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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馆里坐到打二更,我们便回来了。
帝都每到三更便要禁夜,如果三更不回去,那便要在茶馆留宿。
虽然留宿也并不太贵,但我们只是两个没拿过薪水的军校教官,实在没办法拿一个月薪水的十分之一去茶馆住一宿。
和吴万龄走出茶馆分手后,我独自回自己住处。
点着蜡烛,我从水缸里舀了些水洗洗脚,准备睡下了。
从高鹫城回到帝都,脚上打起的水泡仍不曾消退,冰冷的水洗着脚时,有种刺痛。
在周围的一片死寂中,我突然心头一疼,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她的面容。
忘了吧,全都忘掉。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
烛火忽明忽暗,我躺在床上,吹灭了蜡烛,坐在黑暗中,我只觉得忧伤一阵阵袭来。
军校的生活十分单纯,兵法还轮不到我教,我只能教枪马。
第二天我带着本班学生在操场上操练马上枪法,正跑了几趟,却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这班学生个个都心不在焉的,全看着一边。
因为这一班学生都是刚入学的,最大的不过十五岁,最小的才十三岁,都只是些半大的小孩。
五年后,这批人都将进入军队,做上各级军官。
天知道,他们中会不会出现武侯的后继者,可是现在,毕竟都只是些孩子而已。
我有点生气,正想说两声,却听得那些学生惊叫道:“好厉害!” 那边是一批五年级学生在操练枪法。
那些高班学生都穿戴着盔甲,是在实战预演,场中,十来个人正团团围着一个大圈,攻击这圆圈中的一个教官。
这些高年级生的枪法都大有可观,完全可以上得战阵了,可是当中那个有一部花白须髯的教官却出奇地厉害,手中去了头的长枪舞动如风,那班学生攻上去,却连一枪也碰不到他,而每次他攻击,却总有学生落马。
是武昭老师啊。
我心头一热,好像又回到了我在军校中的生活了。
武昭今年六十多了,一向有“军中第一枪”之称。
据人说,他的枪术,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便是军圣那庭天复生,也未必能占得武昭上风。
如果单以枪法而论,这话我也不觉得是溢美之词。
那庭天被人尊为军圣,主要是因为他神鬼莫测的兵法,论枪术,当时的十二名将中,还有两三个足以与那庭天颉颃,不像武昭,是军中上下公认的第一。
比枪术的话,说不定那庭天真的不及武昭。
只是武昭年轻时,正值承平时期,一手枪术只能在军中比武时才得以显露,便是翰罗海贼进犯时,他也已经五十多岁了,不曾随武侯讨伐。
武侯南征,曾有人提议起用武昭,但他年纪实在太大了,比武侯还要大两岁,最终此议还是付诸东流。
以他身负“军中第一枪”的盛誉,一生不曾上过一回战阵,这也算造化弄人吧。
武昭教的都是高年级生的枪术,我带的这一班学生连骑马都是刚会,现在才开始练马上枪,当然没份由武昭来教的。
他们看着武昭在人群中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一个个都如醉如痴,大概忘了现在正在上课。
我咳了一声,道:“大家快回来,上课了。
” 我这般一喊,大多数人都重回队列,却还有一个学生带转马头,看着武昭的动作。
我道:“那位同学,快点过来,不用眼热,好好学,日后你也完全可以有这等身手的。
” 这学生虽然一脸稚气,长得却十分高大,几乎和我差不多了。
听得我的喝声,他才慢吞吞地带过马来,嘴里嘟囔着:“由你教,能教出什么样来。
” 他说得虽轻,我还是听到了。
我按了按心头怒火,道:“你觉得我不配教你吗?” 这学生抬起头,看了看我,道:“老师,我不敢。
” 我喝道:“为将之道,令行禁止。
你们日后都将是帝国军中的军官,这一条必须从现在就做好!” 我的声音有些大,那边的预演也一下停住了,一骑马越众而出,向我这儿走来,正是武昭。
还有十来步,武昭道:“是新来的楚休红将军吧?” 我催了催马,迎上前去,在马上向武昭行了一礼,道:“武昭老师,末将楚休红,向老师问安。
” 他眯起眼,微笑道:“你也是我的学生吗?” 我道:“五年前,末将曾得以聆听老师教诲,时刻不忘。
