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五章 大昭卷·嫁狐(3/3)

死、被欺负死好得多。

腊月二十一。

四公子和五姑娘成亲那日,七商城内十分热闹。

郑王宫中派出的内史在有苏府外宣读了郑王的亲切问候,表达了愿与其两姓结为永世之好的心愿。

都说冬日萧索,万物养生,不宜擅动,普通人家也不选在此日结婚,更何况是公侯之子。

可郑王殿下不理这些。

吹拉弹唱的蓝衣内侍官在迎亲的路上激昂澎湃,他们奏的架势不像是喜庆的《桃夭》,倒似乎是战歌。

季裔看着肥硕得像只球的红色新娘被满头大汗的喜娘背进花轿,瞧着围观的郑民好奇地盯着他的一头红发,先是微微笑了笑,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滋味,朗声大笑起来。

他豪气万千道:&ldquo今日是本公子的大喜之日,凡我郑国之民,皆可到我府外领赏!吃酒嚼肉,凡我所有,无有不应!&rdquo 郑民欢呼,喜不自禁,心中却暗想难怪是蛮夷后人,收养之子,粗鲁鄙薄,毫无仪态!哪像王妃之子荇,一举一动,高贵威势,天生君相。

五姑娘战战兢兢地等着小冤家掀帕子,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

谁知见青色毛靴走近,却不掀盖头,直接脱去了她的衣服。

秋梨更加惊愕,却颤抖着不敢反抗,她又想起了幼时被人抓住时的场景。

他们拽住了她的耳朵,抓起了她的皮毛,粗鲁地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狞笑着把她扔进了柴房。

四公子看着新婚妻子一身肥肉,面无表情地在她身上动作着。

她虽十分胖,但肌肤吹弹可破,被自己一抓,便勒出了可怜的血痕。

她似乎在不停地颤动,却咬住牙,不作声。

按在新娘肩上的虎口却缓缓变得潮湿起来,四公子愣了愣,停止了动作。

她哭了。

他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秋梨颤抖地压抑住哽咽,害怕而怨恨地看着他。

四公子迷茫地看着那一双眼睛,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有些无措地拿喜帕擦去了新娘的泪水,低声而颓唐地说了一声&ldquo对不起&rdquo。

秋梨依旧很恐惧,她处在矛盾之中。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嫁给红毛小子,可是如果不靠财力诱惑,又没有妖或人肯娶她。

若一直无人娶她,有朝一日,如同弧琅山的姑娘一样得了花痴,思春期发泄不出精力,自己把自己挠死,也未免太过悲惨。

秋梨下定决心,暗想红毛小子只不过不想看到自己的脸罢了,于是她重新盖上了盖头,闭上眼,上下牙直打战,&ldquo我&hellip&hellip会做个好妻子的,你不要宰了我。

&rdquo 秋梨闭上了眼,赤裸的手掌握得死紧。

许久,四公子却震天动地地笑了起来。

四公子和五姑娘的关系莫名地异常和谐,他带媳妇拜见郑王,郑王有些惊愕地瞧着儿媳妇圆润的身板,一旁的诸位公子千幸万幸,偷笑不止。

秋梨垂下了头,四公子也垂下了头,郑王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途中遇到迟来的五公子荇。

荇讥讽道:&ldquo四哥,新婚大喜。

四嫂不光嫁妆丰腴,体态也十分丰腴,若非新婚,我还以为四嫂有了喜!&rdquo 秋梨含愤带臊,抬头看了荇一眼,便是这一眼,荇却似望见了什么,浑身不自在起来。

秋梨闻到了空气中清爽的香气,她嗅了嗅,问荇道:&ldquo你抹了什么香?&rdquo 季裔奉旨去练兵,三千匹塞外的骏马随着五姑娘的嫁妆而来,悉数进了弓骑兵营。

诸位公子暗地垂涎,但想了想五姑娘的相貌,不平之心瞬间犹如臀后之气,酸臭过之后,消散荡然。

他们白日做梦,若能不娶有苏家的姑娘,又能得到有苏家的骏马兵团,该有多好。

荇瞧着四兄益发不顺眼,他心中如同长了一条毒蛇,时不时咬自己一口。

所有的公子不把养子季裔放在眼里,那是他们无知,可是,只有自己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

若是父王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一切将远非如今众人所想的局面。

自己虽然同几个庶兄弟一路拼杀,可是父王哪一日玩腻了,想翻盘,不要自己,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因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那件事。

