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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昭卷·嫁狐(1/3)

有姓有苏,灵宝之狐。

世代居隐僻,慕繁盛,好嬉闹,性霪乿,与人为婚。

&mdash&mdash《雅品》之卷一五·万妖格 扶苏做了个梦。

他的父亲在宏定殿中大宴群臣,阿觉、三弟带着其他的小兄弟到了殿外放爆竹,留他一人坐在殿中,面对那些或苍老或年轻,但看着他,无一不充满深意的面庞。

他觉得殿中十分热,可是坐得却比方才直了些,面无表情地吃着身旁的食物。

环顾四周,只有郑贵妃在。

郑贵妃与母亲同岁,却看着比母亲美艳年轻许多。

不知为什么,高高在上的陛下会那么喜爱郑贵妃。

他读过历代陛下召幸女子的笔记记录,比起其他陛下对宫中女人一月中有三日宠爱便被称作过宠,八日以上称作专宠而言,他的父亲,一月之中,有二十日在贵妃宫中度过,这该称作什么? 三朝元老陈宰辅年迈致仕之前,曾因此问陛下:&ldquo中宫何事有失,致陛下行事如此偏颇?&rdquo他的父亲的回答,他至今不懂。

陛下如是答道:&ldquo贵妃于你们是红颜祸水,于我却不是。

皇后于你们贤德可靠,于我已非如此。

&rdquo 扶苏坐在群臣面前,透过额帽上的珠帘,看着那样一张张遥远的不怀好意的面庞时,竟益发平淡下来。

人本该如此的,不是吗?厌弃的永远比得到的多。

他的母亲,只不过是陛下众多厌弃的东西中的其中一样。

而他,即将变成另一样。

他饮下桌上的白浆,身体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变得忽冷忽热起来。

他僵硬地坐着,众人的权势、欲望都在金灿灿的大殿中堆积着,它们压向他,又变成一张张狰狞的面庞。

陛下忽然转向他,冷漠地问道:&ldquo太子,何谓臣?&rdquo 他似坐在冰盆中,上身却被热油泼了一般,冷热交替,痛苦不堪。

何谓臣?再望向远处的下位,他们却全变成了饥饿垂涎的畜生。

他指着它们,对他的父亲说:&ldquo陛下,豺狼虎豹皆是您的臣。

&rdquo &ldquo你呢?&rdquo他的父亲从王位走下,走到他的身旁,然后,俯身问他。

扶苏觉得身上的皮几乎被热毒褪去一层,他强撑着,却不语。

他不是,不是陛下的臣子。

即便这人世全部对他俯首称臣,他也不会如此去做。

一身黑袍绣龙的父亲,冷漠地把他从座位中提起来,打了一巴掌。

梦中的他,似乎更弱小,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连他也早已不记得,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ldquo不是,我不是陛下的臣,豺狼虎豹也不是我的臣。

&rdquo他被陛下那样高高提起,身材瘦小得连脚也无法点地,却平静地垂下额帘回答。

陛下望着他,那眼神像是对着厌恶至极的仇敌。

他明白,他被当作一只小猫小狗丢弃的日子兴许不会太远了。

那时,是他最后一次,让陛下以及任何一个人看清他眼睛里的东西。

他与他的父亲对视。

父亲。

以后,再也不会了,无论多么痛苦,再也不会了。

扶苏醒来时,面庞正缩在柔软温暖的貂皮中,浑身还是忽冷忽热。

另一张苍白丑陋的面容,贴在他的脸颊上。

&ldquo奚山。

&rdquo他唤她的名字,声音却因生病变得沙哑低沉。

扶苏体内似入邪气,发了热。

已有两日。

她过了许久才醒来,揉了揉眼睛,问他:&ldquo怎么了?&rdquo &ldquo饿了。

&rdquo扶苏觉得饥饿如此难以忍受。

他无法诉说自己痛苦的感受,一切痛苦都变成了饥饿。

奚山君伸出蜷缩的右手,张开时,已经出现了一簇灿烂的火苗。

她的面容在火花中依旧黯淡无奇,却奇异地柔和起来,&ldquo起吧,该吃晚饭了。

&rdquo 扶苏点点头,待那火花安稳,看着她的目光,除了一点未竟的冰冷泪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随着她一起到了食寓。

