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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弟弟(1/3)

楔子 她原本是盘膝打坐在这山洞里的,可是洞外雷声隆隆,震天撼地,闪电如蛇一般,活活地游动击刺,要从那洞口向内深入。

她怕极了,两条腿抖抖战战地盘不住,搭在膝上的双手也死死地环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强光倏忽间在她眼角一闪,她吓得“呜”了一声——一嗓子惊呼被她硬咽了回去,只从鼻子里流出了那一声“呜”。

山洞已经到了尽头,她要躲也是无处可躲。

后背紧紧靠住山洞石壁,她闭了眼睛坐正身体,心想生死有命,死便死吧! 横竖她活了这许多年,经了这许多世,凡人没见过的,她见了,凡人没吃过没用过的,她也吃了用了。

那逍遥快活的日子,她也度过许多了。

无论如何,都是够本了。

气息渐渐下沉进了丹田,腹中内丹缓缓散出热力,流入四肢百骸。

她不再动了,也不再看了。

鼻端有硫磺的气味,最后一声巨雷劈中了这座石山。

山上的古树燃起了冲天大火,山腹石洞中的她睁开眼睛,轻轻地、怯怯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七日的最后一日,这一日若能平安地度过去,她便又有了两千年的寿命。

一劫后重生 北宋淳化二年,春。

清晨时分,雨收天晴,那天空一碧如洗,只在远方飘了几缕小云彩。

连日的雷电暴雨把这一处桃源冲洗得山清水秀。

残树野花从大雷雨中死里逃生,此刻被那阳光照耀着,绿的又绿了,粉的红的,也都又粉了红了。

一只鸟站在树梢上,对着这一片花团锦簇的颜色鸣叫,就在这鸟叫声中,一个人分花拂柳,跳跃着从一眼山洞中跑了出来。

她是个姑娘,周身满是尘土污渍,看不出本来面目,长发挽了一半散了一半,发梢还卷着一片鹅黄嫩叶。

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溪水旁,她先弯腰掀开溪边的一块大石,取出了石头下面的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泥水淋漓,然而包得严密,护住了里面那一套粗布女衣。

把布衣抖开来挂在溪边的矮树枝上,她起身胡乱扯开自己的脏衣,赤着身体踢着水花,她分明是个大姑娘了,然而因为狂喜,所以举动退化成了小丫头。

欢呼一声纵身一跃,她跳入溪水中央最深处。

大鱼似的在水中盘旋周游了几圈,她露出头来,抬手向后一捋水淋淋的长发,露出了一张明眸皓齿的如玉面庞。

她叫夜明,是个妖精,两千岁了。

昨夜度过了雷劫一场,所以还能再活两千岁。

雪白牙齿咬着下嘴唇,她眉飞色舞地又像是笑,又像是咬牙切齿,撩了溪水洗脖子洗肩膀,忽然皱着眉头吸了一口凉气,她倏忽间将身体扭曲向后,看到了自己后腰中央上一弯黑色新月般的灼伤。

这是她在逃入山洞之前,被雷火击打出来的。

夜明,人如其名,她的本体,是一颗夜明珠。

这夜明珠生于何时何处,已经不可考,但从她修炼出人形到如今,确实已有两千年。

妖物一类,自成妖起,每隔两千年便要遭一场雷劫,逃过的,脱胎换骨,智慧与力量都能精进一层;逃不过的,被雷电劈成齑粉,也不算太冤,毕竟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而它已经活了两千岁,不算吃亏了。

夜明,兴许因为是件宝物变化成的,天生便比其他小妖多些灵性。

雷劫将至之时,妖精气运衰败,往往变得虚弱迟钝,躲也不知躲,逃也无力逃。

夜明预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提前许久便做准备。

饶是准备得这样充分,她还是险伶伶地死里逃生,在身上留下了这一处记号。

在溪水中将自己洗刷洁净了,她挽起湿发穿起布衣,也不在意后腰上那一点小小的灼伤,兴高采烈地便往山外走去了——别看她是个妖精,她在山外的小县城里,还有个家呢! 夜明很爱她这个家。

家是一座很洁净的小院,院内房舍整齐,左邻是一家富户,右舍原本住着一位举人,那举人去年拖家带口到临县县衙里当师爷去了,房屋锁起来,倒是清静了个彻底。

夜明贪恋这世间的人情与繁华,不爱过那来无影无去踪的鬼魅生活,所以扮了个小媳妇的模样,在这家里一住两年,对外只说自己丈夫到江西经商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大姑娘是不便一个人撑起门户过日子的,小媳妇却是无妨。

