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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江那氏(3/3)

下不过是在那氏府上讨口饭吃。

王爷如何就这么咄咄逼人、赶尽杀绝……”李四疼得浑身颤抖,抻着脖子嚎叫。

沐晟冷笑道:“靠得大树好乘凉,可你贪心不足,明抢暗偷,这口饭,吃得有些牙碜吧!” 一句话就戳到了软肋。

李四紧咬牙关,死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年头不论是马帮还是走货商人,无非都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

投奔了那氏土官府,起码有个依仗!” 打狗还要看主人。

沐晟不怒反笑,从他肩上抬起脚:“这么硬气,那你来这儿作甚?” 李四得了些喘息,吐了两口血沫,道:“还不是王爷的计谋高啊……大张旗鼓地来了东川不说,立刻就抓了一个张三,利用他在东川附近的几个府城里到处的搅和。

几日来,走货的老线儿不断地放出风声,在下不露面行么!” 东川府里无端出了一件赃物,还是不久前茶商遭抢的东西,这在走货行当里引起一片骚动。

随后证明,东西是张三出手的,行里的人却都知道李四才是他的货源。

于是在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地大肆搜查之下,不愿意被连累的同行们纷纷把人给供了出来。

而一直没再露面的禄弘铭,就是奉了沐晟的命,在全力抓捕川蜀的走货商。

“老三被抓了,然后知情的、不知情的走货人,全部被禄氏土司府的武士带走审问,一夜之间,走货行内被王爷搅得天翻地覆,任凭我狡兔三窟,也再没了容身之地。

而元江府的人又一直在挖地三尺地找我,要杀人灭口。

我成了众矢之的,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李四痛心疾首地说完,沐晟冷冷地笑道:“原来你不是来示威的,是来投诚的。

可你这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就不必勉强了。

” 沐晟说罢,冷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去,“这样吧,你留下一条胳膊、一条腿,本王就放你生路,让你带着你这个同伴,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 现在走,就是一个死。

张三吓得跪地磕头,痛哭流涕。

李四捂着被扎出两个血窟窿的胳膊,挣扎着爬到张三身边,煞白着脸道:“行了,别磕了。

老三,落到这步田地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想走,我就把这胳膊腿赔给黔宁王府,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 张三号啕大哭:“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当初跟你说别给元江府做事,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把命都要搭进去了。

” 李四喊道:“我不像你,我全家老小都在元江,不想做也得做,身不由己。

我能怎样?” 这些话,明显是说给沐晟听的。

那厢,男子睨着视线,淡淡地笑道:“可真感人啊。

但是雇你的那户人家,也知道你鼠窃狗偷,吃里爬外,用东家的好处来填自己的私囊吗?要是知道的话,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全家老小’吧,那你还在这儿号丧,不赶紧滚回元江收尸去。

” 那件白玉杯是怎么流到外面的?如果不是李四在抢完货物之后,手脚不干净,黔宁王府很难找到将匪寇与元江府连接起来的蛛丝马迹。

而张三一直是安全的。

因为被抢的货物多是由李四经手,分门别类,上面的人不会知道究竟有什么。

以至于在白玉杯的事情发生之后,元江府没有贸然出动。

可李四在闻到风声时就藏了起来,从此脱离元江的掌控,而今随着他的现身,元江那氏自然也跟着浮出水面。

一旁的张三听得直抽冷气。

李四紧紧地抿嘴,露出一抹阴森森的愤懑来,“没有小的吃里爬外,王爷怎会知道那伙所谓的匪寇,其实是那氏族人假扮的……没错,这回曲靖和东川交接处那批货,是小的领人去抢的,埋伏在半路,很顺利就得了手。

事后货物分半,散货一批、值钱的一批。

” 东西太多,路途甚远,不可能全部运回元江府。

除了其中最值钱的器皿、皮毛、药材和绸缎被来接应的人取走,其余的像茶叶、马匹……有地方藏的就藏起来,没地方藏的都就地销毁。

还有一部分也直接卖给了当地的走货商。

李四说到此,盯着地上的某一处,恶狠狠地说道:“除了部分散货,小的也有自己的藏货地。

如果王爷能保我二人和家眷离开云南、远离那氏家族的势力范围,小的愿意把几处地点都告诉王爷。

” 不仅是他的,还有另外几个头目的。

如此明显的分赃暗示,碰上刚强直理的廉官,早就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换成孙兆康之流,也要摆个面子,然后在心里默默地盘算同流合污。