翠元依旧不在,去了年水君处玩耍。

如今已然接近过年,年水君公务繁忙,不怎么搭理他,可是翠元是个认定朋友便不大会变通的妖怪,他不会因此而减少热情。

扶苏低头吃着米饭,偶尔夹起一点咸菜。

他一贯如此安静而不引人注目,可是,今日,吃着吃着却忽然十分困倦,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整张脸都埋到了粗糙的土瓷碗中,竹筷掉落在泥地上的声音也显得如此的尖锐。

四三走到了扶苏的身旁,晃了晃他,可是,这孩子却瞬间歪倒在了地上。

奚山君从上座上站了起来。

二五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用脚碰到了扶苏的衣袖。

袖子下的皮肤显露出来,肿胀得骇人。

&ldquo让开。

&rdquo奚山君迅速握住了扶苏的手腕。

她把一把脉,却是时沉时慢,让人听不清楚。

她给他输入一些妖力,扶苏仍全无动静。

&ldquo他怎么了?&rdquo三娘惶急地从猴子中穿过,也扶住了扶苏。

奚山君额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又再次把了把脉,却依旧毫无所获。

三娘摸着他的额头,依旧是滚烫的,咬牙切齿地对奚山君道:&ldquo他的热还没退!&rdquo 奚山君脱掉他的鞋子,他的脚也已浮肿得不成样子。

三娘瘫坐在地上,开始捶奚山,&ldquo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就不该把他交给你!他是个小皇子,不是你这样的山贼妖怪。

你却让他每日吃这些东西,睡那样冰冷的石洞!&rdquo 奚山君不耐地拍掉三娘的手,&ldquo等他死了,你再哭岂不更好?&rdquo 说完,便背起扶苏,朝食寓外走去。

