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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头儿自进入大理寺以来,一直埋头站在角落里,没有任何人注意过他。
因为对他的鄙弃,所以就算是说到和滴翠有关的几个人,别人的目光也只在他身上掠过,并没有停驻。
然而此时,黄梓瑕却举着那根铁丝,向他发问。
众人的目光,随着黄梓瑕,一起落在了他的身上。
吕至元在堂上阴影之中,努力隐藏自己的身影,他依然还是伛偻的身子,半旧的布衫的阴暗让他的脸显得轮廓也深浓起来。
他仿佛不明白似的,缓缓抬眼看着黄梓瑕,慢吞吞问:“你说什么?” 崔纯湛也附和道:“杨公公,你之前不是说本案与张家所藏的那幅先帝遗笔有关吗?既然他家珍藏着,吕至元可曾见过那幅画?” “自然见过,就在魏喜敏死后,滴翠曾为了打发过来索要彩礼的父亲,而将张家的画取出给他,并且告诉了他,我们当时几个人揣测过的,图上的那三幅涂鸦内容。
只是当时吕老丈说不信,她才赌气去当了十缗钱,交给了他。
” “所以那幅画……吕老丈是真的看过的。
”周子秦肯定地附和,但神情犹疑不定,“可是……可是你也说他是去讨要彩礼的,他这种样子,难道真的……会杀人吗?” “哼……我才没有。
我钱都到手了,干吗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去杀人?”吕至元冷笑摇头,一脸坚决道,“没有!我没有在自己的蜡烛内放过这种东西,或许是别人弄的,又或许是铁丝混在香内,在香炉里被烧成这样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但当时一片混乱之中,唯有荐福寺那个大香炉没有倒,如果铁丝是其中的,怎么会被带出来?而你说,这铁丝是别人插进蜡烛芯去的,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将弯曲的那一头展示给他看,“若是直上直下,插入芦苇芯子或许还有可能,但这弯曲的铁丝是在下面的,除了一开始制作时你动的手之外,又有谁能将它弯曲的这一头插入笔直捆束的芦苇芯之中?” 吕至元又慢吞吞道:“哦……我老了,眼花了,可能是什么时候芦苇芯子之中混进了一根铁丝,也没有觉察到。
但我敢问公公,我出了这一点岔子,又犯了什么法?” “你真的是无意之中让铁丝混进去的吗?总之我不相信,因为你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事实上却是整个案件的开端与重点,”黄梓瑕摇头说道,“吕老丈,你对于这场杀人布局,实在是费了莫大的心思。
案发前几日的天气本就压抑,眼看就有雷雨,而你又注意到,一丈高的蜡烛,已经与大殿齐平,只要插上一根铁丝,便极易引雷。
于是你在自己所做的那根巨大蜡烛的芯子中,插上了一根铁丝。
为了防止别人发现,你还坚决要自己亲手立这根蜡烛——这样,你就可以在蜡烛立起来之后,将原本藏在里面的这根铁丝拉出。
而等到梯子撤去,下面的人,谁又能注意到烛芯燃烧的火焰之中,藏着一条细长的铁丝呢?” “原来……所谓的天降霹雳,是他一手引来的?”崔纯湛目瞪口呆,“那,那他运气也太好了,不偏不倚就让霹雳炸掉了自己的仇人!” “不,当然是有原因的,不然的话,天雷怎么会在荐福寺的千万人中,不偏不倚刚好选中了魏喜敏?”黄梓瑕将铁丝展示给所有人看,“不知大家可注意到了,这根铁丝上直下弯。
上面笔直的半根,不但有被灼烧的痕迹,而且,还有残余的一点黑灰。
但下面弯曲部分,却毫无焚烧痕迹。
这不是让人很奇怪吗?因为我看过吕老丈做这种巨烛的蜡烛芯,是把芦苇芯子用麻布包裹扎紧之后,浸透蜡油,再装上烧红的铁尖,插入半凝固的蜡烛之中。
