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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还知道他曾经骂过那些政治主张都是“垃圾”;他和俱乐部的政治主张这样相反,然而照旧做一个会员,使他反而很开心。
这个地方他一直就瞧不起;多年前,他们拒绝他加入什锦俱乐部,说他是个生意人,他一气就加入了这儿。
真气人,他有什么地方不及那班人的!因此他对这个接受他加入做会员的散漫俱乐部天生就瞧不起。
这里的会员都是些平平常常的人,多数是住在商业区的——证券经纪人,律师,拍卖商,什么都有,跟许多心性强硬可是见解不高的人一样,老乔里恩也是对于自己所属的阶级不大看得起。
在社交方面或是非社交方面,他都忠实地奉行着他们的生活习惯,可是暗地里却觉得他们是“庸碌的一群” 后来上了年纪,世情也看透了些,他请求加入什锦俱乐部时受到的挫折在自己回忆中已经淡了许多;现在什锦俱乐部在他心目中简直被尊为俱乐部中的翘楚。
这多年来,他早就该做了会员了,可是由于他的介绍人杰克-海林办事马虎,连俱乐部的人都弄不清楚为什么原因没有通过他加入。
他们不是立刻就接受他的儿子小乔加入了吗?敢说这个孩子现在还是会员呢;八年前他收到小乔的一封信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他已经有几个月不上散漫俱乐部来了;房屋粉刷得花花绿绿,就象过了时的房屋和船只急于脱手时涂得那样。
“这个吸烟间的颜色真蠢,”他心里想。
“饭厅不错。
” 饭厅是暗巧克力色的底子,加上一点淡绿,总算投合他的心意。
他叫了晚饭;二十五年前他在暑假期中,带儿子小乔上德鲁黎巷剧院看戏时,常上这儿来用饭;现在他也在当年坐的同一角落坐下——也许就是同一只台子;这个俱乐部的政治主张虽则激烈,可是各方面都没有什么进步。
小乔真爱看戏,老乔里恩记得他总是和自己对面坐着,表面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可是看得出心花怒放。
老乔里恩今天叫的晚饭也是自己儿子一向喜欢叫的——汤、炸小鱼、烩肉片和果排。
唉!他现在要是能坐在对面多好啊! 父子两个已经有十四年没有见面了。
在这十四年中,老乔里恩不时想到在处理儿子的事情上是否自己也有点不对。
小乔先是爱上那个迷人精丹娜伊-桑渥西,就是安东尼-桑渥西的女儿,现在叫丹娜伊-毕罗了;一场失意使小乔愤然投入琼的母亲的怀抱。
也许他当初应当阻止他们不要那样急急忙忙结婚,两个年纪都太轻;可是这次失恋使他看出小乔这人感情太容易冲动,正巴不得他能够结婚。
不到四年功夫,事情闹开了!要他赞成儿子的荒唐行为当然不可能;他这人平时立身处世主要是靠两方面——理智和教养;现在无论从理智方面或者从教养方面讲,这件事他都决计不能赞同,但是他的内心感到非常痛苦。
事情本身是那样残酷无情,毫不顾惜人的情感。
那时的琼是个红头发的小家伙,已经会在他满身爬,缠他,缠着他的心;他的心天生就是给这种照顾自己不了的小家伙玩耍的,投靠的。
就同他一向看事情那样的清楚,他看出在琼和儿子之间,他必得放弃一个;这是实逼处此,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
叫人伤心的也就在此。
终于那个照顾不了自己的小家伙战胜了。
他不能又要孙女,又要儿子,结果只好跟儿子分开。
这一分开,一直到今天都没有见面。
他曾经提出每年给小乔里恩一点津贴,可是小乔里恩拒绝了;这比任何事情更加伤他的心,因为这一来他连那一点点蕴藏的慈爱都没有发泄的余地;没有比财产的转手,不论是赠与或者拒绝赠与,更能实实足足证明父子间的感情决裂了。
这顿晚饭吃得一点滋味没有。
那瓶香槟酒又涩又苦,哪里及得上当年的维乌克里果酒。
他一面喝咖啡,一面沉吟,顿然想起看歌剧去,就在泰晤士报上——他对别家报纸全不大信得过——找到今晚的戏目;是菲达里奥。
谢天谢地,幸而不是那个华格纳家伙的那种新里新气的德国哑剧。
他戴上自己的老式大礼帽;帽沿已经旧得塌下来,再加上帽身很大,望上去就象过去伟大岁月的标志一样;从大衣口袋里,他掏出一副淡紫色的羊皮手套来;由于惯常和他的雪茄烟盒放在一起,有一股强烈的俄国皮味道;这样装束停当,他就踏上一部街头马车。
马车闹洋洋地沿着街道驶着,老乔里恩没有想到街上这样异乎寻常的热闹。
“旅馆的生意一定非常之好,”他想。
几年前,这些大旅馆都还没有呢。
他想想自己在这一带附近也有几处产业,感到甚为满意。
这些房产的市价一定大跳特跳!交通真挤啊! 可是从这上面他又陷入自己那种古怪的超然物外的冥想中去;这在一个福尔赛家的人说来,是最最稀罕的事;而他所以比其余的福尔赛家的人都要高出一筹,这也是一个潜在的因素。
