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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但我真真切切的知道,光武皇帝,光武中兴,不论在哪个时空,唯有他能担得起“光武”这两个字! “汉世祖光武”我抚摸着缣帛上的字迹,眼泪一滴滴的坠下。
因距离远近不同,诸侯王抵达京城的时间也分先后,但每一个都是从城门外一路哭到宫里。
吊唁哭灵,宫门除早起和晚上会开放外,其余时刻一律严令诸王回各自的住处休息,不得在宫内无故逗留。
治丧期间,一切娱乐活动均被禁止。
这日正独自坐在宫里发呆,刘庄忽然来了,自他灵前就位以来这十几天,我还没机会与他碰面,他要忙着吊丧,忙着接手政务。
“母后!”刘庄瘦了,脸上胡须剌茬的,虽然瞧着落拓,但双目锐利,举手投足也添了少许霸气。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在我怀里撒娇嬉戏的小孩子了! “有事么?”如果不是大事,他大可与赵?商议着办,而且他原先在太子宫里头也养了一批亲信,这会儿都提拔了起来,如果不是发生了事非要我出面,他也不用来找我。
“有份东西,想请母后过目。
”他坐在我对面,屏退开所有人,甚至连纱南也被请了出去。
然后他掏出一只绿绨方底口袋,慎而重之的递给我。
袋内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巾帕,帕上留有熏香,一看就知不是常人所用之物。
浅灰色的底,黑色的隶书小字,密密麻麻的写了一整面。
“君王无罪,猥被斥废,而兄弟至有束缚入牢狱者。
太后失职,别守北宫,及至年老,远斥居边,海内深痛,观者鼻酸。
及太后尸柩在堂,雒阳吏以次捕斩宾客,至有一家三尸伏堂者,痛甚矣!今天下有丧,已弩张设甚备。
间梁松敕虎贲史曰:‘吏以便宜见非,勿有所拘,封侯难再得也。
’郎官窃悲之,为王寒心累息。
今天下争欲思刻贼王以求功,宁有量邪!若归并二国之众,可聚百万,君王为之主,鼓行无前,功易于太山破鸡子,轻于四马载鸿毛,此汤、武兵也。
今年轩辕星有白气,星家及喜事者,皆云白气者丧,轩辕女主之位。
又太白前出西方,至午兵当起。
又太子星色黑,至辰日辄变赤。
夫黑为病,赤为兵,王努力卒事。
高祖起亭长,陛下兴白水,何况于王陛下长子,故副主哉!上以求天下事必举,下以雪除沉没之耻,报死母之仇。
精诚所加,金石为开。
当为秋霜,无为槛羊。
虽欲为槛羊,又可得乎!窃见诸相工言王贵,天子法也。
人主崩亡,闾阎之伍尚为盗贼,欲有所望,何况王邪!夫受命之君,天之所立,不可谋也。
今新帝人之所置,强者为右。
愿君王为高祖、陛下所志,无为扶苏、将闾叫呼天地。
” 我匆匆一瞥,已气得四肢冰冷,手足发颤,待看到那句“上以求天下事必举,下以雪除沉没之耻,报死母之仇”气得一掌拍在案上:“一派胡言――这是哪个写给刘?的?”刘庄一言不发,我气得将帕子捏在手里,几乎揉成团“郭况?” 刘庄仍是不说话,我知道自己猜得不假,愈发气得浑身发抖:“他们这是在自寻死路!” 刘庄这才慢吞吞的开口:“东海王正在殿外候传” “他还有脸来?这种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直接诛九族都够了!” “母后息怒!”刘庄一面宽抚,一面宣召刘?入殿。
刘?是一路哭着爬进门的,手足并用,狼狈至极,幸而刘庄有先见之明,将闲杂人等全部屏退开,不然任何人看到我现在发狂的模样都会被吓破胆。
一见到刘?哭哭啼啼的那副衰样,我多年培养的涵养尽数被击溃,怒火中烧,指着他破口骂道:“原来这么多年,你们心里就是如此以怨报德的!说什么‘君王无罪,猥被斥废’,什么‘太后失职,别守北宫,及至年老,远斥居边,海内深痛,观者鼻酸’,早知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怎么养最后都会变成白眼狼,当初不如狠狠心将郭氏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也好过留下几只不识好歹的狼崽子,放任你们现在甥舅几个联合起来密谋造反,活活气煞我!” 刘?嚎啕大哭,言语无序,不断趴在地上磕头:“不是不是儿臣不敢” 见我气得不轻,刘庄过来扶住我,无奈的喊了声:“母后,你先别动怒,听东海王把话说完。
