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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来容纳我们彼此的时候,你才有权利来要求我,要求我为你做些什么!现在你没有资格! 如此对抗他,她并不后悔。
他们在现实中无法隶属没有归宿,他如此灵敏,早该如她一般内心洞明。
即便如此,她也早已知晓自己势必将跟随他,在这段感情里辗转流离。
哪怕不问时间和未来。
那一年春天跟随他去新加坡开会。
天气炎热,日日高温,白天她大多待在酒店房间里。
晚上他工作结束,如果没有应酬,会带她吃饭,散步,看电影。
她在楼下午后花园,捡到坠落在草丛里的缅栀子。
硬挺厚实的小花朵,有5片乳白色花瓣,橙黄色花心衬着青翠侧叶,芳香洁净。
回到房间,选择窗边一个角落,把定焦相机搁在窗台上。
从木百叶过滤之后射进来的日光,呈现涣散而轻盈的质感。
她试拍一张,发现脸部、脖子、手臂裸露出来的皮肤,光泽极为柔和自然。
无心所得,马上把握。
换上一条白色衬裙,棉和丝混织柔顺单薄的质地,低垂领口处有纤细蕾丝。
把缅栀子插在左边发鬓,长发流泻在两边脸侧,嘴唇抹上口红。
这样,对着木百叶窗口的光线,进行自拍。
光线在分分秒秒中发生变化,很快被暗淡暮色替代。
拍下约20多张照片。
事后,她在电脑里回放这些照片,看到一个全新的被发现的自己。
或许也是一个被重新创造的自我。
面容已有衰色,眼睛清澈似浸润泪水。
漆黑长发,白花,口红,手臂上刺青,衬裙,变幻莫测如同水纹日影的神情。
这是28岁的她,与一个男子热恋之中的她,被男子的感情和欲望重重包裹之中的她。
她知道,这是生命中极其特殊的一个阶段。
她从未有过这样珍重的时刻,如同珠贝中被磨砺的粗糙沙子,被孕育成一颗真珠。
只因通过与一个男子肉身和情感的联结,获得一种全然新生,透通空灵,熠熠闪光。
只因知道自己在爱与被爱着。
她没有告诉他,自他离开上海,她已经正式对从香港回来的定山提出分手。
她选择实话实说。
这是周庆长的方式。
她说,定山,我爱上一个有家庭的男子。
本来我打算离开他,与你结婚。
但我们感情强烈,确认无法分开。
虽然他目前不能跟我在一起,我依然决定要给他时间。
定山平静,说,庆长,其实你知道你时间无多。
你28岁。
他可否能够给你未来。
她说,这倒是次要的。
我只想得到自己期待中的感情。
我一直试图照顾你,庆长。
但这不是你能够获得满足的感情,是吗。
这是两回事情,定山。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其实我知道情爱欢愉如同清晨的露水稍纵易逝,即便如此,我也要得到。
生命的苦痛和悲哀太多。
哪怕一丝丝光线,也是我的所求。
我不寻求你的理解,我只希望你接受我的决定。
你可以离开。
庆长。
但如果你回来,我依旧在这里。
请你记得我的位置。
我很抱歉。
不。
你有你离开的自由。
我也有我等待的自由。
这只是我们各自的选择。
她想,他们能够如此轻省地面对和解决这件事情,大概因为她与他都性情不俗,不拘一格,所以态度简洁截然。
定山理解和接受人性幽微之处,这些存在极容易被随意放置粗暴轻率的世俗断论和道德质问。
但何谓规则又何谓标准。
他无法提供给她想要的东西,而她自知内心并未死灭。
她心灰意冷,但却从不轻易妥协。
她没有告诉清池她所做的决定。
她宁愿让他感觉她的生活独立自主,并不因他有改变,或者说,他不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可以得到她的全部。
他对女人的支配随心所欲,自身强大试图操纵一切。
这不是她想让他得到的立场。
因为无法在一起。
因为不愿意听从他的安排,搬去公寓,归属他的部分生活。
因为彼此相爱。
他只能制造机会在工作中把她携带在身边,来回颠倒。
只是争取能够与她一起共处的时间。
那年10月,他去首尔开会,替她买好机票,让她去找他。
他们在那里度过一星期。
他们认识刚好一周年。
他爱她,只能做出最大程度的安排和牺牲。