人是多么藐小啊,而且多么无穷无尽;他们往后将是怎样呢? 他从马车里出来时绊了一下,如数付了马夫车钱,就走上售票处去买正厅的座位;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皮夹子;眼前许许多多年轻人都不用这劳什子了,而是散放口袋里,可是老乔里恩一直不以为然,总是把钱放在皮夹子里。
售票员探头出来,就象一只老狗从狗窝里把头伸出来那样。
“怎么,”那人用诧异的声音说“乔里恩-福尔赛先生!真是的!简直看不见你,先生,好多年了。
唉!现在的时世不同了。
可不是!您和您的兄弟,还有那位拍卖行的——特拉奎尔先生,还有尼古拉-特里夫莱先生——你们往往每季都经常定六七个座位的。
您好吗?我们都老了!” 老乔里恩的眼睛显出黯然的神气;他付掉一基尼的票价。
这些人还没有忘掉他。
在幕前乐声中他昂然入场,就象一匹老战马上阵一样。
他把大礼帽叠好坐下,照老样子脱下淡紫色手套,拿起眼镜把全场巡视了好一会;最后把眼镜掷在叠好的帽子上,两只眼睛就盯着戏幕望起来。
这一巡视以后,他越发觉得自己不中用了。
往日剧场里常看见的那些女人,那些漂亮的女人哪里去了?他当初期待看见那些伟大的歌星时的心情哪里去了?那种人生的陶醉和自己在尽量享受的感觉哪里去了? 他这个当年最伟大的歌剧迷!现在歌剧是完了!那个华格纳家伙把什么都给毁了;没有音调可言,也没有喉咙来唱它!唉!那些绝代的歌手!全死了!他坐着看一幕幕的老戏重演,心里木然毫无感觉。
从他覆在两耳上的银丝发到他穿着松紧鞋帮漆皮靴的两足的姿势,老乔里恩身上都看不出一点龙钟或者衰老的地方。
他和当年每晚跑来看戏的时候一样顽健,或者几乎一样顽健;他的视力也一样好——几乎一样好。
可是在心情上却是多么厌倦,多么空虚啊! 他一生就是会行乐,甚至于不完美的东西——不完美的东西过去多着呢——他也能够欣赏;他不论欣赏什么都有个节制,为的是保持自己的朝气。
可是现在他的欣赏力,他的人生哲学全不济事了,只剩下这种可怕的万事全体的感觉。
连剧中囚徒的合唱和佛劳琳唱的歌都无力为他驱除这种落漠之感。
要是有小乔和他坐在一起多好!这孩子现在总该有四十岁了。
在他唯一的儿子的一生中,竟有十四年被他虚掷掉。
小乔而且已经不再是为社会所不齿的人。
他结了婚。
老乔里恩很赞成这一举动,所以忍不住寄给儿子一张五百镑的支票,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支票退了回来,用的什锦俱乐部的信封信纸,还附了这样几句话: 最亲爱的父亲: 谢谢你的厚赐,这说明你对我的看法还不太坏。
我寄了回来,可是如果你认为适当的话,把这笔钱存在我的儿子(我们称他乔里1)名下,我也很愿意;这孩子和我们同名,姑且也算同姓。
我掬诚祝你健康如恒。
爱子小乔上。
这封信写得就象这孩子的为人。
他措辞总是那样温和。
老乔里恩回了一封信如下: 亲爱的小乔: 五百镑已经拨在你儿子的名下,户名是乔里恩-福尔赛,年息五厘。
我希望你过得很好。
我的身体目前仍旧很好。
父字。
每年一月一号,老乔里恩都要在这笔账上添上一百镑和一年的利息。
这笔款子已经愈来愈大——下一次元旦就要达到一千五百多镑了! 他每年这样转一下账究竟有多大满足很难说,可是父子之间的通信就只此一次。
他虽则深爱自己的儿子,私下里仍不免有一种不舒适之感;他有一种本能,使他不从原则上而是从成败上去判断行动的是非;这种本能一半是天生,一半也是多年来处理事情、观察事物的结果,正如他这一阶级千千万万的人一样;虽说如此,他仍旧觉得按照当时的处境,他儿子应当弄得一败涂地。
在他读过的所有小说里面,在他听过的所有布道里面,在他看过的所有戏剧里面,都规定了有这一条法律。
可是自从那张支票退回以后,事情好象有点不大对头了。
为什么他儿子没有弄得一败涂地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谁又能拿得准呢? 当然,他过去也听到——事实上,他是蓄意打听出来的——小乔住在圣约翰林那边,在威斯达里亚大街有座小房子,还有个小花园;也带着自己妻子出来交际——当然和些怪里怪气的人;他们有两个孩子——那个小家伙乔儿(这名字在当时情况下听上去颇带点讽刺意味1,而老乔里恩是又害怕又不喜欢讽刺的),和一个女孩子好儿,那是结婚后生的。
所以他儿子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谁也说不了!他把自己外公留给他的遗产收入用来投资,进了劳埃德船级协会当个保险员;他还作画——水彩画。
这一点老乔里恩是知道的,因为他有一次在一家画铺橱窗里看见一张泰晤士河风景,下面签的就是他儿子的名字。
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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