沐晟闻言,却说出一句连李四都没料到的话: “好东西都进了人家嘴里,留下的不过是残羹剩饭。

你以为黔宁王府就是这么好打发的?” 李四古怪地看着他,“可所有值钱的货都已经在元江府了。

” “本王知道,”沐晟睨着视线,“本王还知道,劫掠来的赃物一般不放在土司府宅,而是运到了广掌泊,在南弄河畔。

” “广掌泊”是摆夷族语的说法,意为“白象山”,与“南弄河畔”一样,都是那氏土司的家族禁地,一直被讳莫如深,就连那氏贵族都不允许随便进出。

李四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王爷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沐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所以,眼光要放得远一点。

” 什么意思?不是要给那些被抢的商贾讨回公道吗?或者说给元江府一个狠狠的教训…… 李四和张三交换了个眼色,前者道:“王爷好大的胃口啊,不光是冲着那批东西,莫非还要把那氏土司府连锅端了?” 那氏一族雄踞在元江百年,百年经营,家底厚得吓人。

若真将那氏连年积累的财富收入囊中,足够黔宁王府雄霸整个西南。

可沐晟是云南的封疆大吏,而沐家军是朝廷的军队,这样的做法,跟土贼盗匪又有什么区别? 但转念一想,地方官兵出动剿匪一向不是因为这个吗,捉了贼,才好分赃。

“凡世间财路,多归于权门。

纵容了几十年,也该好好管教一下了。

” 阳光刺破水面万点波光如碎金,那临湖逆光而立的男子隐约含笑,乍暖还寒。

李四惊目:“可是这么多年来,就算云南府也一样惹不起元江府。

王爷又是新嗣位的藩主,拿什么跟人家硬碰硬?” 张三使劲拽了李四一下,示意他小心说话。

李四却不听:“几百年了,那氏土司府存在了几百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别人不知道,小的这两年在府里面担任一个守备武职,亲眼所见来府中纳贡的土司就不下七八个,更别说还有数量不少的幕府家族都与那氏一直交好。

” 西南这个地方,几方土司府连成一片,伤一个,会连带着牵动很多个。

而当今天子初登大宝,百废待兴,根本就不宜动兵,否则元江府假冒匪寇抢掠了十三个府城的茶商犯下此等大罪,黔宁王府早就请旨攻打了。

李四说完这些话,连一侧的朱明月都不禁侧目。

想不到在走货这一行里,还藏着一个韬光养晦的人。

“都说元江府不好惹,所有的人都避之而唯恐不及,有多厉害?” 沐晟转过身来,眸深如渊:“那九幽的确是个人物,在他的经营下元江府日益强盛,却也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到连朝廷都敢不放在眼里——正所谓物极必反、月盈则亏,一个元江能被分割为澜沧和勐海两大势力,其实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而今的那氏土司府正处于极盛时,也意味着覆灭的时候就快到了,不是吗……” 那个名字,让四周陡然冷窒了下来。

写在朝廷诏书上、皇帝御笔钦封的元江府土司,是那直的长子,世袭土知府职位的那荣。

从来都不是那个名字。

然而“那九幽”三个字却似有无限的威压,张三吞咽了一下,大气都不敢喘;李四则是整张脸变色,绷着嘴角有些噤若寒蝉。

“王爷这是想做什么?”李四惶惑道。

沐晟负手立在近处,眼底淡淡含着的笑不带一丝温度,“你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元江府坐拥金山,想要分一杯羹,是不是就得跟那氏土司府拼命?西南边陲的势力这么多,到时割据混战的景象一定会相当好看。

” …… 李四究竟有多重要?能让沐晟、禄弘铭、孙兆康等人洒下弥天大网费尽周折去找的,其意义不言而喻。

而这样的人对元江府来说,不能留为己用,便只能斩草除根。

东川府城的这处郊外,因人迹罕至而衰草连天、凫趋雀跃。

两辆马车停在溪湖畔,赶车的仆从是知府府宅里的,除此之外连个随扈也无。

几个时辰过去了,车顶满是林间筛下的落叶。

“你也挺有本事的,藏匿了这么久,居然没让元江府的人抓住。

” 张三捂着磕出血的脑门,晕乎乎地说道。

李四咧了咧嘴:“藏得再久也没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尤其躲不掉你的连累。

自己没本事就算了,非要把我也拖下水。

” 张三耷拉着脑袋,不知该怎么说。

李四杵了他一下,阴嗖嗖地问道:“听说,还是栽在了一个小姑娘手上。

就是她?” 目之所及,那少女伫立在马车旁。

披着浅蓝斗篷的身影,露出裙摆的一抹纯白,乌发玉簪,纤细婀娜,盈盈动人。

“有几分姿色。

” 李四的话刚出口,就被张三一把捂住,“你小声点儿。

” 李四嫌弃地扯开他的手,恶狠狠地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眼看着连小命都快没了,还不能多说两句。