” 我只觉得胸口纠结,郁郁作痛,捂着胸口喘气道:“这个该死的孽障,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刘?哭道:“不是臣不敢臣待陛下忠心耿耿,绝无贰心!”他指天诅咒,面无人色,满脸涕泪。
“母后,此书正是东海王交予朕的,朕相信此事与东海王无关!”刘庄的语气淡淡的,谈不上悲哀,更谈不上欢喜。
我虽然气愤,理智尚存,听刘庄这么一说,即刻问道:“这可是你舅舅写给你的?” 刘?一怔,转瞬流泪道:“臣委实不知原委,匿名无落款,臣收到投书后不甚惶恐,当即抓住了送信使者,愿听凭母后圣裁先皇崩亡,儿臣未在母后跟前略尽孝道,反因此累得母后气恼,实乃罪过,难辞其咎!请母后责罚”说着,脱下丧服,肉袒请罪,颤抖着跪伏于地,重重磕头。
见他悲泣如此,我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抬头看了眼身边的刘庄,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尊母后示下!” 我叹气:“这事先别宣扬出去,即使要查,也需暗访。
光武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兄弟几个若是当真犯下这等忤逆大罪,或因此搞得兄弟反目,兵戎相见,涂炭生灵,真是叫亡者何安?” 心里伤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刘庄与刘?只是赔罪,我哭累了,也骂累了,这才让刘庄领着刘?出去。
我爬到床上躺了会儿,挨着枕头想到刘秀临终嘱托,伤痛之余又重新升起一股勇气,于是努力从床上撑起,将纱南叫了进来。
我把唆使谋反的信提了提,纱南虽然惊讶,面上却淡淡的,处变不惊的姿态已深入她的骨血,这一点上我永远及不上她。
“太后想让奴婢查什么?” “送信的使者被当场抓获,无论如何刑讯逼问,只一口咬定是大鸿胪差使。
这信不管是否伪造,虽匿名不具,但口吻确实是郭况不假。
陛下质问大鸿胪,他却矢口否认,声称并不认识此人,愿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这么多年来,眼见得郭、阴两家外戚相争,明里是郭氏添光,实则郭氏远不如阴氏懂得先帝的心思。
外戚就是外戚,皇帝是君,外戚是臣,哪怕是再器重、亲近的亲戚,君臣这条底线也绝不可越界。
郭氏虽然一向嚣张,但我不信郭况行事会如此愚蠢。
先帝在时,虽然怀柔重情,但也正如信中提及的那样,皇权神圣不可欺,一旦越界,必然予以重击,绝不容情。
同理,封禅之后,作为前太子的刘?被扣京师,先帝的用意是不想看到他们兄弟反目,所以留了这一手防备,同时也算是给郭氏的一个警告。
先帝驾崩,留下太尉赵?主持丧仪,赵?的为人,想必刘?已领教到厉害,君臣之礼,尊卑有别,这当口新帝已立,兵权在握,郭况若是看不透这一点而妄想在虎口拔牙,他既没兵又没人,岂非自寻死路,枉送全族人的性命?”纱南并不插嘴,安静的听我分析完。
我顿了顿,目光明利,发出辟邪令:“这事蹊跷,不管真相如何,我坚信空穴来风,事出有因,顺着这条线给我挖!我不管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只要威胁到皇帝的人,我都不会姑息养奸!” 我答应过刘秀,要守护好这片秀丽江山,要将它完完整整的交到儿子手上!为了这个目的,我会亲手替刘庄扫平一切阻碍! 哪个敢觊觎,我便灭了哪个! “啪!”一记耳光甩在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
我尤不解恨,抬腿一脚踹在他胸口“你这个孽障――” 刘荆跪在地上,不躲不闪,被我踢了个正着,却仍是神情倔强的高昂着头颅。
他的脸上被我挠出的五指印通红,颧骨瘀青红肿。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他们调皮淘气得太过分时我会用藤条抽打他们的手心外,我从没动过他们一下,虽有痛骂,却从没像现在打得这般狠,更何况如今刘荆早已成人,早有了自己的儿女。
我气得头晕眼花,手指指向他,直戳到他的脑门:“你脑子里装的难道全是豆腐渣?你到底想做什么?写匿名信栽赃嫁祸,东海王到底还是你的大哥,虽非一母所生,总也是你的兄长,你难道要害死他不成?” 我对刘荆又打又骂,刘庄不劝也不拉,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脸色肃然,目光深邃,喜怒难辨。