鬼鬼祟祟地翻墙回了家,她进房之后先扑到床上打了个滚儿——床铺干爽柔软,正适合她这劫后余生的人打滚撒欢! 撒欢撒够了,她坐起身来对着铜镜,重新梳了头擦了脸。

这回再走进院子推开大门,她伸出头去,等那卖炊饼包子的小贩挑担子过来。

然而她刚一露面,左邻的大门也开了,一位翩翩公子摇着折扇,走了出来。

出门之后,他先往夜明这边望,猛地瞧见夜明了,他登时一乐,赶过来对着她拱手一拜:“啊呀嫂嫂,怎么连着许久都不见了?” 夜明瞧着这位公子,不由得一撇嘴。

这位公子姓张,生得身姿潇洒,肥头大耳——肥头大耳倒也罢了,偏他还不满足于此,又长了一对滴溜乱转的母狗眼,两只宽阔朝天的大鼻孔,嘴唇并非上下两片,而是油润丰满的一圈。

五官这样具体,眉毛却又是抽象的写意画,是似有似无的两抹八字眉。

总而言之,这位张公子唯有把脑袋掐去,才有做美男子的希望。

张公子平素在家读书,苦读若许年,成绩斐然,斗大的字数一数,也识了有半箩筐。

自从隔壁住进了夜明这样一位佳人之后,张公子越发地无心向学,一天八遍地开门出去,从早到晚神魂颠倒,只盼着能和夜明多偶遇几次。

此刻见了夜明,他乐得心花怒放,耍着一圈丰满红唇谈笑风生:“几日不见嫂嫂,嫂嫂瞧着清减了几分,可是最近天气寒暖不定,嫂嫂身体不爽乎?” 夜明把嘴撇得像鲶鱼似的:“哼,奴家爽着呢,不劳公子惦念了。

” 这话说完,她要往回退,偏巧那卖包子的小贩挑着担子过来了,夜明连忙数出几枚铜板,买了几只肉包子。

张公子在旁边看着她伸手递铜板拿包子,舔嘴咂舌地感慨:“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凝霜雪啊凝霜雪。

” 夜明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拿着包子转身就走,“哐当”一声关了大门。

然而张公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认定夜明是向自己飞了个眼儿,乐得昏陶陶的,回家之后也不吃喝,隔着一堵院墙嗷嗷地吟诗,字字句句,全要送入夜明耳中。

夜明被他吵得坐不住,干脆搓了两个纸团塞了耳朵,大口大口地吃热包子。

热包子吃到最后一口,她忽然一怔。

含着包子回过头,她发现自家后窗开着,正有一人往房里跳。

慌忙抠出耳中的纸团,她咽了肉包子站起身,发现这位不速之客,自己竟然是认识的。

“哟,狐君?”她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所谓狐君者,乃是一只狐狸精。

世人常用狐狸精三字来代替那勾魂的美人,仿佛狐狸精都是美的,其实不然,比如眼下这位狐君,看面貌,生着一张见棱见角的方脸,方脸的上部左右开了两道细缝,算是眼睛,方脸的下部开了一道细缝,算是嘴巴,瞧着也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再看身材,也是五短横宽。

笑盈盈地看着夜明,她拜了一拜:“姐姐,我是给你道喜来了。

恭喜你逃过雷劫,又得了两千年的寿命呀!” 夜明慌忙上前捂了她的嘴:“你小点儿声,仔细让人听见。

”然后她放下手,又问道,“你平时和我也没什么交情,我不信你是专门为了祝贺我而来的。

说吧,你要打什么主意?” 狐君伸手一指旁边墙壁:“姐姐,我这几个月留意观察,发现隔壁的张生对你十分有意,你若看不上他,那就把他让给妹妹吧!” 夜明反问道:“你要干什么?又要害人吗?我告诉你,那张公子虽然举止轻浮,但不是恶人,你若害他,便是作孽。