” 张三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李四哼笑着道:“当初你供认不讳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让我也跟着东窗事发会有什么后果?元江那氏那帮人心狠手辣,我一旦陷进来了,你以为他们在杀了我之后能放得过你?” 张三听得心惊肉跳,本就热,这下出了一身潮汗,“可是咱们都在王爷这儿,他是堂堂云南藩王,还有人敢来行刺不成?” “黔宁王身娇肉贵,谁敢动他,咱们俩一介贱民,死了还不是白死。

”李四瞥了一眼,冷冷地说道:“怕就怕不光是你我性命难保,还有咱们的全家老小跟着遭殃。

” 张三跌坐在地上,傻眼道:“王爷答应我要保住我的妻儿,我现在什么都交代了,也没有退路了,他可不能食言啊。

”说罢,一把拉住李四,咬牙道:“老四,要不咱俩现在跑吧。

” 李四看了看两个手脚细长的车夫,又看了一眼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鸟鸣的树林,“咱们现在跟黔宁王府拴在一起,撇都撇不清,还往哪儿跑,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只希望那黔宁王看在我还有可利用的价值,保咱俩平安过关。

” 这时,沐晟已经从每辆车上卸了两匹马,四驾马车就都成了两驾。

李四两只胳膊都废了,只能坐在车里,于是朱明月坐另一辆,沐晟和张三两人骑马。

车舆行驶在不算平坦的林荫小道上,车轱辘磕磕绊绊,速度极快。

赶车的车夫也很着急,一声声鞭响,一声催似一声。

等经过了两道树林,拐个弯,往前再有五里,是东川附属的一个小县城。

往常要一个时辰的路,眼下几乎只过了几盏茶的功夫。

偌大的林间只剩下车辙被碾出的响动,两辆车一前一后,车身在快速的驱使中剧烈地摇晃,像是随时都能散架子。

两旁树叶婆娑的沙沙作响,不时还有鸟雀惊飞的扑棱棱声。

“嗖——” 凌厉的箭翎,刺破长空而来。

随着这一杆箭钉在前面那辆马车上,一刹那,无数道箭矢暴风雨一样射来。

黑色箭身,银色箭头,眨眼之间,密不透风的箭雨把那辆马车射成了筛子。

李四抱着双臂从另一侧的车窗跳出车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大腿上被射中一支箭,扎了个对穿。

“箭阵,是箭阵!” 张三的走货经验相当丰富,一看之下连声尖叫,鞭策马匹要往前跑。

这个时候,前面的道路已经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树桩给挡上了,车夫赶紧往回一扯缰绳,勒马急刹,马匹嘶鸣几声,车舆打横骤然停了下来。

忽然,又一根木桩从右斜方打过来,手臂合抱不了的粗大桩身“砰”地拦腰打在后面那辆马车上,只听一声巨响,后面的车舆直直地被撞翻出去。

车夫连同拉车的两匹马一起被掀倒在地。

车内的少女死死扶着车辕,在那一刻猛地撞上车梁,又狠狠地摔在车窗的挡板上。

宛若凶狠的鹰隼般的黑衣人似从天而降,持刀蒙面,动作敏捷而强劲。

落地之后又利落拔刀,迅速地将车舆围了起来。

明晃晃的刀锋,“噗噗”两声,那两名车夫就死在刀下,均是咽喉一刀毙命。

张三扶着李四爬到车马不远处的地上,李四中箭的那条腿全是血。

“求求你们,别杀我们,别杀我们,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张三满脸惊恐,痛哭失声。

李四咬着牙握住扎在腿上的箭,一狠心,“咔吧”折断了箭杆,顿时疼得撕心裂肺,“没想到居然要交代在这荒郊野岭,最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可恨我两条胳膊废了,要不然就跟你们拼了。

