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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它身边,摸它的头,轻声问:&ldquo进去吗?&rdquo 它转过来看我。
眼神中,渴望之意火花四溅,烧得我手心穿洞。
但它的意思也分明在说,不能进去。
天下哪里有什么地方,我不能进去的? 答案是没有。
所以我进去了。
进入黑暗阴影。
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简直疑心听到了背后嘎啦一声门响,下意识回身去看,光明仍然可见,却似也不可及。
忍住了走走回头路是否行得通的渴望,我一个踏步向前,空间变化的感觉非常明显,再一个踏步,陷入渐深。
波动诀催动,有刻意封锁住的空间结界被强行辟开的&mdash&mdash这个地方有高等级修行的非人存在。
连续破开第三层结界,空间波动才稳定下来。
四周仍然漆黑一片,无声无息。
但在目力所及,很遥远的地方,又若隐若现一丝毫光,犹如珠宝玉器。
我逼视着那点缥缈毫光,一步步踏过去,一路安然无恙,死寂无声。
直到我终于可以看清楚,那是安置在空中的一个人,青年男子,垂首,赤裸裸,摆成耶稣受难形。
他本身并不发光,发出光芒的,是四周如果冻一般将之包裹住的&mdash&mdash玉石。
人类对玉的兴趣,一向来很强烈。
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
出身好成色好,稍有来头的,就是千金之货,最上等的,则根本价值,很少在人间露眼。
人们相信,玉可以辟邪,护身,招福,保命,医病,求财&hellip&hellip但凡大家没有的,就靠玉来招一招,有得招当然好,万一没有,挂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狐闹(30) 这种兴趣,在非人世界某一种族眼里,是很好笑的。
那就是蓝田半人。
蓝田半人和玉的关系,就好像我们和水稻的关系。
种植,培养,收割,选种杂交,求质求量。
然后做成包子,馒头,锅贴,米线,吃掉。
如果有个外星人,把我们丢在路边的冷馒头抱在怀里,一边号啕大哭涕泪纵横,一边对着那砣馒头又亲又摸,又看又抱,我们一定先捧腹大笑,势必当人家是疯子。
当我们执著于某一样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人在冥冥中,当我们是疯子呢? 不管怎么样。
蓝田半人对玉的炼化能力,随着非人世界和人类世界的日渐交融,慢慢为小范围内所知,因此针对其族类的追捕,也就从此永恒上演,或者直到一切的末日。
看到面前这包裹在玉石中的人,联想到之前那城堡中半阎罗对此次任务的说明,我当然立刻已经明白,是什么人设了结界在此栖息居住。
因此我喊了一嗓子,&ldquo猪头!&rdquo 猪头一出,谁与争锋。
立刻就有回应,两个慢吞吞,特别嘶哑,特别迟钝,好像很久不说话那样的声音,在窃窃讨论道:&ldquo哎,谁叫猪头啊。
&rdquo 我插着腰,发出丹田之气,鬼叫鬼叫:&ldquo是我,是我,狐族的,远来是客,怎么茶水都没一杯?&rdquo 狐族在非人世界的名声,不是盖的。
很有泱泱风范,其他不说,就打架来看,人家都晓得我们不会暗中偷袭,一水是光明正大单挑或横扫。
尤其小白这几年很是厉害,但凡和他单挑过的,回去后都半身不遂,因此对手越来越少,我看他手痒到没法忍的时候,不晓得会不会干脆去扁他老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蓝田半人就不好意思继续装神秘了。
四周一下亮起来,哎,这种用灯光来渲染气氛的把戏不要玩啦,是个地方就来这一套,一开一关也很费电耶。
人家就解释,&ldquo不是啦,最近大雪封山,收成不太好,我们省点明珠用。
&rdquo 一边说就一边走出来。
从洞的深处。
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应该是男的。
慈眉善目,大和尚似的。
