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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3/3)

伍五五要多陪陪爹。

但伍五五每次去了，爹却总是闭眼假寐，像是不愿同他多话。

年前，爹终究是熬不过了，大限将至时，伍五五一直陪伴在旁，暗自垂泪。

这时，爹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凑近一些，只听爹用微弱的声音道：&ldquo你莫难过&hellip&hellip是我自己&hellip&hellip将命换掉了。

&rdquo伍五五的双眸倏然睁大。

&ldquo那时你不听我的话，我想让你走上正道&hellip&hellip就用了几年寿命作代价让神降下那妖怪&hellip&hellip不会伤人的那种&hellip&hellip本打算当晚待那妖怪妖力羸弱之时再带你和诸位伯伯一起去斩&hellip&hellip哪知道你竟这样糊涂，在那蛇妖妖力最盛时去斩，你可知那是何等强悍的妖怪&hellip&hellip&rdquo 忆起那时点点滴滴，伍五五震撼道：&ldquo怪不得那时你极力阻止我杀那鸣蛇&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hellip&hellip是爹爹糊涂了&hellip&hellip&rdquo 娘早已泣不成声：&ldquo你爹知道你竟单枪匹马去斩妖，恐极，那少昊大人更是你必死无疑，于是他就用了二十年寿命换你逢凶化吉&hellip&hellip&rdquo 伍五五心头一窒，忍不住哭出声来：&ldquo你怎么不早告诉我？&rdquo 爹浑浊的双眼落下眼泪：&ldquo是命啊&hellip&hellip都是命&hellip&hellip咳咳&hellip&hellip是我对你太严苛&hellip&hellip咳&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别这么，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才会&hellip&hellip&rdquo 伍五五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对着空气大喊：&ldquo玄嚣！玄嚣！我要换命！我要将爹给我的命还给&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hellip&hellip不要！&rdquo爹爹急道。

娘急忙捂住了他的嘴：&ldquo五儿，你记住，你若是把命给了我们，爹娘就是下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原谅你！&rdquo 一阵风吹来，桌上的烛火骤然熄灭，病榻上的人终于闭上了双眼。

&ldquo爹&hellip&hellip&rdquo 房间里只余下悲恸的哭声。

爹走后，娘一个人总是郁郁寡欢，她的眼睛也不太好了，以前钟爱的刺绣也没法再做，每日就在庭院里看看花草。

半年后，娘也跟着爹去了。

爹娘都不在，只余下伍五五孤家寡人一个，每每回到家，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作孽太多，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这个话，他也问过玄嚣，玄嚣没有表情，只是冷冷道：&ldquo世间的事原本就没有道理，你多想也是无益。

&rdquo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想念当年那个叶筱筱。

她笑容明媚如光，娇俏可人，性格毫不矫揉造作。

原本&hellip&hellip原本这个姑娘应该是他的妻子。

听她对张嗣润一往情深，但首辅大人却为张嗣润选了家世更加显赫的千金姐。

这个世间，果然没有什么道理。

十 万历七年，首辅大人奉旨归葬，他坐着三十二人抬的豪华大轿，吃饭时菜肴过百品，门徒千千万万，人人敬他为太师。

伍五五也因此官运亨通，一路迁升，闲时也打造了一个屋，用金子砌墙壁，银子盖屋顶，珊瑚作装饰，夜光珠照明。

他睡在里头，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时候，而爹的话言犹在耳，&ldquo你自己选的路，千万记得，莫要后悔，哪怕后悔，也不能去想&rdquo。

莫要后悔。

怎么能不后悔？怎么能不后悔？ &ldquo爹&hellip&hellip孩儿好后悔&hellip&hellip真的&hellip&hellip好后悔&hellip&hellip&rdquo 坐在金碧辉煌的屋子里，伍五五哭了一宿。

万历十年，首辅卒，赠上柱国，谥文忠，朝廷风云变色。

他身死不久，各个大臣纷纷上书弹劾首辅，他骄奢淫耻、玩弄权术，他的儿子又纷纷登科，如今皆官居在职。

是月，皇帝下令抄家，一些家眷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被封锁于张家，这其中也有张嗣润。

当日，伍五五听到有人急急地敲门。

他一开门，门口站的竟是多年未见的叶筱筱。

朝思暮想了那么久，没想到她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披头散发，眼神散乱，全没有了往日繁花一般的朝气。