” 这时,为首的蒙面人已经提刀来到跟前,说:“人呢?” 张三呜咽着道:“谁?谁?你要找谁?” “云南府黔宁王,沐晟!” 那人直呼其名,张三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少女那边瞄了一眼。

那蒙面人何其聪明,顷刻间攥着刀柄,走了过去,“你就是沈明珠,那黔宁王的红颜知己?” 此时此刻,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她扶着车辕有些狼狈地站起身,“你们是什么人?” “沈小姐,乖乖听话,告诉我们黔宁王的去向,免受皮肉之苦。

” 那人的刀尖还滴着血,少女往后退靠紧翻倒的车舆,“王爷让我们几个先上路,就是为了引开追杀他的人,他自然不会跟我们在一起。

” “从郊外回东川内城,这是唯一一条必经之路。

你还是别考验我的耐心。

” 少女咬着唇,唇瓣渗出血丝,摇头道:“你别逼我,我真的不知道。

” 蒙面人定定地看着她,片刻,扬起大刀。

“啊……” 比他的刀速更快的是箭,还有同伴中箭的闷哼声。

鸣镝的声音破空响起,周围寂静了一瞬,紧接着如刚刚被射成筛子的马车一般,漫天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那些蒙面人到底是训练有素,一见有埋伏,迅速朝着车舆和旁边的遮蔽物靠拢,然而面对他们的却是能装百支箭的连珠箭,不仅更快,也更多,根本不用轮换上箭,一波接一波密集如雨丝,为数不少的蒙面人已经在箭矢中丧命。

其中几个提着刀的蒙面人破出箭雨的包围,以极快的速度向发射的地方奔袭,旁边的同伴挥舞着刀柄将他们几个严密地护住,中间的人则卯足了力将手中的大刀掷出——钝器入肉的闷响,草丛中几个侍卫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蒙面人朝天扔出火筒,空中顿时爆出一串火焰。

“不好,他们还有后援!” 张三尖叫了一嗓子,扶着李四手脚并用地往树桩后面爬。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树林中又涌出了更多的蒙面人。

张三和李四躲避不及时,眼看刀锋就要朝着他们俩的人头落下。

一个卓然挺拔的身影踏着流箭而至。

“嗖嗖”。

只见他左臂擎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弩箭,用闪电般的速度,以力挽狂澜之势,一箭将那人和他后面的蒙面人双双扎透,死死钉在地上。

“他有床子弩,快往两边闪,不要靠近他的射程……” 蒙面人显然也看出不好,朝着身边的同伴放声喊道。

却见沐晟出手如闪电,用空着的那一只胳膊手起刀落,徒手砍削在他的脖颈,当场断气身亡。

与此同时,从南面的方向有大量手执刀戈的士兵冲了出来,他们身着黑色劲装,双肩披甲,抡着环刀与蒙面人厮杀在了一处。

没人知道这几百名士兵是从哪儿来的,尤其是沐家军早就带着马帮和商贾启程上路之后。

然而堂堂的云南藩王身边若没有护卫,也说不通。

可偷袭的蒙面人万万没想到,在沐晟的手里、在他的这批护卫中,居然还带着连珠箭和床子弩两样威力彪悍的战争武器。

黑缨锁子甲的士兵分三路,中间的一路里,裹挟着几匹膘肥体健的纯黑色烈马,马背上的士兵每人怀里都有一把床子弩,勒弦瞄准,顿时三箭齐发。

“嗖嗖嗖——” 这种专门用于战场的弓弩,原本能够并排放五只箭,每只箭有几丈多长,箭头是一个长矛,凭人力拉不开,需用绞车绞开。

绞开之后,五箭齐发,人马俱碎。

黑甲士兵手里拿着的却是经由沐晟亲自改良过,有足够的臂力便能单人使用。

而这种床子弩根本不是用来射人的,是用来射城墙,在射人时有着相当凶悍的力道,无论身穿多少层重甲都不管用。

一箭,能连人带马钉在地上,拔都拔不起来。

面对床子弩的蒙面人,中一箭,当场就一命呜呼。

蒙面杀手的队伍很快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在沐晟周围躺着七八具尸体,他踩踏着那些人的尸身,脚下用足力狠狠一蹉,地上的人肋骨断裂,全然咽气。

那些冲将过来的大批侍卫趁势将余下的蒙面人制住,以三敌一,后者迅速溃败。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生还的蒙面人全部被擒获。