老师近来可好?” 他捋了捋须髯,笑道:“听文侯大人说起你,说是你勇冠三军,路尚书的公子在廷时也对你颇加赞誉啊。
” 是路恭行在帝君询问时赞扬我吧。
那天虽然他站在二太子一边,而我站在太子一边,他却对我颇为称许。
那天,武昭大概也在班中,我倒没有注意。
我道:“老师取笑了。
” 他看了看我的学生,又微微一笑道:“育木易,育人难。
楚将军,你的学生好像不太服你吧。
” 我脸不由一红。
我从来不曾当过教官,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们服帖。
这帮小鬼头出身贫寒,更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
我道:“末将还要向老师请教。
” 他摘下枪,道:“楚将军,你和我玩两手吧。
” 我吓了一跳,道:“老师,这个……” 他像看透我的心思,道:“楚将军怕伤着我吗?放心吧,老朽对自己的枪术还有几分自信,来吧。
” 他已将枪举了起来,我却仍有些迟疑。
武昭带的这一班学生在练习击刺之术,所以枪头都是去掉了,包着棉花和布帛,而我在教的这一班因为程度太低,尚不能对练,所以只用练习枪。
练习枪的枪头都是木头制的,虽然不是真枪头,但以我的力量,如果木枪头击中武昭,以他的年纪也不一定能受得了。
武昭虽然说对自己的枪术自信,可是我不论从资历、官职来说,和武昭相差得太远,实在不敢和他在马上对战。
武昭想必也察觉了我的顾虑,笑道:“楚将军,若是怕意外,那我们用白垩枪吧。
” 所谓白垩枪是马上品评胜负时用的东西,其实也就是用细布包了一包极细的白垩裹在枪杆头上,刺在哪里就是一个白点,不会伤人,岁考时用的就是这个东西。
两人对战完毕后,以身上的白点多少、位置来决定胜负。
不过,这种白垩枪多半是两个实力相差不远的人对练时才用,我仍有些迟疑,道:“武昭老师,这个……” 武昭道:“楚将军,不必多想了,全当是玩玩吧。
来,把白垩枪拿来。
” 武昭教的那一班中有个人答应一声,便跑了出去。
这东西在操场的库房里有不少,一会儿,他拿了两包来,缠好了两支枪,武昭抓过一支,却向我扔了过来。
此时我再不能推托了,将那柄练习枪扔到一边,向武昭行了一礼道:“老师,有僭了。
” 武昭也将白垩枪托在手中,我们带的两班学生登时带马转到一边,把当中的地方让出来,武昭的学生看着我,不少人脸上露出不屑。
我刚才教学生的,只是些最基本的枪术,他们看来那也是简单至极,准认为我和武昭比武,那是必输无疑的。
我带着马走到操场的另一边,心里却不由得有些茫然。
武昭到底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和我比武?也许,他因为久负盛名,也有些自大了吧。
枪术一道,原不仅仅是枪术精奇就能取胜的,那庭天在《行军七要》中也有一段论及枪术决胜负的精义。
那里说:“夫枪者,百兵之王,须以力运枪,借以马力,如臂使指,方能取胜。
侈谈击刺之术而未及人马之力,终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殆矣。
”武昭的枪术绝对是当世第一,但单单有精奇的枪术,到底不是全部。
我从军以来,已是身经百战,驭马之术肯定在武昭之上,加上年轻力壮,那庭天所论的人力、枪法、马术三方面,我倒有两样占优,武昭和我对敌,实在是胜不足喜,不胜为笑。
忽然,我脑子里一亮。
武昭说,他是听路恭行讲起我,恐怕,他是属于二太子一方的人吧? 想到了这一点,我身上不由一凛。
如果真如我所想,武昭是二太子一方的人,那只怕是要故意来折辱我的。
我因为和路恭行几乎是同时到达帝都,一来便分属了太子和二太子两个阵营,同时带来蛇人的消息,而路恭行因为父亲的缘故,一回帝都便大受重用,而我虽及不上路恭行,也连升了好多级,大概在不知不觉间,二太子一方的人便把我当成了文侯有意起用的人选,有意要让武昭来羞辱我一番,让我在学生跟前威信扫地吧。
我回头看了看武昭。
他在向另一方走出,此时我们已快到了正式比武时要相距的二十丈距离了。
从他的背影看,武昭极是沉稳,我也不知他会不会对我痛下杀手。
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好是我多心。
我叹了口气,把马转过来,立在起步线上。