四公子最近表现优异亮眼,荇同大公子一直商议此事,他们现在已经拿不准,最该防范的究竟是六公子芥,还是四公子季裔,或者说,芥和季裔二人本是一体。

六公子之母,侧妃王氏如今也有些焦灼。

她与郑王妃斗了一辈子,最终气死了王妃,得了宠,但后来又来了一群身份高贵的小狐狸精,自己也渐渐失了宠,虽育有子嗣芥,但芥在荇的光芒的映照下,几乎灰暗得让人注意不到。

她思前想后,只得勉强让芥笼络季裔。

谁知养虎为患,季裔也从先前的不起眼变成如今这般强势。

那个女人的儿子,绝不能让那个女人的儿子夺去了王位。

荇不该站在这里,至少不应该以嫡子的身份站在郑国。

当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王侧妃心中虽疑惑,却被恨意压过,恨着恨着倒让她想出一个阴损毒计。

说起六公子芥,与四公子相处倒一向融洽,他二人反似亲生。

芥曾对四公子笑说:&ldquo哥哥一头红发显得颇是英伟不凡,想来,哥哥的亲父亲母也应是俊美不凡的英雄人物,只可惜去世得早。

&rdquo 四公子黯然叹道:&ldquo死得尸骨无存,谁知道呢?我倒是听旁人说,亲母是让人害死的。

有人暗中给她下了毒,死时七窍流血,好不悲惨。

可惜,我那时太小,已不记得。

&rdquo 芥的表情变得很怪异,他干笑道:&ldquo世事无常,看开便是。

哥哥要学会认命,身为郑王养子,如今不是照样过得富贵荣华,养尊处优?&rdquo 四公子当时便哈哈笑了,&ldquo六弟说得是,我自己也对如今的命运颇是欣慰。

&rdquo 芥此番听闻母亲一番耳语毒计,皱眉道:&ldquo四哥平素虽大大咧咧,但并非无脑之辈。

我们如此设计他,难保他看不出。

&rdquo 王侧妃拍了拍儿子的手,踌躇满志,&ldquo季裔不会甘心的。

即便看出,他也会照做。

&rdquo 季裔一向颇有军事才能,他与穆王世子成觉,均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成觉十三岁时在昭王宫中摆出犄龙阵,当时朝中大将,无一人能破。

因那阵相太过诡谲险厉,龙形大军颈部皮骨,各处大脉,都被钳制,稍一动弹,便引得周围兵力围堵,陷入死境。

当年随父王进京上贡的季裔也见过此阵,他却将龙眼位置的两只小军队突围出去,联合偷袭龙颈、龙口处的敌军,龙头处一旦活动,反噬敌军,一寸一寸地吃尽各处筋脉分散的敌军,直至龙尾腾起,敌军溃败。

当年,季裔也只是个方满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只可惜,穆王世子光芒太盛,有谁会注意一个宗室的养子?如若遇不到良君,季裔这一生,尽其所能,也就只能是一国的千乘将军了吧。

季裔在短短三个月内把弓骑兵营训练成了一支可对远作战的队伍。

骏马皆是千里良驹,将士也皆是善骑马、骁勇能战的好手,一大半选自季裔的嫡系,是他一手培养而来。

郑王很满意,对季裔大加赞赏。

他预备继续扩充骑兵营,但是暂时不打算上报朝廷。

诸位公子都察觉到形势不妙,他们在推测郑王如此厚待老四的用意。

大公子伯清向荇提了一计,试图摸摸父王的想法。

荇在朝堂上说愿与四兄分忧,四公子表情晦涩地望了荇一眼,郑王却笑了笑,下旨让荇襄理季裔建军。

荇和伯清稍稍心安,二公子却不赞同二人的想法。

他认为,兴许郑王只是想让荇知难而退。

他也许还把荇当成胡闹的小孩子,从郑王迟迟未立世子,并且也未对荇予以重任便可见一斑。

六公子最近颇是趾高气扬,他进入四公子府中的时候益发多,与四公子的关系也益发密切。

荇因母亲的关系与六公子一向互相为仇,荇在家宴上看到四公子和六公子坐到一起,谁知未瞪六公子,却朝着四公子冷哼一声,颇是不屑。

大公子闹不清荇与季裔为敌的目的。

季裔是养子,与君位无缘,荇越是仇视季裔,无异于越是把军权推到有继承权的六公子身上,此举绝不明智。

可是荇便是这样做了。

他不把六公子放在眼里,与季裔反而渐成水火之势。

荇去了军中,处处与季裔为敌,在郑王面前告黑状的次数不胜其数。

而军队的维持也举步维艰,每次去向大公子要粮要钱,都似乎在扯皮。

学堂中,太傅、二公子也在变着花样地刁难四公子,季裔腹背受敌,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简直在挑战他智商的极限。