身上没穿什么,好在体格不错,裸奔一下我也意见不大,通体皮肤发出石头或者积年冰雪那样白亮的反光。
看上去硬而通透,水色很好,要是敲敲看,说不定声音还蛮聚拢的,是一身好玉石啊&hellip&hellip 我这样盯着人家全裸体看,人家不乐意了。
&ldquo你看我干嘛,你不是要喝茶吗,给你了。
&rdquo 看看,真的他伸出一只手,托了杯茶,这什么茶啊,好像胶质似的,温吞晃动,不透明的玛瑙色。
他点点头,&ldquo就是玛瑙呀,液体的,很好喝,带点酸,加了柠檬的。
&rdquo 我吓一跳,赶紧放一边,我消化不好,喝这个,一会胆结石就不好了。
打量四周,空空一个雪洞,除了正上方吊着那个人体玉石包以外,什么都没有,不对,还有好几颗规模特别庞大的夜明珠悬在四角,真是太大了,我刚才还以为就是普通石头。
原来这就是它们的照明用具,奢侈,奢侈啊。
蓝田兄弟不以为然,&ldquo有什么好奢侈的,大的不好吃,口感太粗了,只能拿来照明嘛。
&rdquo 我嗯嗯两声,心想一会我找你借两灯泡,拒绝我可不行啊。
一边就问:&ldquo这人是怎么回事?&rdquo 蓝田兄弟随我的眼光回头看了看,脸上随即出现一种类似于不好意思的神色:&ldquo这个这个。
&rdquo 这一族类的成员,普遍都不爱讲话,所以故事讲述才能绝对不算好,就算眼前这位已经是新闻发言人口才级别,讲起一篇长话来也是结结巴巴,几乎没把我听得愁死。
他说,这是一个死了的巡山队员。
我点点头。
干嘛吊这里。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想什么,表情活像外文水准在四级以下的朋友,遇到一个讲印度英语的远客。
半晌,告诉我,&ldquo把他包住的玉石,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rdquo 咿,真的吗?你们的农业科技水平越来越进步了啊,这效果直追魏晋南北朝的五石散啊。
送我几包行不行,内服还是外敷? 蓝田兄叹口气,&ldquo说来听听而已,你别当真,其实是不行的。
最多可以保住他身体不腐烂,容貌不变。
他是在雪中冻饿之余,失血过多而死的,&rdquo摇摇头,很惆怅的样子,&ldquo就算请来神演,也没有办法救。
&rdquo 神演是非人中的医疗圣手,能治一切外伤,只要是外因所致,无论死到什么样的程度,都可以一个单方搞定。
但是饿死的,器官功能耗尽而衰竭&hellip&hellip这个真没法救啊。
既然都知道不行了,这个实验就应该下马嘛,干嘛吊着人家在这里,入土为安多好。
蓝田兄看我一眼,&ldquo你从外面来的。
&rdquo 我点点头,他又叹气,&ldquo你看到外面有一只好大的白狗没有?&rdquo 我狂点头,我不但看到有一只狗,而且我是跟着这只狗的。
&ldquo这吊着的人,是那狗的主人吧。
&rdquo 狐闹(31)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这真的是福福的主人。
若干年前,福福和它的主人一道,无意中救过一个蓝田半人族的年幼成员。
主人过世后,它也不想活了,跑来这山洞附近自杀,一只狗自杀啊,上帝造狗之初,这道脑筋肯定是手抖才给的。
自杀到一半,被蓝田半人发现了,为了安慰这只伤心的狗,它们把那巡山队员的身体弄进山洞,拿玉石包着,保持容颜不变,顺便撒了一个大谎,说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人家会起死回生。
我听出一脑门汗,&ldquo你们怎么沟通的。
&rdquo 蓝田兄耸耸肩,&ldquo人话不好学,其他语言都容易上手,跟那狗跟几天就行了。
&rdquo 没想到它们一族还是兽语巨匠。
失敬失敬。
既然明知是谎,撒来干嘛,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让人家死了一颗狗心呢。
他继续叹气,这一时半会,叹罢了下半辈子的气,&ldquo那是一只老狗了,按道理说,老早就该翘了。
结果它为了看到主人复活,硬挺着不愿意死。
&rdquo沉默了一下,蓝田兄弟折了折手指,&ldquo挺了好几年了。