原本人妖殊途,我们和人类各活各的,各得其乐,全是你这种妖精,好端端地非要去害人,结果连带着污了整个妖界的名声。

” 狐君听了这话,当即龇出牙齿:“你也知道人妖殊途,那我们管他们人类做什么?” “反正我不许你在我这里兴风作浪!况且你这模样,那个姓张的也不会受你的迷惑。

” 狐君登时不乐意了:“我这样子怎么啦?我原本是吐蕃来的藏狐,相貌自然和中原的狐狸不大一样。

我和你们中原狐狸不是一个美法,你懂个屁!”说完这话,她一甩袖子,跳窗便走,夜明追过去看时,发现这狐君已经溜了个无影无踪。

夜明靠墙站着,叹了一口气。

人间有繁华,人间也有烦恼。

据她所看,这位狐君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今夜,有得忙了。

二午夜有佳人 午夜时分,张宅。

夜明高踞在一只书架子上头,居高临下地俯瞰房屋。

若问一只书架为何能够经得住她高踞,是因为她此刻变回本来面目,成了一枚浑圆大珠。

将周身的光芒收敛了,她虽然瞧着没有七窍,但房内发生的一切,都尽在她的眼中。

这房屋陈设华丽,乃是张公子的卧室,此刻卧室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张公子,另一个,则是她夜明。

两人此刻紧挨在一起,“夜明”穿着一身时兴的彩绸衣裙,这时便扯松领口袒露肩膀,娇声嫩气地说道:“张公子,奴家这一回舍身前来,可见奴家对公子,何等的情深。

” 张公子嘻开一圈厚唇:“佳人这等厚爱,真让小生万死不能报其一了。

依我看,横竖你那汉子也总不回来,不如你我二人两家合一家,做一对白头鸳鸯,岂不快活?” 那“夜明”以袖掩口,做了个娇羞的模样。

张公子见状,乐得脸上放出油光,噘起嘴唇就要去亲,夜明放下袖子,也将一点朱唇伸了个又尖又长。

书架上的夜明又气又笑,也不变化,只将收敛着的光芒骤然放出,满屋子里瞬间亮了一下,而床上那“夜明”正要吸人阳气,如今在这光芒之中猛地显露了真面目,张公子看得清楚,就见她忽然变得方脸细眼短脖子,完全不是佳人夜明,当即惊得向后一退:“你是什么人?” 方脸细眼短脖子的家伙也是怔了怔,随即转动眼珠满屋子里扫了一圈,怒道:“定是那个贱人藏在房里,坏了本姑奶奶的好事!” 然后她转向张公子,又嬉笑道:“那夜明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又何必对她痴心一片?不如与我狐君同做好事,一样能够同登极乐。

” 张公子愤然起身:“别做梦了!我张某人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谁要和你这等丑货相好?”说完这话,他脸色一变,后知后觉,“不对!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妖精?是鬼怪?” 说完这话,他不等狐君回答,转身撒腿就要往外跑:“救命啊!闹鬼啦……” 他只喊出了半句话,因为那狐君追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拉拉扯扯地就要把他往床上带。

张公子吓得魂飞魄散,回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扇得狐君眼珠子直晃。

狐君急了,索性要把张公子往床上摁,又呼地向他脸上喷出一股迷魂毒烟。

偏偏屋子里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小风,将这股毒烟斜斜吹开。

张公子也火了,扯着她的衣襟挥拳就打,同时拿出白天吟诗的气力,嗷嗷地高叫:“救命啊!来人啊!闹妖精啦!女鬼非礼我啦!”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他这叫声格外震人。

一边叫,他一边同狐君对打,肥头大耳的一张脸几乎被狐君挠成花瓜,而狐君也遭了他的毒手,被他扯得衣衫零落。

张家众人闻声赶来,撞开房门,迎面只见一个人光着白白的膀子,跳了后窗户逃了个无影无踪,而自家公子坐在床上,还在连哭带骂地狂吼。

张家众人安慰公子,忙得彻夜不眠,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颗珠子悄悄飞出了卧室。

那珠子越过围墙,落下地去。

一团白光随之一闪,光中走出了赤条条的夜明。

夜明捂着嘴巴忍着笑,小跑着推开房门进了卧室,抓起床上的白色亵衣往身上一套。

然后系着衣带转过身,她随即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因为她看见一名少年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少年是个陌生面孔,瞧着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粗布短衣,赤手空拳,披散着头发。

