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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头说性命无忧,结果竟是比落进敌人之手更可怕。
“你哪里得来的消息?”皇帝定睛瞧着阿克敦,脸色惨白,形如鬼魅,“你探到了皇贵妃的行踪?” 众人俱被他的泼天巨怒吓得身子一矮,阿克敦插秧跪下叩首,“请主子息怒,奴才进村子时鞑靼人已经撤离了,只留下一个蔑儿乞奴隶传话,说……” “说什么?快说!”皇帝气得腿颤身摇,猛抄起案上手札劈头砸过去,见阿克敦兀自磕头不止,便知道后头话不好出口。
他深吸两口气站起来,沉声道,“那个蔑儿乞人在哪里?” 阿克敦忙道:“安置在粮草库里,奴才这就把他带来。
”说着曲身退到营帐外,传令中军把人押解过堂应讯。
皇帝满腔怒火几欲癫狂,他赤红着眼在帐内踱步。
慕容高巩养的什么儿子?简直丧心病狂!真个儿是把对战的好手,知道怎样让人五内俱焚。
他这是在报复他?单为了一己私欲,把锦书置于何地? 可恨至极!他的拳握得咯咯作响,满心的忿恨像滚烫的岩浆,累积翻腾着随时就要磅礴而出。
那畜生要作践自己的亲姐姐,早听说慕容氏荒淫,以为经历了浩劫,幸存下来的人该当是清醒的。
锦书口头心里一刻不忘,结果等着盼着得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御营的厚毡子撩了起来,那个满身污垢的蔑儿乞奴隶被捆绑着,裹着风雪被推了进来。
羊圈马粪堆子里长大的下等包衣,何尝见过这样堂皇的殿宇,这样金贵非凡的人物!一时心头怦怦狂跳,冲得耳鼓呼呼乱鸣,膝盖一软便拜倒下来。
皇帝穿着石青色缎绣彩云蓝龙绵甲,慢悠悠踱到那奴隶面前。
跪着的人惊惧的抬抬眼,只看见他袍沿上奔腾咆哮的海水江牙,便怵得伏地不起。
“弘吉图汗留了什么口信儿,老老实实给朕说。
”他阴冷的眯眼看他,抬起黄云缎勾藤米珠靴,狠狠冲那只红肿皲裂的手踩了过去。
那蔑儿乞人一声惨叫,他只觉松泛,满意地勾起唇道,“一字不差地说,否则朕砍了你的手脚做人彘!” 说着又一声冷哼,“朕马放南山五六年,还没遇着这样的杠头子。
你们弘吉图汗好成算,算盘珠子拨到朕头上来了!留个奴隶传话,怎么不写封信留下朕瞧?到鞑靼十来年,待得牛油蒙窍了!” 他一通滑溜的京片子,洋洋洒洒说了成车泄愤的话,也不论地上趴的人听不听得懂。
边上军机们大眼瞪小眼不敢出声,只听见那蔑儿乞人掏心掏肝的哀号,聒噪得人心发躁。
皇帝看着那躬成虾子的背,身上衣裳污糟得分辨不出本来颜色,油里浸过似的腻歪,邋遢得不能让人细瞧。
游牧人特有的膻味伴着寒气阵阵袭来,他愈发的厌恶,捡了个能落脚的地方踢了过去。
“娘的,脓包样式!”他轻贱的啐道,示意戈什哈把那个蔑儿乞人架起来,顺手操了根海龙皮马鞭抬起那张炭一样黝黑的脸,“说,我的皇妃在哪里!” 那蔑儿乞人瑟缩了一下,嗫嚅着用不甚流利的汉话回答,“我不知道,弘吉汗走了,带上了阏氏……可汗让我告诉博格达汗,阏氏不是您的女人……是弘吉图汗的女人,将来还要做中原的皇后。
阏氏愿意跟着弘吉汗,阏氏爱大汗,还要为可汗生小台吉……弘吉汗说,博格达汗是个窝囊废,戴绿头巾的大乌龟。
” 蔑儿乞人根本不明白“大乌龟”是什么意思,只是照着原话转述。
他口音虽然怪异,但口齿却是天杀的清楚。
大帐里的人惊悸得面如土色,再也站不住,一齐跪了下去,脑子里哐哐乱响,混杂着“大逆不道”的回声儿,趴在地上簌簌乱颤。
皇帝嘴角扭曲,瞧着样子是到了爆发的边缘。
猛举起鞭子便朝那蔑儿乞人劈头盖脸的抽过去,一鞭接着一鞭,一鞭快似一鞭。
直抽得那鞑子抱作了团,身上衣袍尽烂了,马鞭还是不停,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鞭梢带起的血珠飞溅到帐顶的纱灯上,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那蔑儿乞人刚开始还躲闪呼喊,到后来避无可避,只得奄奄一息的护住头脸挨打。