&rdquo 他一边说,我一边嘴张大&hellip&hellip直到实在给震撼住了,说不出话来。
流浪过人间那么多时日,一直到适才高空下坠的瞬间,我其实一直想问,生命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倘若是为了自己,我宁愿生命不存在。
或者是为了证明上帝的伟大。
创造出如此浓稠坚硬的寂寞,的确很需要灵感。
对于不同的人,大概有不同的答案。
对福福来说,这答案是什么? 我到这里,忽然就知道了。
当它没有失去什么,还是一只快乐狗的时候,它生命的存在,是为了许多其他人生命的存在。
那些陷于绝境,需要它救援的倒霉蛋们。
当它感觉自己一无所有,甚至也不再有能力继续之前的使命,它的存在,是为了那一个人的存在。
想必,那颗已经虚弱到接近懵懂的狗脑子里,心心念念的,是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人的声音。
风尘如有信,报与那人知。
要是那人已经不在了呢。
纵然是这样痴心抵死的挂念,敌不过生老病死的法轮。
这永远希望,而希望永远不来的支撑,到底是甜是苦。
甜到过什么程度,能苦到去什么来头? 我一声叹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倒在地。
蓝田兄兀自天真看我。
不知道对他该哭该笑。
就让福福若干年前自杀也好。
既然终究是空,不如一了百了。
现在它在洞外,一口气不肯将息,而我在洞内,丧气到不能出去。
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一跃而起抓住蓝田兄,&ldquo都是你们害的,现在怎么办,那只狗明明要死了,被你们骗到不肯死,这样搞下去,怎么办。
&rdquo我口不择言,&ldquo难道要搞只香肉锅出来人工为它超度?&rdquo 提到人工两个字,蓝田兄的智商有点复苏的迹象,猛一拍我,&ldquo你是狐族的?&rdquo 我一点头。
提到家族荣誉,赶紧把抓人的pose摆好看一点。
他很责怪地看我,&ldquo你脑子有问题啊,身为狐族,不是可以变化吗?&rdquo 指指身后吊起来的玉石&ldquo耶稣&rdquo,&ldquo你变成他去安慰一下那只狗好了。
&rdquo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分析起来就不大行得通,&ldquo我是能变化,可是没有办法随便变啊,总要有个样板才对。
&rdquo 跑过去看看那块冻肉,&ldquo冻太结实了,看不大清楚,这造型不好模仿啊。
&rdquo 更何况,&ldquo福福能撑那么久,已经是上违天意,我看是因为它生平一无恶迹,从来都在救人施恩,所以老天爷网开一面,等它自行释意归天。
&rdquo 结论就很沮丧,&ldquo到这个份上,也有一半成精了,顶风五十里一闻就闻到不是正主,我变来有个屁用。
&rdquo 这回连蓝田兄也要坐下来,在地上面面相觑。
它唉声叹气半天,小声问我,&ldquo那狗,到底还能顶多久?&rdquo 我看看洞外那个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仿佛还是有一双殷切到可以生火的纯净眼睛望进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赶紧收收自己衣服领子,摇摇头,&ldquo难说,要是它主人真的复活,远远看一眼说不定就断气。
那狗死顶太久了,精气神俱竭。
&rdquo 啪的一声。
一样东西随着我话语落幕,砸在我脚上。
诧异地去看,一片极薄的白色水晶屏幕。
纯净透明,倘若不是压在我脚脖子上,我都要犯一下子晕才看得到。
透过水晶,蓝田兄的面貌,活像放在了一个十倍放大镜下,啧啧,眉眼倒还周正,就是那只傻不愣登的光头,真他娘的接近一只灯泡啊。
我说,灯泡,就算你恼羞成怒,也要知道拿水晶是砸我不死的啦,要不,换砣钻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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