如今,已是齐明十一年的农历三月。

大昭第一读书达人贪图安逸,似乎已成了四公子的私人秘书兼作弊利器。

但是,他只处理些琐事,政事不沾,策论不写。

远在七商城内另一侧的有苏老爷,一边享受着婢女的酥手揉捏按摩,一边望着远处,冷冷笑了笑。

&ldquo爹爹,我相公给我买了个珍珠串子,你瞧。

&rdquo秋梨面色红润,长着肉涡的小胖手指着颈子内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珠子。

有苏老爷嗯了一声,眼角闪过笑意,却道:&ldquo去库房取三万金给五姑娘。

&rdquo &ldquo爹爹,你怎知&hellip&hellip&rdquo秋梨本来不好意思提要钱买粮草的事,东拉西扯了半天。

&ldquo女生外相。

&rdquo有苏老爷瞥她一眼道,&ldquo我得不负你娘所托,把你的下半辈子舒舒服服弄稳妥了才能走。

&rdquo &ldquo我娘她老人家知道我嫁了什么样的人家吗?&rdquo秋梨害羞地垂下了头。

&ldquo知道。

我送信回去,告诉她,你嫁的是当年的救命恩人。

你娘极宽心,教我有何事,但可砸银子。

&rdquo有苏老爷望着夕阳,全身舒服得眼角快耷拉下来了。

&ldquo瞎说!&rdquo五姑娘闷闷不乐了,&ldquo他明明是害我的人,虽然他不知道我就是当年的小狐狸。

但他如今待我这样好,我又不忍心耿耿于怀于前事。

&rdquo 有苏老爷温和地笑了笑,又意有所指地问旁的问题:&ldquo你可知,你相公最近的日子有些麻烦了?&rdquo 五姑娘摇摇头,却咕咚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问道:&ldquo何事?您一贯能掐会算,帮女儿瞧瞧吧。

&rdquo 有苏老爷垂眉道:&ldquo四公子府中藏着一个祸根,府外也有一个。

&rdquo &ldquo我该如何做?&rdquo 有苏吹了吹手掌,掌中便凭空出现了一块白玉雕的东西,他递给五姑娘道:&ldquo府内的祸根好对付,府外的祸根要靠府内的压制。

四公子也有一块同样的东西,你把这个小东西,同四公子的调换了,然后给府内的祸根。

&rdquo &ldquo祸根?啊,您是指&hellip&hellip是指&hellip&hellip&rdquo五姑娘难以置信地看着有苏老爷,她磕磕巴巴道,&ldquo他可是您的,您的&hellip&hellip既然未死,您为何偏要置他于死地?&rdquo 有苏老爷笑了笑道:&ldquo有些人,我给他生路,他自己却不大愿意走。

这种人,死过之后才能活。

以前活着叫屈辱,叫痛苦,死了他却解脱了,痛快了。

他想死,想痛快,我便让他尝尝痛快的滋味。

但是,你是知道的,你爹爹性子古怪,虽然随和,却不爱让人太痛快,尤其是他的太痛快搁在我的不痛快上。

所以,让他一直如此痛快,非我本意。

&rdquo 郑王宫内有一处院落被封了起来,听说是郑王妃入宫之后住的第一个院子,地方不大吉祥。

郑王妃生第一个孩子时难产,落地一个死胎,后来院子便被封了,平日里只找了个瞎眼的老内侍打扫打扫。

王侧妃在郑王妃死了之后,去花园赏花,路过此处,却似被煞气冲撞,一直生病,但药渣子堆成山了却都不济事,后来寻来巫族,从人群中瞧见个子小小的四公子,说这个孩子有戾气,本性恶毒,洒了心头的一碗血在这院子里,以毒攻毒,侧妃的病便好了。

