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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3/3)

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因为近来发生了一件事:大音寺前街有个靠按摩维持生计的盲女,年约二十,因无法承受苦恋的煎熬,怨恨自己残疾的身体,而想不开投入水谷池而死。

有人就问蔬菜店的吉五郎,问他木匠太吉最近怎么突然没了踪影,吉五郎就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就是因为这情爱之事啊……”此事后来也无人提起了。

只见三四个天真无邪的小孩牵着手在大街上随口唱着歌: “开花呀,开花呀,到底是什么花儿开了花……” 一切波澜重归宁静,只有那花街上的车来车往,依然年年岁岁不歇息。

秋雨延绵的清冷之夜,雨势时大时小,文具店的老板眼看没什么生意了,一早就关了门。

美登利和正太郎依旧闲来无事聚在店里,此外还有两三个孩子,大家一气儿玩着弹海螺的游戏。

美登利忽然听到了什么:“哎呦,好像有人来买东西了,我听见有人踩踏沟板的声音了!” 正太郎正在数着扁了的海螺壳,听到美登利的话停了下来,兴奋地说:“是吗?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

是不是我们的小伙伴来了?” 他走到门口细细聆听,可脚步声却忽然消失了,此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十一 

正太郎打开小门,探出头大喊了一声:“喂!”外面有个人已经走到隔着两三户人家的屋檐下了。

“谁在外面呀?快进来!”美登利不顾外面下着雨,提着木屐就要跑出去。

“呃……好像是那个家伙!”正太郎认出了那个人,回头对美登利说,“美登利,别喊他了,你喊他进来他也不会来的,是那个家伙啦!”说着拿手在头顶做了个“光头”的手势。

“是信如吗?”美登利随口问了一句,随即又说,“原来是那个讨厌的小和尚呀!肯定是来买毛笔之类的,一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就开溜了。

这个臭家伙,讨厌鬼,阴阳怪气的。

说话又结巴,牙齿又缺,讨厌死他了!他要是敢进来,我们非得好好收拾一下这小子!真可惜,让他逃走了。

阿正,借我双木屐,我出去看看。

” 美登利跟正太郎换了个位置,伸出脑袋向外探望。

屋檐下滴落的水珠正好落在了美登利前额的头发上。

“哎哟,好凉!” 美登利缩了缩脖子,看着信如走过四五户人家,在煤气灯下打着把雨伞,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走着。

美登利目送着信如的背影,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美登利,你没事吧?”正太郎觉得莫名其妙,推了一下美登利的后背。

“没事。

”美登利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又回到屋里数起了扁螺壳,嘴里开始骂骂咧咧,“真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和尚!这个家伙平时看起来知书达理的,好像不会在人面前做坏事,其实性情古怪得很!实在是气人,我娘说心直口快的人都心善,像他那种闷声不响、阴沉不定的家伙才最可怕,肯定不是好东西。

你说是不是,阿正?”美登利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起信如的坏话了。

正太郎却一本正经地模仿起大人的口气说:“龙华寺的那家伙还是讲道理的,可不比那个长吉,那家伙才是……” “拉倒吧,阿正!你别学大人说话,笑死人了。

”美登利用指头戳了一下正太郎的脸颊说,“瞧你这副假正经的死相!”她边说边笑,笑得前俯后仰,好不开心。

“有什么好笑的?再过几年我也是大人了呀!到时候我就会像蒲田屋的老板那样穿上大袖子外套,再跟外婆要来替我珍藏多年的金怀表,戴上金戒指,叼着烟。

鞋子穿什么好呢?反正我不喜欢穿木屐,就穿那种有三层底、带闪缎趾襻儿的雪驮吧。

这样一身穿下来,肯定倍儿有面!” 听正太郎这么一说,美登利又觉得很好笑,笑着调侃他说:“就你这个小身板,穿上大袖子外套,还要穿雪驮?哎呦喂,那可真是人模狗样,不知道多有意思呢!简直就像方眼药瓶子成精会走路一样。