奚山君似有所悟,终于明白之前梦中为何牵涉到扶苏,许是扶苏背着她,染到了瘟疫之气也未可知。

只是他年轻,熬到了如今才发作。

&ldquo君父,你要带公子去哪儿?&rdquo三六刚从灶舍出来,用围布擦了擦手,看到奚山君和扶苏要离开,愣了愣。

&ldquo你这倒霉孩子,给公子吃了什么?!&rdquo三娘无处发泄,一把抓住无辜的孙子,开始撵着他打。

&ldquo不用担心,灵宝君总有办法。

&rdquo奚山君回答三六,背着扶苏,继续往山下走。

灵宝君住在灵宝山。

如果把奚山比作穷得一条裤子穿一辈子的穷娃,那么,灵宝山就是富得看着隔壁家孩子奚山吃着糙面馍馍,就羡慕得拿自己家的白面馍馍去换的地主家的娃。

灵宝君是个有钱且十分慷慨的老妇,原身是只狐狸。

灵宝山养什么都能很轻易地成活,比起奚山,这里简直是一块福地。

起初,一千多年前,灵宝君还是一只带着八只小狐狸在灵宝山艰苦度日的寡妇狐,没有妖识之前,她似乎便是个风流的狐狸,因她的八只崽子的爹都不是同一只公狐狸。

有一日,灵宝山从天而降一个玉白的细口小瓶子,长得颇好看。

灵宝君爱臭美,整日顶着小瓶子在山中行走。

不知为何,那段日子,出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妖怪要抓住她,宰了她。

灵宝君被逼得走投无路,护着八只小崽子,坐在山崖下掉眼泪。

可天却并未因为它们的悲惨而显出丝毫的阴霾。

但灵宝君忽然福至心灵,想到这一切的倒霉运道,兴许与她顶着的小瓶子有关系。

她愤恨地摔碎了小瓶子,却突然从瓶子中冒出一股浓烈的青烟。

青烟瞬间变成了白胡子老头。

老狐狸并小狐狸看呆了。

老头说他是天上的老神仙,炼丹炼得记错了日子,提前打开了炉子,里面的妖怪竟然都变得暴躁而威力百倍。

它们撵着他打,要同他同归于尽。

老神仙没办法,想了个法子,躲在了丹房里的小瓶子中。

谁知徒儿不小心,把瓶子当成无用之物,随意扔到了人间,这才被灵宝君捡到。

妖怪们闻风跟了过来,把可怜的一家九口几乎逼到绝路,在瓶子中的老神仙觉得自己忒不厚道了,便犹豫着要不要出来。

正在此时,灵宝君砸了瓶子。

从此,寡妇狐走了运。

这不知名字的老神仙出于歉意,给了灵宝君几颗丹药,并把这老狐狸收作人间挂名的徒儿。

灵宝山吃的喝的应有尽有,九只狐狸孝敬着,老神仙过得十分惬意。

等到灵宝君法术精进些的时候,天上降下旨意和天兵,剿灭了一群精神错乱的妖怪,把老神仙接了回去。

灵宝君没过几日便化了人,吃了丹药,妖力大增。

近百年前,在一众山君中,她第一批飞升成了仙,正式接管灵宝山。

灵宝君记得师父的恩德,所以待人一向慷慨大方。

她师父据说姓李,是天上有名的炼丹仙,传授给她不少炼丹的妙方,故而众妖仙有了病痛,都爱找她治。

她处处都好,独有一处不好。

但凡逢到平头正脸的公妖怪来此医病祈丹,灵宝君总是以娶自家的老小为交换条件,否则不治。

公妖怪每逢此时,无论病成什么德行,都立刻生龙活虎,精神奕奕地逃之夭夭。

提起灵宝君,就不能不提她家的狐狸小妞。

灵宝君一并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

因她的风流性子,孩子们多少遗传一些,对男女之事的花花肠子总比别的妖怪多一些。

三个儿子刚刚化人,就被山下的女子迷了眼,哭着闹着要去人间寻找幸福。

过了两年,大儿子被妻子家请的道士打瘸了一条腿,哼哼唧唧地单腿跳回山上;又过了两年,二儿子瞎了一只眼回来;三儿子持续的时间长一些,据说迷住了人间的一个县主,可是县主未过几年,又迷上了一个美少年,暗中谋划杀夫,狐狸三少黯然地趁夜逃回灵宝山。

从此,三只公狐狸每夜对月伤春悲秋,望着山前的淡海长吁短叹。

四个初初长成的狐狸小妹吸取教训,不再去人间寻找伴侣,嫁给了生得俊俏些的公妖怪。

但诸位皆知,既是妖怪,又大多非天生美貌的族群,生得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儿?狐狸小妹们花容月貌,个个都觉得自己委屈,总去人间养些漂亮的小情夫,以慰寂寞。

公妖怪夫君们听闻,竟到人间把那些情夫给生吃了。

狐狸小妹们更荒唐,听闻此事,又把自己的夫君们给吞了,搬回灵宝山,随母亲一同做寡妇。

从此,老幺狐狸小妞虽渐渐长大,但绝无公妖怪问津。

灵宝君一想起此事,就老泪横流,点着一众女儿的头道:&ldquo我不记得我养的是一群黑寡妇啊,怎么就能脑缺到把丈夫给吃了呢?&rdquo 灵宝君也因此事,日日把小女儿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不肯让她跟姐姐们一起玩耍,生怕最后的女儿也学了坏毛病。

狐狸小妞唤秋梨,长得跟秋梨也有些像,身材臃肿,满面斑点。

性情倒十分好,没有姐姐们的半分凶悍,但因从未见过生人,所以很有些怕羞。

奚山君把扶苏背来时,秋梨怯怯地躲在老母亲身后,看着一向熟悉的奚山君和她背着的全身都肿了的怪人。

&ldquo奚山君来了。

稀客稀客。

&rdquo灵宝君抿嘴笑了笑,拿着龙头拐杖指了指肿了的扶苏,&ldquo他是谁,如何了?&rdquo 奚山君笑道:&ldquo仙君且看看吧,似乎不行了,我查不出病症,只能向仙人求助。