四公子虽是个养子,脾气却倔,他跑出了宫外,不知去了何处。

过了几日,却自己走了回来,跪到了郑王面前。

这孩子满脸脏污,郑王冷冷看着他,巫人奉旨掏出了一把极寒薄小巧的匕首,拍了拍四公子还带着热气的小胸脯,像是打量着哪块肌肤更好下手。

可怜的孩子小手中还攥着一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那刀刃便刺了进去。

小孩子看着胸口的血,不喊爹,不喊娘,咬住牙,最后却掉下了眼泪。

热泪滚着热血,积聚了那么大的一个玉碗,碗胎晶莹透明,内侍高高地举起,四公子抬起头,还能透过其中,看到浓稠得几乎无法晃动的鲜红。

那样的一碗血,洒到了院子的每个角落。

黑衣的巫族念念有词:&ldquo以厄制厄,永无灾祸。

奉天承运,为我王妃娘娘永安。

我王妃娘娘地下永安,侧妃娘娘永享寿年。

这等腌臜小毒物,便一碗脏血泼到生路断绝,死狱无途!&rdquo 生路断绝,死狱无途。

四公子抢过了空荡荡的碗,看着碗中最后一滴血,他惨叫一声&ldquo好痛!爹爹,娘亲,孩儿好痛&rdquo,便失去知觉。

从此之后,一向勤勉好学的四公子不再读书,他与扶苏一样,不理政事,也不懂策论。

如果说那三千匹马是干燥的蘑菇走进了湿地,焕然勃发起季裔生命的开端,那么,秋梨更像孤独饮酒时的那轮明月,纯洁而安详,代表着永久的无尽的陪伴。

无论外人和兄弟们如何讥讽,四公子待秋梨一直很好。

秋梨却颇有危机意识,她的神经原本是同她的夫君一样粗大的,可是有苏老爷一句话说得她整日忧愁起来。

先前她一日能食八碗饭,夜宵还能喝碗燕窝粥,现在郁郁寡欢,七碗就够了,燕窝粥竟不许放红枣。

把食量一样大的四公子吓了一大跳。

他摸了摸秋梨的头,却不似发热,可那神情却分明说他那活蹦乱跳的老丈人死了没多久。

过了不一会儿,秋梨掏出一沓银票,给了四公子,&ldquo相公,我知道你近日忧愁,爹爹让我给你些钱周转。

&rdquo 四公子错误地以为自己抓住了事情的精髓,摇了摇头,把银票推了回去,粗声道:&ldquo这玩意儿救不了我的急,女人家成日想些什么。

你我既是夫妻,我便永不弃你,无论你是穷还是富。

&rdquo 他越说,秋梨的头垂得越低。

胖梨子的女人心,红毛小子你不懂。

秋梨落寞地把偷来的玉牌递给扶苏的时候,扶苏面无表情,黑黑的眼珠淡淡地看了秋梨一眼。

秋梨又落寞地像过年时蜡梅枝头飘落的一撮雪,游魂一般离去。

此时已然三月,满眼都是油菜花的黄绿。

骑兵营颇具规模之时,郑王向陛下请旨,立成荇为世子,兵马总司却交给了成芥。

季裔除了三千骑兵,一无所有。

所有人又再一次不明白郑王殿下了。

荇当了世子并不显得十分高兴,芥也没有失败者的颓废,反而更加猖狂。

有苏老爷又购进了七千马匹,送进了弓骑兵营。

大家都笑,这老儿疯了,有钱无处使,再进万匹也为女婿买不来世子之位。

季裔无兵可用,芥总是推托,不肯放人。

他无法,向郑王请旨要兵,却被郑王狠狠申饬了一顿,颜面尽扫。

朝臣皆知,季裔要被弃了。

季裔十五岁起,帮郑王练兵,郑国三军三十万兵士,大半精良,与穆楚之师可匹敌。

三十名高级将领有二十五人是年轻的将军,多数靠季裔请旨提拔。

季裔的嫡系为之不平,要转向旧主,弃去现在的编伍,季裔却阻止了,他只是喜欢简简单单地练兵,期望有朝一日,能和穆王世子成觉一分高下。

毕竟诸如学识,诸如国政,诸如策论,并非有心便能学,并非有法便可解。

可是,现今,连这样一个微弱的愿望也已然如火中之栗,难取难得。

福太傅出了一道题,论郑与昭。

郑是郑国之郑,昭是大昭之昭。

四公子苦笑,他对此一贯不懂。

他问扶苏:&ldquo你可知如何论郑与昭?&rdquo 扶苏看着他,但来不及回答。

因为四公子醉倒了。

武疯子对武对兵不感兴趣了,他开始品天下名酒,做这世间酩酊逍遥之人。

秋梨这只胖梨子,似乎笃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千年颠扑不破的真理,她也随着夫君喝得如同泡到酒桶中腌渍过的梨,皮肉皆红。