“王爷!” 侍卫统领拎着腰刀跑到近前,单膝跪地。

沐晟摘下右臂上的床子弩,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 话音落,侍卫们纷纷手起刀落,鲜血喷涌,那些被压制在地的蒙面人悉数倒地。

这时,一道浅蓝色的策马身影进入这片狼藉战场,到了车舆旁,朱明月利落地下马,一把扶起已经两腿发软的少女,“没事吧。

” 连翘抹了抹脸上飞溅的血珠,艰难地摇头:“王爷和小姐来得很及时。

” 这时,张三扶着李四从树桩后面出来。

张三右胳膊被刀砍伤,李四大腿中箭,而他双肩之前又刚受过伤,浑身上下全是血,两人都狼狈得不行。

“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连他们是谁派来的都没法查……” 朱明月看着沐晟毫发无损,身上的一袭黑缎烫花的锦袍和玄色披风都染了血,衣襟、肩膀和袍裾上呈现出大团的暗红色,连缠枝富贵花的暗纹也浸得一片湿红,扑面一股血腥之气。

别人的血。

一双深邃的黑眸却也因此亮若星辰。

“还用查吗?能一下子派出百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目标不是别人而是本王,除了元江府,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朱明月蹙眉,“可这些人,敢在距离东川府城不足十余里的地方动手,是胆子太大还是有人接应,王爷不应该仔细查查吗?” 沐晟的大手落在朱明月的发顶,用力抚了抚,“过家门而不入这种事,通常是心照不宣。

既然人家特地选择在外城动手,而不是内城,就证明想跟东川府或者说是想跟孙知府撇清关系。

既然这样,何必这么不识趣呢!” 况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朱明月看到男子眉宇之间飞扬着一抹神采。

没错,很兴奋,有一种人生来就属于战场,浴血而生的神采。

她不禁摇头道:“把危险放在身边,这本就是一种危险。

” 沐晟望着她,淡淡笑道:“有些事情急不得,一步一步来,在大菜上桌之前,先来些开胃小菜,也是相当引人入胜的。

” 从树林中涌出来的这批士兵,在利落地处理了蒙面人的尸体之后,又如潮水般地退去了。

一点声息也无。

张三扶着李四坐在马车里,那车舆的半个车门都掉了,车窗也被砸烂,拖着一个半轱辘勉强还能行驶,却比另一辆被箭矢扎成刺猬的马车要好些。

连翘坐在车辕上拿着马鞭赶车,一路上静默不语。

“我说,那帮人还挺利索的。

”李四咧着嘴,望着窗外。

张三正忙着用巾绢给他包扎伤口,闻言道:“利索还不快点来,险些连小命都没了。

” 李四想抬手砸一下他脑袋,却忘了肩膀上有伤,疼得龇牙咧嘴:“要不是看在咱们都是杭人后裔,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分上,真不想管你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丫头。

” 张三撇了撇嘴道:“你没跟那沈家小姐打过交道,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尤其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

凭我的本事你知道,可居然毫无招架之力,而且刚刚你看到没有,满地又是血又是尸体,连我都吓得跟什么似的,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 李四听他这么一说,也暗道了声“是啊”,然后狐疑地往窗外看去。

这时,马车忽然震荡了一下,这一下极狠,把里面两个人都往上抛。

李四撞到车辕,张三则撞到李四身上,李四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不好意思,遇到坑洼,你们俩坐好……” 隔着车帘,传来那驾车侍婢很低的声音。

张三揉着脑门,嘟囔着埋怨一句,赶紧给李四止血。

过了林荫小道,前面就是平坦的官道,县城小小的一座城门楼已经在眼前。

沐晟与朱明月左右骑行在马车旁,沐晟用斗篷抹了一把手背上的血,朝着朱明月道:“经过前面的县城,再往北就是东川府内城,你说咱们的客人会不会在街市上面出现?” 朱明月远眺了一下,淡声道:“王爷不是说,就算孙知府参与其中,也断不会选择在府城里动手。