” “乱讲!过几年我也会长高的好嘛!我怎么可能一辈子都这么矮?”正太郎信心满满地说。

“鬼知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长高!你看天花板上有一只老鼠正在笑话你呢!”美登利用手指着天花板说,惹得老板娘和其他孩子们哄堂大笑。

正太郎却还是一脸镇定,转动着黑溜溜的大眼珠说:“美登利哟,你当我在说笑呢,我这可是认真的噢。

没有一个小孩不会长大的,将来我也会娶老婆,娶一个漂亮的老婆,带出来兜风闲逛。

总而言之,我就是喜欢漂亮的。

要是外婆让我娶个像烤饼铺的大麻子阿福,或者劈柴铺的锛儿头那样的媳妇,我二话不说就敢让她们出去,门都不让进来。

我最反感有麻子和湿疮的女人了!”最后的这句话,正太郎还格外加重了语气。

老板娘忍不住放声大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我店里玩呢,你没看到我脸上也有麻子吗?” “那不一样,您上了年纪,我说的是娶媳妇,这是两回事。

” “哟哟哟,那是我说错话咯。

”老板娘继续调侃着说,“咱们这条街呀,长得好看的姑娘就数花店的阿六和水果店的阿喜咯,不过还有一个比她俩都漂亮的,就坐在你的身边呢。

那你到底打算娶哪个呀?你是喜欢阿六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呢,还是阿喜那清脆的好嗓音呢?说说看,到底是哪一个呀?” 正太郎被这么一问,一下子羞红了脸,说:“别乱说!阿六、阿喜什么的,有什么好的?我才不喜欢呢!” 说着他离开吊灯下,走到了墙壁前。

“那就是说,你只喜欢美登利咯?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你问的太多啦,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正太郎背对着大家,用手敲打着墙腰糊纸,小声唱起歌来: 水车,转起来吧 转起来吧,水车…… 这边厢,美登利正把大家的扁螺壳集中在一起,对大家说:“咱们再玩一次吧!” 她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脸红。

十二 

信如每次从家里去田街找姐姐,都喜欢从堤坝旁边的近路走。

当然也不是非走这条路不可,只是堤坝前有一扇简单的格子门,门中的庭院中央安设着鞍马石造的灯笼,胡枝子编的篱笆也很有趣,屋檐下卷起来的竹帘子也相当雅致,犹如当代版的按察使夫人正在嵌了玻璃的窗户中数着念珠,而剪短了头发的若紫(《源氏物语》中的人物)会从里面娉婷走出。

其实,这里就是大黑屋的别院。

如今秋雨不歇,淫雨霏霏。

信如的母亲做完了田街的女儿让她做的冬衣,爱女心切想让女儿早点穿上,就让信如跑一趟,把衣服送到姐姐那儿去。

信如向来孝顺,对娘的话都是言听计从,满口答应下来,就带着包袱,连忙穿上小仓灰布趾襻儿的厚底木屐,撑着雨伞出了门。

他从黑浆沟旁边拐了个弯,沿着常走的那条小路赶过去。

正巧走到大黑屋前时,莫名吹来一阵狂风,信如使劲想抓住雨伞,可是风大得差点把他也一并刮飞。

信如脚上用力想站稳,结果本以为结实的木屐趾襻儿却突然断了,这可比伞飞了还要麻烦。

信如有些懊恼地咂吧嘴,有些无奈地把雨伞置靠在大黑屋的门边,自己躲在挡雨的屋檐下开始修理趾襻儿。

不过这位养尊处优的佛门公子哥哪会做这种活计,心里着急,手上更是笨拙,翻来覆去也弄不好。

信如心情烦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作文纸,撕成了一条一条来做捻纸绳。

可是又一阵狂风袭来,放在门边的雨伞也被狂风吹得乱窜。

“可恶啊!”信如骂道。

他伸手去抓雨伞,结果放在膝盖上的包袱反而掉进了泥地里,自己衣服的袖子也沾满了泥。

下雨天没伞已经够惨了,现在又弄断了木屐的趾襻儿,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美登利在家里隔着玻璃远远望见这情形,就对娘说:“那个……娘呀,那边有个人的趾襻儿断了。