影士的调查结果固然让我伤心欲绝,但我也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所以虽然恨到极处,言语间却仍是有所维护。
实指望他能有所悔悟,将错就错,向自己的皇帝哥哥认个错,可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我的情,反而昂着头,冷笑道:“同样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凭什么四哥能当皇帝?论长相,诸子中我最肖似父皇,我哪点输给四哥?为什么我只能做人臣,他却能继承父皇的衣钵,成为人主?” 脑袋轰地声炸了,血液逆流,手脚发冷。
我千方百计替他掩饰,骗刘庄同时也是在骗自己,总希望能给刘荆的逆行编造一个解释的借口,一个让我不至于绝望到心碎的借口。
然而为什么非要这么残酷的讲出来?为什么非要让我亲身面对这样残酷的真相? 我提防郭圣通的儿子们,提防郭氏外戚,小心谨慎的提防了十几年,防他们心生贰心,防他们势力坐大,防他们打着前太子的旗号东山再起我防这防那,防东防西,唯独忘了防自己的儿子! 右手举起,又无力的垂下,全身颤栗。
刘荆满脸傲气,全然不知悔过的表情再次刺上我的心。
我只觉得万念俱灰,伤心到了极处,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若早知生你出来如此不孝,不如不生”我放声大哭,满心的绝望。
刘荆虽然倔强傲气,但见我哭得伤心,也不免有所动容。
刘庄缓步走到我跟前,跪下道:“母后,事已至此,伤心无用啊。
” 他说话语气平静,毫无波澜,似乎不带丝毫个人情绪。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猝然抬头:“你想做什么?” 刘庄深吸口气,瞥了眼刘荆,神情已不像刚才那般冷淡,只是难免疲惫与惆怅:“朕又能怎样?母后在担心什么呢?他是朕的胞弟,他有错,朕这个做兄长的也有责任”他搀扶着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母后放宽心吧,儿子知道该怎么做,这件事交给朕来处理。
” 我惊疑不定,既痛恨刘荆大逆不道,又担心刘庄会对自己的兄弟秉公办理,内心矛盾,犹如放在火上煎熬一般。
刘庄将这件事秘而不宣,不过刘荆罪孽深重,虽念及手足之情,不予追究,却仍是将他调离皇宫,勒令其住到河南宫去,出入都有人严加看管。
三月初五,是出殡的正日。
夜漏二十刻,由东园匠人抬着皇帝灵柩上了灵车,太仆御者驾驶四轮殡车,身边站立头戴黄金面具的方相,殡车上插着“天子之柩”的旌旗。
灵车上缚着六根白丝挽成的挽绳,长约三十丈,每根挽绳由五十人牵引。
大驾仪仗出城廓,一路往原陵而去,那一日,举城呜咽,哀号漫天,天上飘着小雨,似乎连天都在哭泣。
东园匠将灵柩抬入地宫,又将随葬明器一一摆入,随葬品五花八门,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一切仿照生前所需安置,虽多却都不精贵,没有一件奢华之物。
摆到最后,我挥了挥手,示意列在仪仗最后的几十辆辎车上前。
东园匠人以及随行武士数十人一起动手,在众人困惑的注视下将车上装载的一千余册寻汉记尽数搬入地宫。
光武帝终于永眠于枕河蹬山的原陵,墓道合拢的那一霎,我没有流泪,只是对着原陵呢喃的应下承诺。
“后会有期” 分钗 丧礼完后,刘?、刘辅、刘英等人开始陆续返回封国,许胭脂以楚太后的身份跟随她的儿子回楚国,颐养天年。
胭脂临走时,到我宫里请辞,我没见她,她跪在殿门口千恩万谢,声泪俱下,执着的隔着两道门给我磕了头、谢了恩后,才离开了这个困守了她三十几年的皇宫。
藩王们虽然顺利离去,但出了刘荆那件事,即使对外刻意隐瞒,也免不了流言四起。
经此一闹,新帝虽然即位登基,但能否如同先帝一样将朝中的那般老臣操控自如,尽在掌握,还需要一个艰辛的磨合期。
新帝要培养自己的领导班子成员,同时也要与老臣们融合,新旧交替的时代,极大的考验着一个帝王坚忍的素质和强劲的手腕。
刘庄的脾气有点像我,年轻气盛,干什么事都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眼里掺不得一粒沙子。
这样的行事作风,适合严打整风,却不适合现在这个过渡阶段。
一个月下来,刘庄瘦了许多。
