,小的对沈小姐和王爷的忠心,日月可鉴,绝无半点虚言!” 信誓旦旦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朱明月看着他片刻,淡淡地笑道:“不过是夸你几句,你就倒打一耙,怎么,真当自己那么有本事睁眼说瞎话!你在外三日,三日内你换了五个落脚地,用了三个不同的身份,接触了七个人。
在这七人当中,有三个是古董店掌柜,两个是走马人,另外的两人,则是东川府城的守城士兵。
用不用我把他们姓氏名谁也说出来给你听听?” 张三咬着牙抬起头,少女的一双眼眸黑似点漆,眼底刺芒让人不敢逼视,启唇又道:“你通过你的这些老关系,三日之内,打听到了你妻儿的下落,并对你留在东川的宝贝存货做了处置。
就在来这里见我们之前,你却是在与守城士兵安排打点。
让我猜猜,等明日沐家军带着队伍启程出发,你的存货也就能裹挟在马帮的货物里跟着一起离开,对不对?” 孙兆康早就说过,当日要率领全城百姓去欢送。
届时城门口人头攒动,又是货物、又是军粮的,就算混出去什么人、什么东西也没人知道。
至于他的家人,刚刚不是已经在用条件交换了吗?一旦她松口答应,他就会马上安排她们离开,另一边抛出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让他们去查,等他趁机打点好一切,连同自己在内都会逃之夭夭。
缓兵之计,金蝉脱壳。
一步一步,小算盘打得极好,可惜她向来谨慎,凡事总会留一手。
跟孙兆康借的那三个衙差也没让她失望,教过一遍,连做戏都有模有样。
“看来小的是遇到对手了……”张三嘴抿成一条直线,自嘲着摇头,“不、不应该说是旗鼓相当,而是沈小姐技高一筹,让人惊叹。
” 褪去了惶恐、忐忑、委屈和悲愤,张三的一双眼睛精光乍现,“小的混迹这么些年从未失过手,想不到王爷刚到东川就出事了。
沈小姐更是了不得,年纪轻轻,老练得如同一个走惯江湖的老人儿。
小的引以为傲的障眼法,在沈小姐眼中原不过是雕虫小技。
” 可恨她又将计就计,让他自以为得逞而沾沾自喜,这样他才能够如约在这里跟她碰面,却怎样都料不到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盯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到头来究竟是谁利用了谁,谁又被谁利用,原来人家一切都心里有数。
朱明月看了看地上的人,冷淡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别仗着自己的小聪明浪费大家的时间,你偏偏不听话,一直上蹿下跳,装神捣鬼,却不知机关算尽损人不利己。
你但凡存些敬畏心思,以你的眼力,也不会对陌白街上如此明显的布置全都视而不见。
” 此时此刻,街上的行人还在来来回回地折腾着,也不知道应该换身衣裳、变个打扮。
是啊,他这一路上光想着如何应付沐晟和沈明珠,一步三回头,根本是在做样子。
心里还有些得意忘形,哪有心情去注意旁的什么人。
所谓作茧自缚。
一切都说开了,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哄骗堂堂的黔宁王,张三就算不去掉半条命,也理应被好好教训一下。
但出乎意料的是,沐晟并没有动手的打算,冷冷瞥了张三一眼,吓得后者连打了好几个冷战,后怕地往墙角缩,沐晟却理都没理他,带着朱明月离开了酒楼。
张三后知后觉地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这两人早就洞悉了自己那点小把戏,权当是看猴戏了,半点情绪的牵动都没有,哪还会恼羞成怒教训自己? 张三连连苦笑,巨大的挫败感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同时,又暗暗松了口气,也随着他全部计划的落空,真正的坦白,从这一刻开始。
…… 回程的时候,已经将近申时。
宽敞而气派的车舆,熏笼里已经点好了淡淡的香料。
驾车的车夫是知府衙门的人,看到两人出来,恭敬谦卑的模样,连眼皮都没敢多抬一下,殷勤地将帘幔掀开。
朱明月扶着沐晟的手上去,转身的那一眼,茶楼的招牌在阳光中明晃晃的,楼里的那些茶客几乎不约而同地瞟过来视线。
“王爷不想去打声招呼?” 紧跟着上车的男子,直接坐进车里,然后没有任何迟疑地放下车帘——显然是不想。
朱明月无所谓地一笑,伸手敲了敲车辕,“走吧,回知府官邸。
” 车夫甩起马鞭“喝”了一声,马车缓缓催动。