为了与她一起吃晚饭,尽量推托应酬早早回来。
知道她在异国他乡只身一人,只为与他相伴。
她在洗手间的梳妆镜前扑上粉,抹上唇膏,穿上桑蚕丝连身裙,盘出发髻,戴上耳环,跟随他出门。
那一段时间,她为他妆扮,不觉得麻烦。
曾经,她可以一件黑色羽绒服就打发一个冬天,即使白色小绒毛四处绽出也不觉得牵挂。
曾经,她是个在工作、旅途和行动主义的自我麻醉之中试图与世界脱节的人。
在恋爱时,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的美。
这是被一个男子以肉身和恋慕映射出来的美。
如果他离开,她独自一人,这被映射出来的性别的美,就将如日光之下的露水自行蒸发消失。
她很清楚。
他让她感受到自我在生命结构里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作为一个爱与被爱着的女人而存在。
他在门口等她,看她出来,轻轻吹出一声口哨,如同大学里读书的少年男生。
他说,庆长,你这样美好。
他从来都安然于他的表达,对女性有一种举重若轻的爱惜态度。
他已换上白色小蓝竖条的衬衣,深灰色裤子,身上淡淡古龙水气息,俊朗外形让人觉得妥当。
只是每次当他衣履整齐的时候,他就清晰昭显出某种社会化身份的存在。
他们的现实,分属社会秩序规则的两面。
他们在电梯里对着镜子拥抱,他说,我们可相衬。
她微笑不语。
现实中Fiona那样艳丽能干的事业女性,与他同属。
但清池个性复杂,对女人选择自有路线。
他与冯恩健这样敦实而出身良好的女子结盟,他享受于姜花瓶式的摆设和娱乐。
同时他需要庆长作为4500米高山之上的野生鸢尾存在,以此自觉生命没有被商业社会彻底吞没,还留有一丝天清地远的灵性。
此刻当下,一切无碍。
两个在异国他乡的男女,隔绝生活困境,脱离处境桎梏,暂时卸除负累。
携手而行,如同普世一对朝夕相伴的日常伴侣。
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饭桌下,黑暗中,人群中,马路边,入睡时,醒来时。
在坡道小巷慢慢上坡,寻找独具风格的餐厅。
首尔是粗砺而率性的城市,她却喜欢。
他们热衷平民化有当地风味的小餐厅,装饰简陋,灯火刺眼,热火朝天挤满喝酒聚会的人群。
他带她吃生螃蟹、生牛肝、煎牛肠、杂血汤,质料独特口味生猛的食物。
这个国度的气质,有一种热烈的阴郁难辨。
喝烧酒喝到半酣的程度也已悦人,浑身血液流动,暖意上涌。
他们喝得半醉,有时谈天说地,有时默默无言。
一直坐到店门凌晨打烊。
他领她去听迦耶琴的弹奏。
老年女子唱腔如此高亢有力,令人屏息。
这种声音表达,虽然语言不通却能心领神会,骨子里的压抑刚烈无由催人泪下。
他在一个星期里带她去听了三次。
他愿意宠爱她,让她获知丰富感受。
有男性渴望引领的强势和慷慨。
那天晚上,他借来韩国同事的吉普车,开车带她到很远海边。
已是初秋,晚上大风凛冽,冰冻刺骨。
海边餐厅遍地垃圾,地面湿漉漉,走路时不小心会跌倒。
提供的各式海鲜却极为新鲜泼辣。
铁丝网上的贝壳或生蚝,被火焰炙烤突然发出双壳打开的声音,令人觉得激痛。
她喝了很多烧酒,脸颊通红,连眼皮都红了。
觉得羞愧,用手挡住额头,轻轻发笑。
他低声问她,庆长,和我在一起,你可愉快。
她看着他,看到他眼里渐渐沉落下来的感伤。
他说,如果我们在很久之前认识,会是怎样。
如果我在结婚之前遇见你,会是怎样。
我嫉妒你生命里所有出现过的男人,我应该是你最先的最后的唯一的一个,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如果在年轻时遇见你,也许脾气不好会吵吵闹闹,但我知道我将会深爱你。
与你一起生活,生下一堆孩子,彼此相守,直到老死。
她突然非常冷静,脑袋里仿佛被一汪冰冷的水激醒。
她说,你26岁在温哥华结婚的时候,我才13岁。
我还是云和小城里一个被生活压抑扭曲的少女。
你如何可能遇见我,遇见我又怎么可能带我走。
那你到上海的时候,我在哪里。
那时你是回来中国,但你位居高位到处飞行,并且已有家庭孩子。