就像掉进了陷阱里的猎物,除了任人宰割,别无他法。
众人看得心惊,皇帝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但尊贵的出身,王府优良的家教自小熏陶,倒从未见过他这样动怒失仪的。
他是恨透了心肝,把满腔的憋屈暴虐都发泄到了这个鞑靼阿哈身上。
“混账行子,朕要你的命!”他边打边咬牙切齿地说,“慕容永昼,朕不杀你誓不为人!朕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他半似癫狂,俨然怒到极处走火入魔的模样。
继善和富奇一左一右扑上去抱住他的臂膀,带着哭腔的哀求,“好主子,好主子,您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战场上挑衅的话作不得准,您带着奴才们从南到北的征讨,马上天子打下的万世基业,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那蔑儿乞人将将只剩下半口气,倒在插屏边上微微地抽搐。
皇帝满头大汗冷静下来,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那么站着,眼神恐怖得要吃人似的。
查克浑悄悄递眼色让底下人把那堆烂肉拖出去,皇帝一把拽下头上的紫貂正珠顶冠扔到一边,犹不解恨,指着那蔑儿乞人说:“把他扔雪里,活埋了他!” 昆和台忙膝行两步磕头,“主子三思,留他一条狗命,咱们攻鞑靼王庭还用得上他。
” 皇帝怒极反笑,“你只当慕容十六和你一样是猪脑子么,留个向导给咱们带路攻打他的老巢?你倘或听这鞑子的指派,横竖落进人家套子里!” 大学士叫皇帝当众骂是猪脑子,边上几个同僚想起昆和台一向自识甚高,这回碰一鼻子灰,不由想笑,可这种情势下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皇帝兀自转圈子,累极了脑子渐渐清明起来,这会子不是干生气的时候,越是心焦越想不出对策来。
慕容永昼扔个无关紧要的奴隶来扰乱他,后头势必要有一番动作。
精力放在这传话工具身上,岂不正中对手下怀! 他停住脚思忖,挑起窗上天鹅绒厚窗搭朝外看。
天色阴沉,穹庐像个倒扣的砂锅,莽莽渺渺,乌沉沉的发黑。
天际隐隐透出暗紫来,雪倒是小了些,只唯恐维持不了多久,入夜还有一场风暴。
他细盯着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像是起了薄雾,缓缓扩散,朝着两翼蔓延开去。
“继善,”他目不转睛的眯眼看着那霾,“传令角旗、商旗左右分散,六里合围。
”举步到帐前,接过千里眼朝远处眺望,距离太远,瞧不真切,只见漫天扬雪甚嚣尘上。
军机们得了令便知前方将有战事,即刻分头去布置。
他站在卷棚下冷笑,“瞧瞧,这不是来了?鞑靼人果然英勇有余,纤细不足。
千蹄万踏横扫,势必要扬起雪沫子来,这么的突袭倒也新鲜。
” 卢绰探头看了看,在一旁哈腰道:“奴才料着他们在十里前后要观望,咱们这会子就备战,给那群鞑虏迎头痛击?” 皇帝道:“他们奔袭几十里人困马乏,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打发二十个人在连营各处生火,做出炊烟的样儿来,不必咱们挪步,擎等着他们撞枪口上来。
” 卢绰嘿嘿一笑,“康六爷在家里造的红衣大炮派上用场了,也不枉他轰塌了半个宅子。
” 皇帝嘴角稍一扬,“回京把西华门外那个三进四合院儿赏他。
” 卢绰狗颠儿的办差去了,皇帝背手长长叹息,热气儿在眼前织成白茫茫一片。