但他一日不开口,我便一日不闻不问,终于有一天他下朝后直奔西宫,虽然仍是什么话都没有,但他却忽然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枕上我的膝头。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扶他直身,替他将头上的通天冠戴正,怜惜之情溢于言表:“你首先要摸清楚他们的意图,然后才可以和他们讨价还价一味强来,岂不是只会让他们对你这位天子失望么?一旦少了他们的扶持,后果是什么,你应该也是清楚的。
所以,有时候脾气还是收敛些,多想想你父皇以前是如何应付他们的。
做皇帝,和大臣们打交道,也是门学问呢。
” 刘庄彷徨而惆怅的叹气,眼中有了受挫后的郁结与不甘。
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我真替他心疼,忍不住叹道:“你弟弟荆儿不争气,不代表着你的弟弟都不争气,你考虑下看看。
” 他缓缓点头:“朕有想过,但即使让刘苍帮朕,一些老臣也未必肯真心相信朕,全力辅佐”说到这里,他恨恨的以拳砸掌“那帮狡猾的老东西,跟朕虚与委蛇,总有一天朕非” “孩子话!”我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
刘庄赧然一笑:“唉,朕也知这只能在母后跟前说说气话而已。
”他顿了顿“其实朕不是没经过深思熟虑,放眼满朝文武,若论资,论功勋,论威望,再无一人能出高密侯之右。
朕幼时还曾蒙他授业,高密侯有多少能耐,朕深信不疑。
而且邓家有子十三人,个个德才兼备,皆可为朝廷所用。
朕有心请高密侯辅佐朝政,相信高密侯一出,诸事皆可平,但他却以年事已高为由谢绝,朕现在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 刘庄和我说话的当口,恰好马澄前来请安,她竟也是一脸忧郁,满腹心事,但她隐藏得极好,面上淡淡的,既保持着守孝时应有的节制,又不缺儿媳侍奉婆母应有的柔顺。
我和他俩闲聊扯了小半个时辰,马澄见我神情疲倦,便巧妙的使了眼色给刘庄,二人极有默契的一起告退。
他俩走后,我失神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连纱南何时走到我跟前的都没留意到。
纱南喊了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诧异的反问:“你说什么?” “眼见得天要黑了,太官打听你今晚宵夜要吃什么,他那边好先预备食材。
” 我无意识的“哦”了声,仍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心里百转千折,思绪纷乱。
我又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纱南说道:“你到云台广德殿去,把东阁柜子上格里的一只妆奁匣子给我取来。
” 纱南一怔,随即答道:“东阁柜子上格是锁着的,钥匙不在奴婢这儿,太后可是交给马贵人保管了?” 我摇了摇头,颤巍巍的起身,抖抖瑟瑟的爬到床上,然后在床头的暗格里一通摸索,最后摸出一把黑沉沉的钥匙。
那一刻我居然没勇气去细看,直接递给纱南:“拿去” 纱南接过钥匙,在我身后玩笑似的调侃:“太后藏了什么好东西呢?那柜子里头原来满当当的装了你娘家给的陪嫁,这么些年,你老让奴婢开柜子取东西打赏人,柜子都快搬空了――原来还有好宝贝藏着呢。
” 我没回头,没好气的啐道:“叫你去拿就去拿呗,哪来那么多废话!” 纱南察言观色,马上听出不对劲,收了声,转身就走。
脚步声快到门口时,我打了个激灵,神经质的喊了声:“慢!” 纱南停了下来。
我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用力吸了口气,才万般艰涩的开口:“取了匣子,不必拿回来给我,直接叫人送到高密侯府去。
记住,叮嘱送去的人,一定要交到高密侯手里,不得假他人之手转交” “诺。
” “等等!”我仍是不放心,转过身,直视纱南“还是你亲自走这一趟,旁人我不放心。
记得要高密侯亲自打开匣子,你等他看过东西后就回来,不必等答复,也不需转告任何话!” “诺。
”不管我用意为何,纱南懂得规矩,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她走后,我待在房间里坐立难安,宫女伺侯我吃宵夜,我也是食不知味。
大约到二更天时分,纱南才回来。
“匣子交到高密侯手上了,东西也打开看了,高密侯一句话都没说,奴婢交了差便直接回来了。
