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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平稳了一些。
六十年一个花甲,他这六十年已经经历了一个轮回,从流浪儿变为富翁,又从富翁重新回到一贫如洗,和原来一样,得到的又都失去了,等于什么也没得到,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把他戏弄够了,摧残够了,他也老了,这才懂了。
早知道,不该这么苦奔苦挣。
吐罗耶定巴巴早就对他说过,人是世间的匆匆过客,躯体是灵魂临时的依附之所,活着只是短暂的一瞬,死后才是永生。
和永生相比,那短暂的一瞬是微不足道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过眼烟云,金银财宝只不过是粪土污泥。
人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安拉就给他写好了命书,预定了一生的寿限、收入、职业、福分。
凡是命中所有的,不求自来;凡是命中所无的,强求必失。
《古兰经》中有明文训诫:“今世生活,只是游戏、娱乐……只是欺骗人的享受。
”“大地上所有的灾难,和你们所遭的祸患,在我创造那些祸患之前,无不记录在天经中……以免你们为自己所丧失的而悲伤,为我所赏赐你们的而狂喜。
”那么,韩子奇也就应该知天乐命,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 而人一旦把该明白的都弄明白了,生命也就懈怠了,他再往前奔,还奔什么呢?奔死吗? 第二天,公司里就来了人,给他讲了一阵“形势”,叫他交代自己的“罪恶历史”,那表情和语气都很严厉。
没过几天,房管所也来了人,让韩家的人统统从里院搬出去,到倒座南房去,五间呢,你们归里包堆连吃奶的孩子都算上才六口人,足够住的了,快搬!困难户等着呢! 望着卧病在床的父亲,天星感到为难,他请求房管所允许把上房留下,免得挪动父亲,他经不起颠簸了! 不行! “求……求求你们,让我住西厢房吧?西厢房我……实在舍不得……”苟延残喘的韩子奇从床上抬起细长的脖子,苦苦哀求。
他不是舍不得房子,是舍不得那块地方,那是冰玉住过的、也是女儿住过的地方,他宁愿搬出上房,永远住在那儿,最后也死在那儿。
也不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这个老家伙越是留恋西厢房,就越得快搬,“困难户”干脆齐动手,把里边的东西都腾出去! 啊,那大铜床,那写字台,那照片,那巴西木、留声机、书……都杂乱地扔到院子里,韩子奇哭着、爬着,去抢救那些珍贵的遗物,抢救自己的命! 里院成了大杂院,住的全是房管所的人。
前院的五间倒座挤着“玉王”的一家。
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六口人竟然也挤下了。
其实,即使房子再少一些也照样能挤下,小百姓擅挤。
塞不下的东西就卖了,一张硬木桌子才值几块钱。
卖吧,卖了给青萍、结绿换订奶的钱! 有几件东西当然决不会卖,韩子奇现在用的是女儿的床,女儿的桌子。
女儿的遗物都摆在他的身边,天天看着冰玉和女儿的照片。
他觉得自己去见女儿的日子不远了。
既然今世是后世的准备,后世是今世的归宿,死是连接今、后两世的桥梁,那就早点儿跨过去吧,跨过去就可以见到女儿了!今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韩子奇仍然有所留恋。
那是二十年来未了的情,未熄的火,未还的债,未赎的罪。
他一直在怀念着一个人,默默地,偷偷地,苦苦地。
他不能在妻子面前流露,更不能在儿子、儿媳面前流露,只有女儿知道他的心,却又知道得太晚了。
他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倾吐了,只能闷在心里。
但他不能把这情、这火、这债、这罪都带到土里去,在死之前,他自己要向自己清算,要求得那个不能忘怀的人的宽恕。
可是,他不知道她如今流落何方?不知道她这二十年来是死是活?路途遥遥,大海茫茫,他到哪里去寻找她呢?他气息奄奄,朝不虑夕,又怎么可能再一次走遍天涯海角呢?“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侧身西望涕沾裳”! 他向儿子要来纸、笔,支起病躯,伏在女儿的书桌上,动手写一封信,每写一行,都要花费极大的体力,喘息一阵,端详着那张照片,积蓄一些力量,再继续写。
