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扃骸皿(3/3)

在即将碰到她的皮肤之时,忽然飞快转身,一针扎在二丫右头顶的本神穴上。

二丫一阵抽搐,发出小猫一样的哭声。

公蛎看见,一点亮光从她的眉心透出,渐渐散去。

高氏转身对着影子,坦然地看着他:“她的灵气,没了。

” 影子木呆呆地站着。

高氏缓缓道:“她以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她摸着二丫头上稀疏的黄毛,眼神里满是慈爱,“我早该这么做,可是一直犹豫。

是,做常人便好,安安心心、顺顺利利地长大,不会被人嘲笑是个怪物,也不用担心会被巫教盯上。

” (六) 香已燃尽,影子依然不动。

高氏轻轻一笑,道:“你生气了?”影子摇晃了几下。

高氏站起身,直视着影子,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 影子不答。

高氏道:“我们约定,等将来长大了,结婚生子,你要当我亲姐姐一般,我也认了你这个弟弟做娘家。

”她捡起剔骨刀,摸着锋利的刀刃,道:“可是你看,如今我们是仇人了。

不过幸亏是你来,若是他人来了,一个时辰前,我们之间,已经有一个是死人了。

” 周围愈发寂静,过了好久,影子终于重新出声,艰难地道:“是。

” 高氏身上的敛服,忽然发出些微的红光,上面的小骷髅开始闪动,面具渐渐同高氏的脸融为一体,白森森的脸,猩红的嘴唇,如同纸扎店门口的童女。

公蛎身上的鳞甲不由竖了起来。

影子骤然长大变宽,遮住了大半个院子的月光。

阴影中的高氏直挺挺站着,左手五指捏出一个极为怪异的手势,接着嘴角微微一动,似在微笑,骷髅们跟着笑了起来,衣袂飘飘,上面的鬼面蝙蝠像是活了一般,扇动着翅膀,它们的眼睛里,无数条细细的小蛇拥挤在一起,在孔隙中钻来钻去。

公蛎头皮发麻,忙转过头去。

空气在撕裂、挤压、扭动,带着尖细的呼啸声。

窗台上的一个碗,咔吱吱一阵响,变成了一堆碎片。

公蛎先是觉得呼吸紧促,透不过气来,瞬间又觉得尾巴脑袋在拉长,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痛得要死。

影子似乎注意到了公蛎,但他已然扭曲,无暇顾及。

影子的声音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姐姐……姐姐……”空气中的力量松动了些,公蛎用力喘气之余,依稀觉得墙外有些响动。

影子佝偻了下去,声音如同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姐姐还记得当年逃出来的细节么……是我放的蛊人……” 压力骤然消失,高氏站在院中,大红的敛服像要燃烧了一般,异常醒目,那些小蛇从骷髅眼窝里探出头来,有规律地摆动。

她盯着影子,眼睛里只有黑色瞳孔,不见眼白:“蛊人……” 影子喘着气道:“是,当日被困牵魂阵,我为了救你,放了一个蛊人分散力量,你这才得以逃脱。

” 高氏的眼睛渐渐恢复原状。

影子低声道:“姐姐,你同我重回圣教,二丫也好,扃骸皿也好,我可以说服龙爷再不追究,只要你能回去,好不好?” 公蛎听到咝咝的警告声,是小白蛇。

小白蛇竟然没走,它卡在门框上,一边哭泣,一边告诫公蛎外面有黑影。

高氏看着影子又看看二丫,眼神渐渐冰冷决绝。

公蛎忍着疼痛,将身体蜷缩起来,高昂着脑袋倾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有两个,不对,是三个扭曲的身影,一个呼吸粗壮的躲在树后,两个脚步轻的正贴着墙根,朝影子所在的外墙位置移动。

公蛎的第一反应,是巫教的帮手来了。

高氏等显然没有公蛎如此敏锐的听力的触觉,并未觉察到异动。

影子依然在劝高氏:“姐姐,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辛苦,不如回去,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承担……” 高氏滴下泪来,却是血一般的颜色,在白森森的脸颊上流下几条触目惊心的红色泪痕。