朱明月放下两侧的窗帘,无意间发现车内的铺毯都是新换的,丝质的毯面,触手温且软,居然是一水儿的宣州造。
这时沐晟已经在小炉上煨好了一壶茶,朱明月挪了挪茶杯,底下的薄垫也是宣州造。
“想什么呢?” 茶好了,沐晟递过来,朱明月半晌才反应过来去接,“王爷听没听过红线毯的故事。
” “什么毯?” “红线毯。
” 朱明月从檀香木隔间里取出备好的糕点,揭开屉盖,格子里是蝴蝶酥、梅花凉糕、松子糖、燕窝酥……香香甜甜的气息,让人食指大动。
沐晟对她推过来一盘茉莉香糕敬谢不敏,又推了回去,“先喝些茶润润。
” 席间若无人用膳,就该以帕掩口,或干脆不再进食,这是闺阁千金应恪守的礼数。
像这样与外家男子共乘一车,既无隔屏也无挡帘,就更是大忌。
她却在长时间的车马颠沛风餐露宿中,习以为常。
此时腹内空空,便掰开一小块水晶饼,就着香茶细细地咀嚼。
沐晟看她吃了一会儿,唇角边沾着一点饼渣,想也没想就伸出手,用拇指的指腹抹了一下,“红线毯?唐时的那首酸诗?” 朱明月怔了怔,放下手里的糕点,用帕子拭了拭手指,片刻道:“那可是当时的翰林学士、一代诗王的作品。
” 而那诗王作过一首《红线毯》,里面有这样的句子: 择茧缫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披香殿上毯。
披香殿广十丈余,红线织成可殿铺。
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
宣城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
百夫同担进宫中,线厚丝多卷不得。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孙兆康安排的这辆车舆,里面铺的就是那声名赫赫的宣城红线毯。
一丈毯,千两丝。
比起太原毯的涩硬、蜀都褥的冷薄,宣州毯线厚多丝,无论冬寒夏暑都受用得很。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容他什么翰林诗王的哼哼唧唧。
” 自古吴王好剑术,国人就多伤疤;楚王好细腰,宫中就多饿死。
那披香殿上不过就是多铺了几张毯子。
沐晟不以为然,其实朱明月也不见得有多感触。
就如名门富户和贩夫走卒,官宦人家和平头百姓,身在其位,高人一等,为何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得天独厚。
尤其所谓的盛世江山,民间百姓的贫疾苦病,从来都在所难免。
以此类推,反观到东川府。
东川的城中入眼之处几乎是处处规整、处处和乐,百姓安居,生业兴旺。
府城之繁华,街道之气派,比之富庶江南也不遑多让。
难怪孙兆康不过是区区地方官,其正室孙姜氏居然被朝廷封为正四品的诰命夫人。
“为官的优渥阔绰不难,难的是当地百姓也生活富足。
”朱明月道。
沐晟将窗幔掀起来一些,慢声道:“一张毯子就引发你这么多感慨,连带还能与眼前所见扯上关系。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且不论元江府为何有这样的实力哺养东川,对滇蜀的百姓而言,元江的贡献,都是不言而喻的?” 谁说他是莽夫。
朱明月淡笑道:“除了曲靖府和东川府,其余的地方小女都没去过。
但仔细想一想,剩下的寻甸、顺宁、普洱府,甚至是乌蒙和芒部,比之眼前的东川府,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一切都是元江府的手笔,一切也都是元江那氏的功劳。
“不是这些的话,元江多年来屹立不倒,地位超然,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沐晟瞟过来一眼。
朱明月道:“小女看王爷的架势,分明是冲着元江府去的,但元江有此等能耐,不得不让人投鼠忌器。
王爷步步为营,步步谨慎,是否就是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 既然怕,为何不继续忍。
元江府再骄横跋扈,起码让几大府城的百姓安居乐业。
“再难捕的鼠辈,也终究是鼠辈,时机成熟了,自然要除之后快。
否则养鼠成患,终酿大祸。
舍眼前小利,才有将来的长治久安。
” 沐晟的几句话,像是品酒谈天一般不经意地说了出来,却道破了太多的殚精竭虑、深思远谋。
朱明月也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抬眼看他。