我23岁,寄人篱下,到处奔波,只为寻求一份能够谋求生存的工作。
如果那时我遇见你,我会怎样。
你大概会把我始乱终弃。
我不属于你的世界。
你的现实生活不需要一个在生活底处为生存奔波的女子,她无法成为你的妻子。
不。
我想只要我们能够遇见,我就会知道,你为了我而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低头,露出无力笑容,说,现在我已知道这个结论,但是,庆长,为什么却无法得到你。
她说,你可以得到我。
只是看你愿意不愿意。
只是你想不想做而已。
说时眼泪无知无觉掉落下来。
她内心振颤,无法继续这对话。
他平时十分克制避免谈到之间处境。
这是一颗坚硬钉子扎在关系的血肉里,谁都无力拔除,只能让它血肉模糊腐烂在那里。
彼此一直在绕行。
这天晚上,在异国海边,也许喝醉他说出内心真实言语,却只是让她觉得他软弱退缩。
为何要把过错推卸给时间。
他们只能在被约定的时刻遇见。
27岁的周庆长,遇见40岁的许清池,这是命运既定规则。
他们竭尽全力靠近,共存,若不做出改变,在一起时间只有这么多,在一起的方式也只能如此畸形。
也许她期待他说,庆长,我愿意为你脱离一切关系。
我的生命里,只愿意有你一个。
我愿意对命运逆向而行,看看我们的终局到底会是怎样。
这是她内心激进的理想主义所要求的爱,有勇气,有担当,可以打破一切,可以做出牺牲,可以付出代价。
但她非常清楚,这不是许清池的行事规则。
他不愿意伤害身边任何一个女人,他希望生活平衡完整。
那么如此抒情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令她意识到这无力动弹的失望并更为刺痛而已。
她暴烈的个性已起,起身推开椅子,跑出餐厅。
清池追随出来。
一条通向大海的栈道大风呼啸,尽头是夜色中大海,黑色怪兽般巨大礁岩被涨潮拍击出汹涌浪花,发出惊天动地撞裂声音。
她一直奔跑至边缘,对着大海狂风,一动不动伫立,凛冽寒风吹到身上穿透单薄裙衫,脸上泪水全部干涸。
这一刻所有被推后的现实全部逼至眼前,她看到自己在这段情感关系中的寸步难行。
看到自己在世间的边缘位置。
她如何才能够跟随这个男子,她可以去往哪里,她如何自处。
这失望贯穿的不仅仅是她对他的爱,还有她对自己人生的态度。
此刻,清池在后面已经拽住她的手臂,同时飞快脱下身上西服,用力裹住她的身体。
从后面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他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但他所在的地方,都已没有可以容纳她的位置。
(文-人-书-屋-W-R-S-H-U) 她只能被放置在酒店里。
酒店是脱离他现实生活的空间。
他们从未得到过一个固定住所,可以安歇下来静静生活。
她无法接受酒店的气味,以及属于他们各自的行李箱。
两个人总是在路上,在不同的餐厅吃饭,在不同的酒店房间辗转。
仿佛他们注定是短暂拥抱后各奔东西的伴侣,仿佛他们的生活是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匆匆演示的一场戏剧。
如同每次终局,他理所当然买上两张机票,各奔东西。
从未拥有相同方向的回程,从未拥有相同方向的未来。
在她敏感的内心,她认为这个男子无法对他们的情感做出最终安排,即使她明白他无能为力。
不断爆发的争执,也影响他的工作状态。
有一度时间他非常颓靡。
不管如何,冯恩健离开中国之后,他与于姜紧密相联,一如往前。
他因为工作经常回去温哥华,顺便回家看望妻子孩子。
而在北京的日常生活,基本上住在于姜别墅。
这一点他并不告知庆长,也许是怕她介意,他营造依旧住在原来家里的假相。
但她在于姜持续的日志里,却看到他们共同生活的轨迹有条不紊:他陪她听音乐会,为她钢琴课专场演出捧场,带她看牙科,计划带她去欧洲滑雪,生日时送她大捧玫瑰花和奢侈礼物……被乐此不疲一一罗列上去的记录和照片,一直呈现赤裸现实。
同时,他发短信给庆长,每天打长途电话倾诉思念。
他不知道庆长拥有途径和通道观察他的双重生活。