他不敢开口，怕被看出自己的心意。

叶筱筱哭丧着脸拉着伍五五的手：&ldquo伍五五，我求求你，你救救嗣润，救救他吧！&rdquo 伍五五苦笑道：&ldquo我也想救，但我毕竟是首辅门下，虽未被牵连，也止步于此，如今在朝中更是人微言轻，试问如何才能救他？&rdquo 叶筱筱几欲崩溃，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ldquo你救救他吧，他大哥已不堪严刑逼供之重负，在家中写下血书之后自缢身亡，听他屋中已饿死一半家眷&hellip&hellip你是师，你是师啊！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救救他吧，我求求你救救他&hellip&hellip&rdquo 伍五五觉得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刀一样细细扎在心头，再看的时候整颗心都在滴血。

&ldquo你要我如何救？&rdquo 魂牵梦萦的少女用几欲癫狂的双眼看着他：&ldquo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救了嗣润就好&hellip&hellip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rdquo 罢了。

一切都顺了你的意吧。

十一 玄嚣，我要交换，请拿我的命，换下张嗣润吧。

世间万物都停滞下来，仿佛连风都凝结成了块。

玄嚣从云端降临，他果然是神，无论何时，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戴着一块儿面具。

玄嚣问道：&ldquo你当真愿意吗？&rdquo 伍五五早已心如止水，淡淡道：&ldquo反正我留在世间也没有一星半点的乐子，倒不如早早解脱。

&rdquo &ldquo那便交换吧。

&rdquo 神的袖子在他眼前飘过，他只觉得自己如同鸿毛一般离地飞起，心中变得别无旁骛，安静非常。

眼前又浮现出不知在梦里流连过多少次的梦境。

他仍旧是那个贪财的算命师，躲在草丛里偷偷数着袋子里的铜板，哪知道会被一个姑娘撞破真面目，急得如同热锅里的蚂蚁。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一同笑起来。

少年语无伦次，姑娘脸颊飞红，而那时候，夕阳无限好。

若是能后悔&hellip&hellip若是&hellip&hellip 没有若是。

伍五五觉得自己似乎飘浮在虚空中。

他看见张嗣润幸免于难，他一路逃去江南。

叶姐收拾了行囊要与他私奔，却被知府大人拦在家中。

叶大人哭着：&ldquo闺女，那人跟不得啊，那是罪臣之子啊。

&rdquo &ldquo爹爹，我喜欢他啊&hellip&hellip我是真心喜欢的。

&rdquo &ldquo闺女，醒醒吧，他若是喜欢你，又怎么会不来找你？之前你对他百般示好，若他对你有一丝半点的心意，怎么不来提亲？&rdquo &ldquo那是他爹&hellip&hellip他爹&hellip&hellip&rdquo叶筱筱不下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早已表现得这样明确，若嗣润真与她情投意合，任何人的阻拦都不会是问题。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张嗣润竟从未喜欢过她。

&ldquo你莫要再让爹爹为难了。

&rdquo叶大人将门重重锁上。

叶筱筱捂着嘴，扶着门，身体逐渐软了下来。

骤然地，放声大哭。

十二 伍五五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屋子里。

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用命换了张嗣润的命，早应该人死灯灭才是，为何会&hellip&hellip？ 玄嚣坐在他的床边，他面具一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伍五五的神情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件器具。

伍五五问道：&ldquo我究竟死了没有？&rdquo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竟然一丝起伏都没有，就如同冰块一样寒冷。

玄嚣答道：&ldquo自然没死。

&rdquo 伍五五不明白：&ldquo我不是已经将命换走了吗？为何会没死？&rdquo 玄嚣凉凉地看了他一眼：&ldquo自然是因为又有人从我这里换回了你的命。

&rdquo 有人将他的命换回来？ &ldquo是谁换的？&rdquo 玄嚣没有话，而是低头摸了摸怀中之物，只听&ldquo喵&rdquo的一声，原来他的怀中竟抱有一只洁白胜雪的猫，那猫的眼珠炯炯有神，背后竟还有双翅展出。

伍五五追问道：&ldquo你告诉我，究竟是谁&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没有必要知道。

&rdquo玄嚣打断他，忽然将怀中的猫扔到了他的身上，&ldquo这是臆猫，你好生照看着。

&rdquo &ldquo为何我要&hellip&hellip&rdquo伍五五伸手接过猫，这才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腿，然后看向玄嚣。