扶苏没喝,他嗅到了不同的气息。

危险又在进一步靠近他逐渐安逸的生活。

他窝在一个窝囊公子屋檐下做雀鸟,做幕僚,可是当恼人的太傅只出策论不讲风花雪月之时,逼得这鸟也无法抓笔谋生。

窝囊公子的爹同去年的鸟爹一般,凶猛非凡,正在谋划一锅端了儿子安逸的巢穴,教这鸟儿,无娘的孩儿,无处偷偷生还。

一日六公子成芥上朝,告养兄季裔意图谋反,弑弟夺位,大恶不赦。

成荇在一旁听得胆战肉疼。

季裔宿醉,立在朝堂上,正眯着眼养神,浑浑噩噩,没听清成芥说了些什么。

郑王问芥证据何在,芥说季裔暗中征兵,七商城外二十里,一万骑兵,已经悉数配备,有万人作证;季裔酒后无德,在家中多次撂狠话,迟早杀了成荇这黄毛小儿,取而代之,有内官婢女为证;另,季裔家中藏有曾得瘟疫之徒,季裔表面救治,暗中借毒淬毒,害人之心,郑人皆知。

正所谓欲加之罪。

芥说得唾沫乱飞,郑王听完,表情微妙地问季裔:&ldquo你有何辩解?&rdquo 季裔不语,却抬头,遥遥望了颈子高挺的世子荇一眼。

他笑道:&ldquo臣问世子荇,您可信?&rdquo 荇的目光投向季裔,清澈的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恨意,却随即跪倒,对郑王诚恳道:&ldquo儿臣不信四哥如此待我。

&rdquo 芥冷冷笑了笑,满目期待地望向了郑王,郑王却平淡地挥了挥手道:&ldquo无可采信。

若他欲夺位,何必只杀荇?尔等何德何能还可活?只养子尔,不必怀此心。

&rdquo 只是养子,何必怀此心。

郑王高高在上,嘲讽地瞧着季裔,季裔额上青筋全都暴了出来,最终在纱衫之下,握住了双手。

大公子伯清却出列道:&ldquo焉知他不怀此心?正因酒后,才脱口而出如此真言,让人闻之惊心!我亦听说季裔暗中征兵之事。

若需练兵,为何不通过五弟和父王?大昭王法,私自群聚练兵者,弃市!&rdquo 为何不通过五弟和父王?季裔唇齿干涩无力,淡淡笑了笑,却再一次低下了头。

他在此国,虽衣食无忧,却从无尊严。

父、兄、弟,何人之亲?与他有何相干? 郑王又深深望了季裔一眼,冷淡道:&ldquo杀之何必过急?若真谋反,永远不迟。

&rdquo 朝臣哗然。

众位公子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季裔,鄙视和看好戏的神情随之而来。

季裔跪倒磕头,掏出了骑兵团的玉符。

他觉得自己胸口的那一块肉又在溢出血,却晃晃荡荡,剩下了痛,而无法哭泣。

酒已经无法救治全身的冰冷,等到秋梨寻到他的时候,满园的纸花已摧残殆尽,连根拔起。

那些纸花把他埋了起来,他低着头,如同秋梨无数次在水中瞧见的自己自卑的模样。

&ldquo公子?&rdquo秋梨细声细气地喊他,她为了寻他,在公子府中不断穿梭,跑得满头大汗。

微胖的身躯在残花中显得益发荒谬可笑,可季裔还是转过了身。

他转身瞧着他可笑的妻子,这如同他的红发一般可笑的妻子。

无人尊重的价值、无人看到的存在、无人爱惜的善良,可是,却鲜活地充斥在这个空旷的公子府中,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秋梨低声喊着&ldquo公子&rdquo,可是季裔却痴痴怔怔地掉出了眼泪。

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妻子。

他不清楚自己费力筹谋是为了什么,可是,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如果芥所说的谋反是真相,该有多好。

&ldquo阿梨,若我谋反,你又如何?&rdquo他微笑踉跄着问妻子,不惧这满园的耳朵流言。

秋梨愣了愣,却瞬间对着季裔郑重跪倒,收敛裙裾,行了一礼,&ldquo君当如何,妾当如何。

君是乱臣,妾做贼子。

&rdquo 季裔益发放浪形骸。

他用千金买坛酒的传闻响彻七商。

第二日,郑王削了季裔的俸禄。

四公子便到酒馆赊酒喝,小厮下人每每拉不回,秋梨每每背他回府。

他在妻子背后,大笑道&ldquo驾&rdquo&ldquo驾&rdquo,好似在骑着骏马驰骋,辱妻辱己,围观的郑人俱把四公子当成郑国最好笑的笑柄,名声响彻邻国齐、楚,成了宗室教育子孙的反面教材。