如果她还能得到途径和通道,获知他在温哥华的家庭情况,那会是更多残酷考验。
但其实无需想象他跟妻子儿女的相处,许清池一定是形式上无懈可击的丈夫和父亲。
除了他的心。
只有他的心,那颗心时时渴望逃遁跳跃到高山顶上,遗世独立,眺望天清地远。
这是一个多么自相矛盾的男子。
在一次激烈冲突中,他说出实话。
他说,庆长,我没有时间解决与于姜的关系。
工作忙碌,事务压迫如山,说服她离开需要时间。
这不是简单事情。
他又说,我不忍伤害于姜。
她17岁就跟在我身边,如果我离开她,她的生活就被毁坏。
是。
于姜要回到她自己的阶层里面去。
她将失去这些原本不属于她的生活,跟身边同龄人一样,被打回原形,为衣食奔波,寻求栖身之所,除非另外再找到一个依傍。
但另一个年龄也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不会是许清池。
她知道他的好处,不会轻易离开。
而且他与于姜时日久长,他们根本不知如何分割在数年共同生活里积累的庞大的回忆、习惯、信任和情感。
即使他已不再热烈爱她,责任和内疚仍在。
他无法直接伤害她,即使要离开,也不愿是主动开口那一个。
他只会冷漠,拖延,回避,敷衍,维系,期待对方忍受不住最终主动提出。
于姜不过21岁,她有时间和他消耗,她也从不想要离开这个推动和资助她的男子。
所以,庆长要成为在后面排队的那一个,与他一起等待于姜自动退出。
或者,他也可以保留与于姜原有的家,另外开辟一个属于庆长的家。
但他已没有余力,负担沉重。
在温哥华和北京共三处独立别墅房产,五台车,日常开销,包括三个孩子的教育费用,医药保险,缴纳各种税金,父母家人的照应,对三个女人的照顾开支。
他竭尽全力所剩不多。
他也许可以给庆长租赁公寓,但已无力在国内购买价格膨胀的房子。
他说,我不打算在中国再购买房子。
他拿了一本温哥华地产图册给她看,加国别墅环境优雅建造优美,价格比中国便宜许多。
他不信任中国地产。
说,如果以后我们在一起,我会在温哥华买一栋房子,前提是,你要愿意跟我去国外生活。
这种蓝图描绘,对庆长无效。
庆长觉得他对于姜早就说过这样的话,并且也付出过行动,带于姜去加拿大旅行过一个月。
但现在两个人依旧生活在北京。
北京气候和交通的恶劣,生活之不便利,环境之粗糙,有目共睹。
他工作在此,不能由他自己选择。
更何况,在中国他的婚姻可以形同虚设,相距遥远,冯恩健看不到,乐于装作不知道,不会直接冲突。
但一旦去了国外,他的家人和妻儿,怎会做到袖手旁观而不参与力量干涉。
他失去法律意义上的自由。
他的身份、精神、经济、个性各个方面都有局限和束缚。
他没有空间也没有能力,开拓与庆长在一起的生活。
庆长独自时,理性分析这些背后隐情,层层盘剥,逐一推断,更加清楚她与许清池之间的未来,障碍重重,根本没有出路。
不用说与他生儿育女15载的冯恩健,哪怕是于姜,她都无法推动。
她也不想。
她不会处于被动境地,也绝不轻易陷入这混战。
她觉得许清池应有的态度,只能是挑起担当。
如果他想跟她在一起,他应该,并且也只能,坚决去解决他感情生活中的所有问题。
而不是犹豫迟疑,搬出种种借口,维持他自我世界的平衡。
如果他做不到,那么她就与他对峙。
绝不妥协。
他说,没有女人跟我剧烈争吵。
只有你,庆长。
也从没有女人动手打过我,唯独你。
越是这样寒心,越是执拗任性。
如同回到少女时代,为了脱离贫乏寻找一条出路,四处碰撞斗争,不罢休,不妥协,硬要冲出一条血路,这样的倔强心意。
她对他言辞日益刻薄,说话总不留余地,挖他伤疤。
唯一根源,不过是她已过29岁生日,他始终一无作为。
只能把她带在身边,流连辗转路途上,没有任何推进和改变。
他承认他体内有两个自我,两重人格,两种需求,两条轨道。
也许这同时是他魅力所在。
既不是纯粹的乏味功利的商人,也不是虚无的理想主义的追随者。
兼具理性和感性的碰撞,尽力做到平衡均匀。
这是他天性里的秘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平衡均匀的反面,是一种缺乏血性和勇气的迟疑,一种回避伤害和冲突的伪善,同时,总是在制造诸多借口,以此维持自我和解的假相。