她用食指抹了,放在面前瞧着,呓语一般道:“我还回得了头么?”她抬头微笑着看着影子:“我若不回去,龙爷会亲自来吗?或者,你愿意同我一起逃走吗?” 影子抖动起来,道:“这个……或许他网开一面……我……我一无所长,离开了圣教不知能做什么……” 高氏绾着的头发散了下来,她任由头发披着,平静地道:“嗯,你会在巫教出人头地的。

而巫教,不会养一个闲人,我若回去,下场更惨。

” 黑色长发,惨白面颊,血色泪痕——她的形容太过可怖,公蛎忙将眼睛看向别处。

影子沉默了。

公蛎心想,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忙咝咝呼唤小白蛇,要他一起逃走。

小白蛇微弱了回应了一声,公蛎差点跳起来——小白蛇用蛇语说,出不去。

公蛎飞快爬上墙头,看到门口大树的枝叶伸展,就在眼前,用力纵身跳去,但跳到半空,尚未触及枝叶,却被弹了回来,吧嗒一声,落在了墙下。

结界! 公蛎吓得魂飞魄散,想也未想,箭一般钻入墙根石缝中。

高氏跳起了舞,衣袂飘飞,举手投足美不胜收。

无数股气流乱窜,形成一个个带着漩涡的小小龙卷风,地面上的落叶被卷向半空,树上的叶子却被吹落,发出奇怪的呜咽。

影子骤然惊叫起来:“不!” 高氏回过头来,诡异一笑,眼里却滴出血泪来。

大红敛服上,泪水滴落的地方冒出一股白烟,将衣服腐蚀成手指大的洞。

香案咔嚓一声断成两截,二丫的身体折成一个直角,卡在断裂处。

高氏左手捂腹跪了下来,贴着她熟睡的小脸,喃喃唱道:“鸡鸡斗,蓬蓬飞,一飞飞到稻田里,稻田里厢吃白米……” 像是吴越一带的童谣,软糯之中带着几分调皮,竟比那些梨园倌人唱得还要动听。

公蛎忘了紧张,侧耳细听。

外面脚步声忽然紧急起来,接着只见影子一阵疯狂抽动,瞬间消失不见。

公蛎这才发觉头上的压迫感消失不见,顾不上再听高氏的歌谣,招呼着小白蛇,逃出门去。

小白蛇惊慌失措,掉在一人的肩上。

那人捉起小白蛇,大声叫道:“毕掌柜,出来一条小长虫!”却是胖头。

原来刚才的黑影是毕岸等人。

公蛎悬着的心落了地,转过街角,换成人形,大摇大摆走了回去。

小白蛇发出绝望的哭声,正伸着脖子要咬胖头。

公蛎连忙出声安慰它,并朝胖头肩上一拍:“胖头!” 胖头回头一看公蛎,马上警惕地把住大门:“隆……隆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他朝钱家院内看看,又打量公蛎:“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在这里?” 公蛎没好气道:“宵禁呢,你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胖头不答,眼神里满是戒备。