所以就算当时蜡烛爆炸了,铁丝上扎的芦苇芯子有麻布捆扎、有蜡冻住,也极难散掉。
就算退一万步说,真的散了,吸过蜡的铁丝也会有一瞬间燃烧,烧出一层黑色,入水也无法洗去。
可你这条铁丝,下面却是完全干干净净的。
原因是什么呢?” 崔纯湛与王麟、蒋馗等传看这根铁丝,若有所思。
皇帝对于宦官的死虽也有好奇,但并没有没有太大反应,只说道:“杨崇古,你从速道来。
” “是。
以奴婢揣测,当时吕至元所做的蜡烛芯子,只有这半根铁丝长短。
上面直的、变黑的一部分夹在芯子中,而蜡烛的蜡面下,其实根本就没有芯子,铁丝是裸露的,当然也就无从烧起了。
” 众人全都愕然,周子秦赶紧问:“那么,他做这样一个只有上面短短一截蜡烛芯的巨烛,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他要用那个蜡烛,藏一个东西。
而这根铁丝下面弯曲的弧度,正是为了避开那个东西。
” 周子秦一拍脑袋,立即说道:“他肯定是在蜡烛内藏了硫磺和炸药!所以天雷劈下的时候,铁丝引雷,蜡烛燃烧,旁边的魏喜敏就被烧死了!” “不对,爆炸后不久,我便过去查看了,在现场并没有闻到浓烈的硫磺火药气味。
”崔纯湛立即反驳道,“而且,吕至元当时并不在现场,他又如何能保证蜡烛爆炸时,魏喜敏肯定就在蜡烛的旁边,而且雷火烧到的,就是自己想要杀害的魏喜敏?” 周子秦抓了抓头,只能一脸疑惑地望向黄梓瑕。
“以上说的,是我们看见的证据,然而,本案还有一个,是看不见的证据。
那就是——当时在场的人,夔王爷、周子秦、张行英、吕滴翠还有我,我们五个人离那支爆炸的巨烛或远或近,但没有一个人在蜡烛炸开之前看到过魏喜敏。
”说到这里,黄梓瑕转头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点头,肯定地说:“当时本王确实没有看见魏喜敏。
因他是在公主身边的人,若本王在荐福寺扫到过他一眼,必定印象深刻。
” “夔王爷这样过目不忘的人没有发现魏喜敏,或许可以说是因为魏喜敏混杂在了人群之中,所以离得太远没看见。
可张行英与吕滴翠两人,当时就在蜡烛旁边,而且魏喜敏是伤害过吕滴翠的人,还穿着绛红色的宦官服饰。
他既然能在第一时间被火烧着,必定是离蜡烛很近的,为什么同在那支巨烛旁,魏喜敏却没有被别人看见?” 在众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之中,黄梓瑕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结论:“因为,那支蜡烛的高度,是一丈多,一围半粗,就算去掉上面融化的蜡和下面较细的地方,剩余也足有八尺高,而魏喜敏的身高,只有五尺半,足以藏在蜡烛之中!” 堂上一时寂静,每个人都为这个疯狂的想法而感到惊诧、错愕、不敢相信。
“原本半透明的黄蜡,被染成了五颜六色,遮掩住了里面藏着的东西;为了空间更大,所以他截掉了蜡烛芯;烛身的雕花上可以戳出一些小洞,保证在里面的人不被窒息而死;弯掉的铁丝,是因为需要避开魏喜敏的头,而且,可以将雷火引导蜡烛内部,让糅合了朱砂、硫磺、黑油等易燃物的蜡烛迅速爆炸散落。
” 张行英、周子秦、李润等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看看黄梓瑕,又看看猥琐伛偻的吕至元,不敢置信。
吕至元低头望着脚下的青砖地,脸上还带着冷笑:“公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藏着一个大活人在蜡烛里?我又把藏着人的蜡烛送到荐福寺?你真是异想天开!” “听起来似乎荒诞不经,但我说过了,我手中,有确凿证据。