他到现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慕容十六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做这天打雷劈的浑事儿,锦书这回该死心了吧!娘家人靠不住,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那阿哈的话不能全信,要捡着来听。
他不至于昏聩到那地步,什么“阏氏也爱弘吉图汗”,当他三岁小孩儿来骗么?锦书是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天理伦常是头一宗,瞧着他是至亲就任他混来,那是绝不能够的! 他怕只怕永昼病入膏肓强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锦书一人身处敌营怎么才好?鞑子是半蒙昧未开发、没有教条法度约束的人种,瞧见女人就跟饿狼无异,即便永昼以礼待她,那些头人族长怎么样呢? 他心里说不出的焦躁,跨出去一步仰天拿脸去接纷纷扬扬的雪片儿。
冰凉彻骨的,转瞬即逝。
他闭上眼,仿佛这样才能减轻痛苦。
“锦书……”他喃喃,眼角微湿,“朕这样想你。
” 想得茶饭不思,想得心神俱灭。
谁能体会其中的痛苦?像丢了最要紧的东西,有一瞬竟是生无可恋了。
三军已经整装待战,连营那头一身甲胄的中军旗主们集结前来,刀丛剑树,肃杀之气森森然,安序班列躬身打千儿。
皇帝踅身入帐,坐在宝座上沉声道:“谁打头阵?” 查克浑挺身出列,亢声道:“奴才愿打头阵,不得完胜,奴才提头来见主子。
” 汉军旗标下巴图鲁侍卫们一扣马刀,齐步跨出班序行礼,“奴才们跟查军门去,不剿灭鞑虏誓不回还!” 这样群情激昂!好男儿就该征战沙场,大英军旗下都是英雄汉子! 皇帝热血沸腾,起身道:“好!一人一把鸟铳、一柄倭刀防身。
传军令伙头营,与众勇士分酒壮行!朕带五千人观战,若有闪失便压上接应。
这一丈势必打出威风来,朕这里备着高官厚爵等着将士们凯旋接赏!” 查克浑迈着方步到金帐前,手卷喇叭放声一喊,“杀贼立功,万岁爷有赏!” 那声音像海浪一样接连往远处传递,霎时三十里连营沸腾咆哮,踊跃鼓噪士气高涨。
皇帝回身拔起将令一掷,狞笑道:“火炮准备,朕就瞧着兄弟们了!” 炮声震天,三十里开外都能听得见。
脚下的地在颤,风里裹带了浓郁的硫磺味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永昼勒马远眺,原当南军不习惯漠北气候作战,谁知不然。
鞑靼军的弓箭架不住炮轰,只是好奇风雪连天,半个多月未见太阳,他们的火药是怎么保存的,竟一点儿都未受潮。
远远看见一骑踏雪而来,他的贴身护卫在马上行礼,“大汗,南军疯了,火炮火枪,打了一排又一排。
一个卫队百把人,柴刀磨得雪亮,冲进咱们阵营专砍马腿。
左右两翼有两个旗的刀马轻骑合围过来,连后路都斩断了,雅里失部眼看着不行了。
” 永昼拧眉道:“怎么有打不完的炮?” 护卫道:“那群祈人是恶魔,火药绑在腰上行军,前面出了二十门,据说后面还有八十。
” 这宇文澜舟果然了得,不愧是行伍出身,和宁古塔的草包绿营不能一概而论。
他觉得有些棘手,瞧这战局只怕能回来的寥寥无几了,这会子就像采狗头金一样,捞回来一点是一点吧! 屈指打个响哨,阵前的鼓手把金鉦鸣得咣咣响,他调转马头收兵,带着一肚子火气回了五十里外驻扎的王帐。
鞑靼公主赛罕有了七个月的身子,大腹便便顶风冒雪站在毡帐前,看见丈夫回来了,忙迎上来。
永昼瞥了她腰上的土尔扈特刀一眼,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他虽长在关外,骨子里到底是祈人。
在他看来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儿,温婉娴静,就像锦书那样,写字绣花,凭栏听雨。
不要舞刀弄棒的折腾,肚子大得快生了还不消停,不让人省心。
“大汗!”赛罕仰头看他,眼睛里是浓浓的关切,“你受伤了?” 永昼下意识撸了一把脸,原来是先前的伤口挣裂了,天冷,血汩汩流得前襟尽湿了也没察觉。