四月初十,郑王宫中政变。

内城禁卫军三千余人围堵郑王宫。

首领千卫校尉拔刀啸道:&ldquo奉吾主四公子旨,郑王不仁,践踏草民,狼子野心,蠢蠢欲动,昭天子碍于兄弟情,迟迟不忍。

然为君之臣,食君之俸,姓成之氏,定清君侧!&rdquo 宫中哗然。

一千近臣侍卫负隅顽抗,也只克制半个时辰。

眼见形势突变,宫中侍婢哭声震天,三更之钟鼓敲响了三声,从庆戎门外霎时冲进一万大军,原是世子荇带兵而来,瞬间把禁卫军团团围住。

众人如久旱之木逢着甘霖,欢呼振奋起来。

荇命人活捉千卫校尉,大公子伯清下令,凡遇抵抗,格杀勿论。

四更时,晨色熹微,千卫校尉拔剑自刎,血染玄旗,临死之时,长呼泪叹:&ldquo吾有愧公子,有愧苍生!&rdquo 郑王身披黑袍,站在城楼之上,远远望着荇,黑发夹杂白霜,散在肩上,甚至还未来得及梳起。

他淡道:&ldquo吾儿甚蠢。

&rdquo语气却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和宠溺。

季裔被锁链擎住了骨头,传闻他力大无比,不用此法,恐怕逃脱。

把他从睡梦中带走的是世子荇。

发生这一切是在五更之时。

季裔睁开了双眼,看着荇,满身是汗,喃喃道:&ldquo你来了。

&rdquo 秋梨一夜未睡,她胖胖的手掌摸了摸季裔的额头,欣喜道:&ldquo热退了。

&rdquo 季裔热了一夜。

荇怔了怔,却依旧挥了挥手,侍卫掏出了几乎生了锈迹的琵琶锁。

平时无处可用此器。

锁链尖钩,寒锋煨血。

琵琶锁刺入了季裔的皮骨,秋梨尖叫一声,颤抖着,手指蹿出一阵失控的妖光。

荇目带阴毒,指着秋梨道:&ldquo她是妖,是蛊惑四公子造反的主犯,抓起来!&rdquo 荇心中藏有私密,欲除之而后快。

季裔唇齿溢出鲜血,不敢置信地望着秋梨。

秋梨倒退一步,寒风骤起。

&ldquo相公,阿裔,你莫慌,我救你。

&rdquo她无措地使出所有她懂得的法术,口中说着你莫慌,可是,她却比任何人都要慌张。

季裔猛咳一阵,摸到窗前桌几上未喝完的烈酒,皮肉活血挣得绷紧,周围军卫瞧着他牙关死咬,反射性地比他还痛。

季裔扬起了头,捧着烈酒,灌入口中。

他低下头,赤红的眼睛瞧着秋梨,许久,才捧着她的脸,冰冷道:&ldquo你是妖?&rdquo 秋梨点点头,双手变成了赤红的爪子。

她把妖力贯注在季裔的背上,缓缓把琵琶锁拔起,季裔却紧紧攥住了那双狐狸爪子,问道:&ldquo我与你有何因缘,为何来到我身边?&rdquo 秋梨颤抖地伏在地上,她闭上了眼,想起了任人鱼肉、任人捆绑的自己,她想起那头季裔才有的红发。

她撒了谎,心中也在质问这样莫名其妙、这样愚昧蠢笨的自己:&ldquo有人抓我,你救了我。

&rdquo 她的相公曾经害了她,她阴差阳错,此生不得不没有尊严地嫁给他。

可是,阳错阴差,却又&hellip&hellip喜欢上他。

季裔似乎放心了,长长呼了一口气,微微笑道:&ldquo阿梨,我不嫌弃你丑,不嫌弃你一日八碗饭,更不嫌弃你是个妖精。

还请你此生莫要嫌弃我生有一头红发,嫌弃我害你背着骂名,做了乱臣贼子的妻房。

倘使有余力,日后带我的骨灰到山林之间,我愿同阿梨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rdquo 他推开秋梨,颤颤巍巍站起来,目光如炬,望着荇,&ldquo放了她。

&rdquo 荇冷笑道:&ldquo凭什么?妖孽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我带她去见父王,可是为了给你顶罪,好四哥。

&rdquo 季裔嗤笑,&ldquo可是,我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不想再活下去了呀,阿荇。

&rdquo 秋梨红色的尖利爪子刺入了季裔的手心。

她不舍得自己的夫君,满面泪水,像是泡了水的梨子,依旧十分难看。

季裔把枕边新折的梨花递给秋梨,手掌抚摸着她的脑袋,叹息道:&ldquo我答应了娘,阿梨。

&rdquo 四公子跪在了地上。

他不看他的父王,百念成灰,却口噙笑意。

&ldquo千卫校尉可是你一手操控,季裔?&rdquo郑王看着儿子,淡淡问道。

&ldquo是。

&rdquo季裔垂头。

&ldquo为何?孤待你有何不薄之处?&rdquo郑王握紧了扶手,面色依旧不变。

&ldquo没有,臣身为养子,深受君恩。

&rdquo养子季裔笑了。

&ldquo你可有同谋?&rdquo郑王呼吸不畅,闭上了双目。

&ldquo有。

&rdquo季裔猛地抬起了头,兴奋道,&ldquo养子季裔的同谋正在这大殿之上!他们与我共谋郑室,共谋荇位,辗转反侧,预除王与世子,日夜忧思,苦不成眠!&rdquo 季裔双手反缚,后背被鲜血拓成一条溪流。