&ldquo发现了吗？&rdquo &ldquo这不可能。

&rdquo伍五五失声尖叫，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变化。

玄嚣淡淡地道：&ldquo你不用慌张，换你命的人不是师，所以条件必然苛刻，只能将寿命给你，但其他的东西你都不会有了，七情六欲还有感觉，什么都不会有了。

从此往后，你没有任何感觉，你所拥有的，只有坐看沧海桑田永远没有止境的生命。

&rdquo 伍五五怔怔地看着他。

玄嚣：&ldquo你是想要悲伤吗？放心吧，你连悲伤都不会感觉到，就像我一样。

&rdquo原来这么久以来，玄嚣的面无表情，都是因为他毫无感觉。

伍五五问道：&ldquo是有人把命换给你了吗？&rdquo &ldquo这与你无关。

&rdquo玄嚣眯了眯眼，指了指床上的猫，&ldquo留着它陪伴你吧，日子很难熬，而你已经失去了交换的权利。

&rdquo 伍五五闭上眼。

他想起了一个好像是上辈子一样久远的回忆。

爹将他抱在膝上，他总是扭扭着不肯坐下。

爹刮着他的鼻子他淘气，笑着数落他：&ldquo你这样调皮，未来如何继承师大任？&rdquo 他就鼓着腮帮子：&ldquo爹、娘，孩儿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用金子砌墙壁，银子盖屋顶，珊瑚作装饰，夜光珠照明，然后接爹娘来住，享尽荣华富贵，为列祖列宗光宗耀祖&hellip&hellip&rdquo 爹娘一起捧腹大笑：&ldquo五儿啊，爹娘不求富贵，只要将来你平平安安就好了。

&rdquo &hellip&hellip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

伍五五想要落泪，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悲伤，连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十三 再见到张嗣润时，已经是数十年后。

张嗣润在路上匆匆一瞥，见到伍五五之后仿佛见了鬼一般，停了轿子，疯了一样抓住伍五五的双肩。

&ldquo&hellip&hellip伍五五？&rdquo &ldquo是。

&rdquo 伍五五抬眼看去，昔日的挚友早已是而立之年，清澈的双眸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张嗣润感觉到了不对劲，将伍五五带到巷里细细问道：&ldquo当年不知为何，我饿晕后，竟突然从那宅子里脱身。

后来几年待我安定下来，想再来找寻你与叶姐，却得知那之后你俩都不见了踪影，究竟发生了何事？&rdquo 伍五五面无表情地问道：&ldquo这些年，你过得可好？&rdquo 张嗣润的表情忽然放松下来，线条变得柔和了些，轻声道：&ldquo挺、挺好的。

&rdquo 原来张嗣润下了江南后，被首辅同乡工部尚书李大人接了去避难，一年后就与李家姐成婚，之后专营米业，如今家中甚是殷实，儿女膝下承欢。

&ldquo那便好了，其他就无需多问了。

&rdquo伍五五道。

你的命是别人换来的，你只有过得好，才对得起那些为你付出的人。

张嗣润却突然问道：&ldquo但&hellip&hellip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模样还和当初一样？&rdquo 岁月匆匆而过，但伍五五的容颜却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换言之，他的年纪早已定格在那时，不老不死，当然也没有任何情感。

&ldquo我如何，又与你何干？&rdquo 伍五五听见自己这样道。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心里话，事实上，他也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心里话，因为感觉不到任何情绪，自然也不会后悔。

张嗣润有些发懵，他反复地看了伍五五好几遍，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问了一句话：&ldquo叶姐&hellip&hellip还活着吗？&rdquo &ldquo你还记着她？&rdquo 张嗣润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ldquo是。

&rdquo &ldquo喵～&rdquo伍五五怀中的猫忽然叫了一声。

伍五五伸手摸了摸它的背，反问道：&ldquo张嗣润，你喜欢过她吗？&rdquo 张嗣润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动，皱着眉，反复地、反复地确认着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道：&ldquo喜欢过&hellip&hellip但我不能让她陪我吃苦&hellip&hellip是我太怯懦。

&rdquo 张嗣润走后，伍五五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怀里臆猫的背，轻声道：&ldquo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rdquo 闻言，臆猫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忽然落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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