他不以为然,翻身下马,牵着那匹菊花骢到木桩上拴好,并不搭理她,举步朝锦书帐里去。
赛罕心里委屈,自己的丈夫莫名其妙带个中原女人回来,还要抬举她做阏氏。
王庭里的女人没有一个配享封号的,阏氏地位尊崇,只比她这个大阏氏低一等罢了,怎么能把这封号给个异族女人!弘吉像蓝天上的鹰,飞得越高心越大,现在迷上了那个娇滴滴的病美人,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憋得脸膛通红,这口气万万咽不下去。
父汗的皇位传给了他,他不报恩不说,竟然还这么对她。
她“噌”的一声抽出腰刀——都怪那个女祈人,就是因为有了她弘吉才变成那样!杀了她,一切就回到正轨上了! 锦书绞了热帕子小心地替他擦拭血迹,一面喋喋抱怨,“我早说要仔细,你瞧这一头一脑的血!你仗着年轻,血多得流不完么?这么下去怎么了得!” 他伤的地方不容易包扎,她冥思苦想试了好几种法子,翻来覆去的不就手,不由有些泄气,“我横着包吧,委屈你的鼻子两天。
”说着也不等他答应,三下两下拿布带子勒过他俊秀的鼻子,结结实实系了个活结。
事儿办完了,咧着嘴上下打量,笑了一半又想起前方战事来,不好出口问,一时恹恹缄默下来。
永昼见她笑,明媚得暖阳一般,战场上的不顺遂全都抛到了脖子后头。
侧目瞧着她,只要她欢喜,他便是做两天小丑也没什么。
他欢愉地想着,可一眨眼,她又变得郁郁沉寂,猫儿一样微微上挑的眼睛里蒙上了严霜,他知道她又在念着宇文澜舟,念着那个叫他恨得牙根痒痒的死敌。
他的心往下沉,半是失望半是无奈,姓宇文的在她心里扎了根,要怎么才能打扫干净? “锦书,你有话和我说,是不是?”他看着她,心头煞凉。
她嘴唇翕动,犹豫道:“我是有话……”她怯怯地瞄他一眼,“永昼,澜舟……” 他的眉毛直挑起来,嗓音尖锐,“澜舟?叫得真亲热!你是忘了国仇家恨,还是富贵日子过惯了,被他的甜言蜜语收买了?”他霍地站起来,一把扯掉了脸上的纱布,“你那么关心他,胜过关心我!我同你说了那么多,有几句话进了你耳朵里?慕容锦书,你还是慕容家的子孙吗?你单记得他的好,把皇考丢到脑后去了!你为什么还想着他?他哪里值得你这样牵挂?” 锦书被他驳斥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闷头揩眼泪。
好半晌才抽噎着低语,“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男人!我这一辈子要依附的人!”她半跪在垫褥上拉他的袖子,“永昼,这么多年了,算了吧!你要骂我没出息,我不还一句嘴。
求求你,瞧着天下黎民!百姓们才过上安稳的日子,不要再掀起战争了,打仗要死那么多人,就是夺回了江山又怎么样,皇考和哥哥们也活不过来了。
好好过日子,在鞑靼称王,这样不好么?我瞧见赛罕公主怀了身子,你就快做父亲了,为自己也为妻儿,放下仇恨吧!” “说来说去,全然因为他是你男人?你的私心就那么重,只要你男人,不要我这个弟弟?”他坐在牛皮杌子上,颓然道:“我挂念了你那么久,已然重逢了便一心想留住你。
我真怕你离开,又剩我一个人……” 他满面愁容,颀长的身子微躬着,锦书的心牵痛起来。
他到底太年轻,背着这样深重的恨,早晚要被压垮。
寂寞是最致命的伤,越积越厚,让人不堪承受。
被迫忍耐了十年,一旦跳出来,再也没法子回去了。
他倔强不屈,终是心存恐惧的。
她倾前拥他,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他,“好弟弟,别怕……”她哽咽着,想起皇帝,心里凌迟一样的痛。
二者选其一,要在亲人和爱人之间作抉择,这样的难!难到她不敢设想,或者这一生就要那么煎熬着,慢慢枯萎,到死。