他那麻木的手很难把笔拿稳,昏花的老眼很难把纸上的横格看清,字写得很大,而且歪歪扭扭,互相重叠着、扭结着,如果收信人真能收到,看的时候也是相当费劲的。
这封信,他断断续续地写了好几天,写得很长,装在信封里,鼓鼓囊囊的像个包裹。
信封上,用英文书写的是当年沙蒙·亨特的地址,拜请他无论如何想方设法也要找到梁冰玉,把这封信转给她,如果他的老朋友亨特先生还健在的话。
他已经好多年没给任何人写过信了,觉得写这封艰难的信、痛苦的信也是一种享受。
发明书信这种东西的人真是了不起。
信是人和人对话的继续和替代。
人和人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对话,有时候面对面都不能对话,有时候想对话又见不着面儿。
信能把嘴里说不出的话、心里的话写出来,信能把人的思想感情传到千里万里之外的见不着面儿的人那里去。
所以信比语言更顶用。
他突然意识到信是那么可贵,那么重要。
如果话不能说,信也不能写,人就会憋死、愁死、苦死。
为什么早不写这封信呢?早就该写。
如果五年前写这封信,还可以告诉冰玉关于女儿的好消息。
但那时候他没有勇气写,他总觉得自己不配给冰玉写信。
现在就更不配了,却又必须写。
不写这封信,他死了都不能瞑目,会永远受冰玉的谴责。
他希望今世的债,今世了清,不要拖到后世! 这封信太重要了! 他吃力地喘息着,把信封的封口粘好,郑重地交给天星,嘱咐他赶快寄走,一定要挂号,寄航空信,别怕贵。
那神情,不亚于以命相托。
他不告诉儿子这封信的内容和目的,儿子不认识信封上的英文,看不懂。
他曾经懊悔没有教儿子学英文,现在不懊悔了。
天星原以为父亲是在奉命向公司“交代罪恶历史”,不写是过不了关的。
却不料父亲写的是信,他一看那鼓鼓囊囊的信封和上面的洋文,就傻眼了。
在这种日子口儿给外国人写信?爸爸这是找死啊! “快……快去啊!”韩子奇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儿子,催促他。
“哎。
”天星答应着,走出了爸爸的房间,带上门。
他没有去邮局,而是回到自己的屋去。
陈淑彦还没下班,青萍哄着结绿在床上玩儿。
天星手里拿着那封沉甸甸的信,匆匆撕开信封,急于知道里面的内容。
他根本不懂得私人通信秘密是受法律保护的,这时候法律其实也已经不管事儿了,这封信,他不检查也有人检查,倒不如他先“检查”。
里面的信是用中文写的,他认识,但很难辨认,得猜,得琢磨。
他一看上款写的是小姨的名字,内容也就不难琢磨了! 天星记得小姨,记得清清楚楚。
二十年前小姨回来过,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扔下新月就走了。
那一年天星十一岁,十一岁的孩子什么都懂了,什么都能记住了。
他越大就越明白了那件事儿给这个家留下了多么惨痛的创伤。
他知道妈妈恨小姨,恨她抢走了爸爸。
妈妈不是一件衣裳,不是一所房子,妈妈是人,怎么能让爸爸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呢?妈妈不但恨小姨,也恨爸爸,恨他的心太狠!那恨,是爱到了极点的恨。
她到底还是爱爸爸,他回来了,还是收留他,跟他过日子,妈妈是怕这个家散了,怕天星没爸爸! 可是小姨一走,新月就没妈了。
大人之间搅不清的纠葛给儿女造了罪了!天星尽着自己的力量保护妹妹,尽着自己的心疼爱妹妹。
妹妹从小跟爸爸学的一口好英语,妹妹上完中学又考上了大学,他一点儿也不妒忌。
那是他自己没赶上好时候,他的童年是在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度过的。
在奇珍斋垮了之后,到爸爸有了工作之前,那个空档儿是个战乱年月,也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他不知道爸爸还藏着那么多值钱的玉。
为了挣钱养家,他勉强上完了初中就主动要求进厂当学徒了,那年他才十五岁,踮起脚后跟儿才能够到机器!但是他不后悔,不埋怨,他愿意自己把苦都吃尽,把甜都留给妹妹!谁知道,妹妹的命比他还苦!…… 他一边看信,一边流泪。
爸爸不该把新月的死讯告诉小姨,一个母亲看到这样的消息,还怎么活啊! 他一边看信,一边哆嗦。
爸爸不该再邀小姨回家一趟。