她瞪着少年,少年也瞪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直僵持了好一阵子,夜明才先开了口:“你是谁?谁许你夜里到我家里来的?” 少年也说了话:“你是妖精吗?” 夜明心中一惊,随即单手叉腰,做了个泼妇的样子:“放屁!你才是妖精!你小小年纪夜闯民宅,再不滚蛋,看我不报官抓了你去!” 少年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只又问:“你是什么妖精?” 问完这句话,他绕着夜明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审视着她,目光直通通的没有感情:“我今夜从你家门前路过,发现这里妖气很重,所以才走了进来。

”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了。

夜明穿着一身单薄衣裳,无缘无故地被他这么转圈盯着看,又被他一口咬定是妖精,真是又生气又心虚,无奈之下,索性先发制人,一伸手揪住了这小子的耳朵:“好哇!还放屁!你说,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你的爹娘去!” 少年被她揪得歪了脑袋,也不叫痛,而是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没有家,也没有爹娘!” 夜明松了手,连推带搡地把他往外撵:“怪道你这么没规矩,原来是个野孩子!识相就快给我滚蛋,要不然我吵闹起来,管你有没有爹娘,一样把你抓进衙门里去打板子!” 她手上的力气很大,三下五除二地就将那少年赶出了院子。

关闭大门又上了门闩,她心中恼火,回头对着大门又啐了一口,然后才一路小跑着回房去了。

如此过了一夜,翌日上午,张家请了个道士来驱邪,闹哄哄的还是不消停。

夜明并不怕道士们的本领,可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挎了个小篮子,在道士做法之时,出门上集市去了。

这一座县城算是繁华热闹的,集市街上商铺林立,她买了一只熏鸡、半只烧鹅,瞧见街上已经提前有了卖粽子的,便又想去买几个粽子回家吃。

然而粽子没到手,她先被一场闹剧拦住了去路。

这一场闹剧,看起来强弱悬殊,是个大孩子在打小孩子。

夜明之所以被这场闹剧绊住了腿,是因为她发现那大孩子不是旁人,正是昨夜被自己赶出家去的少年。

那少年依旧是披头散发赤手空拳的,薅着那小孩子头上的一簇短发,没死没活地往死里捶打那孩子。

那小孩子先是呜呜地哭骂,后来被他打得动弹不得了,他便松了手,转身又从围观人群中拖出了个妇人来。

那妇人鼻青脸肿的,似是已经被他打过了一顿,挣扎着要逃,可随即被他一个扫堂腿撂倒,又挨了一顿好揍。

这时人群外挤进一名大汉,分明和那妇人小孩是一家的,因为二话不说,抄了刀子就要砍那少年。

少年如同后背生了眼睛,随那刀子劈下,也不回头,直到那刀子将要挨到他的头发了,他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转身,抡起胳膊挥出一拳,正凿中了那大汉的太阳穴,打得那大汉一声没出,直接便昏了过去。

夜明看到这里,气得攥了拳头——欺负人也没有这样欺负的,她早就看这少年不是好东西! 她没有匡扶天下正义的壮志,可是路见如此不平,也一定要拔刀相助了。

推开众人走上前去,她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抓住那少年的腕子:“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凶恶?” 那少年抬头一见她,先是一怔,然后竟像是有点欢喜一样,大声喊道:“妖精!是你?” 夜明也不和他废话,只使了一招移形换影的法术。

街上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与少年便已无影无踪了。

三小石头 在城外的一处小树林子里,夜明放开了那名少年。

弯腰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她沉了脸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答道:“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我。

” 夜明又问:“谁许你那么欺负人的?你仗着有点本事,就可以打完大人打小孩了?你自己知不知道羞耻?” 少年拧起了两道眉毛:“他们是该打的!那孩子掀翻了邻家铺子的开水锅,烫伤了好几个人,铺子的掌柜找到他家里去,却被他母亲反咬一口,说是伙计吵闹,吓坏了她的孩子。

那孩子闯了祸,反倒洋洋得意,实在是可恨。

我这样做,是替天行道。

” “替天行道也不是你这样做的!况且谁知道你这话是真是假?” “妖精,我没有撒谎,你为什么不信我?” 夜明听了他这一句话,登时柳眉倒竖:“好哇!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可好,几次三番地说我是妖精!你再嘴贱,看我不揍你!” 少年提高了声音:“那我叫你什么?你本来就是个妖精!” 夜明瞧出这少年并非凡人了——不是凡人,但很气人,故而也硬下心肠,决定请他吃一记耳光。