娘,我给他拿点布去好不好?” 说完她就从针线盒里找出一条友禅绸缎,赶紧穿上院子里放着的木屐,拿起廊沿上的一把洋伞,还没撑开就踏着庭石,一路小跑而去。

一看到门口的人是信如,美登利瞬间就脸红了,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心开始怦怦怦地跳个不停,她生怕被谁瞧见自己的这副模样,带着胆怯,小心翼翼地靠近格子门。

信如此刻恰好回头,一看是美登利,也是一声不吭,身上却开始冒冷汗,恨不得马上拔腿就跑。

按照美登利向来的脾气,按理说看到信如此时的狼狈样,必然会捧腹大笑,说:“看你这倒霉样,哈哈!”然后会笑得直不起腰,还要借机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你这个卑劣的家伙!庙会那天晚上,你借口说要教训正太郎,找一帮人过来寻事,无缘无故把三五郎打了一顿,自己却躲在后面出谋划策。

嘿!坦白向我道歉吧!我知道是你让长吉骂我是臭婊子的!婊子又如何?我有影响你什么吗?我有爹娘疼爱,还有大黑屋的老板和姐姐照顾,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酒肉和尚来教训我!你凭什么骂我?要是有种就当面对我说,不要在背后说三道四,有本事就冲着我来,我才不怕你呢!” 依美登利本来的性子就该抓着信如的袖子,咄咄逼人地对他说出这番话的。

可是此刻的她,却沉默着躲在门后边,心情游移不定,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心乱跳,扑通扑通的,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了。

十三 

信如走到大黑屋门口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紧张起来,只想着赶紧离开。

可是事情来得不巧,遇到下雨又刮风,偏偏又在这个地方踩断了木屐趾襻儿,只能蹲在大黑屋前修理起来。

当背后传来踩踏庭院石头的脚步声时,他心中更是慌张失措,想也不用想,这来人肯定是美登利。

信如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在头上,只觉得全身颤抖,脸色也白了。

虽然背着身子装作一心一意在修理趾襻儿的样子,但他心中已经是一团乱麻,又是急切又是紧张,双手也愈加不听使唤,弄得一团糟。

院子里的的美登利伸出头来偷偷观察信如,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心里比他还要着急:哎呀,怎么这么笨啊,这样怎么修得好?纸绳捻得松松垮垮,用稻草芯卡趾襻儿也不管用啊,一下子就又断了。

哎呀,外褂的下摆都拖在地上弄脏了,他都没发现吗?啊,雨伞又被风吹走了,你倒是先收起来呀! 信如的一举一动看在她眼里,她只觉得他笨死了,可又不敢上前说。

她只是愣在那里,任凭身上被雨水打湿,藏在格子门后边小心翼翼地望着信如,不敢伸手把绸条递给他去做趾襻儿。

美登利的娘哪里知道女儿的心思,于是在屋里大声地喊着美登利:“熨斗的火生好了,美登利你在干吗呢?下雨天可不要在外面玩!像上回那样感冒了怎么办?” 美登利大声回应:“晓得了,马上回来!” 随即又担心被信如听见,脸上顿时绯红发热,心又开始不停乱跳。

开门见信如,不好意思;不开门回去,于心不忍。

她思来想去,手足无措。

最后她终于还是想出了一个法子,从格子门的缝隙中悄悄地把绸条塞过去。

信如却连头也没回,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这个人怎么老是这样啊!真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美登利心中难过,失望地望着信如的背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心想:你干吗呀!?为什么要讨厌我,总是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给我看。