如果找不到对自己对他人解释的理由,他会堕入混乱之中。
混乱令他觉得失败。
所以,这是他一定会强力控制的事情。
他宁可选择回避一切真相,并且总有理由。
他说,我已和她提出过分手。
她不同意,深夜出走。
说,我和她之间还要种种问题需要解决。
她出言锐利,说,我看不出你们不过一对同居男女,没有孩子,没有共同财产,没有法律束缚,为何分手比15年结发夫妻更为艰难。
他勃然大怒,说,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付出的是什么,我也不会再说出心里的话。
我所有对你付出的感情,都被你扔到土里践踏。
如此打斗已成为恶性循环。
那时他去法国出席内部公司会议和开展销会,需要半月时间。
也许他情感疲惫,心神混乱,开始逃避面对问题。
不打电话,每天只发一两条短信。
这种临阵弃逃,退缩自保,使关系彻底陷入僵局。
怨怼,失望,被强行封闭的情感如同浑浊河水使人窒息。
剧烈争吵。
持续冷战。
她在漫长黑夜难以入眠,浑身颤抖,只能流泪不止。
她无法以理性与这个男子相爱。
曾这样强烈而真实侵入彼此肉身和情感,如同各自身体里的一部分,无法隔开距离,无法以进退自如的面具应对。
她在他面前曝露无疑的,是童年期贫乏缺失的自己,一个失去凭靠和信任的女童,对感情持有根源一般的需索和质疑。
她所有成长,在与他的关系之中失效。
她面对这个男子,身心赤裸,这使她回复幼小。
他被她逼迫如困兽,无法自圆其说,无法视而不见,无法突破和进展。
内外夹击,失去所有平衡,失去往昔种种优雅洒脱,爆发出怒吼和暴戾前所未见。
他说,你把我扭曲至此。
庆长,你为何这么大的力气。
这样的血肉相搏,最终把人赶尽杀绝。
庆长,你为何这么大的力气。
对抗某种下沉的执拗和蛮性,是她骨子里的力量,但它们并非天性就有。
如同受伤之后树的缺口分泌出汁液包裹修补,不过是为了自保免于伤痛,不过是为了继续存活。
如果一个人面对生活的缺陷、苦痛、损失,根本没有逃避或躲藏的可能,那么就只能承担、忍耐和顺服这命运。
他必须积累这么大的力气,否则会瘫软在地,任凭生活下沉的力量摁捺锤打。
直到成为一坨烂泥。
她曾经时时追问祖母,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渐渐不再问,知道不《文》会有答案。
再见到母亲《人》是在10年后。
当时幼小《书》的她无法预计时间《屋》安排。
她由祖母抚养,父亲一蹶不振就此生了病。
长时间住院,经济拮据,出院之后,躺在家里一个小房间养病。
拖延一年半之后死去。
死亡来得没有声息,损失和匮乏只留给存活的人世。
守夜晚上,祖母哭倒在椅子上几近昏迷,一到正点,又机械起身,用力扑倒在棺木前嚎啕大哭,如此反复直到天亮。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悲痛的力量,它蕴含强大的坚韧和冲动。
庆长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与父亲一直生疏。
他也许隐约带有戒备恨意,她长得与母亲面容相似。
她看到的父亲,是一个被贫乏生活和失败婚姻打垮了的男子,此后再无翻身之地。
12岁,祖母去世。
在叔叔家里寄养3年。
叔叔做生意,长时间不在家里。
婶婶和其他孩子苛责她,度日艰辛。
饭桌上有好吃的菜唯独她的筷子不能伸。
做许多家务,又时时遭受斥责讥讽。
她见惯婶婶恶形恶状,克节克理。
越是亲近的人越彼此缺乏怜悯。
即使那时婶婶过得不容易,婚姻大抵也不幸福。
年少的她实在无力理解。
有时婶婶刻薄言语激起她的恶,两个人对抗激烈动起手来。
她离家出走,并在那时开始逃课。
深夜回来没有饭吃,邻家伯母把她领进小厨房。
用开水泡冷饭,煮热稀饭,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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