正式比武时,当然也没有枪头,但也没有这白垩枪头,两人相距二十丈后,由正中之人发令,两人同时冲锋,以将对手击落马上判别胜负。
如果两个对手实力相差无几,两匹马打个照面后,有可能用缠斗半日。
用白垩枪练习,除了危险性比正式比武时小了许多,其他都一样。
而我们现在虽然用白垩枪,但也无疑是在比试而不是练习了。
正中一个学生一扬手,我两腿一用力,脚轻轻一磕马的侧身,这匹马如箭一般射出。
这匹马是匹良种宛马,起步极快,我在马上也只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对面的武昭的身影也越来越大。
三丈,两丈,一丈…… 我们的白垩枪头已差不多要碰到了,我盯着他的身形,却有点踌躇。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要形成对攻之势,武昭个子与我相差不多,枪身的长度上并不占优势,这般硬碰硬地对攻,万一我一个失手,将他击落马来,那岂不是糟糕? 我正在想着,此时两马马头相距已不过三尺,我是冲向武昭的右侧的,这般一分心,只听得武昭喝道:“破!” 他的话音刚落,我只觉一股劲飞扑而来,一个白晃晃的白垩枪头正刺向我面门。
我大吃一惊,人猛地伏低,身体一下贴在马背上。
现在只顾着闪他的枪,哪里还能还击? “呼”一声,武昭的白垩枪从我头顶飞过,随着枪带起的风声,一些细细的白粉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这枪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根过去的。
好险啊。
闪过这一枪,明明知道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我还是有种虎口余生之感。
武昭的枪术实在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使我年轻力壮,驭马之术也高过他,但是想在枪法击败武昭,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围的学生都发出了一声惊呼,这一枪我闪得太过惊险,若是我慢得一慢,那定要被涂得满脸都是白垩,那时我的学生更不会看得起我了。
也由这一枪,我敢断定武昭定是二太子一方的人,这回定是来让我出丑的。
马已交错而过,这一个照面,我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大落下风,武昭的学生看来,自是天经地义,我的那些学生居然也会欢呼,大概他们觉得我这个教官实在是个不成材的教官。
我咬了咬牙,将手里的白垩枪抓紧了,左手一带马,准备第二次冲锋。
武昭的枪术,有所谓的“交牙十二金枪术”,有人说那是指他的枪法有十二种,也有人说那是他的一种最强的枪术名称,不过他教我们的只有五六种。
刚才他用的这路枪法也曾教过我,所以我还能应付。
武昭的马也带了回来,现在我们重又面对面了。
我左手拉住马缰绳,看着数十步外的武昭,只觉心也狂跳不已。
尽管没有性命之忧,但这场比试也可以说是为了我的前途。
如果我败得很难看,那这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再不会服我,我也别想再在军校担当教官了。
武昭也把马带定了,他在那一头一踢马肚,又向我冲来,我催了催马,迎了上去。
若是与武昭正面相敌,我的枪术实在远及不上他,原来想好的利用体力,利用驭马术来压倒对手,也实在不太行得通。
看来,我的胜机只能是出奇兵了。
两匹马越来越近,我盯着他的枪尖上的白垩袋子,等两马相接的瞬间,武昭一枪刚刺出时,我忽然将身体向马右侧一倒,左手松开了马缰,右手枪交到左手,一把枪横着搁在马鞍上,人钻到了马腹以下。
这一下武昭大概也没料到,我刚钻到了马腹下,武昭的枪已闪电般缩回,重又发出。
这正是二段寸手枪,但他使出,与小王子使出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和他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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