要讨厌也是我来讨厌你,你凭什么讨厌我呀!真是太过分了! 美登利心里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娘在不停地喊着女儿,弄得美登利心里烦躁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步步往回走,心想:得了,他都这样了,我还留恋什么呢!我到底是怎么了?要是让别人瞧见我现在这副样子非要被人笑话不可,羞死人! 一想到这些,美登利就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踩着庭院石头,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这个时候,信如才怅然若失地回过头,看到脚边有一块被雨水打湿的红色的友禅绸条,如同一片美丽的红叶一般。

他的心中不由感到心动,可他没有伸手去拾起,只是出神地望着绸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

他对自己的笨手笨脚感到失望,干脆解下外褂上的长带子,也不管好看不好看了,胡乱绕了一圈把木屐捆绑好,抬起脚勉强能走,可是很难受。

难道要穿这种木屐到田街去,这可也够难受的。

他感到为难,可是又觉得别无他法,只得夹起包袱,开始上路。

可是才刚走了没两步,那条红色的友禅绸条就在他眼前挥散不去,他转过头,恋恋不舍地盯着那绸条看。

正当他看得忘我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信如哥!你咋的啦?是木屐的趾襻儿断了吗?这是什么呀,真难看!” 信如惊讶地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小流氓长吉。

他大概是刚从花街回来,夏衣上套了一件唐栈衣,一如往常地把橘色的三尺带子系在腰下,还穿了一件黑八丈衣领的崭新的外褂,手里撑着把印了字号的雨伞,连高齿木屐的皮盖恐怕也是今天才换的,上面涂了鲜艳的漆色。

这一身打扮显然让长吉很满意,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趾襻儿断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烦着呢。

”信如见到长吉,有些丧气地说。

“我就说嘛,你哪儿会修趾襻儿啊!你就穿我的鞋吧,我的趾襻儿结实得很。

” “那你呢?” “我没事,我习惯光脚走路了,就这样。

” 长吉说着就把夏衣下摆夹在了腰带里,说:“这可比穿你修的木屐要自在舒服多了!” 说完就麻溜地脱下了脚上的木屐。

“你打算光着脚回去吗?那多不好!”信如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你的脚底板细皮嫩肉的,可没办法光着脚走石子路,别婆婆妈妈的啦,赶紧穿上走吧!” 长吉亲自把自己的木屐摆在信如的脚前。

这个长吉,在别人眼里是瘟神,是恶鬼,可是在信如面前,却如此亲切又仗义,他扬起毛虫般厚的粗眉毛,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的木屐我给你带回去吧,丢你家厨房就行了吧。

你快穿上我的吧,把你的木屐给我!”长吉和善地关心道,伸手捡起了信如断了趾襻儿的木屐,说:“那就再见了,信如哥,我们学校见吧!” 于是两人就此分别,信如前往田街的姐姐家,长吉回自己的家,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唯有那块红色的友禅绸条,被孤单单地留在格子门外的泥地上,落寞又哀怨。

十四 

这一年的冬天,有三个酉日,“二酉”因下雨取消了,但“三酉”前后几天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大鸟神社一带熙熙攘攘,被围得水泄不通。

年轻人说是参拜神社,纷纷从健康检查所的大门三五成群地冲进花街里来。

花街里的每条胡同都嬉笑打闹,那动静似要惊天动地。

仲之街可谓人山人海,行人鱼贯而入,络绎不绝,里面的人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角街、京街等街道吊桥上的人群也是川流不息,只听到“嘿哟嘿哟”的船夫号子声此起彼伏。

此外,河岸边的小妓馆门前也传来莺声燕语的拉客声,配上大妓院传来的弦乐与歌声,真是令经历此情此景的人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这天,正太郎也跟外婆请了假,不用去收利钱。