力气运到右手掌上,她骤然出了手。

而那少年见势不妙,当即脑袋一歪胳膊一抬,正好挡住了她这狠狠一掌。

然后,他的胳膊齐根飞了出去。

夜明吓了一大跳——她只想让这少年吃点苦头,可没想打残他的身体。

慌忙弯腰去看地上,她没找到对方的断臂,抬头再去看那少年,少年端然站着,断臂之处也没有流血。

“你……”她的声音都哆嗦了,“你疼不疼?你的胳膊呢?” 少年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小块白石头:“在这里。

” “胳膊都没了,你还有心思胡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少年把白石头往断臂处一按,然后一松手。

白石头随即落了下去,他不在乎,将白石头捡起来重新紧贴了断臂处,又告诉夜明道:“我是石头变的,变得还不大好。

” 然后他看了夜明一眼,本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年相貌,目光却是冷淡锐利,有了千百年的沧桑:“不过,以后会好起来的。

” 说完这话,他一松手,这一次,那白石头紧贴着他的残肢,没有再掉。

然而夜明伸了一只手在下面,随时预备去接那块石头:“石头变的?哪里的石头变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哪里的石头成精了?” 少年答道:“我从昆仑山来,你当然不会听闻。

” 夜明立刻抬了头:“昆仑山?难道——难道你是补天之石?” 少年笑了一下,显出了一点得意样子:“不敢当。

” 夜明将少年盘问了一个时辰,终于弄清楚了他的来历。

原来远古之时,女娲娘娘在昆仑山上炼石补天,一些残余石浆凝固成了小小一堆碎石。

这堆碎石来历非凡,天生的富有神性,又历经风吹雨打,吸取日精月华,年岁久了,竟也成精通灵,化作了如今她眼前的这位少年。

这少年自然不能算人,可若说他是妖,也不确切,他自己更是不肯承认。

他自从有了人形、懂了人语之后,便下山进入人间,想要游历一番。

然而因他是个石头脑袋,笨拙孤介,到了人间之后,不但没能领略人间的妙处,反而是处处碰壁,苦不堪言,脾气也日益乖戾暴躁起来。

他对人类是灰了心,所以昨日经过夜明的家门时,嗅到门内有妖气,便像个贼似的潜了进去,想要和这家里的妖精交个朋友。

结果交谈不过三言两语,他直接被妖精撵了出去。

“我无非是想看看你是怎样的一个妖精。

”他冷着脸说话,分明是含了满腔怨气,“可你比人类待我还坏!” 夜明轻轻摸了摸那块白石头,发现那白石头纹丝不动,竟是已经和他的残肢长成了一体:“好啦好啦,我也不是故意要待你坏。

你也不想想,你自己为什么到了哪里都不讨人爱?” “我不想!” 夜明看他沉着脸鼓着嘴,眼神偶尔很老,神情却还幼稚得很,就有点哭笑不得:“我要回家去了,你呢?你往哪儿去?” “不知道!” 他若是好手好脚的,夜明也不管他,可他现在少了一条胳膊,多了一块白石头,瞧着实在是有点吓人,放他跑去哪里都不合适。

思来想去的,她叹了口气:“罢了,你跟我回家去吧!” 说到这里,她拉他那条好胳膊:“走。

” 拉了一下,他不动,拉了第二下,他迈了步,依然鼓着脸和嘴。

夜明一边拽着他往城里走,一边又道:“咱们约定好了,等你到了我家,别人问起你的来历,你就说是我的娘家弟弟。

你呢,也跟着我好好学学,我就不觉得人间有什么不好。

我在人间活得快乐着呢!” 说到这里,她回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 “那我就叫你小石头吧!”说到这里,她一皱眉头,“小石头,你总瞪着我干什么?先前我对你坏,你怨我,现在我对你好了,你还瞪我?” 小石头认认真真地反驳:“我没瞪你,我是看你。

” “看也不行。

好端端的,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

” 夜明咬牙骂他:“贫嘴的坏东西!再胡说就不要你了!” 说完这话,她一松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然而小石头快跑几步追上了她,非常严肃地又道:“你真的好看。

你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不是。

” “你是的,你一定是。

” 夜明加快了脚步,强忍着不笑:“不理你了!” 夜明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捡了个小石头回家。

她的本意,乃是怜惜小石头不通人间生存之道,有心教导教导他,然而教了没有三天,她发现这小石头瞧着干净秀气,本质上竟然是个大笨蛋!一个字,教他十遍八遍,他也记不住,拿了书本读给他听,也和对牛弹琴差不多。