”黄梓瑕清清楚楚道,“第一,将蜡烛送到荐福寺的那一天,你明明通宵赶制蜡烛,疲惫不堪,为什么还不肯假手于人,一定坚持要自己亲手送到荐福寺,看着它立好才肯离开?” “我虔诚向佛,这蜡烛花费了我数月心思,我不放心别人替我送去!” 黄梓瑕不置可否,又说:“第二,荐福寺花了半年多才搜集了那么多蜡用以制作那支巨蜡,结果蜡烛爆炸,一下子全部焚烧殆尽。
普通的蜡会在遇火时燃烧得如此彻底,只留下你最后刮走的那么半罐子蜡吗?你是怕剩余的蜡太少,会被人知道自己的蜡烛是空心的,所以干脆在里面加了大量遇热即燃烧的颜料,将所有余蜡一律烧光。
” 吕至元看都不看她一眼,说:“你懂什么?制作蜡烛时,为了渲染各种颜色,是必然要加入各色颜料的。
” “然而,你制作蜡烛数十年,难道就不知道,里面多加了朱砂、硫磺、黑油等,也许一碰到火,整支蜡烛都会熊熊燃烧起来?”黄梓瑕说着,又摇了摇头,说,“更何况,你还犯了一个做蜡烛的师傅断然不可能犯的错误,那就是在蜡中掺加朱砂。
” 吕至元冷笑道:“谁说我选择了朱砂?明明用的是与往常一样的普通颜料,你无凭无据怎可随便说我?” “虽然在场的人并没有什么大事,但,我确实有证据。
因为在事后,暴雨将蜡烛的余烬冲刷到了鱼池中,放生池中所有的鱼都死了!”黄梓瑕说着,回头看向嘴巴都合不拢的周子秦,问,“当时你曾捡了死鱼回去检验,那些鱼的死因是什么?” “是水银中毒。
”周子秦赶紧说道。
“对,这就是制作蜡烛时不可以用朱砂作为颜料的原因。
因为朱砂遇火燃烧之后,会化为水银,水银弥漫到空气中,所有呼吸到的人都会中毒,怎么可以使用?然而你为了让蜡烛易燃,依然还是选择了朱砂!”黄梓瑕直视吕至元道,“之前我去你店里时,曾看见你给蜡烛上红色,那红蜡绝对不是用朱砂做出来的,也绝不会冒毒烟。
而为什么偏偏在那一支巨烛上,你用了价高又危险的朱砂?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虔诚,却为什么要给佛门法会制作这样害人的蜡烛?你难道不怕蜡烛燃烧后的毒烟会殃及荐福寺内所有男女老幼?” 吕至元一时语塞,他站在背光之处,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一张脸仿佛在瞬间更显苍老。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其实也没什么,不是吗?你一开始就知道,烧不了多久,整支蜡烛便会炸开,到时候人群四散,那点水银熏不死人。
”黄梓瑕摇头道,“但即使你精心布局,在蜡块上,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荐福寺花了那么久才搜集的蜡,你却能在数日内又凑出足够制作那么大一支蜡烛的蜡油,我问你,你那些蜡从哪儿凑来的?你说你是多年存下来的,若你存有这么多蜡,荐福寺还需要到全国各地搜买吗?所以事实是,你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用上那么多的蜡,因为蜡烛本来就是空心的,荐福寺给你送过来的蜡块,很多都剩下了,一开始就没用掉!” 见吕至元面若死灰,却没法辩解,周子秦赶紧问:“崇古,我有个问题!虽然那几日本来就气息压抑,眼看就是要来雷雨的天气了,可如果雷雨一直不来,他又准备怎么办?” “即使那条铁丝没有引来雷电劈下,但下面的蜡油中,还掺杂着黑油和硫磺。
只要再烧一会儿,整支蜡烛还是会炸开,然后炸开的蜡块全部焚烧,而被他藏在里面的魏喜敏,身上早已涂了易燃物,还是会被活活烧死!到时候他只要说蜡烛出了岔子,炸裂后误伤他人,依然可以辩解,只是没有天雷劈死人这么玄乎而已。
” 崔纯湛皱眉道:“确实是……魏喜敏在蜡烛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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