他来到三五郎摆摊卖白薯的地方,又去丸子铺那个傻大个儿摆豆沙汤的摊子前瞧了瞧。

他问傻大个儿:“生意怎么样啊?” 傻大个儿一见到他,就好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拉住他说:“阿正啊,你来得正好!我的豆沙汤卖完了,正愁怎么办呢!小豆倒是在煮了,可是也来不及呀!总不能让客人吃不到东西就走了吧!” “你还真是够傻的,没看到大锅边上粘着那么多豆沙吗?你用开水冲一下,多加点儿白糖,应付十几二十个客人还不够吗?其他做买卖的也都是这样的, 不只是你一家,现在这一团乱麻的时候谁还会管味道好坏。

就这么做吧,放心!” 正太郎一边说,一边亲自把白糖罐拿了过来。

傻大个儿瞎了一只眼的老娘不由大吃一惊,赞不绝口:“小伙子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啊!这脑子怎么这么机灵!” “这有什么呀!刚才小胡同里豆沙汤铺的豆沙不够了,我看他们就是这么搞的,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方法。

” 正太郎如此解释之后,又问傻大个儿:“你看到美登利去哪儿了吗?我从早上就到处在找她,可是都没看到她。

文具店老板娘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难道她去她姐姐那儿了?” “啊,你说美登利吗?她刚经过这儿,从扬屋街的吊桥上花街去了。

阿正,她今天打扮得可真好看啊!头上梳了一个高高的岛田髻哟!” 傻大个儿比画着样子,在自己头上摆出了一个浮夸的造型,一边还擦着鼻涕说:“哎哟,那个姑娘真是好看,真是好看呀!” “是呀,她比大卷姐姐还要好看。

可是,将来她要是当了妓女,那就太可怜啦!”正太郎颓唐地低下了头。

“那就更好啦!她要是当了妓女,那我明年就开一家做季节生意的店,多赚些钱,赚够钱了我就可以去嫖她啦!” 傻子就是傻子,说话果然不经过脑子。

“瞎说什么呢!就你这样,人家会理你才怪呢!” “嗯?凭什么?凭什么呀?” “什么跟什么呀,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 正太郎脸红了,笑着说:“我过去溜达溜达。

”说完就一溜烟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哼唱着最近花街流行的小曲: 十六七岁呀,爹疼娘爱, 如同蝴蝶自在,如同花儿灿烂, …… 唱着唱着,他开始不停地哼唱着最后几句。

成年之后到妓院呀, 酸楚苦痛一把泪呀! 正太郎穿着雪驮,伴随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混入了拥挤的人群中,他那小小的身影立刻不见了影踪。

正太郎在人群之中慢慢前进,不知不觉来到了花街的拐角,恰好看到大黑屋的美登利和妓院的姨娘阿妻牵着手说着话,正迎面走来。

今天的美登利确实如傻大个儿所说,梳了鲜艳华丽的大岛田髻,发髻中间还系了一条花绸缎带子,在髻尾的地方插了一根玳瑁簪子,带着花穗子,耀眼美丽。

她娇羞着走路的样子,比平常看起来要好看很多倍,正太郎觉得她仿佛是京都的人偶一样精致可人,不由看得瞠目结舌,停下了脚步,凝神观望。

美登利看见了正太郎,喊道:“阿正,你来了呀!”她一下子跑到他面前,回头对阿妻姨娘说:“阿妻姨娘,您不是还要去买东西吗?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我晚点跟正太郎一起回家!” 说完她就作揖告辞了。

“哎呦喂,我的小美,你可真是见风使舵,现在又不用我来送你啦。

那好吧,我去京街买点东西。

” 阿妻说完,就消失在下等妓楼的小胡同里了。

正太郎这时才拉拉美登利的袖子说:“你今天可真好看呀!什么时候梳的新发型?今天早上还是昨天啊?怎么也没早点让我看看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埋怨和责怪,又有一种恃宠而骄的感觉。

