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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倾 十九   御香缥缈(3/3)

的身躯在微微痉挛。

她心中咯噔一下,额头顿时渗出细细的汗珠来。

她咬住下唇定了定神,缓缓抬手,取过旁边一枝灯烛来,拨开皇帝的眼皮照了照,却发现瞳孔涣散,收缩缓慢。

她的眼睛顿时在瞬间瞪大,直到强迫自己深呼吸数次,才勉强镇定下来。

她将皇帝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之上,转头缓缓地叫道:“长庆。

” 她身边的大宦官长庆赶紧应了一声,俯头要听她说话。

皇帝却已经恍惚醒转,他无力地抓着王皇后的手,嘴唇动了几下,可声音虚弱无力,在周围的慌乱之中,王皇后一时没听清楚。

“陛下,您……慢慢说。

”她俯下头,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

他嘴唇蠕动,艰难地发出几个字:“夔王……” 王皇后点头,仰头对长庆说道:“召夔王进宫。

” 皇帝又抓紧她的衣袖,嘴唇颤抖,如风中之烛。

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只艰难地以口型,做出三个字—— “杀了他。

” 王皇后看着他的口型,微微点了一下头,转头叫住正在往外走的长庆:“免了夔王,你让御林军王统领去请神策军王中尉来。

” 大明宫咸宁殿,在太液池以西,地势平坦之处。

王宗实与王蕴步入此处,已是夕阳西下时。

女官长龄在前殿等候着他们,一见他们过来,立即将他们延请到后殿。

王皇后正坐在床边,双手紧握着皇帝的右手,默然出神。

待长龄唤她,她才转头看向他们,抬手背擦了一下眼角,说:“陛下龙体不豫。

” 王宗实走到床前看了看皇帝,见他面色淡黄,神智微弱,便俯身唤他:“陛下?” 皇帝只眨了一下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王宗实站在床前,看向王皇后。

王皇后神情已经恢复,只淡然说道:“陛下旨意,召夔王进宫杀之。

” 王蕴神情剧变,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看向皇帝。

而王宗实则将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说道:“也好,十数年前,我们就该杀了他的。

” 王皇后握着皇帝的手,缓缓说道:“如今因鄂王之死,杀夔王是名正言顺。

只是这个人,却不好杀。

” 皇帝的目光,转向王宗实。

“近日,阿伽什涅正好产卵,这许多鱼卵,若赏赐给夔王一二,也是他身蒙皇恩,”王宗实皱眉思忖道,“只是,所谓师出有名,陛下仁德之君,处置一个人总该光明磊落。

以奴婢看来,陛下可借佛骨而昭彰夔王恶行,令天下人皆知其可杀、必杀之处。

” 皇帝唇角动了动,扯出一个微弯的弧度。

这表情在殿内已经渐暗的光线之中,显得狰狞而可怕。

一直握着他手的王皇后,因他这个诡异笑意,而不自觉松了一松手,但随即又握紧了。

她转头问王蕴:“如今御林军在宫中的,有多少人?” 王蕴呆了一呆,才说道:“今日在各宫门当值有五百二十余人,若要不知不觉再调动人马进宫门的话,恐怕只能在酉时和卯时换卫时再调集三四百人,再多的话,或许就要被其他兵马司察觉,进而让夔王得了风声。

” “这么说来,是千人不到。

若夔王没有防备还好,若有防备,恐怕不足用。

”王皇后皱眉道。

王宗实神情平淡地说道:“无妨。

等夔王进宫之后,我会立即调集神策军进宫,到时候即使夔王有所觉察,也来不及了。

只要他人在宫中,还怕他飞天遁地而去?” 王蕴静立在他们的身后,身形一动不动。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三人,默然抿紧自己的双唇。

他想起自己对黄梓瑕的承诺,她已经答应与他携手此生,而他也答应过要帮她解救夔王。

如今她已试好嫁衣,准备与他一起南下成都。

而他却正在准备,杀掉夔王李舒白。

他只觉得心口冰凉一片,脑中嗡嗡作响。

心里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问,怎么办,怎么办? 杀了夔王之后,如何才能瞒过她,让她不会察觉到自己杀害夔王的事实? 怎么可能瞒得过?她是黄梓瑕,是轻易可以洞明他所有心思的人。

就算他可以骗得她一时,夔王一死,天下人尽皆知,他又如何能骗得她一世? 只这一刹那,他只觉得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忽然明白过来,无论夔王死或者不死,他既然被选中参与这个阴谋,至此,便已经背弃了黄梓瑕,他们之间将永无可能。

王宗实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抬手轻拍一下他的后背。

王蕴悚然一惊,立即想到,如今是皇帝弥留之际,王家今后几十年的气运皆系于此,他又如何能分心去管别的事情? 他勉强收敛心神,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只专注地望着皇帝。

只见王皇后定了定神,俯身轻声问皇帝:“陛下对于储君,又有何示下?” 听她提起储君二字,皇帝的呼吸沉重,他死死地盯着王皇后,许久,又将目光转向王宗实,喉口嗬嗬作响,许久才挤出两个字:“儇儿……” 王皇后立即明白他是信不过自己,毕竟,太子李儇虽然是她一手抚养长大,但以前她与惠安皇后是姐妹,如今却已被戳穿身份,自己只是一个与王家毫无关系的人,与太子李儇的关系也已经不再亲密。