&rdquo 灵宝君满眼笑意地瞅了奚山君一眼,颇意味深长地道:&ldquo你应是知道我这处的规矩吧?&rdquo 秋梨羞红了脸,垂着头,不敢看奚山君。

奚山君却嬉笑道:&ldquo知道知道,我保证秋梨姑娘嫁给好人家。

&rdquo 灵宝君绷紧脸,吓唬她道:&ldquo可不许你拿你们家的那群猴子搪塞。

他们太穷,秋梨一天食八碗米饭,你们家养不起!&rdquo 秋梨羞得耳朵都红了,嗔怪地看了母亲一眼。

奚山君拱手喏喏:&ldquo我们家这样穷,哪里配得起姑娘呢?我说的好人家,可是人间的好男儿。

&rdquo 秋梨的脸变白了,面目上的点点斑点更加清晰。

灵宝君皱眉,&ldquo人间不可。

人间的男儿都显浮躁虚荣,不成体统。

虽说我们家世代与人都有些联姻,但这些年,我奉法旨,去人间巡视夜游,见每家每户顶上都是黑烟滚滚,便可知,如今人心不古,已不复先圣时期教化。

&rdquo 奚山君笑道:&ldquo这样家中冒青烟的岂不一目了然?总有好人选,仙君大可放心,都交给我。

&rdquo 灵宝君犹豫一阵,可看了看女儿的容貌,最后还是点了头。

她拄着拐杖去瞧扶苏,拿拐杖奇怪地在扶苏身上敲打一番,才吃惊地拿长袖掩面道:&ldquo这孩子竟染了疟疾。

快抬走,快抬走,治不得了,治不得了!&rdquo说完,便要闭门送客。

奚山君也吃了一惊,诡异地看了扶苏一眼,问道:&ldquo真治不好了?&rdquo 灵宝君拉着女儿离得老远,怒道:&ldquo我还骗你不成!也劝你早些把他烧了,不要遗祸我们千里一脉!&rdquo 奚山君蹙眉许久,才踢了蜷缩成一团的扶苏一脚,冰冷地笑了,似乎还有些松了口气,&ldquo这样,也就没办法了。

你时运不济,莫怪我。

&rdquo 郑国国都七商最近几日,搬进了一家大户,不知世系何家,但排场不小,家资颇是肥厚。

这大户初到七商,便高价盘了十几家酒家、茶社、布坊、染织场、珠宝铺子、楚红馆,惹得一众大商眼红热议。

听说当家的是个老头儿,姓有苏。

这姓颇怪,倒像是上古氏族,只生得几位姑娘。

他们家的大姑娘管着珠宝铺子,据说戴着帏帘出铺子,一阵邪风刮过去,把纱帽刮掉,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全七商的男子都沸腾了,到有苏家求亲的人挤满了宅前的大道。

谁知有苏家老不死的竟挺着肥油肚子,捻着花白胡子道,他们家前四位姑娘皆是新寡,要娶可以,概不奉嫁妆。

至于最小的姑娘,奉全部家资,但非状元之才、将帅之勇不见。

五姑娘怯怯地躲在门内,邪风未吹,众人也鼓足了腮帮想要自个儿吹起纱帽。

姑娘羞得捂着纱帽,大脚丫往内宅跑,那如球一般的身躯瞬间感动了所有男人。

世家豪商公子呼啦走了一大半,穷家男子涎皮赖脸盯着老头儿喊岳丈,有苏老爷跷着腿坐在黄金椅上修指甲,挑起八字浓眉,看了穷家男子一眼,啐道:&ldquo你也配!&rdquo 方才还熙熙攘攘挤不动的街道,这会儿已经没有人烟,除了歪在有苏府门前,一直沉沉睡着的瞧不清脸的乞丐。

有苏老爷阴沉地瞧了乞丐一眼,漫不经心道:&ldquo把他给我打走。

&rdquo 扶苏醒来的时候,是在深夜。

四周鸡犬不闻,他发着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却发现此处并非奚山,而似乎是人间。

天上星子这一夜十分灿烂,他瞧着星辨了辨位置,才发现此处竟是在中南之处。

约莫&hellip&hellip是郑国。

扶苏从未来过郑国,只知此处是他七皇叔成据的封地,在大昭算是个千乘之国,国力十分雄厚。

国中聚集做生意的胡人偏多,流动之人颇多,颇难管理。

但七皇叔成据亲生四子,收养四子,八位公子都素有贤名,一人分管一处,成据不偏不倚,对八子同等对待,把郑国治理得倒是井井有条。

扶苏未被扔进定陵中时,听闻七皇叔家中因立世子之事,几个育有子嗣的侧妃正闹得人仰马翻,八个公子也各有派系,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世子之位本应由正妃之子荇接任才合乎礼数,但郑王妃死得早,几位侧妃皆出于世家名门嫡系,身份颇是高贵,缺少母亲保护的荇的地位便很是尴尬了。

