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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哪怕卫停吟只是说了几句比较中肯的话,江恣都还是会抓住他。
就算只有那么一点儿好,就算这好意还夹枪带棒的,江恣也想抓住。
江恣一直没有松开他。
卫停吟回身坐到他床边,江恣也没有松开;直到卫停吟看着他喝完了药躺下,睡着了,那只手才松开了他的衣角。
他们之间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彼此却很奇妙地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一句话不说地都应了下来,更是奇妙地心里明白,对方愿意了。
卫停吟没有再说什么嫌弃的话,那之后一醒来,就会坐在他床边守着他。
他不去煎药,留在屋子里的时候,也没有再坐到远处,会一直坐在他床边。
他坐在床边时,江恣就会一直拉着他的衣角。
哪怕白日里他病重得头昏昏地沉睡过去,攥着他衣角的那只手也没再松开过。
七日后,江恣病好,卫停吟送他回了他的舍院里。
帮他安置好东西,把玉清山的人给他的剩下的药交给了江恣,嘱咐他按时喝完,卫停吟便走了。
出了院门,他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出去了两步,江恣叫住了他。
他回头,那大病刚愈的人斜斜靠在门框上,太阳打下来时,徒增几分冰冷的生机。
“师兄,”江恣第一次很诚挚地这样叫他,“多谢……师兄。
” 卫停吟朝他笑了一下。
“把药按时喝了。
”卫停吟这样说。
他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他走时,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走了过去。
春阳透过树影,斑驳地照在卫停吟身上。
江恣在身后门中,看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远。
等卫停吟消失在视线里,他又抬头看向院外那棵老树。
春风把它吹得哗哗作响。
舍院门前的这棵老树已经千年。
无数个春去秋来里,它见证了太多初见重逢与后会无期。
后来,一经两百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卫停吟带着江恣一日一日走过舍院前的山路,原本他抬手就能把花别在他耳边上的小少年,慢慢长到与他齐肩高,又慢慢高出他半个头去,成了他都得抬抬头才能看见脸的仙人。
两百多年里,江恣身边发生了太多事。
刚开始,是同门的构陷、师尊的误会、旁人的嘲讽和阴阳怪气。
不知那日锁灵根后,江恣究竟和谢自雪说了什么,总之重病一场后,谢自雪再没有管过他。
又出几件被构陷编排的糟心事后,谢自雪还动过杀死他以绝后患的念头。
而那些日子里,日后会对他宠爱有加的师兄师姐们也对他排挤孤立,冷言冷语。
江恣的路,并不顺畅。
但正如同那棵老树冬日枯败后春日还会繁茂起来,江恣一点点熬出了头。
厌弃惊惧过他的人,慢慢在一件又一件事后对他改观。
那个被构陷、被厌烦被责罚被冷眼相待的血灵根,在众仙比武上夺了桂冠,让三清昆仑山保住了天下第一;又杀了祸害人间多年的妖物,得了凡世敬仰;还与魔尊有过一战…… 一件又一件事后,他遍体鳞伤地被所有人所接受了。
师尊不再戒备他,同门也不再警惕他排挤他。
卫停吟在背后推着他,让他逐渐走上被众人簇拥的路。
他真是帮他想了许多办法,在他身边,推着他过了许多难关。
舍院门前的那棵老树年复一年地枝繁叶茂又枯败而去,江恣慢慢从一个只有卫停吟半人高的小孩,被他扶持成仙修界的红人。
几乎所有人都要忘了,这是个血灵根。
…… 血烛火红,烧着烧着,那烛骨咔咔作响了两下。
卫停吟捂着脑门,偏了偏头。
不远处的床榻上,那背对着他的漆黑背影又消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头。
和卫停吟刚开始见到他时一样,好像又去流浪了许多年,在某个地方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被人人喊打,吃的要拿命去抢。
真是一点儿都没法和他记忆里最后的那如白衣谪仙的人儿连起来。
卫停吟闭上眼。
很晚了,他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一夜过去,他没怎么睡好。
第二日,他很早就爬了起来。
他醒的时候江恣还没醒,外头天也没亮,血月还挂在天边,只是月亮变得有些透明模糊,应算是天快亮了。
吧。
算天快亮了吧。
卫停吟不清楚,他不是魔修,虽然在这儿呆了好几天了,但他都是一鼓作气睡到天亮,没这么早醒来过。
他没了睡意,于是掀开被子站起身,边揉着后脑勺的头发,边走到江恣床边。
江恣还在睡,他侧身怀抱着卫停吟生前穿的白衣,身上只盖了薄薄一层被子,满头长发在床上泼墨一般乱洒。
他半张脸都陷在白衣里,卫停吟只看得见他左眼的眼罩,看不见他的眉眼。
怎么睡觉都带着这黑眼罩。
卫停吟心里闹着嘀咕,又想起赵观停说江恣这只眼伤到了。
伤成什么样? 卫停吟突然很好奇。
他轻手轻脚地坐到江恣床边,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摸向他的脸。
刚碰到一下,江恣突然猛地抬手,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立刻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
手腕一痛,眼前一黑,接着天旋地转,只一瞬,江恣掐住卫停吟的脖子,碰地将他按倒下去。
卫停吟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觉脖颈一紧。
他的后脑撞上了床板。
卫停吟痛呼一声,那只掐住他胳膊的手刚收紧,就立马一震一抖,忙松开了。
江恣猛地回神,那只麻木血眸里瞬间清明过来。
“师兄!” 江恣哑声叫了声,慌慌张张地又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
卫停吟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痛得嘶声吸着凉气。
“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卫停吟揉着脑袋,眯着眼睛没好气地睨他,“我就碰你一下,你就想把我掐死啊?” “不是不是……抱歉,师兄。
” 江恣无措地手忙脚乱了会儿,把他往床里挪了挪,满脸歉意道,“在雷渊里待得久了,睡梦中经常有妖物法术袭来……时间一长,我便有了习惯。
” “什么东西过来了,我就……会这样。
”江恣支支吾吾地,“师兄以后别在睡觉的时候碰我了……” 卫停吟没话说。
那个地方待久了,会变成这样,也是蛮有道理。
卫停吟揉着脑袋坐起来。
江恣跪坐在他跟前。
他梗着肩膀缩着脖子,跟从前一样,一紧张就缩得跟个鹌鹑似的,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他一这样,卫停吟的火气就散了许多。
“算了。
”卫停吟放下手,“我就是看你睡着,想过来看你几眼罢了,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
” “哦……师兄想看什么?” ? 这人脑子是不是真有点坏了。
他刚刚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想看看他这个人睡着的模样而已吗? 卫停吟刚想说他,但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 于是卫停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问:“什么都能给我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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