她气急了,骂他:“你比隔壁的张公子还笨!人家张公子学了十几年,还把一本《三字经》学完了呢!” 小石头疑惑地看着她:“三什么经?那是什么?” “你啊,只懂得吃和睡。

” 她气得脸都红了,恶狠狠地骂他,他却不在乎。

于是她换了战术,闭了嘴不理他。

这回他慌了神,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她躺在床上睡午觉,他也上了床,面对面地和她躺着。

她慌忙坐了起来,攥了拳头乱打他:“小不要脸的!我们既然有了个人的样子,就也得讲讲人的礼教。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小石头被她打得乱晃,却是笑了:“不懂。

” 然后他向前一扑,扑到了她的怀里:“你总算又肯和我说话了。

” 面颊蹭过她的衣裳,他侧过脸斜了眼睛看她,很奇异的,面色通红,又不说话,单只是抿着嘴笑。

夜明低着头看他,看他忽然退化成了个不大一点的小男孩,便觉得哭笑不得,气得用力打了他的左肩一下:“你还装——” 话没说完,因为小石头左肩一沉,左臂——先前掉过一次的——又掉了。

小石头愣眉愣眼地坐直了身体,又成了个独臂人。

而夜明从床上捡起一小块白石头,也是目瞪口呆。

两人对视了片刻,小石头先笑了:“你力气真大!” “你还笑?!疼不疼啊?” “不疼。

” 夜明把那一小块白石头往他手里塞:“快,你快把它接回去!” 小石头摇摇头:“不要它了,我自己还会长出新的胳膊来。

” 夜明当即正色说道:“傻瓜!你现在的肉身,不是你真正的身体,那一小堆石头,才是你的真身。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把那块白石头包裹了,塞到小石头怀里,“这是你真身的一部分,你千万要把它珍重收好。

” “我要它有什么用?” “它才是你真正的胳膊腿儿。

我们做妖精的,每过两千年都要遭遇一场雷劫,到时候,你说是那全须全尾的身体结实,还是你这缺胳膊少腿的身体结实?” “我不是妖精,我是神。

” “小小年纪还学会吹牛了。

我管你是什么,反正这东西你一定要收好了,你这笨蛋,连你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 小石头接过那个手帕包,忽然把它又递向了夜明:“给你。

” “给我干什么?” “我把我给你。

” 夜明不敢再打他,只将他的手一推:“呸,谁要你这个臭石头!” 天黑之前,小石头的新左臂长了出来——或者说,是被他用法力“变”了出来。

他乖乖地跟着夜明过日子,夜明夜里上床睡觉,他在外间用椅子搭了一张床铺,也像个人似的睡觉。

如此睡到了半夜,他忽然醒了过来,伸手在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了那只手帕包嗅了嗅。

上面有淡淡的脂粉气,他觉得,这气味很香。

然后他坐起了身,听见了窗外后院有呶呶的声音。

不动声色地下地穿鞋,他悄悄地摸到后窗,顺着窗缝向外望去,却是看到了夜明和一名女子相对而立。

夜明衣衫不整,分明是仓促跑出去的,而那女子穿着一身灰黄衣裙,方脸细眼,妖气冲天,对着夜明叫骂:“你这假仁假义的东西,故意搅我好事,毁我姻缘,我今日就是找你来算账的!” 夜明压低声音怒道:“狐君!你那算是什么姻缘?你分明就是想害人!别以为我看不见,你把嘴巴伸得那么长,分明是想吸男子的阳气!” “胡说!我天生就是嘴巴长一点!以我的姿色,想吸男子阳气,还不是易如反掌,为何偏要去找张公子。

我是——我是——” 夜明睁大了眼睛:“难不成,你还真看上了那姓张的?” “我与他郎才女貌,看上他了又怎的?” 她这回答出乎了夜明的意料,夜明张口结舌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而狐君腾空一跃,双眼红光闪烁:“今日我就要让你尝尝苦头,知道本君的厉害!” 说完这话,她双手十指弯曲如钩,自上而下抓向夜明,夜明侧身一躲,让她抓了个空,又小声说道:“有本事我们出城去打!在这里闹出了动静,吓着了人怎么算?” 狐君狞笑一声,转身又是一爪。