荇有掌管钱粮的养兄伯清相助,本来松了一口气,可转眼,掌管兵马总司的四兄季裔与六弟芥最近又走得似乎十分近,他十分焦灼,惶惶不可终日。

荇今年十七岁,正是娶妻的好年岁。

之前因太子暴毙,按国礼守丧一年,过了年开了春,便要过生辰了。

扶苏脑中的信息一晃而过,却从未有一件放到心上。

他抬起手,上面青青紫紫,肿胀未消,有些细碎的小伤口竟流出了黄色的脓水。

他读过一些医书,自己也懂些病症,但见自己浑身是泥,被丢弃在旁国的油腻巷子中,心中便明白几分了。

应是&hellip&hellip治不好了吧。

他忽然想到了那日病中醒来时看到的奚山君,火花中,丑陋也有了温馨隽永的味道。

他知道,那妖怪任性古怪如斯,有一日若非吃了他,便是弃了他。

没有谁必须得对谁付出真心实意,他这辈子得到的亲切都有限,又何谈喜欢。

扶苏理了理病中混沌的脑筋,清楚了,不自觉就走在了一栋栋民居之间。

月上中天,四野清晰,房瓦泥坯因年代久远,还散发出阵阵腥气。

米铺、豆铺、饭馆、酒肆,扶苏嗅到不同的气味,一间间走过,心中也默默念着。

他与旁的人,关心的东西总是不大相同。

到了郊外,终于寻到一口井,接了水上来,浑身酸痛的感觉更甚。

拿水擦拭了脸和身体,映向井水,才发现,自己已经面目全非。

唔,病得看不清脸了。

啊,包子。

扶苏这样想着,忽然想起奚山君东倒西歪的包子头,困意和饥饿再次涌来。

他靠着井边,沉沉睡去。

不知为何,他这次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想,等到他醒来,便是时候去找另一条生路了。

这条路上,没有奚山君,也没有那么多妖怪。

他又想,这辈子定然还会再见奚山君一面。

到那时,他们称得上故交,他便可替她梳一梳头发,不至于如今这等尴尬,看到她那等杂乱的长发却无法伸手摸一摸。

可待扶苏醒来的时候,却看到一众黑压压的人头。

他被附近的邻人团团围住,他们手中都拿着石块,凶神恶煞又颇为忌惮地看着他。

&ldquo你用了井水吗?乞子。

&rdquo一个年纪大的老者皱着眉问扶苏。

扶苏点点头,黑黑的眼珠望向众人,不明所以。

&ldquo砸死他!他喝了井水,分明得了疫病,还敢用井水!&rdquo众人尖叫起来。

&ldquo慢着。

&rdquo老者似乎是此处的里正,举起手,众人暂时安静下来。

他又问扶苏,&ldquo你可是郑国人?&rdquo 扶苏摇摇头。

他站起身,想要离去。

本以为到了郊外,人烟稀少,便可暂避一避了。

老者的面容却瞬间变得阴狠,大喝道:&ldquo不准放走他!他没有户籍,不是郑国人!打死他,把他的尸体烧掉!&rdquo 人群把扶苏围得更紧,他们拿着石头,带着疯狂和说不出的兴奋,狠狠地掷向了他。

那些石头带着棱角,划破了扶苏的脸颊和衣服,血和脓水溅了出来,飞落在人群身上,他们惊呼一声,恐惧道:&ldquo这乞子竟然把病传给我们,太可恶了!&rdquo &ldquo不要用石头,把他烧死!快,拿火把来!&rdquo老者一声长呼,他的脸上也溅到了脓血,十分气愤地拾起一支长长的竹竿,狠狠地打在了扶苏头上。