还有客人的话,若是在前面一段不出现,就应该没事了吧!” 府城里的街市是市井热闹之地,若有意外发生,必然会殃及到当地百姓。

但她并不认为孙兆康会这么做。

因为她总有种感觉,东川府大大小小的州县,每座城都很兴旺繁华,生业安乐。

孙兆康在东川十余年,在他治下的这片土地也曾经历过战乱,却总是幸免未曾被滋扰。

现在,他也不会去想破坏或者打乱这份安宁。

而对于东川府来说,其实他们才是不速之客。

李四有一句话说得对,在大明政权尚未建立的时候,云南十三府的土司家族就已经存在百年。

百年传承,其间关系错综复杂,曾归顺过几个不同的朝代,多次反抗,被镇压,朝贡称臣。

如此盘根错节的势力,往往同气连枝,一旦处理不好,几大家族很有可能携起手来,同仇敌忾。

届时就不是云南内部的事,而是一场边陲动乱。

撇开利害关系不说,起码在这一点上,沐晟和皇上有着一样的烦恼。

沐家军的到来无疑是要打破固有的平衡,经停的第一站东川府就成了整个局势中至关重要的一处。

但在不久前,萧颜又率领百人队伍,剿袭了勐佑的一伙摆夷人贼匪。

“勐佑”也是摆夷族语的说法,其中的“勐”专指县以上的地方,隶属于元江的势力范围内。

于是针对那氏家族的谣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传到现在,元江府已经被萧颜和沐晟两人联手推到了风口浪尖。

那么与之相关的东川府,此时此刻应该出现在什么位置上?多年来受元江资助的孙兆康,又应该何去何从? 若换成是她,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不会善待沐家。

“想什么呢?” 沐晟已经骑行到她身边,朱明月抬眸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沐晟道:“你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 其实他想问的是,她不是第一次见识杀人。

朱明月拽着缰绳,却想到了别处,启唇淡淡地说道:“在小女十岁那年,镇子上大旱。

同年七月,燕王府靖难发兵,开始兵连祸结。

地里乡间都是疫病死尸,还有残缺不缺的肢体……在那个时候,想要活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当时你在哪儿?” “北平。

” “本王记得,你是在戊寅年于苏州府的嘉定失踪,壬午年,有你的消息出现在北平的燕王府,癸未年你又身在应天府……除了这些露于表面的,五年里几乎无法追查你的行踪……” 沐晟不紧不慢地提了提马镫,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能做到这些,不是被保护得极好,就是有不能泄露踪迹的原因。

那么本王好奇,你是怎么一直耗到现在的?” “王爷别忘了之前答应过小女的话。

”朱明月道。

只需她肯相助,对与沈家有关的她的一切事、她回沈家之前的一切过往,他便再不能插手。

少女的面色冷淡,沐晟却是一笑:“本王连问都不能问?” “问也不行。

” …… 一行五人顺利地回到东川府城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等快要抵达知府官邸,那辆马车已经损耗得不成样子,仅剩的一个轱辘在陌白街上寿终正寝。

于是张三只好扶着李四,从街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几人中除了朱明月,几乎个个身上染血,尤其李四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在街上引得目光无数。

管家正在府门口安排守卫,远远瞧见了,吓得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想起来去请大夫。

而孙兆康不在府里。

等孙姜氏酬完神从城南的寺庙回来,已经过了酉时,天色还早。

她没有直接去休息,连晚膳也没顾上,直接来到了西厢,却是领着几个侍婢,抱着熏笼、铺毯……还有很多女儿家的用物,带着满身的烟火味,亲自来叩门。

朱明月刚刚沐浴完,正在换衣裳。

等应声开了门,门外一张笑吟吟的脸。

“孙夫人您这是……” 朱明月把人请进去,等一众奴婢将新捧来的物件布置完,孙姜氏道:“这两日小姐跟黔宁王早出晚归,也没有仔细休息。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儿,怎么受得了呢!” 提也没提白日里的事,就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半路遇险,也不知这一行人浑身是血的回到府里。

然而府里添了两个“新人”,没跟当家主母交代,也的确有些失礼。

于是朱明月道:“王爷为了追查商贾和匪寇的事,确是甚为劳心。

不过王爷也觉得,多亏孙知府的鼎力支持,还慷慨地借出自己的官邸。

虽然嘴上不言,王爷心里可是分外感激呢!” 只要他不帮着贼人去刺杀他们,或者亲自安排什么人深夜来动手。

那厢,孙姜氏笑呵呵地说道:“王爷为民间疾苦奔波忧劳,我家老爷也没出什么力,王爷不责怪就好。

但是说起来,这件事似乎也挺棘手的,凭王爷那等俊才,都查了这么久。

也不知查得怎样了……” 朱明月道:“夫人说得是,尤其这半月以来,越往下查,查出来的就越多。

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那件赃物孙知府当真是不知情。

不知者不怪罪,王爷也不会追究什么,夫人且安心。

” 说了这么多,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孙姜氏悻悻地一笑,不禁暗道她怎么安得下心。