他站起身,哈哈大笑地指着前列中的两人,朗声道:&ldquo臣有同谋,与大公子伯清谋,与六公子芥谋,与王侧妃谋!&rdquo 伯清和芥瞬间大惊失色,跪出官列,齐齐大声道:&ldquo父王,儿冤枉!&rdquo 福太傅呵斥道:&ldquo罪臣季裔,你可有证据?&rdquo 季裔从胸口掏出几封信,砸到芥脸上,他的语气益发兴奋,好似等了许久,就在等这一刻,&ldquo这一份,是芥和我今年三月暗里私通的信件,他告诉我,世子荇对我怀愤许久,若不行动,恐失良机;这一份,是芥弹劾我造反之后所写,他说自己费尽心机,教我众叛亲离,只为让我下定决心,带军中死士早些起事;第三封,芥说,若我起事,杀了王与荇,日后他登大宝,定然封我做千骑将军,万户之侯!&rdquo 芥瘫坐在地,额上忽然生出了汗珠,他不敢置信,大吼道:&ldquo我从未和你通过这样的信,季裔,你这下贱的夷人杂种,怎么敢这么冤枉我!&rdquo 季裔大踏步上前,拖着的锁链上全是血迹。

他拽住芥,冷笑道:&ldquo我是不是杂种,你和你娘最清楚,不是吗?&rdquo 一旁的伯清看着如山一样的季裔,嘴唇嚅嗫许久,却说不出话。

太傅把信件拾起,递给郑王。

郑王面色复杂地看了季裔一眼,许久,才道:&ldquo是芥的笔迹。

&rdquo 芥猛地磕头,额头都渍出了血印,他惶然,撕破喉咙道:&ldquo儿臣冤枉!我从未写此信,这是,这是季裔心思歹毒,仿我笔迹,为了铲除我,为&hellip&hellip为&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为了什么?&rdquo郑王冷笑。

荇眼底一片阴郁,不明所以地望着众人。

芥却如同被掐住嗓子的母鸡,瞬间说不出话来,他心思一转,不停地磕头哭泣道:&ldquo这都是我母妃的主意,这是我母妃为了把我拱上世子位做的事,她最清楚我的笔迹,是她仿的,是她,是她!&rdquo &ldquo与王侧妃何干?!&rdquo福太傅厉声道。

芥却喃喃道:&ldquo父王是知道的,我母妃嫉妒成性,当年王妃有孕在身,她便买通宫婢医女,在安胎药中下慢性毒药,害得王妃娘娘早亡,害得大哥早死,荇也一直体弱多病,养在别院。

她一贯如此恶毒,她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与儿臣无关啊!&rdquo 荇握紧了双手。

朝中众人鸦雀无声,他们不确定再继续听下去会不会惹起郑王大怒,虽然这些事,聪明灵通的高位臣子早已心如明镜。

芥神经质地望向四周的龙柱,他道:&ldquo不对,大哥没有死,大哥没有死。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dquo 大公子伯清狠狠踢了芥一脚,芥又惶惑不安地闭上了嘴,望向了上位&mdash郑王的眼中正闪过极度的痛苦和快意。

&ldquo王侧妃谋害王妃一事,稍后孤亲审。

&rdquo郑王有些疲倦地道。

&ldquo为何现在不审?为何当年不审?您需要什么?物证还是人证?若要人证,我就是最大的人证!这些红发从未消失!&rdquo季裔悲凉地望着他,大声道,&ldquo母妃死前痛苦地呼喊着您的名字六个时辰,可是您却不去瞧她一眼,任她那样孤单地七窍流血而死。

她抱着我,问我为什么,她抓着我的手,眼中的血泪好似河流一般,我担心那条河流干了,母妃便去了,我用巾帕不停地擦着她的眼泪,可是她依旧被人毒死了。

她死不瞑目!&rdquo他指着荇道,&ldquo荇甚至被强制送走,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我把那块巾帕埋在宫外的树下,我等着您问我母亲是否还留下什么遗物,我等着您忽有一日对我说,我思念王妃,我便把那块带着她的血的帕子给您看,告诉您,娘一点也不恨您,她不舍啊,那么不舍得离去,任凭血泪流干。