她握着皇帝的手,在床前跪下,含泪说道:“陛下放心,儇儿是我姐姐的孩子,朝中人尽皆知。

他又早已立为太子,长我的杰儿五岁,自然比七岁的杰儿更合登大宝。

而且,儇儿母亲是王家长女,只要朝中有王家在,他必能安然登基。

” 王宗实见势,也点头道:“陛下放心,他是故惠安皇后的独子,也是陛下嫡长子,老臣等定当竭力,扶助幼主。

” 皇帝这才出了一口气,他将目光转到王皇后的脸上,呼吸又急促起来。

王皇后看着他的神情,却不解他的意思,便凑到他面容之前,低声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怔怔地盯着她,望着她明艳照人的姿容许久,才闭上了眼,缓缓摇了一下头。

王蕴骑马向着永昌坊而去,心事重重,一路沉默。

长安已经宵禁,千门万户一片寂静,只有他的马蹄嘚嘚敲打在街道的青石上,隐隐回荡。

他抬头遥望天际,下弦月细弯如钩,金红色的月亮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中,就像一掐带血的伤痕。

他驻足望着这抹月牙,只觉得夜风吹来,身上寒冷至极。

王宅之中,人声已静,唯有黄梓瑕的室内亮着一盏孤灯。

他轻扣门扉,隔着门问:“梓瑕,可歇下了吗?” “还没有,你稍等。

”里面传来黄梓瑕起身的声音,随即便过来开了门。

王蕴见她衣衫整齐,头发一丝不乱,便知她未休息,便问:“怎么还未休息?” “明日便要随你入蜀,正在点检东西,”她说道,“虽然常觉得自己身无长物,但不知怎么的,收拾起来却也颇有一些丢不下的。

” 王蕴往屋内看了看,看见她收拾的两三个包裹都散开在榻上,里面有衣服与各式杂物,却并没有那个卷轴在。

他迟疑了一下,也不问,只说:“我正是想来跟你说一声,明日我们恐怕无法出发去成都了。

” 黄梓瑕诧异地看着他,问:“宫中出事了?” “不……不是,”王蕴立即摇头道,“只是明日正要将佛骨舍利送出宫到各寺庙供养,到时候估计又是一场忙乱。

我始终还是无法顺利脱身,这不,今日被抓住了,让我明天非去不可呢。

” 黄梓瑕端详着他强自露出笑意的面容,又转头去看天边的斜月,没说话。

王蕴见她只是看着月亮,便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还有事,赶紧先回去了……” “是和夔王有关吗?”黄梓瑕淡淡地问。

王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什么?” “没什么,随口说的——我在街上听说他从宗正寺出来了,还主持了接佛骨仪式。

所以我想,你这大半夜还在忙碌,是不是与他有关。

” 王蕴皱眉,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不,与他无关。

” 黄梓瑕看着他的神情,只微微笑了一笑,也不说话。

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又立即解释道:“其实我是在想,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你应该关注我才对,不然,我可是会吃醋的。

” 黄梓瑕听着他戏谑的话,不由得默然低头,说:“是……” “没事,开玩笑的。

看你这局促的模样,”王蕴说着,轻轻握了一握她的手,说,“这几日外头迎佛骨,怕是有人会趁乱滋事,你在家中多休息。

” “好。

”她任由手被他握着,乖乖地应了。

这乖巧的模样让王蕴只觉得心动,仿若扎手的玫瑰花终于被剪了下来,去除了所有的利刺,供养在水晶瓶之中。

如今的黄梓瑕,也难得成为柔弱而温顺、安静站在他面前的女子。

他忽然之间起了侥幸的心理,心想,或许她不会知道的。

或许如今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夔王的帮助,她已经知道人世风雨的可怕。

所以她会放弃过往的一切,将那些案子和尸体抛诸脑后,选择一条安安稳稳的道路,陪着自己走下去。

或许她会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改朝换代了也漠不关心,就连旧主出了事,也不会生出太多嗟叹。

黄梓瑕送王蕴出了门,在黑夜之中伫立良久。

王蕴走到巷口,回头再看她。

她一袭浅色衣裳,站在黑夜之中,朦胧的夜色侵袭了她的身影,只留下淡淡一抹浅影,就像是被黑暗遮盖的世间,唯一的留白。

他感到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想奔回她的身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但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他拨转马头,向着前方而去。

这些年来,关于她的一切,在他的心中如泉水般流过。

从懂事开始知道的,自己那个早已定下的未婚妻;到十四五岁时,第一次听到她的事迹;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她,看见她侧面的线条,与低垂的凌霄花一般迷人;十九岁时知道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毒杀全家时,羞耻又愤恨的心情;去年春日的重逢,即使她扮成小宦官,但他的眼中还是在瞬间将她的轮廓与记忆相融…… 到如今,她爱过一个人,又爱上另一个人,却依然不爱他。

这个世上,最有资格得到她的他,却一直得不到她的心。

王蕴穿过长安夜色沉沉的街道,看着天空那轮血色残月,一瞬间忽然有个念头冒出来—— 或许,只有夔王死了,自己才有机会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猛地一勒马缰,仿佛自己也不敢置信。

但随即,他的心口又猛然跳动起来,他深深地呼吸着,仰望着天空这轮血月,甚至连唇角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想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肯定和皇帝当时那抹狰狞的笑容,一模一样。

然而这又如何。

从此之后,这个世上,再无她心里那个人了。

“梓瑕,你不要怪我。

我只是奉命行事,无可奈何。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催马向着大明宫而去。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在这样的星辰夜空之下,只是口唇微动。

所有的声音,还未出口,便已经消散在夜风之中:“无论如何,明日之后,你便只有我一个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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