美登利却垂头丧气,过了好久才委屈巴巴地说:“早上在姐姐的房间里梳妆的。

可是你不知道,其实我打心底里不愿意却又实在违拗不过!” 美登利说完,深深地低首不语。

看她的窘迫样子,似乎被路人看着都会觉得害臊。

十五

美登利有了一些难言之隐,心中总是感到烦忧、羞耻、难受。

每当有人夸她好看,她都觉得实在是在奚落自己。

路人们看到她的岛田髻吸引人,总是不断回头看她,她心里却觉得是在笑话她,就对正太郎说:“阿正,我要回家啦!” “今天怎么不出去玩了?是被人说了什么吗,还是跟大卷姐姐吵架了?”正太郎直白地问。

美登利一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只是脸上一阵阵发红。

当他们肩并肩一起走过傻大个儿的豆沙汤摊子前时,傻大个儿大声起哄道:“哟,瞧这两人多黏糊啊!” 美登利一下就拉下了脸,对正太郎说:“阿正,你别跟我一块走了!”说完就丢下正太郎自己往前走了。

正太郎感到莫名其妙,本来两人早就约好今天一块儿去参拜大鸟神社的,怎么突然她就反悔自己回家去了? “你怎么不跟我一块去了?为什么突然就要回家?你也太奇怪了!”正太郎还是像平常那样用那种暧昧的语气说。

美登利没有理会他,继续朝家里走。

正太郎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今天的美登利真的很奇怪,可是发了一阵愣,还是马上跟了上去,拉住美登利的衣袖问:“美登利,你怎么了?” 美登利的脸还是红红的,只是回复:“没怎么呀!”但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肯定有问题。

一到别院门口,美登利一句话也没说就一直往里面跑去。

正太郎也是这里的常客了,就没有多虑,直接跟着她从廊沿悄悄走进屋里去了。

美登利的娘一见正太郎过来,就高兴地说:“哎呀,这不是阿正嘛!你来得正好,美登利从早上起一直闹脾气,大家都觉得无可奈何,头疼得很。

你是个好孩子,过来陪陪她吧!” 正太郎装出一副大人般的腔调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哦……”美登利的娘笑得有些奇怪,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我这个闺女就是任性惯了,平常跟你们这帮小伙伴也没少吵架吧?真是个难相处的大小姐呀!” 她娘回头一看,美登利早已把被褥搬到了小房间,解开了衣服的带子,脱了上衣,脸朝下趴在被褥上一声不吭。

正太郎轻手轻脚地靠近她的枕边,问:“美登利,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啊?你告诉我呀!” 美登利依旧不做回应,只是用袖子遮脸,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她的碎刘海,还没习惯岛田髻的发型,垂在前额上,也被泪水打湿了。

正太郎虽然隐隐约约地感到蹊跷,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安慰,怎么劝说,心里惶惶不安,五味杂陈。

“你到底是怎么了呀?把我都搞得莫名其妙。

我也没惹你吧,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正太郎盯着美登利的脸说,满脸无奈。

美登利擦了擦眼泪说:“阿正,我没有生气。

” “那你这是怎么了?” 美登利被他这么一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女孩子的心思,怎么能告诉别人,多难为情呀,结果还没开口就已经面红耳赤。

美登利虽然一声不吭,心中却感到失落冷清,这些感受是她当了这么多年女孩子都未曾有过的感受。

她心想:如果可以一直躲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面不出去,不用说话,也不用见人,可以按着自己的性子生活那该多好。

这样,即使遇到什么烦心事,也省得有人来说三道四,问东问西,就没有那么烦心了。

可惜呀!如果可以一辈子当小孩子,和洋娃娃和纸娃娃做朋友,玩过家家就好了!烦死了!烦死了!我真不想长大!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呢?回到7个月前,10个月前,或者一年以前的美登利该有多好呀! 美登利就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胡思乱想,忘记了正太郎正在一旁,此刻她只觉得正太郎在旁边说话都很讨厌,只要他一开口就会心烦气躁。