却见对方端详着自己半晌,下一刻,忽然俯身凑过来,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给你个奖励,算是多谢你刚刚在茶楼对张三的收服。
” “……” 朱明月吓得往后躲了一下,却没躲开。
男子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眼睫,然后额头上一抹柔软的触感,一吻即过,蜻蜓点水一般。
就这样,在陌白街上发生的事仿佛一场匪夷所思的梦,一觉醒来,不留丝毫声息。
整条街上的人在一夜之间被全部更替,又在一夜之间全部换回来,隔日清早,各家各户,亦如往昔。
这样的效率和手段,利落得让人生畏。
而不知从何时,东川府的街巷中已经流言四起:从最初沐晟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远千里赶去互市,英雄美人,良缘佳话,被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然后变成孙兆康献宝不成,被当场逮到收受赃物。
到了现在,元江府贱民大闹东川府衙,禄氏土官与流官知府打对台,土官禄弘铭与流官孙兆康面和心不合,元江府与东川府隔省勾结…… 坊间闲聊,一件事会有几十种说法,传什么的都有。
挑挑拣拣,总会出现这么三个关键词:茶商、沐家军、元江府。
与此同时,更引人震动的消息却是:在沐晟亲自护送马帮经停东川的时候,云南十三府的军师萧颜以病弱之躯率领一支仅有百人的队伍,剿袭了勐佑的一伙匪寇。
勐佑在凤庆县西部,离云县不远,而那伙匪寇恰好也是摆夷人,盘踞在顺甸河畔的一个小村寨。
有人因此说,这就是抢劫茶商的那一伙人;也有人说,云南地界上的很多匪寇其实都与那氏土司家族有关系。
元江府勾结贼匪?云南藩王要动手收拾那氏了?元江府凭借雄厚的势力,会不会拥兵自重、跟朝廷对抗……之前很多没有被提及的人和事,都渐渐浮出了水面,尤其针对元江府褒贬不一的争论更是甚嚣尘上。
津津乐道变成了人心惶惶。
就连这次沐家军的护送之行,都被人说成是暗中调兵的一种掩护。
一时间,流言在整个滇蜀大地传得沸沸扬扬。
此刻与所有流言相关的那个人,却悠然地在石桌边下棋。
自己跟自己下。
张三蹲在石桌旁,两腿发麻。
他被关在知府官邸的柴房两日,顿顿稀粥腌菜,连个馒头都没有。
吃不饱,饿得腿发软、双眼冒金星。
“小姐,咱们究竟在等什么啊?” 当然是在等鱼上钩。
朱明月坐在藤桥一侧的缠枝木桩上,闻言转过头来,笑靥清淡地看着他:“自然是你的那位朋友。
” 张三仰着脸,只觉得面前少女的一张脸都是金光点点,分外灿烂,“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他怕是不会来了……” 他好饿,饿得头晕。
“他若不来,你全家就一起去跳红河吧。
” 那厢,飘来男子凉凉的话。
“小的、小的……”张三整张脸都垮下来,委屈地蹲到一边。
这回与上回不一样,他不敢再折腾,尽了十分力、十二分的力,能用的老关系都用了,不惜代价地找,挖地三尺。
以至于寻而不得,心焦上火,急得满嘴都是燎泡。
“有些事,不是尽力就行的。
”这位天仙儿似的小姐,与他这么说。
而她还说:“但我不关心你怎样做,我只要结果。
” 张三越想心里越苦,然后很自然地想到一直被关着当人质的婆娘和刚满月的儿子,忽地红了眼眶,悲从中来。
等他哭了一会儿,抹了把脸,又觉得没人搭理他,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肿着一双眼睛跟朱明月套近乎:“沈小姐怎么不跟王爷下棋呢?” 阳光透过树梢筛下安静的树影,朱明月在树荫下正捧着一本线装书在看,忽地想到了什么,转身与他道:“我对下棋没什么兴趣,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之前那幅唐代的《围棋仕女图》绢画,可是你卖给孙知府的?” 为了选一件名副其实的宝贝献给黔宁王府,孙姜氏几乎把官邸里的所有珍藏都拿来给她掌眼,那幅绢画是其中之一:高约四尺,托裱画心,卷轴镶覆,画工淡雅优美,栩栩如生。
一眼看去,险些当成是真迹,然细细验看,才发现同样是赝品。
“是、是……小的。
” 张三咽了口唾沫,心虚地别过脸。
“都说没有胆量,发不了横财。
但你造假的手艺当真不错,与那白玉杯一样,孙知府自从买到手中,听说一直如珠如宝爱不释手。
”朱明月淡笑道。
与寻找真迹比起来,仿制和造假有时候更难。