扶苏的身体极度虚弱迟钝,并不能躲过,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

他双手依旧未蜷缩,一手向天,一手抚地,平展而坦率。

这是他第二次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敌意,可是无力回天。

第一次是被封到棺木中,合棺的那一刻。

他因为无法承受的彻骨之痛,瞬间睁开了眼睛,却眼睁睁地看着棺木合上,所有的光全部消散。

最后一刻,合棺的人那张裹着白绸的面庞上,嘴角还留着一丝明显得意的微笑。

而这微笑,是因为自己的死亡。

眼前这些人的愤怒与兴奋,也是因为自己即将死亡。

他把第一次死亡藏在心中,平静的心却打破了。

然而,到了第二次死亡,却发现,在这样的人世,不与任何人牵连,这样静静活下的想法也是行不通的。

第一种毁灭让他痛苦,第二种毁灭换来了原始的认知。

到底是存在造就了毁灭,还是毁灭使他意识到了存在,扶苏已经无法辨明,可是,那根竹竿打在自己头上的一瞬间,所有的痛苦却让他再一次有了一定不能流眼泪的警觉。

他想起了那只泉水变成的手,纷繁的记忆定格在那只手上,当时奚山君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伸出了手,可是所有的旁人的手中握着的都是杀死他的利器。

扶苏无从选择,握住了那根冰冷的竹竿。

老者一颤抖,把竹竿迅速扔了。

扶苏扶着竹竿,艰难地站了起来,所有的人却下意识地因为他的疫病后退了一步。

一个年轻人拿出了火种,他一边警惕地看着扶苏,一边递给了里正。

里正似乎安了心,他点燃起火把,猖狂地把火把往面目全非的扶苏脸上映去。

老人瞪大了浑浊的眼珠,等待扶苏后退,或者痛苦卑微地求饶,所有人也再一次放松。

手中握有绝对会胜利的利器,让平凡的他们变得更加勇敢,也更加卑鄙。

可是扶苏毫无表情地伸出肿胀的手再一次握住火把,他把手攥得死紧,尽管烤灼的红炭把他的手烧得一片血色淋漓,可是扶苏握紧的手益发紧了。

所有的人都拿出了火把,他们已经没有兴趣围绕着一只肮脏腥臭的老鼠打转,他们决定立刻解决这个卑贱的少年。

于是,所有的火把都投掷到了扶苏身上。

白色的沾了泥土的袍子瞬间燃烧起来,扶苏看着自己的衣衫被点燃,火舌蹿向他的胸膛和头发。

在明亮的火光中,那些疯狂的面容,阴影也更加厚重。

扶苏低下了头颅,如果前一秒他还在以天下之子的身份和心理平静地瞧着这群人,那么,这一刻,他却掉下了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因火光而黯然失色的眼泪,这是为了他的父民。

多么可悲的父民,生平这样团结,竟只是为了残害另一个人。

历代的太子都被教导要爱君爱民,可是,瞧,有些太子不是被君杀死,就是被民屠灭。

倒霉些的,譬如扶苏,在有生之年两者都碰见了。

所有的人都恐慌了,他们看出势头不对,火光中的人在朝他们一步步逼近。

扶苏觉得烈焰快要把他的心挤压出来,他觉得世间剩余的一切统统是假的,可是,让别人也随着自己一起痛苦或许才是真的,只有从别人的惨叫声中才能明白自己的痛苦生的是什么模样。

他们尖叫,他们逃离,他们甚至不知为何会变成如此。

得了瘟疫的肮脏乞丐不应该沉默地任他们欺辱吗?不该哭着祈求他们的原谅吗?不该静静地跪拜在他们脚下等死吗? 火烧尽了扶苏的衣服,眼泪只会如油一般,让火烧得更旺。

如此卑微的王子,如此辛酸的一生,如此残忍的死亡,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是,走到那些人之间的最后一刻,他却停住了脚步,闭上了眼睛。

他沙哑道:&ldquo你们走吧。

&rdquo 扶苏以前读书时,常常看到快意恩仇的游侠和坚定不渝的刺客,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杀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读到时觉得畅快,似乎报复是使失衡的心得到解救的唯一方法,可是,他并未从报复中体味到快乐。