他知道爸爸一辈子也忘不了小姨,想再见她一面,这种情感,天星懂,他自己也有这种思念,这种痛苦。
可是,小姨不能再回来了!新月已经不在了,还让她回来干什么?妈妈要是见了小姨,准能疯了,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让她受这样的刺激干什么?家里现在不但有了儿媳妇,还有了孙子、孙女,淑彦对家里过去的事儿都不知道,青萍、结绿当然永远也不会知道,还当着儿孙抖搂那些陈年老账干什么?非得把眼现尽、把脸丢尽、把家拆尽不算完吗?现在这个家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 他把厚厚的一沓信看完,胸中的怒火已经把一双眼睛烧得血红,爸爸老糊涂了! 他把信撕得粉碎,“咚咚咚”跑到厨房去,填到煤球炉子里,炉口上坐着一只黑乎乎的砂锅,那是他给爸爸煎的汤药。
通红的煤球中间蹿起一丛火苗儿,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韩子奇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默默地计算着日子。
如今的国际邮件不靠轮船了,不必在路上耽搁两个月了,航空信差不多一个星期就能寄到,如果冰玉接到信马上启程,那么,一个星期之后就可以见面了。
他将耐心等着她,一定等着她,不见到她的面,他不会咽气。
见了面肯定会伤心落泪的,那没关系,离别的泪是苦的,重逢的泪是甜的。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兴奋。
他真是老糊涂了! 天星端着药碗走进来:“爸,您该吃药了。
” 他急切地睁开眼睛,支起上身,问:“信……寄出去了?” 天星把药碗搁在他床边的桌子上,耷拉着脑袋说:“没有。
” “为什么?”他很恼火,人老了,走不动了,这么点儿事支使儿子,都支使不动,让人伤心,“你快去!早一天……寄走……早一天到!” “唉!”天星站在爸爸床前,不知该怎么说。
他不能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不能让爸爸知道他偷看了那封信,他不愿意刺激爸爸,更不能当面儿数落爸爸,只好找个理由:“现如今不许跟外国人通信了,让上边儿查出来可了不得!” “噢……”韩子奇惊恐地睁着昏花的老眼,“信都不能寄了?……不能寄了……” “嗯。
”天星点点头,端起药碗,凑到爸爸身边。
“那……信呢?”他抓住儿子的手,急于收回那封寄不出去的信。
“让我给烧了。
”天星低着头说。
他不敢看爸爸的脸,觉得自己实在也对不起爸爸,可是他不得不那样做。
“烧了?”两颗火星从韩子奇的双眼中爆裂,“烧了……烧了……”火星熄灭了。
他推开儿子的手,无力地跌卧在床上! 药碗掉在砖地上,摔得粉碎,迸散的药汁像一摊黑血。
他不再喝那些苦汤,喝够了!什么药也治不了他的病了! 他不再吃饭,这个躯壳,已经用不着再填东西了! 黑夜深沉,大雨滂沱。
八月的雷暴雨铺天盖地,像是真下了决心,要“荡涤一切污泥浊水”! “博雅”宅门楼屋脊上残存的一只鸱吻被冲掉了,里院的海棠和石榴被刮倒了,抄手游廊油漆彩画上的墨汁被淋掉了,黑水在院子里流淌,裹着没有成熟的海棠和石榴。
倒座南房里躺着的韩子奇,奄奄一息。
他不吃不喝地昏睡着,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多久,弄不清楚年月日,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只等着自己喘完最后一口气,只等着死。
死,却也并不是招之即来的,还要让他苦等…… 在苦苦的等待中,他仿佛听到了女儿在后世里呼唤:“爸爸……”他要去见女儿了; 他仿佛听到了师傅梁亦清在呼唤:“子奇……”他要去见师傅了; 他仿佛听到了吐罗耶定巴巴在呼唤:“易卜拉欣……”他要去见吐罗耶定巴巴了,巴巴恐怕早就在后世等着他了。
吐罗耶定巴巴不知道他后来的名字,仍然叫他“易卜拉欣”,那是巴巴给他这个流浪孤儿起的经名,是以先知易卜拉欣的名字命名的。
惭愧,他用了先知的名字! 先知易卜拉欣是真主的忠实信徒和使者。
他为了劝导古巴比伦王国的人们信奉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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