尤其像假造绢画这样的工程,要仿人物、仿书法、仿图章,还要做旧。
没有手艺不行,手艺不精不行,工序繁杂,相当费神。
当然,做出一幅好的赝品,就会像张三这样一本万利。
地上的人咧开嘴,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模样,显然是提起老本行,本能地有种优越感,“每个时期的绢画都有自身特点,细看之下,总会有些小痕迹。
外行人看不明白,内行人若马虎了也瞧不出来,像沈小姐这么年轻,又眼界宏阔识见精深,一定系出名门。
” 张三是在捧她。
可他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是真真正正的名门闺秀,还是暂代过宫中六局一司的掌席女官。
朱明月有几分好奇地问道:“那你是怎么造那幅画的?单是丝就不好挑,织成绢要透而薄,唐以前还一律用生绢……经纬粗细,还有光度……若要做旧,最起码你一定是见过真迹的。
” 唐时用绢作画,唐玄宗以前都是生绢,到唐玄宗时才开始用半熟的热汤入粉,并把绢丝捶扁,到了宋朝就把绢煮熟加浆了。
宋时的绢画经纬皆是单丝,经稍粗,似双丝。
宋中期,经纬丝粗细相同,颜色与藏经纸相似——孙兆康手里的那幅既是生绢,丝线细而纹理稀,手感精润密致,年头也够,有鲫鱼口和雪丝,丝毫不像是伪造。
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字用错了,真真是美中不足。
朱明月想到此,琢磨着看他:既然做了赝品卖给孙兆康,必定不止仿造了这一幅,那么《围棋仕女图》的真迹十有八九是在他手上。
张三摸了摸脖子,讪讪地道:“其实那幅画也不是小的仿的。
单是看年头就不可能是本朝的东西,小的寻到后,也差点以为是真迹,却是其中一个假字被用成了真字。
后来小的仿造着做了几幅,都没能盖过了原画去。
不过沈小姐喜欢的话,小的自当把那幅真迹寻来送给小姐……” 价值连城啊。
张三说完,一阵痛心疾首。
朱明月的眼睛却亮了一下,“不是本朝的东西?” 张三点点头:“绢画很难保存的,若通过新旧和光泽度来辨认真赝,也不对。
装裱得当,存得时间会久些;保存不好,一定是没了韧性,变脆而脱落。
小的转手给孙知府的那一幅,是元朝初年的画匠,仿了唐中期的东西。
” 那便是了。
元朝的经纬也是单丝。
辗转到本朝,年头久,绢色深入绢素,光泽暗,颜色深,丝上的绒毛逐渐褪掉,与真迹画作流传下来的模样,已无二致。
朱明月阖上线装书本,看着张三道:“听说,东晋顾恺之的名画《女史箴图》也是在绢上作画的,古色古香,沁人眼目,曾一度被收藏于元朝的皇宫大内,后因战祸遗失。
该不会……你恰好也知道那件真迹的下落吧?” 张三一听那名字,脑袋就耷拉了下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这时候,被一道忽然响起的声音给打断了: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倒真是好大的胃口啊!” 明媚阳光下的落叶扑簌飞舞,又打着旋儿徐徐落在水面。
那一道阴枭而冰冷的声音,随着飞叶沾水,凉凉地飘了过来。
来了。
朱明月抬眼,等的就是你。
与此同时,沐晟将那最后一枚白色棋子落在宫格里,手抬棋落,“啪”的一声脆响。
张三不明就里,闻声脖子一缩,整个人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下一刻,就见来人的脚步也是一滞,然而周围除了落叶流水,既没见到意料之中冲将出来的随扈,也没有大批手执利刃的侍卫。
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黔宁王真是好气派!” 那人声似抽丝,语调阴阳怪气的,一步一摇地端着方步往这边走。
石桌前的男子挑着目光,淡淡地说道:“找你可是挺不容易的。
千呼万唤始出来。
” 是啊,一波三折。
朱明月侧眸看了张三一眼,后者笑脸一僵,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来人约四十多岁,一身刻意的富贵打扮:红缎子长褂,外面蓝缎的开襟敞衫,腰带上吊着两枚斑铜的坠饰。
高高瘦瘦的个子,微有些驼背,满是麻子的脸上,五官平平无奇。
头顶裹着一圈巾帕,脑后留着一撮头发,扎成小辫。
这样一副打扮,无论在哪里都很扎眼。
却透着古怪,让人看不出路数。
一双眼睛且怪且邪,眯缝着,透出两分阴恻恻来。