这本不是一桩快乐的事,甚至会使死亡变得没有穷尽,最后的一丝存在的气息也因为恨意灰飞烟灭。

有些人并不明白苍天是怎么一个苍天,因你痛苦时它绝不会出现,可你欣喜时也定会让灾难隐藏在不远处。

远方来了一队骑兵团,首领是一个红发银盔的少年,他凝视着这一片火光,大手一挥,再次决定了扶苏的生死。

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冬季,可是,对于扶苏,这辈子,只有这个冬天最难熬,仿佛永远都过不完了一般。

扶苏除了奚山君外,又多出一个救命恩人。

他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只听到奴仆婢女唤他&ldquo四公子&rdquo。

扶苏除了胸前和左臂被火灼伤了以外,其他都还好。

奇异的是,他退了热,全身肿胀的病症也消失殆尽。

似乎是火把所有的脓血逼出,所以病便奇怪地好了。

这世上总有许多奇怪的事情是扶苏无法解释的,但是万幸,天奇怪地让扶苏活了下来。

四公子古铜肤色,眼睛明亮,力气很大,精力旺盛。

比起成觉的冷酷,这个少年的粗暴反而显得十分明朗清晰。

他不高兴了,便一锤下去;高兴了,一锤再下去;伤心了,随行的宫侍要陪他舞起两把大锤;兴奋了,把剑劈进树中一阵乱搅。

总之,是个武疯子。

但是,这个武疯子有个奇特的爱好,他喜欢捡东西,尤其是半死不活的。

他把自己当作观世音菩萨,他心地善良,善良得可怕。

谁能想象堂堂七尺好汉常常抱着一只受伤的小兔子眼泪汪汪地喊&ldquo乖乖&rdquo,谁能想象他的院子里随处可见受伤未愈到处乱窜的小动物,谁能想象小猫小狗趴在这样男儿头上,他吃一口,猫儿狗儿哄去一半。

扶苏深刻地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得救。

他看着四公子的排场,隐约清楚,眼前的这位四公子兴许也是他诸多堂兄中的一名,他好像见过他,但是已经不记得这位堂兄的名字。

大昭有百国之多,扶苏有三百多个堂兄弟,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几乎不可能。

既然在七商,那么这四公子应该是七皇叔的子嗣。

四公子似乎很喜欢扶苏,摸着他的伤口,眼睛亮晶晶地问着&ldquo还疼吗&rdquo,好像扶苏是个可怜的小动物。

扶苏黑黑的眼珠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没错,很疼,尤其你那只跟铁块一样的大手拍到左肩上的一瞬间。

他眼睛不眨地看了四公子一会儿,才指着他的头发问道:&ldquo为什么是红的?&rdquo 四公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含糊道:&ldquo我是父王拾回来收养的,我娘是海外的夷人。

&rdquo &ldquo你生得不像是夷人。

&rdquo扶苏淡淡道。

四公子的面容虽比旁的成家子弟粗犷一些,但明眼看来,还是昭人的清秀。

傍晚时,宫侍忽然一声尖叫,吓了四公子一跳。

这人掐着嗓子说:&ldquo公子,明天要见太傅,你的作业还没做!&rdquo 四公子浑身一抖,瞬间像被吸干了汁肉的柿子,瘪了下去。

有书侍端着碟子和一摞书纸出现,低头禀告道:&ldquo公子,据臣所知,您要作三篇关于粮荒的策论,十首赞年节的诗,三百篇书法,还有&hellip&hellip还有上次被太傅罚的五百遍抄书。

&rdquo 四公子瞬间站了起来,咆哮道:&ldquo你们是死的吗?我每日忙着军中事务,哪有空作这些?就不能长点眼,帮主子办妥了吗?!&rdquo 书侍抖着手,含泪道:&ldquo臣已尽力,策论作了两篇,诗作了八篇,书法不敢下手写,因您&hellip&hellip因您的字太&hellip&hellip太秀美飘逸,太傅罚抄的书想必不会细看,我便写了四百遍。

&rdquo 四公子放下筷子,拎起了锤,怒道:&ldquo反正就这些了,那福老儿若是再罚我,我便在父王面前同他拼了!看是我的锤硬还是他的戒尺硬!&rdquo 书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ldquo可不敢啊,好公子。

