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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友和吴万龄惴惴不安地站在我身后,不知我在想些什么。
半晌,吴万龄才有些胆怯地道:“统领,你……” 我转过身,道:“吴将军,对不起,我失态了。
” 吴万龄道:“统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当今之计,该想想破敌之策。
”我苦笑了一下。
破敌之策?谈何容易。
而在我心中,隐隐的,还有另一个念头。
这个帝国,就让它亡了吧。
只是这个念头当然不能出口。
我点了点头道:“吴将军说的正是。
” 张龙友见我们一言一语,渐归平静,他叹了一口气,道:“命中所无,必定不能强求。
愿她能好一些吧。
” 他也已绝望了吧?现在她们已纳入后宫,我们除了绝望,还能怎么办? 这时,大门口忽然有一阵喧哗。
我们这房子虽然对着大门,但天已黑了下来,看不清什么。
正在迟疑,只听得文侯的声音响了起来:“四位将军在吗?” 随着他的喊声,文侯大踏步走了过来,满面春风,不知有什么好事。
我们一起跪了下来,道:“文侯大人,末将有礼。
” 文侯走到我们跟前,道:“来,来,接旨。
” 帝君给我们下旨了?大概是升官吧。
我心头又是一阵痛楚,低下头道:“末将接旨。
” 文侯拿过边上一个随从手捧的帛书,大声道:“天保帝诏曰:察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工正薛文亦,参军张龙友,公忠体国,舍生忘死,万里来归,故加封楚休红为下将军,帝国军校教席,以教诲后进听用;薛文亦、张龙友皆为工部员外郎,钦此。
” 文侯读完了,我不由一怔。
等他收好圣旨,我道:“文侯大人,我们还有一位吴万龄将军,怎么不见说起?” 文侯道:“吴将军官职太卑,故圣旨中未提,他也入军校中充任教席。
” 吴万龄原先在后军只是个小校,是十三级武官的最后一级,到龙鳞军也是个哨长,属十一级。
我看了看吴万龄,他倒没什么不悦之色,只是诚惶诚恐道:“谢大人。
” 薛文亦和张龙友入工部升为员外郎,都只是升了一级,也不算升得快。
但我的下将军虽然是五级军阶,在有名号的将军中是最低一级,但我当百夫长时才十一级,升为统领也才九级,现在可说连跳了四级,原先只是下级军官,现在却一下成了上级军官了。
这等升法,大概是帝君看到她们的面上吧。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该是很高兴的,只怕要叩谢不绝了。
但此时我却不知有什么滋味,好像吃了一口变质的食物,吐也吐不出来。
不过,让我到军校当教官,不免有点意外。
等文侯收拾好圣旨,我道:“大人,东平援军之事,有无商议停当?” 文侯道:“东平援军,由二太子亲自统兵两万,前锋营统制路恭行为偏将军,明日便要出发。
” 路恭行那升得比我还要高一级了。
不过他本来是前锋营统制,相当于万夫长的身份,本来比我的龙鳞军统领还要高三级,从六级升到四级,只升了两级。
恐怕,只是因为他没有带四个美女回来。
文侯道:“楚将军,今夜你陪我对饮一晚吧,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 我又跪下来道:“遵大人命。
” 对文侯,我也不知该感激还是该怨恨。
如果不是文侯,我已被太子杀了。
可如果被太子杀了,那我也不必像现在这般痛苦。
文侯道:“好吧。
晚上我叫人来带你,今晚去醉枫楼,一醉方休,太子殿下也要来的。
” 醉枫楼是帝都最豪华的酒楼,楼里的美酒正是高鹫城来的木谷子酒。
酒香醇甜美,但是我也不懂品尝。
文侯一系的军官有不少来和我打招呼,我是酒到必干,像喝水一样,听人大赞了一通“楚将军豪爽”、“楚将军英武”之类的话,也不知喝酒和豪爽英武有什么相干。
原本喝上一坛头便要晕,但此时我好像越喝越是清醒。