那人闻言咧嘴一乐,道:“王爷神采艳艳风姿卓绝,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下是何德何能,让您费心思。
” 他走到半路,就被小碎步跑过去的张三拦住了,后者像是想拉一下他的袖子,又似不敢,“你这次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我害你?怎么不是你害我吗……” 那人似笑非笑的质问让张三胆怯,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我……可是当初你把那东西给我的时候,根本没说是赃物啊。
” 话里有怒音,却是嘟囔出来的。
难怪在茶运遭抢风头正紧的时候,他还敢在东川府原地销赃。
“老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当初你收货验货的时候,怎地就没仔细问一下?现在想起来找后账。
东西值钱不就行了,管什么赃物不赃物的……” 他还没说完,紧接着肩胛处剧痛,就是“嗷”的一声惨叫。
尖厉的叫声在耳边炸开似的,吓得张三一个趔趄。
随后就见上一刻还拍着他肩膀称兄道弟的人,下一刻已经摔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左边肩膀,疼得满地打滚。
在他的肩胛处钉着一把柳叶似的匕首。
刀身整个没入,只留了半截花梨木缠枝刀柄,鲜血洇湿了内衫,染得那件蓝缎子短衫红不红、蓝不蓝的。
张三惊骇地转过头,正遇见沐晟冰冷的目光。
对方已经从石桌旁起身,走到跟前时俯下身,握住露在血肉外面的刀柄,像是削南瓜一样,使劲将那把刀从地上那人的膀子上横着一挑,刀出骨裂,顷刻间血涌如注。
对方扯破嗓子不停地嚎叫,一声惨过一声,浑身疼得抽搐。
“知不知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找你,更多的人却希望找到的是一具尸体,而不是有气儿的活人。
本王当时放出风声的时候,你首鼠两端、犹豫不决,现在走投无路送上门来,还拿腔作势的装模作样。
” 沐晟不紧不慢地将刀刃抹了抹血,然后刀锋朝下,又狠狠插进他的右肩膀,“那咱们现在就好好清算清算。
” 不仅是黔宁王府,还有孙兆康、禄弘铭、那氏土司府……所到之处,无不是对他除之后快的海捕文书。
权衡利弊之下,他现身在了沐晟跟前,却没有痛改前非的觉悟,于是堂堂的云南藩王一定会给他个下马威。
这也符合沐晟一贯的作风,直截了当,绝不拖泥带水。
地上的人痛得声嘶力竭,上半身浴血一般,触目惊心。
旁边的张三已经吓傻了眼,两腿发软地坐在地上。
而沐晟那两刀均是对着肩周的筋脉,刀进筋断,两条胳膊就这么都废了。
“王、王爷这么费尽心思引我出来,难道不、不是因为我有大用处么!”那人睁着通红的双目,青筋爆出。
沐晟冷笑着看他:“你活着的确有些价值。
你死了,对本王来说一样受用。
云南的茶商被阻截,不仅货物被抢,还有伤亡,死的都是十三府本地的本分商人。
你说单是这笔账应该怎么算?” “他们不是死在我手上……” “就算人不是你亲手杀的,但你纵容手下去行凶,跟刽子手有什么区别?”沐晟这么说,眼底流泻出阴枭的目光,一脚踩在那人左肩的伤口上。
“名字。
” 那人痛苦得面容扭曲,满头大汗,却死活也不吭声。
于是沐晟脚下狠狠一蹉。
“啊、啊……李、李四!” 沐晟闻言眯了眯眼,脚底又用了几分力,那人疼得哇哇惨叫。
那厢,传来少女清淡的嗓音: “是不是还有王五和赵六……” 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沐晟不耐地皱眉。
这时,就听张三带着哭腔喊道:“是是是,但他们几家都没迁到滇蜀。
祖上传下来几代,现在就剩下小的们两家……” 沐晟朝她看过来,朱明月道:“李四是真名,他们俩是杭人的后裔。
” 百年之前,杭州曾先后作为五代吴越国和南宋的都城,后历经战乱变迁,人口流动频繁。
相传杭人只留下了张三、李四、王五和赵六,即所谓的“四姓十八家”,其余多是绍兴移居过去的。
而今真正的杭人后裔少之又少,抓到一个张三,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李四。
朱明月不由得多看了地上那人两眼。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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