” 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听了纱南的话,忽然平静下来,像是乱到了极处,心境却是空了。
于是淡然一笑:“已经很晚了,赶紧回房睡觉去吧。
” 一宿无眠,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起了很多片段。
明明上了年纪,明明有些事情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漫长岁月,但是那些零碎的片段却能够清晰如昨般的印在脑海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到大长秋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询问:“太后可起了?”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嗓子里干得像火在烧:“什么事?” 外头听到我的问话,起了一阵骚乱,有三四名宫女赶紧进来伺侯,大长秋在外头回道:“高密侯宫外求见!” 宫女正递了热帕子给我擦脸,听到这句我闪了神,帕子没接牢,叭嗒掉在地上。
我在宣德殿南侧的庑廊下接见了邓禹。
旭日才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加上庑廊前后通风,坐在廊下也不觉得气闷。
这些年,我时常看见邓禹,只是大多数情况都是在节庆朝贺上打个照面,更多时候甚至只是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远远惊鸿一瞥。
次数并不多,每回都觉得他变得厉害,特别是这几年,须发半白,明显见老。
我想,这种情况不仅他是如此,比他小两岁的我亦是如此。
岁月催人老,转眼,我们两个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邓禹穿着素色?r衣,迎面走来时,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两袖盈风,他整个人看似要迎风飞到天上去一般。
“高密侯臣禹拜见太后!” 我眯起眼,邓禹离得远,我竟无法看清他的脸。
宽绰的庑廊下,故人相见,却碍于身份有别,尊卑中透着浓烈的尴尬。
纱南机灵,使眼色将廊下的宫女黄门统统带走,退到十丈之外的天井中去等候,如此一来,既不违礼制又能畅所欲言。
庑廊下只剩下我和邓禹,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启口打破僵局,只得尴尬的将目光投放在远处十几个黄门宫女身上。
犹豫间,忽然觉察邓禹靠了过来,离我居然只有数步之遥。
我猛然一惊,忙指着面前的蒲席:“请坐!” 他依言坐下,却在坐下前把席子挪近了些,这下我跟他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促膝可碰。
我有些慌乱,他却毫不在意,坐下后,双目平视,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那个眼神说不出的怪异,似要将我看穿。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咧嘴一笑,因为笑得突然,我根本就没心理准备,考虑过各种各样的开场白,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冲着我笑。
他这一笑,我下意识的便也回了他一个笑容,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尴尬的气氛居然一扫而空。
他从袖管内取出一样东西递了给我,我迷迷糊糊的伸手接过,低头一看,却是半支白玉断钗。
我心里一凉,脱口道:“你不愿意?” 他仍是看着我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份难以描述的酸楚,像是在笑我,又像是在笑自己。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的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当初邓禹送了这支半钗,允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愿意都会带我离开可是如今沧海桑田,我却要用这半钗之约来央求他答应其他的事。