“阿正,你回去吧!拜托你了,走吧!你还留在这儿我可要难受死了,你一说话我就头疼,跟你一说话我就发晕,我现在谁都不想见,你回去吧!” 正太郎感到匪夷所思,美登利从来不曾对他用这种口吻说过话,只觉得自己好像在深重的迷雾中找不到方向,感到手足无措,只好说:“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说的话也都蛮不讲理。

” 他装作淡定的样子,眼泪却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美登利可管不了那么多,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你赶紧走啦!快走!你再不走,以后朋友都没得做了!讨不讨厌啊你!” 正太郎一下站起来:“好,我走,我走。

打扰你了,真是抱歉!” 他也没有心思跟在浴室看洗澡水的美登利母亲告别,就义无反顾地跑出了门。

十六 

正太郎一阵猛跑,从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一鼓作气来到了文具店。

文具店里,刚收摊的三五郎带着弟弟妹妹们,正在店里满心欢喜地挑选东西,他用手拨弄肚兜里的铜板,弄出稀里哗啦的响声,得意扬扬地说:“弟弟妹妹们,你们想要什么随便拿,大哥我给你们买!” 看到正太郎过来,他忙不迭地拉住正太郎说:“哎呀阿正,我刚才找你来着,今天我赚了不少,想吃什么我请客!” “说什么呢?我还需要你请客,少在我面前装阔气!” 正太郎无来由地对三五郎发了一顿脾气,继而语气转好,声音低沉道:“我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啊?” “怎么了你?跟人打架了吗?”三五郎把吃了一半的豆沙包放进怀里,装腔作势地说:“跟谁?是龙华寺的和尚还是那个长吉?在哪儿打的架?花街里还是神社前面?这次跟上回庙会那天可不同了,要是他们不背地偷袭,我是不会输的,我来帮你吧!我会第一个冲上去!阿正,我们得有种跟他们正面好好打一架了!” 三五郎摩拳擦掌,摆出一副要干架的姿势。

“你知道什么呀就瞎喊!不是打架的事……” 正太郎说到这儿就闭上了嘴,他不好意思和三五郎说是跟美登利闹别扭了。

“原来不是打架啊?我看你火急火燎地跑进店里,脸色都不好,还以为你是跟人打架了呢。

不过,阿正呀,今天如果不跟他们打一架,以后也很难有机会了,长吉那小子,很快就要失去重要的左右手了。

” “啥?长吉为什么要失去左右手?” “你没听说吗?龙华寺的方丈夫人和我爹说,信如要去什么和尚专门的进修学校读书了,穿上了和尚的法衣之后,就再也不能跟我们打架了。

你说和尚那衣服松松垮垮的,怎么好卷起来打架呢。

这下看来,到明年这里小胡同和大街上的孩子都得听你的咯!” “得了吧!像你这样的,长吉给你两个铜板你就跟他那边了。

有一百个像你这样的手下我都没什么好开心的,你爱帮谁就去帮谁!我不要什么人帮我,就想跟龙华寺的家伙单打独斗。

可惜他这么就走了,以后也没法找他打一架了。

之前不是说藤本要明年从这里毕业了才会去和尚学校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这家伙真没劲!” 正太郎随口说着,心里却没当一回事,他现在唯一惦记的,就是美登利。

他心中烦闷,连唱歌的兴致都没有了,尽管大街上人来人往,却也只觉得落寞凄凉。

晚上的灯都点上了,他还一直待在文具店,黯然神伤,唉声叹气。

今天这个酉日真是晦气! 自从那天之后,美登利好像变了一个人,除非有事去花街的姐姐那里,就再也不上街去玩了。

小伴们想念她,一再去找她,可是她每次都是答应马上来,却最终还是没出来。

就连以前和她关系那么好的正太郎,她也不再搭理了。

见到人总是有些忸怩羞涩的样子,再也不复从前那般天真烂漫的爽朗了。

人们不禁感到奇怪,怀疑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娘亲却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说:“短期现象而已,过一阵子就会好了,本性就会暴露出来了。