也不知道高氏同二丫怎么样了,公蛎探头往院子里望去。

胖头一把拦住,竖眉瞪眼,挤出满脸横肉,还顺便抖了抖肥硕的肚子,以示威慑。

公蛎嗤之以鼻,趁胖头不备,夺过小白蛇,一把将它抛在高高的树枝上。

小白蛇哧哧溜溜,很快逃走。

胖头挥舞拳头,作势要打。

公蛎冲他做个鬼脸,远远跳开。

他早看准了胖头要看守大门,不能离开。

毕岸远在街口,忽然道:“你来看看。

” 两人一个挤眉弄眼挑逗,一个怒目而视应战,听到毕岸的话,都愣了一下。

公蛎瞬间明白是叫自己,冲胖头得意地一挑眉毛,正了正衣襟,快步走了过去。

毕岸背对着公蛎,低头沉思,听到公蛎过来,忽然转身,一剑刺向公蛎。

(七) 公蛎几乎是下意识的,收腹,弓腰,以最不可能的角度弹跳了开去。

毕岸看着剑尖,道:“你瞧瞧这玩意儿。

” 原来是给他看东西。

公蛎惊魂未定,怒道:“你能不故意吓人吗?要死人的!” 剑尖上,挑着一个拿剑的小纸人,被刺穿了心脏,流出一些红色的液体来。

毕岸不理会公蛎的情绪,道:“这些法术比以往老木匠等人的法术更加厉害。

这些小纸人,具有自主攻击意识。

” 公蛎拈起纸人,对着月光细看,道:“瞧这做工,画得粗鄙,比老木匠的可差远了。

” 毕岸道:“不在于做工精细,主要看功效。

”说着将手臂一伸。

他的衣袖被划破,手臂上留下长长一条血痕。

公蛎吃了一惊道:“这玩意儿打的?” 毕岸道:“是。

” 公蛎想起刚才看到的影子,道:“怪不得它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我当是什么怪物,竟然是个小纸人。

”又纳闷道:“这玩意儿,也能这么厉害?” 正说着,阿隼回来了,皱眉道:“没找到。

”他瞧见公蛎,丝毫不感到惊奇,随随便便点了个头,继续道:“怎么办?” 毕岸道:“回钱家院子。

”忽然又道:“你刚才有无留意,这两条街上一共多少流浪汉?” 阿隼道:“在官府挂名的有六个,住在固定的角落檐下,另有两个醉汉,不省人事。

我已经派人盯着了。

” 毕岸道:“这八个人中,你找身形瘦小的,带过来,剩下的带回府衙,仔细问话。

”他仔细地看着小纸人:“瘦小,个头不高,双眼通红,年龄在三十岁以下。

” 阿隼领命而去,公蛎同毕岸回到钱家门口。

胖头一看到公蛎,便摆出打架的姿势。

公蛎知道高氏的厉害,又不想搅和巫教的事,不愿再进她家门,支吾道:“那个什么……我就不去了。

” 毕岸抓着他的衣领,眼角带出笑意:“两撮毛,脸上的黑斑不想治了?”公蛎翻了个白眼,亦步亦趋地跟着毕岸进去。

高氏还保持着依偎二丫的姿势,只是已经不唱歌谣了。

胖头不知死活,先上去打了个招呼,不见回应,又上前去推她,嘴里唠叨着:“这位大嫂醒醒,怎么在院子里睡着了?露水重,小心风寒。

” 高氏仰面向后倒去。

她身上的大红敛服,腹部呈现大块的暗红色,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而那把剔骨刀只露出分辨不出颜色的刀柄。