“锦书……”他用力的抱紧她,“我什么都不怕,我是伟大的弘吉图汗,我能扳倒老台吉,照样儿能扳倒宇文澜舟!我只求你别想着他,忘了他,没有爱就没有痛,我势必要杀他,你这么牵着,到那时候怎么处?” 怎么处?她泪眼迷蒙的摇头,“我好难,你们谁也不听我的,你们只顾自己的宏图大业,不顾我的死活!你们只管去斗,横竖我是个女人,是你们的附庸,不值什么。
”她才说完,毡帐门上的帘子猛然被人掀起来,赛罕公主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的确不值什么,既然活着是多余,不如去死!” 赛罕挥着腰刀攻上来,锦书吃了一惊,呆愣在那里不能动弹。
永昼眼明手快抽刀上去抵挡,刀锋与刀锋碰撞,发出清脆的嗡鸣。
男人和女人力量悬殊,赛罕再强势,终究是女人。
永昼的佩刀奋力一迎,砍上去的力道多大,反弹的力道就有多大。
她立地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虎口震得发麻,再拎不动腰刀,“哐”的一声便撂下了。
永昼不说话,只狠狠瞪着她,她迎上他的视线,愤怒而固执。
锦书惊魂未定探出身来,赛罕是个美丽的女人,乌发杏眼,身上流着黄金家族高贵的血。
不像中原女人那样羸弱,英气逼人落落大方,自有一股不甘屈居人后的骄傲。
拿祁人的习惯来说,这是娘家弟媳妇儿呢!她瞧着她,就是她要杀她,她还是觉得很喜欢她。
慕容家只要有男丁剩下就能再度壮大起来,赛罕生几个小子,十几年后外甥们长大讨媳妇,然后开枝散叶,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赛罕是大功臣,能有那天全赖她了。
锦书冲她和煦地笑,忙上去扶她,“别动怒,动怒对宝宝儿不好。
时候有了更要当心的,看仔细别闪着腰。
” 赛罕不吃她那套,在她眼里这女人心机深,要抢她的丈夫,打她孩子的主意。
她一气儿推开了她,横眉冷对,“我不是可汗,你对我来这套没用!离我远点,否则我徒手都能勒死你!” 永昼气得不轻,嘴里说着,“不知好歹!”抬手就要扇她。
赛罕跳起来,指着肚子说:“你要打我吗?打吧,朝这里打!打死了呼赫得(孩子),再叫她生!” 永昼被她激得血往头顶上冲,忍了又忍,瞥见她满脸的死不服输,脑仁儿呼呼地跳,真要挥起拳头来。
“你撒什么癔症!”锦书隔开他俩,推了永昼一把,“你不瞧瞧她多大的肚子,女人担着身子多苦,你不体贴她,反倒要打她,这是什么道理!” 赛罕是草原儿女,天生有股子倔劲儿,她眼眶里盈满了泪,却拼了命不叫他落下来。
发狠地点头,“弘吉,连狼都知道爱护自己的狼崽子,你比狼还要凶残!我要召集部落头人们戳穿你的身份,问问鞑靼的勇士们愿不愿意为你这个中原人卖命!” 倏地如晴天霹雳一般,永昼当即愣在那里,怔怔站了半晌,难以置信的紧走了一步,抓住她的肩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快说!” 赛罕去扳他的手,哀声道:“你弄痛我了……” 永昼不听她呻吟,霍地拔出毡靴里的匕首抵住她下颚,眼里难掩杀机,压低嗓子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有谁知道?再不说就别怪我无情!” 赛罕的泪终究倾泻而下,她挣开他的禁锢退后一步,蹒跚着瘫坐下来,捂着脸喃喃,“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怎么能不知道!不单你的身世,就连我父汗的死,我心里都有一本账!我本来早就可以杀了你,可是我不能,我做不到,不能叫呼赫得没有父亲……” 赛罕泣不成声,那样骁勇的血性女子,在情面前也会无计可施。
锦书怜悯地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她们的情路出奇的相似,一样的坎坷崎岖,明知道仇深似海,还是走得义无反顾。
她蹲在赛罕面前替她拭泪,慢慢地说:“你误会了,我不单是博格达汗的皇妃,还是弘吉的姐姐。
是亲姐姐!你别怕我会抢走他,他是你的,一直是你的。
