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青梅竹马(1/3)

这条街名为大音寺前巷。

光听名字会让人联想到佛教,可附近的居民都说,这地方可是个喧闹的红尘俗世。

绕过这条街,走过一段路,就是吉原花街大门外的回望柳,那一带枝条如丝,长垂于地。

黑浆沟倒映着三层妓院的灯火通明,楼上人声鼎沸,路上车马喧嚣,人力车从早到晚川流不息,这里当真是热闹非凡,车马盈门,一片繁华景象。

从三岛神社绕过之后,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房子了,几乎都是屋檐歪斜,十几户、二十户的连成一排的连屋。

这种地方做生意也做不起来,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一半儿,窗外晒着剪得稀奇古怪的纸张,上面涂了白胡粉,背面贴着竹签,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彩色的串豆腐。

晒这东西的不是一家两家,几乎这里的每一家都是太阳出来就拿出来晒,太阳下山就收起来,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一打听就知道,这是每年11月的酉日这一天,虔诚的善男信女们去大鸟神社上供时拿的福神竹耙,可以用来祈福求财。

这里的人家从正月里取下门松开始一年到头,就勤勤恳恳地做这些竹耙,说起来这只是一项副业,可这里的人却也视为一项重要的生意。

入夏之后,他们更是忙碌,总是浑身染得五颜六色,心心念念指望着用竹耙换来的钱买过年穿的新衣裳呢。

人们的口中常常念叨:“南无大鸟大明神,既然你保佑买福神竹耙的人大富大贵,也保佑我们这些做竹耙的一本万利吧!”说是这么说,但人生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从来没听说过哪家因为做竹耙发了大财的。

这一带的居民多数是靠妓院讨生活的。

男人一般在小妓馆打杂,临近开门迎客时,忙着拾掇客人存取木屐用的号牌,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

黄昏时分,男人披上外褂出门,身后妻子为他打火石祈福消灾,说不准今晚丈夫就会在十人斩的刀下丧了命,或是为了劝阻殉情而死的客人倒了霉。

他们在这里干的活,其实往往性命攸关,可是他们却都一副游戏玩耍一般的轻松模样,也是奇怪。

小姑娘们有在大的妓院给头牌花魁当丫鬟做学徒的,也有些在那些气派的七家茶楼中的某一家专门招揽客人的。

她们提着灯笼,忙里忙外,来去匆匆。

这些女孩出师之后有什么打算呢?当然都是希望能做一个大红大紫的花魁,在舞台上出人头地。

这里还有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面容娇俏,穿一身整洁的条纹布和服,搭配着深蓝的布袜,竹屐上有牛皮和贴片,走起路来踏踏作响,来去匆忙。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包袱,经过茶屋后门的吊桥木板时踩得砰砰作响,喊道:“从这儿绕过去太远了,我就在这儿递给你们吧。

”这一带人称呼她为“裁缝娘子”。

这一片的风俗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女人罕有规规矩矩系好腰带的,大家偏好将华美的宽内带露出来。

那些上了年纪的也就算了,就连嘴里还含着酸浆果的十五六岁的少女们都是这个打扮,花枝招展的样子令很多人不忍直视。

然而,一方水土一方人,这地方风气如此,也无话可说。

一个昨晚还在沟沿班当妓女的女人,带着有紫的花名(有紫的花名取自《源氏物语》角色),改天就和本地光棍老吉一起开了一家烤鸡肉串的烧烤摊,结果因为手艺太差赔了本,转眼又再次回到妓院干老本行。

因为她当过老板娘,模样比一般良家妇女还要多些风韵,连附近的女孩们也都开始学起她的举止来。

到了秋季九月份时,吉原的大街上会上演仁和贺滑稽戏。

七八岁的男孩子学起时下有名的男性艺伎露八和荣喜的风格来,惟妙惟肖,恐怕是孟母在世看见了,也会吓得赶紧搬家。

当有人称赞孩子们表演得好,他们就会更加得意忘形,索性把手巾搭在肩上,学那些客人用鼻子哼起花街的风流调子,在花街游逛。

这些孩子15岁就已经早熟了,让人有些担心。

就连在学校里唱歌,都是打着拍子唱着“哎呦嘿哎呦嘿”之类的拍子;在运动会上,更是准备了歌妓唱的运木号子。

可想而知,这些孩子多么不好管教,学校的教师难免要多费心神。

在入谷附近有一家叫作“育英舍”的学校,虽然是私立的,却也有近千名学生挤在狭小的校舍里,可见这里的老师名声在外。

在这边你只要一提“学堂”,人们就知道指的是这家“育英舍”。

上学的这些孩子中,有人父亲是做消防员的,逢人就说:“我爹在吊桥的值班房里上班。

”不用人教,他就通晓这行业,常常学他爸的样子爬梯子,悄悄爬到围墙之上,结果有别的小孩跑到老师那里告状:“老师,那个人把防盗木栅弄坏了。

”这个告状的孩子,他父亲是打官司写状子的讼师,于是,别的小孩就会取笑他:“你爹就是跟在别人后面要账的马仔吧。

”他听了以后立刻涨红了脸。

还有个孩子,从小在妓院的别邸里长大,总是气派地头戴垂缨帽,身穿讲究的西洋服饰,一副贵族派头。

他本是一家妓院老板的私生子,其他小孩一看到他就“少爷,少爷”地叫个不停,鞍前马后地奉迎。

在这学校的众多孩子之中,有一个是龙华寺方丈的儿子,他叫信如,生来就注定要穿黑色僧衣,一头黑发也不知道能留到何时。

这孩子是否真心想当和尚尚不可知,却也继承了方丈父亲的才学,生性喜爱读书,性格也稳重沉着。

有些同学看不惯他无趣的样子,总是会捉弄他。

有一次,有个人用绳子绑了一只死猫扔在他面前,说:“你帮忙超度超度它呗,这不是你的工作嘛!”不过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他在学校里出类拔萃,无人比拟,再也没有人敢捉弄他。