公蛎吓了一跳。

真没想到,高氏竟然自杀。

毕岸跳了起来,飞快地取出一粒药丸塞入她的嘴巴。

过了片刻,她睁开了眼,看到毕岸等人,道:“你来啦。

” 胖头搬了矮凳和被子,让她就地儿斜靠上去,但他同公蛎一样,一直不敢看她的脸。

毕岸看着她,道:“不是说好等我来么?你这是何苦?” 毕岸认识她?!公蛎简直糊涂了。

高氏摸索着去够二丫的脑袋。

公蛎躲避着她的脸,抖抖索索将卡在香案里的二丫抱过去,放在她身边。

高氏温柔着揉着二丫的满头黄毛,喘了一阵气,道:“谢谢你。

我倦啦,这世界上,除了二丫,没了牵挂。

” 毕岸皱眉道:“你也会说,除了二丫。

” 公蛎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认识?” 毕岸道:“巫教一直在找她。

”高氏微微笑道:“我是巫教的鬼面。

”她见公蛎不明所以,补充道:“杀手。

” 毕岸道:“民间闻风丧胆的鬼面玉姬。

” 玉姬原来是高氏的名字。

公蛎虽然没听过“鬼面”的名号,但见毕岸说的凝重,自然不敢造次,见她衣襟上血污蔓延,小心翼翼道:“您这是……何苦呢。

” 高氏闭目养了一会儿神,道:“我不想卷入任何同巫教有关事务。

我死了,巫教便断了念想,颍桧顺利交差,我的二丫也可平安长大。

而且,”她看着毕岸,“七日前,我见到你,便知道,我的二丫有人可托付了。

” 毕岸道:“放心,我会找一家善良可靠的人家收养。

” 公蛎小声道:“给人家收养,哪里有跟着自己亲娘好?” 高氏凄惨一笑,摇头道:“你不知……巫教的厉害。

” 原来七日前,毕岸已经先巫教一步找到高氏。

高氏承认自己是巫教旧部,但她对早年加入巫教一事悔恨不已,以为毕岸等人剿杀巫教,不过是另外一个黑色组织,断然拒绝了毕岸的帮助。

毕岸并未强求,只是嘱咐她看着孩子分上自己保重,不要硬拼,等自己来了再作打算。

高氏今晚本想同上次一样,同来人决一死战的,没想到来的却是当年有姐弟之谊的颍桧。

思来想去,唯有自己死了,既可让颍桧顺利回去复命,又可保得二丫一世平安,遂做出这等自戕的事来。

公蛎从始至终在场,对高氏的情绪变化看的一清二楚,不胜唏嘘。

毕岸道:“你丢的扃骸皿,我知道在哪里。

” 高氏十分平静,道:“是不是钱耀宗偷了去?他打这个瓶子的主意好久了。

” 毕岸道:“是的。

他偷偷带去了如林轩,可是出现意外,瓶子被打碎了。

”他看了公蛎一眼。

果然是自己打碎的那个。

公蛎心虚,连忙往胖头身后躲了躲。

高氏咳出一口血来,道:“我听二丫说了,不要紧的。

一个普通的瓶子碎了便碎了。

” 毕岸道:“其实你错了。

那个瓶子还真是个扃骸皿。

你和颍桧研究了多年,都没发现其中的奥秘。

” 毕岸可能说得急了,竟然出现口误,把钱耀宗说成了颍桧。

两个黑衣人进来,放下两个包裹来。

毕岸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正是那晚公蛎打碎的那个蛇纹瓶,已经被修复完整,不见一点裂痕。

而另一个包裹里,并非刚才在忘尘阁公蛎看到的乌木青铜铃铛匣,而是——而是公蛎前些日在磁河荒滩里挖出来又埋进去的尸骨坛! 公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高氏看了一眼,道:“另一个罐子是什么?” 毕岸未答,却问道:“你还可支撑多久?” 高氏抬头看了看已经偏离的月亮,道:“半个时辰。

”胖头想说去叫郎中,但毕岸没吩咐,嗫嚅了一阵,还是算了。

毕岸道:“好,还来得及。

你习的巫术,是荡离?” 高氏微弱地点点头。

毕岸道:“荡离是通过空间隔离、气流扭曲发挥作用,俗称结界;扃骸皿,与荡离同源,但只是空间隔离。

” 高氏失声道:“原来……原来如此!”她一下子挺直了身体,牵动伤口,血喷涌而出。

公蛎不明就里,好奇道:“什么原来如此?”高氏自行拉过衣襟按住伤口,忍着剧痛道:“龙爷每次见我,都摆放着这个瓶子,我只以为它是巫教能够找到我的原因,却没想到……没想到,是龙爷为了堤防荡离之术!” 公蛎大致明白了高氏的意思。

扃骸皿可以小范围隔离空间,使自己处于相对安全的环境中,龙爷在同高氏单独相处时,为了避免自己被荡离所伤,每次都放置这个瓶子。

高氏好一阵才缓过来,继续道:“可是我拿了这么久,从不见它发挥过作用。

” 毕岸道:“扃骸皿,是认主人的。

”他轻轻叩击瓶身,发出罄玉般的动听声音:“扃骸皿工艺复杂,乃为双层青瓷,在烧制之时,要用心头之血注入夹层,直至烧制完成。

而这个人,便是扃骸皿的主人。

” 公蛎惊叫道:“真的?”看来今日那个叫话篓子的小伙计没有吹牛。

高氏喃喃道:“怪不得……这么多年,我试了无数次,只认定它是个普通的青瓷蛇纹瓶。

” 公蛎心里又有些不安:那晚自己出现癔症,莫非是扃骸皿发挥作用了?但自己又不是它的主人,好生奇怪。

公蛎觉得惶恐,忙不去想它,远远指着尸骨坛,埋怨道:“那个罐子,你又挖出来干吗?” 毕岸将罐子打开。

公蛎捂住眼睛,尖叫道:“快封上!” 毕岸果然依言封上,连包裹也重新包上。

高氏喘息得厉害,一口口地吐出血水,面目更加狰狞。

公蛎很想让她摘下面具,哪怕脸上有瘢痕,也好过如今瘆人的假面。

胖头不知高氏戴着面具,只看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用手肘碰碰公蛎,脱口道:“老大,她那个脸……”忽然意识到不是自己老大,瞪了他一眼,低头自言自语道:“还挺像……就是长得不像。