” 不知内情的人怎么能猜得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有人还夸呢,说这个孩子有了大姑娘的斯文温柔,也有的人感到可惜,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如今怎么变了。

大街小巷的闾阎之家纷纷熄灭了灯火之后,一下骤然冷清,阒寂无声,也听不到正太郎那清脆的嗓音了。

每当夜色降临,人们总会在堤坝附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盏弓形灯笼,独自黯然地走在路上。

那是替外婆去收利钱的正太郎,偶尔还会听见三五郎在一旁陪伴,说话的滑稽腔调一如往常。

只有偶尔陪伴他的三五郎滑稽的谈笑声,仍旧是那样诙谐有趣。

龙华寺的信如为了钻研本派的教义,即将出门求学,这消息却没有传到美登利的耳朵里。

她将以往的爱恨情仇深埋在心里,最近一直为那些烦心的事情感到神情恍惚,害臊羞耻。

一个霜冷的清晨,不知何人在大黑屋别院的格子门口,悄悄塞进了一朵纸的水仙花。

美登利虽然猜不出是谁,却带着哀伤的心情将水仙花插在了架子上的小花瓶中,默默欣赏水仙花的清冷孤独。

后来,她无意间从别人口中听说,原来在她捡到水仙花的第二天,信如就披上了法衣,离开龙华寺,出去求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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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苦情女主的渣A老妈

比起穿进血型文中更让江楚些崩溃的是,她穿成了这本书女主的渣A老爸或者说老妈? 渣A老妈靠着女主母亲顾灵均家飞黄腾达,联合小三害死原配后夺取了本该属于女主的家产,让女主有了苦情的基本条件。 至于结局,这个渣A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最终被女儿的六个A搞得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江楚些一点儿也不想重蹈原身的覆辙,既不想渣人,更不想被杀,她只想平静地度过等等,旁边睡的这个人怎么那么像顾灵均? 江楚/

夙夜宫声

从乡野走向深宫,从幕后走到台前,从飘零孤女到权握天下! 数不尽的权利倾轧,道不清的爱恨情仇 待尘埃落定,是执子之手,还是天人永隔? 身世如谜的金枝玉叶,权倾天下的太后,势通朝野的女官,不为人知的深闺秘辛,零落尘埃的宫门幽怨,权与智的角力,谋与勇的交锋。 谁说女子只能归于寂寞宫阙,谁说女子不如男? 难道身为女人,就不能居于庙堂之上,俯瞰大好河山? /

一不小心嫁入豪门[娱乐圈]

人气男团成员江时雨,肤白貌美大长腿,每天都在cp文里和队友谢伊绝美爱情slay全场。 然而这对模范营业cp,私下里却是一对舔屏帅哥激情八卦的小姐妹! 江时雨:每天沉迷霸总哥哥盛世美颜无法自拔~ 谢伊:醒醒霸总哥哥并不care你! 江时雨:那我就默默舔屏,独自美丽 突然有一天 江时雨:啊啊啊啊霸总哥哥给我递微信了,他想跟我谈夜光剧本!他是不是还想用金钱收买我的灵魂! 霸道总裁傅锦尧很委屈,他/

紫贝壳

月色如银,碧波荡漾,梦轩紧握住手中的紫贝壳,正如他强烈要给珮青所有的爱。但纵使珮青如此攫掳他心,他也无权利破坏妻子美婵的安宁,及自己心爱的儿女小枫小竹的幸福..... /

穿越后我怀了豪门霸总的崽

相貌平平小弱受穿越进一本狗血生子里,化身成了光芒四射的明星。 穿越第一天他进错了总裁的房间。 蒋苗揉着腰:这不是言情狗血文的套路吗?怎么现在耽美也搞这一套了!好在男人不能生孩子,不然再给我弄个带球跑的剧情。 一个月后,他发现自己怀孕了。 蒋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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