你若如此,臣等只好投江了。

&rdquo 扶苏许久没有吃过良米和新鲜的蔬菜肉食,他低头埋在碗中不作声。

四公子叉着熊腰,团团转了半天,表面恶狠狠、雄赳赳,可心中却有些发虚,思揣若做不完,那福老儿罚自己的时候定然不会手软,一帮兄弟个个精乖,在父王面前打个小报告,自己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上次因为踢倒了书桌,扬长而去,被父王逼着脱去外衣,背着枯树枝跪在太傅面前负荆请罪,一众兄弟为此嘲笑了他半年。

这种事,若再发生&hellip&hellip 他抬起眼,扶苏依旧把伤痕未愈的脸埋在碗中,斯文秀气且快速地吃着。

他眼珠子转了转,咬牙大喝一声:&ldquo我处于危难,这位兄弟,你救还是不救?&rdquo 扶苏抬起黑黑的眼珠,看了他一眼,干脆道:&ldquo我不识字。

&rdquo 四公子说:&ldquo他们说,你每日偷我的书看,而且都是很晦涩艰深的书!&rdquo 扶苏顿了顿拿着筷子的手,慢道:&ldquo除了策论,我却是不问国事的。

&rdquo 由于有帝国第一读书达人的相助,四公子顺利过了关,除了太傅把策论扔到他脸上之外,他写的诗竟然破天荒头一次得了赞扬。

太傅福先生听说是始皇派去寻丹药的臣子徐福的后人,据说他家祖先在海上漂泊许久,远至蓬莱,也没见神仙出没的痕迹,垂头丧气而返,却怕始皇怪罪,便隐姓埋名,漂移郑地生活,改姓为福,去了旧时的徐姓,祖辈都以做大饼为生,烙得一手好大饼,培养六七代,才出了一个会读书的福太傅。

福太傅是个倔老头,教学生读书时一板一眼,他深知将来的郑王位会在八个公子之中产生,对他们益发严格。

福太傅说一国之君持神器之重,小可利一方社稷,大可定乾坤万民,绝不可轻率,秉持骂是爱,打是更爱的原则,八位公子中不恨他的寥寥无几。

这老儿今日见一向难管教的四公子都顺利交了作业,便难得地笑了笑道:&ldquo今日聚而讲学,我便说个故事,同公子们谈些有趣的东西。

&rdquo 诸位公子警觉地瞅了他一眼,随后低头称是。

福太傅拿着戒尺,略微沉思,开了口:&ldquo殿下们,战国史可还记得?&rdquo 众公子又称是。

&ldquo七公子,汝可知,卫氏变法是哪一年?&rdquo 七公子起身,道:&ldquo孝公既定,天下大分大合,秦实蛮荒,民弱兵疲。

卫孙鞅,素贤,应公令,入栎阳。

三年,说变法修刑,公善之。

&rdquo 福太傅点头,&ldquo正是。

今日,臣说的便是公孙鞅入秦都之后的一段事。

估摸上下,应是孝公五年。

那一年,临洮粮收艰难,管粮仓的小吏却失察,留种的粮仓教几只灰鼠打了硕大的洞,又接连几日大雨,粮种全遭了湿霉,眼见下一年颗粒无收,饿殍遍野,臣斗胆,问各位殿下,若为秦公,当何如?&rdquo 众人思索片刻,粗想,不难不难,再细一想,瞄了嫡子荇一眼,都成了无嘴的葫芦,老僧坐定,谁也不做那出头的鸟。

福太傅淡笑,看了看座下,开口:&ldquo八殿下年纪最幼,且先说。

&rdquo 八公子年仅八岁,&ldquo啊&rdquo了一声,指了指自己,众兄弟低头,无人救他,瞬间义愤填膺,&ldquo打死那帮混闹的老鼠,诛它九族!&rdquo 太傅敲敲戒尺,依旧笑,&ldquo稚子天真,殊不知鼠辈最是猖獗,子孙无以计数,九族除尽,十族百族早诞矣。

况,虽是鼠祸,杀尽百世,救不得一方百姓,亦不济事。

&rdquo 七公子知道,接下来就是他,没得推诿,洒洒脱脱站了起来,&ldquo国家粮仓,总有一二可救济,派个使臣放粮就是。

&rdquo 太傅道:&ldquo七公子说得有理。

老臣再问,我朝开国至今,可曾放过粮仓?粮乃国本,临洮为大县,百姓十万,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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