卑鄙如我,又有何面目问他愿不愿意呢? 正羞愧难当,邓禹当着我的面伸出左手,掌心竟然也躺了半支断钗。
他一言不发的将两股断钗拼在一起,冰冷的玉器碰撞,发出一声碎冰般的“喀”――分离了三十四年的白玉钗终于合到了一起。
邓禹痴痴的望着席上的那支玉钗,眼神又爱又痛,半晌后,他径自离席起身。
我抬起头,呆呆的仰望于他。
“倾禹所有,允你今日分钗之约,一生无悔!”他淡淡的念了句,稍顿,稽首向我深深一拜,郑重的说出四字“如尔所愿!” 旋身,离去。
庑廊的风势强劲,衣袂在裂帛般的呼啸声下飒飒作响,那个振袖欲飞的卓然姿态渐行渐远,逐渐淡化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个瞬间,我的心口异常胀痛,眼眶不自觉的湿了。
四年 中元二年四月廿四,新帝刘庄诏曰:“予未小子,奉承圣业,夙夜震畏,不敢荒宁。
先帝受命中兴,德侔帝王,协和万邦,假于上下,怀柔百神,惠于鳏、寡。
朕承大运,继体守文,不知稼穑之艰难,惧有废失。
圣恩遗戒,顾重天下,以元元为首。
公卿百僚,将何以辅朕不逮?其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级;爵过公乘,得移与子若同产、同产子;及流人无名数欲自占者人一级;鳏、寡、孤、独、笃癃粟,人十斛。
其施刑及郡国徒,在中元元年四月己卯赦前所犯而后捕系者,悉免其刑。
又边人遭乱为内郡人妻,在己卯赦前,一切遣还边,恣其所乐。
中二千石下至黄绶,贬秩赎论者,悉皆复秩还赎。
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
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
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并可以受六尺之托,临大节而不挠。
其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
大尉?告谥南郊,司徒欣奉安梓宫,司空鲂将校复土。
其封?为节乡侯,欣为安乡侯,鲂为杨邑侯。
” 刘秀在位时,为掣肘三公,所以对三公绝不另外封侯。
刘庄即位后打破刘秀的惯例,将三公封了侯,却另外捧出了一个骠骑将军置于三公之上――方法虽不同,用意却是一样的。
刘苍数番谦辞,都被刘庄拦了下来,不仅如此,刘庄又特别下诏,令刘苍设立单独的骠骑将军府,可任命长史、掾史等官员四十人,且位在三公之上,真正使刘苍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而拜为太傅的高密侯邓禹,皇帝更是令其在朝议时不必与群臣一样面北而坐,特许其上尊位,面东参议。
在以刘苍、邓禹为代表的新旧两派势力的共同努力下,汉室的江山终于再次恢复了新的生机,一切又重新趋于平静。
然而到了秋天,陇西郡又发生乱民骚动,沿边的羌族官兵纷纷叛变。
刘庄先是命谒者张鸿征调各郡兵力围剿,孰料铩羽惨败,汉军全军覆没。
于是这一回,仍是由我出面找到马武――自马援死后,马武卸甲去印,赋闲在家。
我去找他出山,重新领兵打仗时,这个打了一辈子仗、年过六旬的老家伙竟然当着我的面,痛哭不止。
按他的原话形容,这几年他憋在家里,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就快发霉了。
十一月,刘庄委派中郎将窦固、捕虏将军马武,率兵四万人讨伐乱民,照例又是新老搭配、干活不累的模式。
朝廷的运作在新旧搭档中顺利过渡,刘庄对于日常公务的处理渐渐上手,我有心放手,慢慢的不再多过问政事。
“你是说把贾贵人生的五皇子过继给马贵人抚养?”马澄自入宫,已经过了五年,可始终一无所出。
我知道她也十分想要孩子,每次看着宫里头其他贵人生的孩子,她面上不说,暗里却为自己不会生育哭了很多次。
“贾贵人是马贵人的外甥女,都是亲戚,过继个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刘庄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很不以为然。
不是女人如何能够体会自己的孩子被人夺走的滋味?贾贵人虽然另外还有一女,但五皇子刘?乇暇挂彩撬?怀胎十月所生下的。