” “可是他要你做他的阏氏。
”赛罕抬起眼,“我们鞑靼部族早年有异母兄妹通婚的先例,你们也要那样吗?” 锦书窒了窒,对着她,也是对着永昼,笑道:“我只听说过伏羲女娲兄妹结合,那是上古时候的事,祁人没这个规矩。
大英礼仪之邦,男女有别,长幼有序,十来岁后兄妹姐弟就要守礼守界分室而居,弟弟娶姐姐,那是天理难容的事,绝不被允许的。
” 赛罕听了长舒一口气,露出了腼腆的神色,尴尬道:“额科勒其,我太冒昧了,真是对不起。
” 女人们开始促膝长谈,永昼垮下肩,神情落寞地转身出了毡帐。
风雪没停,远处的帐顶渺莽融入冰天雪地里,唯有苍狼旗高悬,在桅杆顶上猎猎招展…… 十万大军,三万辎重,到斡难河卫两个月,期间又经历了几场战役。
荒唐王爷这回的家当得不赖,粮草银钱循序抵达,有这一宗就少了后顾之忧。
头前官场上有句话,叫将军打仗,越打越小心。
皇帝也是这样,他生来心思缜密,一针一线半点不敢疏忽。
几仗下来摸透了敌军软肋,扎扎实实闷头一通狠打,鞑靼防御土崩瓦解,唯剩残余兵力,直线退到了驴驹河以北。
将近年关了,天到了最冷的时候,太阳挂在天上,淡淡一层光,直着眼睛瞧也不觉得刺眼。
皇帝在沙盘上摆弄小旗定战线,俯得时候长了,脖子酸痛,胸口也堵憋得倒不上气儿来。
自己难受自己知道,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坐下歇一歇。
最近愈发感到乏力,一心扑在战局上,常常想起什么就招人来商议,随扈军机们劳累,自己身子也不受用。
其实底下人都心照不宣,没人敢提皇贵妃的事儿,这么的于他来说不过是粉饰太平,他挣扎苦痛,没人能分担分毫。
两个月了,任凭怎么追击征讨,慕容十六像藏猫猫似的躲闪游离。
回回满含希望,回回都扑空,他甚至要怀疑锦书还在不在鞑靼境内,是不是被慕容十六藏到天上去了。
一天没找回她,他的恨就多一分。
这种刻骨的思念简直要了他的命!他担心她冻着,担心她停了药信期里再闹肚子疼。
桩桩件件在心上,折磨得他坐卧不宁,神形枯槁。
无数次设想过那鞑虏头子落到他手上时的情形,他的憎恶有多深,就要在他身上挖多少块肉泄愤!慕容十六是个菜油里浸过的老油条,年纪不大,浑身的心眼子。
打起仗来不服输,就算只剩一个翼的人,只要还能喘气,照旧想尽办法的扰乱南军。
这样的敌人最可恨,打不烂踹不断,像牛皮糖,粘在手上甩不脱。
李玉贵大难不死,人人自危的时候,只有他壮着鼠胆在跟前伺候。
“主子,奴才给龙足上点儿药。
”他躬着身端药来,扶着皇帝坐下了,小心翼翼替他脱下了靴子。
漠北不是人待的地儿,半夜起来撒泡尿都能把人冻成冰坨。
皇帝算将养得好的,发烧褂子、鞋底上垫了厚厚一层老棉花,饶是如此还是长了满脚的冻疮,稍稍一热就痒得挠心。
李玉贵尽心尽力的替他揉搓活血,偷着往上觑,皇帝黑了好些,所幸肉皮还光滑,不像他们似的,脸蛋子上千道万道的细口子。
军机的高官们平素在家养尊处优,这趟也遭了罪,一个个练干了肥膘,身上是哐哐作响的甲胄,脑袋上扣着斤把重的盔,一个个拔着脖子,瞧上去倒英武非常。
近来皇帝愈发沉默,本来话就少,自从皇贵妃被劫走之后,不是全局调配,他基本就不开口了,独个儿坐在高座上发怔,沉寂得一潭死水似的。
“主子爷,有两块地方结了痂,奴才看着竟是好多了。
”李玉贵谄媚地笑笑,皇帝仍旧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他有些讪讪的,也不敢再聒噪,拱肩缩脖的手上使劲儿巴结。
长满寿垂手进来打千儿,“回万岁爷,富奇、阿克敦递牌子觐见。
” 皇帝收回脚盘腿坐定了,正色道:“传进来。
” 阿克敦是咋呼性子,进门风风火火连千儿都打不囫囵了,满肚子的话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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