木谷子酒,不知还有谁能酿了。
文侯和太子坐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酒楼里的歌姬歌舞不休,也有弹琵琶的,但那琵琶声也像刀子一般,刺得我心头生疼。
文侯忽然道:“楚将军,你可说说,那些妖兽是什么样的?” 我被文侯一喊,忙不迭站起身来,他招招手道:“坐下说,坐下说。
” 我坐了下来,道:“那是年初,攻破高鹫城后的事……” 我说得滔滔不绝,从高鹫城中屠城发现蛇人开始,直到蛇人出现,沈西平战死,劳国基献计以火药进攻失败,发现参军高铁冲本是内奸,陆经渔和苍月公归来,以及苍月公计谋被看穿身死于蛇人阵中,直到最后城中绝粮,杀人为食,最后城被攻破,南征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些话,大概路恭行也又在帝君跟前说过一遍了,我口才不及路恭行,但说得也还算清楚。
说到杀人为食时,我看见太子有种想吐的意思,不觉暗自有点快意。
等我说完,却没有一个人发话。
他们听得都有些震惊。
半晌,文侯才叹道:“想不到,武侯大人最终是这个下场。
” 太子道:“甄卿,别说这些了,还是看舞吧。
” 文侯道:“是,是,砺之不该扫兴。
这醉枫楼新来的一个歌姬叫花月春,虽然人长得不是十分人才,但那歌喉婉转动听,的确是妙品。
” 那个花月春上来了。
她长得不算如何美,不过平平而已,一展歌喉,却真个有绕梁三日之妙。
她身后的一班细乐本也弹奏得很是动听,但她只一吐字,便觉那等乐声不过如草虫之鸣而已。
一曲甫了,文侯鼓掌道:“真是妙曲。
可惜这细乐不免失色,殿……那个公子,你深通音律,不妨按节奏上一曲,让我等一聆公子妙技,岂非韵事?” 太子微微一笑道:“甄卿,既然如此,我便来奏上一曲吧。
”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黑黝黝的短笛。
一见到这笛子,我便想起了武侯那支铁笛了。
这花月春珠圆玉润,声音既响又脆,只怕只有武侯的铁笛才盖得住她的声音,太子要给她伴奏,岂不是自找没趣? 太子道:“下一支曲子是什么?” 花月春大概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真的要吹奏一曲,她有点惶惶然,道:“公子,下一支是《月映春江》。
” 《月映春江》!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曲子,不正是我第一次在武侯帐中看见她时,她所弹的一曲吗?难道太子知道底细了,故意要花月春唱这支曲子来气我的?我偷偷看看太子,他面含微笑,根本没在意我。
我不禁有点苦笑,心知只是自己胡思乱想。
这支《月映春江》很是流行,我从小便听得熟了,这花月春要唱自不稀奇。
而我在太子心目中,只怕连个虫豸都比不上,他才懒得来气我。
幸好我这等自作多情也没人发现,我端起一杯酒,又喝了一口。
酒方到唇边,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串笛音。
这笛声响遏行云,却又连每一个音调都清晰可辨,听入耳中说不出的妥帖舒服。
我几乎把一口酒都喷了出来,心知不能如此失礼,强自忍住。
太子坐在座上,面色端庄。
他本来便英俊不凡,此时更直如天人。
花月春面上也露出喜色,她一定也没想到太子竟然有如此神妙的笛技。
这时前奏已毕,细乐又奏出一段和弦,花月春的歌声响了起来: 月映春江静无波,江上青山落花多。
连山明月春浩渺,夹岸垂杨影婆娑。
江上何人行又止,绕船明月愁无已。
茫茫江水送归舟,一棹春波人千里。
唱到这里,花月春停了停,乐班奏了个间奏,当中太子的笛声如一水长流,绵延不绝,夹在筝琶箫鼓中,既卓尔不群,又似和那些别的乐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时太子抬了抬手,笛声本是宫调,一下又换到了商声,花月春又唱道: 人隔云山万千重,天风吹下玉叮咚。