刘庄站在我面前,时不时回眸瞥觑马澄,颇多怜惜维护的模样,而马澄则诚惶诚恐的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语。
我本想反对,看到这里,却顿有所悟,我这个儿子,一向风流成性,如今竟会为一个不会生养的贵人操起心来。
如此煞费苦心的折腾,到底为了什么,我已能猜得一二,于是笑道:“只要贾贵人愿意,也没什么不可的。
” 刘庄十分高兴,马上回头对马澄说:“母后允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说话间,门外乳母将襁褓中的刘?乇r死础a踝?伸手接过,放到马澄怀里。
马澄瞪大了眼,姣好的面容涨得通红,眼圈里含着眼泪,又是激动又是感恩。
“人未必非要自己的亲生子,只要你真心疼他,爱他,抚养他就够了!他将来待你必然比亲生子尤为孝顺,你若不信,且看看母后,她一手带大了?u阳公主,?u阳公主奉若亲母,其孝心之诚,哪里又比不上其他公主了?” 我没想到刘庄竟然拿我作比,一时愣住。
刘?卦诼沓位忱锊豢薏荒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点都不怕生的看着她,她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当着我和刘庄的面跪下抽泣:“多谢太后!多谢陛下妾终于有儿子了从今往后,妾待此子,必视若己出!” 她哭得泪流满面,刘庄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突然一把搂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别压着孩子了”马澄紧张的腾出手,下一秒才意识到我还在跟前看热闹,一张哭花的脸顿时涨得要爆了似的,连耳根子也血红一片。
我笑吟吟的看着他俩,刘庄只有一瞬间的羞涩,转瞬便又恢复如常,对着我拜谢道:“多谢母后成全!” 我知道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潜台词是什么,于是回道:“有些事,水到渠自成,操之过急反而不好。
” 刘庄冲我欣然一笑,眼角眉梢已布满喜气,兴冲冲的扶着马澄,两大一小三口一起离去。
看着这两人相依的背影逐渐远去,我唏嘘着向身后的纱南嘀咕:“我真的老了,是不是?” 纱南不回答,只是软软一笑,笑容里也带着一种难言的寂寞。
按礼,天子守孝,一日抵一月,所以普通人三年的孝期,天子只需要守三十六天即可除服。
但是刘庄不干,他不以自己的帝王身份为尊,仍是坚持替刘秀守满常人的三年孝。
于是这三年里,他不幸姬妾,禁止娱乐,饮食茹素,于是按照这种逻辑,本该早立的后位也因此悬空。
中元二年末,慎侯刘隆薨逝。
刘庄即位后第二年,始建新年号,改元永平,是为永平元年。
转眼夏天来临,宫里宫外正忙着避暑防虫,却忽然有消息传来,说东海王刘?病了。
他年纪轻轻的生场病,这样的小事我原没放在心上,可没多久却又有传报,说刘?病势沉重,似乎药石无救。
我这才警觉起来,暗中派人前去打探虚实,得到的回报却是真假难辨。
正在困惑时,刘庄却派遣自己近身的中常侍、钩盾令护送太医令、丞乘驿车前往鲁城灵光殿,同时下诏命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淮阳王刘延一起到鲁城去。
这样的阵仗,其用意几乎就是断定刘?不活,让他们几个同胞兄弟赶去见最后一面了。
我尚在怀疑刘?病情的真假,但是刘庄却甚为笃定,完全不担心这几个异母兄弟聚在一堆会否闹出事来,他的这份笃定令我心生疑窦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心寒。
我有心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但这时偏偏邓禹也病倒了,因为年事已高,所以邓家甚至已替他准备好后事。
素荷日日进宫向我及时汇报公公的病情,我牵挂着邓禹,也就无心再去关注刘?。
这日素荷又进宫,没想到同行的居然还有邓禹的妻子李月珑,我正纳闷,李氏已哭哭啼啼的求道:“夫君眼瞅着不行了,撑了口气,却非说要见见太后,否则死不瞑目。
妾实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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