“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恐怕还要在府里面叨扰一阵子,望孙知府和孙夫人莫见怪才是。

” 孙姜氏热络地跟她客套了两句,片刻又道:“对了,听说最近萧军师正在禄老爷那里做客,不知何时会过府,妾身也好早作准备。

” 朱明月略微一怔,即道:“萧军师在东川么?他前一阵子不是在凤庆县剿匪,路远迢迢,怎会在几天之内就赶到东川府?夫人想必是听差了。

” 孙姜氏笑容滞了滞,恍然道:“那该是妾身听差了吧,或许不是在禄老爷那儿,而是其他土司府里。

听人说,这段日子以来,萧军师一直在滇蜀几大土官家族里面连番做客呢……” 等孙姜氏施施然踏出寝房的门,连翘已经提着三层螺钿食盒在外间的太阳底下站了许久。

盒内摆着清粥菜肴,分量相当重,晌午的阳光直直地照进窗间屋内,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连姿势都没换,可见手底下是相当的稳。

“那两个人安排了?” 那侍婢低着头摆碗筷,“是的,就安置在王爷寝房外的一间耳房里,门外有侍卫轮班把守。

” “你可跟孙夫人汇报过了?” “管家禀告过一次,奴婢也禀告了。

” 意思是,她跟管家禀告的内容一致,而管家并不知道半路上发生的事。

朱明月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银箸,“刚刚听孙夫人说,东川府像是有调兵的意思。

” 连翘抬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低低地说道:“珠儿小姐,刚刚奴婢就在外间。

” 朱明月一笑:“你就当我是猜的好了。

但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够帮我打听一下,毕竟住在孙知府宅上,东川假如有什么兵力上的需要,王爷府倒是愿意帮衬一把的。

而且我们与孙知府夫妇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你懂我的意思吧?” 相貌无奇的侍婢抬眼去看她,须臾,点头道:“奴婢明白。

” 隔日,清晨。

“官邸外面忽然多了不少人,连平时衙署的守备都被调过来了。

可见孙知府这是防贼一样保护着王爷呢。

”朱明月说道。

敞苑中的凉亭内,两人对坐。

一人捧着书册,白衫粉裙,裙摆上是大团大团绽放的桃花;一人面对棋盘,雪裳佩刀,白绸缎袍裾顺着腿垂坠而下,露出云墨锦靴。

风吹起纯白的柳絮,漫天纷飞如落雪。

那男子一直注视着黑棋一方,像是在琢磨下一步怎样走,半晌淡淡地说道:“是保护吗?你怎么不说是变相软禁?” 半个衙署的兵力都镇守到官邸大街上,将偌大的府宅围成了铁桶。

肃杀森严的气氛,连只鸟雀都不敢飞进府里。

“因为小女依然能够出府。

” “你是想回沈家了吧?” 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微笑摇头,“而今的确是到了小女功成身退的时候,可现在离开东川,前脚出了内城,后脚能不能活着到外城都不一定。

” 她应该在三天前动身,也就是处理完张三、趁李四没现身之前。

可那时也有风险。

男子拄着下巴,盯着棋盘皱眉凝思,“送佛送到西。

元江第一拨派来的百人杀手,已经在对本王的围杀行动中全部被消灭,再想派人来补救也是在半月时间之后,刚好让本王腾出手解决东川内部的隐患。

等这些障碍全部清除完,你才能平平安安地去云南府。

” 说罢,用目光指了指九宫格,“来,先帮本王瞧瞧这局势。

” 那少女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后马进七,将五平四!” 沐晟看了看,“嗯”了声表示疑问:“这样一来,‘车’首先就被吃掉了。

” “飞象平车,大刀才能剜心。

四步之后,‘相’就被吃掉了。

” 沐晟闻言挑了挑眉,随着她说的执棋连走,却果然在第四步,红棋溃败、黑棋一方转败为胜。

“原本红棋势雄、锐不可当,黑棋处处受制、略逊一筹。

你这几步杀招,扭转乾坤。

”他不禁摇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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