” 高氏越来越虚弱。

她闭目养了一回神,挣扎了几下,眼睛扫向毕岸和阿隼:“求你们……帮我叫我丈夫回来。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这些年,对不住他……其实他一直想好好过日子的……” 毕岸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又取出一颗药丸来。

高氏吞下,眼睛恢复了一些神采,恳求道:“麻烦您。

” 毕岸眉头紧皱,双手抱肩站立,一动不动。

公蛎心软,忙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他今晚去黑赌场喝酒了。

” 高氏艰难地道:“求你,找他,回来。

” 公蛎推胖头:“快去。

”毕岸长叹一声,道:“不用了,他就在门口。

”朝外打了一手势,阿隼同两个黑衣扶着钱耀宗走了进来。

钱耀宗喝得烂醉,满身是呕吐的秽物,东倒西歪的,若不是两个黑衣人扶着,早瘫倒在地上了。

高氏伸出手来,叫道:“耀宗。

” 钱耀宗抬起眼来,笑道:“娘子。

”扑到高氏身边,含含糊糊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眯眼瞧了瞧周围站着的众人,舌头打着结道:“家里这么多人,来,喝酒,喝酒。

”咕一声,吐出一口酸水来。

公蛎恶心得差点自己也呕了。

高氏握住了他的手,眼神迷离,用力说道:“耀宗,对不起,你不该娶我的。

” 阿隼从进门至今,一直吹胡子瞪眼睛,甚至朝钱耀宗啐了两口,一副强忍着发怒的样子。

钱耀宗咯咯地笑了起来,眼泪鼻涕横流。

高氏的手无力地落了下去,脸上仍满是歉意——她昏迷了过去。

钱耀宗拉住高氏的手,傻笑道:“娘子……你别睡着啊……” 公蛎觉得累了,心里惦记着毕岸所说治疗黑斑一事,忍不住提醒毕岸道:“我脸上这两撮毛……” 不料阿隼忽然一声暴喝:“事到如今,你还装模作样!”把公蛎吓了一大跳,剩下的话也咽回了肚子。

毕岸责备地瞥了他一眼。

阿隼一拳将原本断成两截的香案砸得稀巴烂,怒道:“公子不让讲我也得讲!你是个什么东西,假惺惺的,蒙骗了她这么多年!”原来骂的是钱耀宗,公蛎松了一口气,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钱耀宗捂住了脸,哭道:“我没本事……没让她过一天好日子……” 毕岸沉下脸来,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颍桧,她快要死了,你就忍心骗她到死吗?” 颍桧?公蛎忙朝四周看去。

除了毕岸带来的黑衣人,并无其他外人,公蛎又认真地看了看钱耀宗,甚至不顾他脸上的眼泪鼻涕,撕扯了一把他的脸皮。

他没有戴什么人皮面具,而且他确实是钱耀宗,公蛎不可能认错。

阿隼逼了上来,抓住钱耀宗的头发,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颍桧,这七年多来,你学会了高氏的荡离之术吗?” 高氏可能听到颍桧的名字,呻吟了几声,悠悠转醒。

阿隼将钱耀宗的脑袋扭转对着高氏:“高玉儿,你好好瞧瞧,你一起生活了七年的丈夫,就是你那个好兄弟颍桧,你心里真没一点怀疑?” (八) 高氏的瞳孔猛地一缩,有惊愕,有失望,怔怔地看着钱耀宗说不出话来。