可是,郑王殿下,您从未问过一句关于我娘的话,甚至任由王侧妃剜走我的心头肉,任由她欺辱我娘,任由她毒死我娘!&rdquo 郑王把御案上的奏折全部砸到了季裔脸上,咬牙冷声道:&ldquo住嘴,你这妖孽没有资格唤阿湘娘!&rdquo 季裔哈哈大笑,无限凄凉道:&ldquo对,我是红毛妖孽,我是养子季裔!&rdquo 荇心中一痛,却收敛神色,咬牙道:&ldquo父王,请处置逆贼季裔和成芥,大哥伯清似与此事无关,还望父王明察秋毫!&rdquo 季裔一步步走到伯清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ldquo你和芥不是一伙的吗?你不是受王侧妃和芥所托,来做荇身旁的细作,挑拨他同我之间的关系吗?你如何无罪,你同我一起造反,你甘做芥的走狗,我这反贼说你有罪,你怎能无罪?&rdquo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

热门小说推荐

领主沉迷搞基建[穿书]

夏佐伊因系统穿越到一本以中古西幻不现实向为背景的小说中,成了一个漂亮精致的小领主。 性别男,爱好男,文里是炮灰。 在女主玛丽苏光环的照耀下,为了推动剧情发展不断脑残,最终被定罪并受绞刑痛苦而死。 穿过来后,夏佐伊摸着白嫩的脖子想,我死都不搞gay,我搞基建。 谈恋爱不如基建!请让我独自美丽!谢谢! 教皇/公爵/领袖:我们同意了吗? 这里,上层人士与下层人士阶级分明,等级制度森严。 这里,食/

女配逆袭的99种路线

她问,不当女配可以吗? 系统说,【不可以,因为这是女配逆袭系统。】 方云大怒,男主、女主,个个自带金手指,我啥都木有!逆袭什么啊逆袭! 系统娇羞地表示,【你有我啊】 方云继续怒,你有啥用啊!啥忙也帮不上! 系统立刻回答,【我有温馨小提示哦。】 无奈的方云破罐子破摔地表示,我是女配又怎样!我就要用一腔热血斗败你们这些金手指! /

恶毒男配不争了[重生]

生前,晏暠一直不明白,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为何父母总是偏爱弟弟,把所有好的都给他,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得不到关注。 越是如此,晏暠便越是难受,越是不平,于是处处都和弟弟争。只要是弟弟想要做的事情,他也去做,并且做的更好。 但明明他才是做的更好的那个人,却始终得不到周围人的认可,父母,老师,同学,朋友望着他的眼神都是嫌弃的,说他善妒,自私,喜欢抢别人东西。 一直到死,晏暠才明白,他抢的是主角/

被她迷了心[娱乐圈]

闻妺嬉美貌绝世,气质矜贵优雅,是娱乐圈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胚子[妺嬉(mxī)] 偏偏影帝施哲言是个神经病,对女人心理性厌恶 然而后来 狗仔:#惊!施影帝与一闻姓女星街边拥吻# 众粉丝:骗子!大骗子! 说好的对女人冷漠又无情呢! 而此时的施哲言却在掐着闻妺嬉的后颈,惩罚似的咬着她嘴唇:以后不准对别的男人那么笑,嗯? 黑眸里的火热与占有欲,犹如狂风骤雨 女主本性与气质并不符,反差萌狗崽属性 总之/

如何成为白月光[快穿]

白檀,一个被扔在阳光福利院的孤儿,因脖颈处带了块檀香木,遂得了这个名字。 机缘巧合之下,一个名为成为白月光的系统找到白檀,致力于把他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诗词歌赋无所不精,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才华,更有颜值,铭刻在主角灵魂深处的白月光。 白檀兴奋:那可真是棒棒哒。 从此以后,一人一系统游走在各个世界,所向披靡,一不小心,撩了不该撩的人 白檀: /

师姐她画风清奇

虚假的反派:杀人放火谋害主角 真正的反派:热爱核平是主角的好师姐 再具体点,用两个字概括言曦 言曦看着自己身前的三个分属于三本龙傲天小说的男主们,三个人在她这里的名字:万剑穿心,碎尸万段,魂飞魄散。 嗯,自己未来死的很惨 言曦: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某筋脉尽断的前天才:我会被侮辱,会被打骂,但是我要忍莫欺少年穷? 被下毒虐待的小可怜:果然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 被迫入魔的废人:我如今这样,/

每日热搜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