夜明不肯和她大动干戈,一味的只是闪避腾挪,忽听“刺啦”一声,正是衣袖被狐君撕下了一块,露出的胳膊赫然印着三道血痕。

夜明也急了,正要反击,然而未等她出手,狐君忽然停了动作。

狐君停了,她也停了,因为春夜微凉的空气正在波动升温,妖类的感官素来最敏锐,夜明不安地后退一步,狐君的头发则是一起立了起来。

房屋的后窗开了,小石头跳了出来。

他看了夜明一眼,然后慢慢走向了狐君,面沉似水,眼神寒冷,如同一尊活了的石雕。

狐君惊恐地望着他,想要逃,然而双脚却失了控。

幸而,他只走了几步,就不再走了。

然后他抬起双手,在空中猛地一撕扯! 他与狐君没有一丝一毫的接触,然而狐君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分崩离析、血肉横飞!一颗昏黄的珠子包着光芒,从狐君的尸身之中激射出来,他一招手,把那珠子吸进了自己手中。

转身对着夜明伸出手去,他摊开手:“那狐狸的内丹,你要吗?” 夜明惊骇地摇头。

他缓缓合拢五指,把那内丹攥了个粉碎。

四弟弟 夜明收拾后院,清理血迹。

小石头在一旁要帮忙,她摇摇头,不让他帮。

等到把一切都掩埋完毕了,她回了房。

小石头眼巴巴地跟着她:“那狐狸要杀你,我把她宰了,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夜明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对小石头讲,可小石头天性愚顽,自己纵是讲了,他又能够听懂几分? 所以,她只是摇头:“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被你吓了一跳。

” “我怎么了?” “狐狸不好,你把她赶走也就是了,何必要下这样的狠手?” 小石头不说话了,只看着她。

她心里明白,小石头不懂自己的意思——小石头只是有了个人的样子,还没长出人的心来。

她安排小石头睡下,自己也回了卧室,然而心中纷乱,直到清晨才蒙眬睡下。

刚睡了不过片刻,她依稀听见院子里有小石头的声音,立刻心中一慌,猛地坐了起来。

下床推窗向外一望,她见自家的大门开了,小石头站在院里,正在和门外的张公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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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康熙爷最后一个皇后。 钮钴禄福音有着堪称传奇的一生。 从初入宫的小答应,一步步走到后位。 世人都觉得她靠的是满腹心机和一生谋划。 唯有福音自己知道,她能成为皇后,全靠同行衬托。 提示:私设如山,架空同人,时间线多有改动。 /

我是炮灰呀[快穿]

苏伊是一心想要退休的佛系大魔王,一朝穿成书中的小炮灰,后来,主角和反派们都叫她大佬。 炮灰一:霸总记忆中早逝的继妹 哥哥今天妹控了吗?(0-30章) 炮灰二:反派那又作又美的亲妈 白月光的小叔叔爱上她。(31-60章) 炮灰三:女主那容貌倾城的嫡母 残暴王爷霸上臣子之妻!(61-80章) 炮灰四:男配的小仙女未婚妻 不是说退婚,怎么还不退?(81-105章) 大魔王穿成小炮灰后的养老生活 /

官票

李明桥前往蓟原出任代县长。上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当地四大局长开刀让他们让出霸占许久的位子。一场险象环生的博弈开始上演最终,李明桥非但没有扳倒四大局长,自己还在人代会换届中落选。就在山穷水尽之时,八年前的一桩命案逐渐浮出水面 /

心素如简

虽然常常会听到希望人生若只是初度的话语,可是当一个深深爱过的人在你的生命中只是飘浮如一片黄叶,那么,这份爱的执拗还要不要进行下去? 当名教授之女关心素偶遇商贾世家的简庭涛,从萍水相逢,到矛盾重重,再到两情帕悦直至走进婚姻的殿堂,看似平静美满的背后隐藏着层层危机:逝去的初恋男友,别有用心的第三者,和平淡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种种猜忌、不满还有误会,他们终于选择劳燕分飞。岁月的手,拂过心间。相爱的人/

最佳宠溺奖

发布会现场 记者:倪小姐,您和霍先生是因为迷城这部剧结缘的吗? 倪夏:算是吧。 霍邵杭:确定?那么,八年前缠着我的小丫头片子是谁。 倪夏: 记者:八年前!难不成倪小姐是您的粉丝?! 倪夏:不 霍邵杭:嗯,还是死忠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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