影落波心逐江水,人在白云第几峰。
水流水在濯锦鳞,人去人来草如茵。
此水已非去年水,此身犹是去年人。
这歌词也不知是谁做的,充满了一股叹老伤怀的感伤气息,当花月春唱到“此水已非去年水,此身犹是去年人”时,我也只觉心头一酸,似乎要落下泪来。
去年。
去年我不曾认识她时,还是个前锋营里的百夫长,攻城略地,杀人如麻,刀枪上饱饮敌人的鲜血。
也仅仅是一年,我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还说什么“此身犹是去年人”吗? 太子的笛声在高处转了两个弯,忽然又如飞流直下,重新转回宫调,变得婉转柔靡。
花月春又唱道: 人世兴衰纷如缕,百年几见花如雨。
江流日夜变古今,昨日红尘今黄土。
云破月来江水平,轻波未掩落花声。
但愿人生长如此,春江万里月长明。
唱到“明”字时,她的声音如一条长线,渐渐轻微,但总是不绝,便如一条长线,无休无止地绕过去。
乐班的乐声都渐渐停止,唯有太子的笛声也如长线一般追随着花月春的歌声,不曾断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得文侯高声道:“歌声曼妙无双,笛曲神乎其技,真是相得益彰,两美并兼啊。
” 歌唱完了吗?此时我才发现周围鸦雀无声,花月春正看着太子,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彩。
她长得并不如何美貌,但此时却大有神采,倒似个美人了。
而太子居然也微笑着看着她,脸上有种莫名的兴奋。
文侯道:“花小姐,听说闵维丘出都后曾得一闻花小姐妙曲,有题壁一首说:‘自幸身由天眷顾,出都犹得阅清歌’,不知是否属实?” 花月春抿嘴一笑,道:“大爷真是取笑,闵先生不过是对月春的溢美之词而已。
” 太子这时喃喃道:“难怪难怪,闵先生得闻此歌,确当不以出都远流为苦了。
便是宫中,何曾听得此等妙曲?” 文侯忽然诡秘地一笑,道:“公子,花小姐闺中,今夜尚少个相和之伴,公子不知是否有幸入幕唱和一番?” 我心头猛地一阵泄气。
这是文侯吗?简直就是妓院里拉皮条的。
我不曾去过妓院,但在军校时,和几个同学外出晚归路过那些妓院,便曾看见那些拉皮条的拉住路过的公子哥的马匹,嘴里酸溜溜地说些什么“公子,春宵不可无伴”之类。
那个运筹帷幄,曾火烧苍月公战船,又定下为渊驱鱼之策,将共和军逼上绝路的文侯,跟眼前这甄砺之难道真的是一个人? 太子看了看四周,道:“这个么……” 文侯拍了拍胸口,道:“放心,今天我给公子压阵,便在这儿与几位痛饮一宵,公子你就放心吧,明天去参加那开学典礼,定误不了。
” 太子微微一笑,道:“只不知花小姐是否首肯?” 文侯笑道:“公子,你不曾见花小姐那一张小脸已笑得花朵似的,得遇公子这等良人,那也是花小姐前世修来的福分。
花小姐,我给你做得这个好媒,你几时要谢我?” 花月春“哟”了一声,跑了进去。
文侯笑道:“公子,你还不进去。
” 太子答应一声,便跑了进去。
他本来一脸清雅从容,此时跑得急了,连鞋子也掉下一只。
等他跑进去,文侯笑着对那班乐队道:“来人,拿赏钱。
你们姑娘今天找到个如意郎君,你们自己回去吧,明天再来接便是。
” 那班乐队答谢了,纷纷离去。
在他们走时,我心头一阵阵地气恼。
我根本想不到,文侯竟然会猥琐至此。
便是太子带来的太监,也不会这等样子。
可我也不敢多嘴,只怕一说便说漏了嘴,说不定会触怒文侯。
文侯对太子既软且媚,对我这样的人,只怕也和武侯差不太远。
正想着,忽然听得文侯又道:“诸公,现在已无乱耳之人,且说正事。
” 这几句话说得平和端正,若非我听得是文侯的声音,定想不到会是刚才这文侯说出来的。
我有点惊愕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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