钱耀宗拼命挣扎道:“你们信口雌黄!我叫钱耀宗!什么颖桧,我根本不认识!” 阿隼双手如同铁钳,钱耀宗挣脱不得,脸胀得通红。

毕岸道:“你没喝酒,故意把酒撒到衣服上,制造喝得烂醉的样子。

”猛地抓住了他右手,道:“中指上的伤口还是新的。

喂了纸人不少新鲜血液吧?” 钱耀宗嘴唇哆嗦:“不不,我手指,是喝醉了不小心弄伤的……” 阿隼一把将他丢在地上,道:“高玉儿,我家公子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我一介莽夫,直肠子,实在受不了这个欺骗。

” 七年多,同高氏一起生活的钱耀宗,是高氏的儿时玩伴、巫教的什么狗屁信使颍桧——故事转折得太快,公蛎有些转不过弯来。

胖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伸着脖子张着嘴,像一只傻乎乎的大肥狗。

公蛎朝他脑袋击了一记,胖头把头一缩,冒冒失失道:“老大……老隆,到底怎么回事?”公蛎示意他噤声。

钱耀宗不再装疯卖傻,一脸委屈地看着高氏,结结巴巴道:“我娘一直怀疑,是你……你同人偷情生的二丫……她听信了谣言,说针扎女童,下一个便可生……生个儿子。

我今晚确实没喝酒……我是担心,担心我娘做出什么荒唐事,害了你们母女……所以今晚一直在,一直在附近晃悠……这才被当做那个什么颖桧……娘子,你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 阿隼几次挥舞拳头,将要碰到他的脑袋,又生生地收了回来,怒得绕着院子疾走。

毕岸目光如炬,盯着钱耀宗的脸:“颍桧,当年桂秀才,是你杀的吧?” 高氏泪如雨下,在脸上留下条条血痕。

钱耀宗看向他处,讪讪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 毕岸道:“高氏逃走,也是你告的密。

” 钱耀宗辩解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拉住高氏的手臂,急急道:“娘子,你不要听他们胡说,这些人,破不了那些疑难案件,便故意往圣教上引,好骗官府的赏银……” 高氏定定看着钱耀宗,一字一顿道:“你,就是颖桧。

” 颍桧眼神中的阴鸷一闪而过。

阿隼将手指握得卡卡响,怒目圆睁:“你杀了桂秀才,逼得高氏重回巫教。

然后觉察出她要伺机逃走,你便向龙爷告密,可是自己心里不安,又在她被围困时帮了她一把。

” 颍桧的表情渐渐凝固,委顿在地。

阿隼越说越暴躁,大手一挥,继续道:“之后你一路跟踪,来到洛阳,趁她身怀六甲需要人照顾,化名钱耀宗,假惺惺地接纳了她们母女。

” “你这么多年来,一边同巫教联系,一边以钱耀宗的身份生活。

在巫教混得风生水起,在民间却一无所成,人人瞧你不起……” 颍桧原本胆怯的眼神,忽然闪出一股杀气,叫道:“我本来就叫钱耀宗!颍桧是我在教中的名字!只能玉儿一个人叫!” 钱耀宗自小体弱多病,家庭也困难,十岁那年,其父受一个远房亲戚的蛊惑,让他跟着去学本事。

谁知这个亲戚是个骗子,领他到了长安,便卷了他的盘缠逃走了。

钱耀宗在街上流浪,被巫教寻找灵童的人发现,滥竽充数带到了巫教的训所。

在巫教森严的教规之下,他同隔壁从未见过面的高玉儿相依为命。

之后高玉儿学有所成,开始执行巫教各种任务,但他因学业不精,一直混在巫教下层。

钱耀宗心高气傲,想出人头地却受制于天分,渐渐形成敏感多疑、气量狭小的性格,偏生表面要做出谦和之态。

当年同高玉儿相处,他尚且年幼,对高玉儿的依赖爱慕之情确实是真的。

可高玉儿对他,只是当他弟弟看待。

等他长大,高玉儿已经嫁给了桂秀才,他一时嫉妒万分,生出这许多事来。

高氏嘴角挑起,轻轻道:“颖桧……杀桂秀才、告密,我要亲口听你说,是真的吗?” 一瞬间,她的眼睛没了眼白,整个瞳仁全部变成了黑色,黑漆漆深不见底,已经血污遍布的大红敛服骤然泛起微微红光。

公蛎忙将脸别开,见胖头仍傻傻看着高氏眼睛,忙上去将他脑袋扭转到一边。

颖桧终于绷不住了,号啕大哭:“玉儿姐姐……你听我解释……这世间,我只爱你一个……我只是太爱你……”他颤巍巍吹出一声口哨,动听如昔。

高氏的眼睛十分可怕:“当初听到你同颖桧声音、举止有几分相似,只道是缘分,没想到你就是颍桧……”她的衣袖一动,正张嘴辩解的颖桧忽然五官扭曲,脸上肌肉仿佛被无形之手揉搓,做鬼脸一样变换出个各种表情,十分滑稽,接着只见他双目凸起,舌头伸出,一张脸胀得通红。

颍桧一副窒息之状,一手拼命抚着喉咙,一手捂住了心口,而旁边等人却平安无事。

公蛎大感惊奇,啧啧道:“好法术!”话音未落,只见毕岸飞快出手,一剑刺在颖桧捂着心口的右手上。

颍桧嗷一声闷叫,右手张开,掉出一个带血的小纸人。

但同时,高氏终于支撑不住,荡离之术消失,颖桧双手按在脖颈上,狗一样地喘气。

阿隼上前剥了他的衣裳,耳朵后,脚趾间,上上下下,又搜出四个小纸人来。

毕岸摆弄着纸人,道:“同时驾驭六个,已经算是厉害了。

” 颍桧怨毒地看着毕岸。

高氏眼睛瞪大,直着嗓子叫道:“颍桧……颍桧!”手颤抖着摸到二丫的脸蛋,就此香消玉殒。

颍桧发疯一般,上去抱住高氏疯狂摇晃:“姐姐你不要死,你不要死……”高氏的头软绵绵歪在一边。

他哭着哀求了一阵,见高氏不应不答,又跳起来指责她:“七年多,你对我爱理不理……不管我对你多好,你可有真心把我当做你的丈夫吗?你念念不忘的,就只有那个早就该死的桂秀才……”他咬牙切齿,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骂完高氏,又骂二丫:“你这个活小鬼儿、拖油瓶,长得他妈的同你死鬼爹一模一样,我看到你心里就不爽,恨不得活活掐死你……” 阿隼上去一个大嘴巴子,抽得他就地儿转了好几圈,半边脸很快肿胀,猪头一般。

他捂着脸,吐出半颗带血的牙齿,恶狠狠看着铁塔一般的阿隼,终究没有继续骂下去。

阿隼冷笑道:“我当你勇气十足,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 几个黑衣人进来,抬走了高氏。

她的面具,已经牢牢地同皮肤长在一起,要想取下,只怕要割破皮肤。

怪不得高氏的脸瘢痕遍布,或许便是这样留下的。

气氛有些沉重。

颍桧肩头耸动,捂脸哭了起来,那副懦弱胆怯的模样,很难让人将他与巫教的无常信使联系起来。

阿隼冷眼看他哭了一阵,指着令公蛎胆战心惊的尸骨坛道:“说说吧,这个是怎么回事?”三下五除二去了盖子,抓着他的头发,粗暴地将他的脑袋往坛子里按:“这是谁家的孩子?” 尸骨坛里的液体已经洒去大半,小小的骨架蜷缩在里面,它的肋骨、颅骨中间,夹杂着几根已经生锈了绣花针。

颍桧哇哇叫着躲避。

公蛎没想到这个尸骨坛竟然也跟颍桧有关。

胖头凑上去看了一眼,小声道:“怎么回事?” 阿隼松开了手,颍桧把不住力,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在一众人的烁烁目光之下,颍桧终于开口道:“一年前,我在郊外官道,这个小女娃骂我……”他惊恐地眨着眼睛:“我生气了,看左右没人,失手掐死了她……没,没地方处置,就买了个罐子装起来,埋到了荒滩……” 一直在旁边研究那些纸人的毕岸转过了头,皱眉看着他。

阿隼的火气今晚异常的大,暴躁道:“公子你瞧瞧,像这种‘鸭子死了嘴还硬’的货,有什么道理好讲!”一脚将他踹了一个跟头,伸出拳头朝他捶去。

毕岸拦住,示意不用浪费力气,转向抱头发抖的颍桧,道:“我说三点,你若不服,可以反驳。

” “第一,你当初千方百计要娶高氏,除了所谓的爱慕,更主要的是觊觎她的荡离之术。

”颍桧呆了一下,并不抬头。

毕岸继续道:“第二,你后来发现二丫天生具有异能,屡次打她的主意。

因为你所习的,是冥魁。

” 冥魁,是巫教压胜之法的变种,同样利用纸人纸马,压胜讲求的是扰乱心智,多发于梦魇、癔症,而冥魁,施法者可实际控制纸人纸马,对被施法者进行攻击;所控制的纸人,便叫做“魁”。

法术高明者,不仅能够同时控制多个“魁”,甚至能做到本人与“魁”神形合一,真真假假,一人多身,在斗法过程中即可迷惑敌人,又可增进力量。

今晚公蛎所见到的那个忽高忽低的影子,实际上便是颍桧控制的“魁”作怪。

但颍桧的冥魁,同高氏的荡离之术相比,终归弱了几分。

荡离之术,在上古时代原本用于守城或破城,施展起来威力巨大,破城时可生生将法术范围之内的任何生物撕裂,守城时又可让外面的将士攻不进来。

传至如今,威力已减,但比起其他法术来还是强些。

颍桧娶了高氏,本想借机偷学荡离之术,谁知高氏自以为摆脱巫教,对颍桧的多次试探装聋作哑,绝不透露一个字。

这两人,一个心怀鬼胎,一个意志坚定。

颍桧从高氏口中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便开始打二丫的主意。

修炼冥魁,除了纸人纸马,还有一种更为阴毒的方式,便是控制天生具有灵力的女童,将其魂魄注入“魁”中,这比纸人做成的“魁”,法力更加强大。

颍桧名义上算是二丫的父亲,但他天生不喜欢孩童,加上二丫又长得像极了桂秀才,颍桧很是讨厌,但一直维持表面的和睦。

经过长期纠结犹豫之后,他先是言语诱导亲娘钱串子,想通过她的手夭折二丫,后因高氏对钱串子有所防范,这才决定亲自动手。

二丫便这么侥幸长到七岁。

这七年多来,“钱耀宗”颍桧同高氏越来越离心离德,原本的一点相敬如宾,也在颍桧的反复、猜忌中消耗殆尽。

即便如此,高氏都从不曾怀疑过“钱耀宗”的身份,只当自己遇人不淑,自甘认命,且念及钱耀宗当年收留之恩,一直任劳任怨。

一年前,二丫六岁。

冥魁所用女童,不能超过七岁,过了七岁,六根扎齐,魂魄便难以控制了。

那几日颖桧正殚精竭虑思考如何骗过高氏取了二丫魂魄,偏巧在城外,碰到一个女童聪明伶俐,比二丫要乖巧可爱十倍,临时起意,决定拿此女童练手。

同样令颖桧心痒难耐的,还有高氏从巫教偷回来的扃骸皿。

高氏只因对巫教深恶痛绝,见扃骸皿无甚用处,便只当是个名贵的花瓶精心收着。

而颖桧心思细腻,坚信扃骸皿一定有特殊用途,只是自己本领低微,不能发觉而已。

因此,他也多方留意,大概知道了扃骸皿的制作之法,千方百计做了这个双层青瓷坛子,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坛子只是比普通坛子看起来精致些,并无任何异状。

颖桧拐了这个女童,便想试试这个坛子的功效,按照打听到的一知半解,先是用刺针,然后将女童活活闷死在罐子里,并填上筛好的草木灰,埋在了磁河荒滩上。

颖桧恨恨道:“我听说坛子埋上一年,挖出清理干净,烧掉婴尸,换个有灵力的,同样方法再试一次,扃骸皿才算彻底制作完成。

谁知道那个什么狗屁如林轩竟然建在了荒滩上,我故意通知圣教,将玉儿引开几天,带了二丫住在如林轩,还未到时辰,不仅玉儿的扃骸皿不见了,连埋在荒滩上的尸骨坛也找不到了!” 自己无心之失,破了他的法术,公蛎很是高兴,像是做了什么英雄一般,胸脯都挺起来了:“活该,没人性的东西,这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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