信如今年15岁了,个头不高也不矮,或许是留着寸头的缘故,多少使他有些出尘的感觉。

他的名字按照训读叫藤本信如,举手投足间却无不带着佛门弟子的气息。

8月20日是千束神社庙会的日子,神社附近的每条大街上的人,都有心一较高低,各显神通,搭建了五花八门的花车撑场面,大有要翻越河堤直冲花街的气势。

小伙子们搭了有趣的山车和屋台车,个个兴高采烈,士气高涨,看那神气似乎是要拉车爬堤坝,闯进吉原花街里去。

附近的孩子们听到大人在商量庙会的事,也开始模仿大人们的样子,不仅穿着清一色的夏日单衣,还开始商讨起来要怎么怎么闹腾一下,那趾高气扬的话语若是让人听见了,保准吓一跳。

这帮小混混自称“横町组”,老大就是那个消防员的儿子,名叫长吉,年方十六。

这个少年自从演仁和贺戏时代替他爹拿了一回铁棒子,当了先锋大将之后,就神气得不可一世,把腰带系在胯间,回应人说话都是用鼻子出声,神情姿态无不透着一身流氓气。

消防员的媳妇在背后抱怨说:“这要不是自家孩子的话可真看不下去了……” 这少年恣意妄为,行为不检,已经成了这一带的小霸王。

大街上另外还有一位少年,人们称呼他“田中屋的正太郎”,他比长吉还小三岁,不仅家境富裕,长相也很俊秀,很受大家欢迎;不知怎的,正太郎就成了长吉的眼中钉。

长吉上的是私立学堂,正太郎上的是公立学校,他们即便是唱同一首歌,正太郎的神色也显得像是他唱得更正宗。

以前,每次举行神社庙会的时候他都大出风头,不仅有大人帮忙,而且花样百出,远远胜过长吉。

长吉心里不服气,但当时他势单力薄,想打架也只能干瞪眼。

长吉平日里老自夸:“记住啦,我可是横町组的长吉呀!”如果今年还是比不过正太郎他们,吹过的大话就要打脸了,以后去参加弁天池游泳大会的时候,就没什么人会加入横町组了。

论力气,长吉确实有一把力气,可是横町组的太郎吉和三五郎等,都被正太郎那温柔亲切的态度给迷惑了。

有的人觉得正太郎有学识,暗中都成了他的人,这让长吉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长吉心想:后天就是庙会了,要是再不能打败正太郎,那我干脆跟他打一架得了,要是能在他那张俊脸上留下个大伤疤,哪怕我瞎了眼睛、断条腿也值了。

现在能帮我的只有拉洋车家的儿子阿丑、头绳店的儿子阿文以及玩具摊贩的儿子弥助,有这些人帮忙肯定输不了。

啊,对了,还有他,如果藤本在的话,肯定有不少好主意!长吉想来想去,在18日黄昏的时候,一边用手驱赶着眼前和嘴角扰人烦的蚊子,一边穿过茂盛的竹林来到龙华寺庭前,径直走到信如的房间门口喊:“阿信在吗?” “别人都说我粗鲁,也许真的是吧,不过该发火的时候就该发火呀!你听我说,阿信,去年我的小兄弟和正太郎那边的跟班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还拿长柄灯笼抡他。

他们那帮人不讲道理,直接跑过来把咱们小兄弟的灯笼砸得稀巴烂,还一起动手把他举了起来。

有个家伙还说,哟,横町组的臭小子好惨呀。

还有团子铺那一脸老相的傻大个也损我,说你们头儿在哪儿呢,我看只有尾巴,猪尾巴! “那时候我刚巧和其他人去千束神社了,等我听到消息要去报仇的时候,却被我爹抓回去,挨了一顿臭骂,只好放过了他们。

再说前年,你应该记得,前街上的哥们儿在文具店门口演滑稽戏那次记得吗?我那天去看热闹,他们就说些风凉话,比如什么你们小胡同的找你们小胡同的乐子去。

他们就光让正太郎看不给我看,简直岂有此理!我管他家里有多少钱,说白了不就是当铺开不下去,做起了高利贷的货色嘛!这种伤天害理的混账活着就是祸害人,打死才是为民除害呢! “今年庙会那天,我一定要好好报仇雪恨。

阿信,我知道你不待见这些事,可你还是帮帮我吧,替我们横町组一雪前耻呀!我们一起收拾那个唱个破歌也要显摆自己最正宗、老摆臭架子的正太郎吧!他还骂过我是私立学堂教出来的蠢货,这不就是连你也一起骂了吗?哥们儿我真心求你了,卖我一个面子,用长柄灯笼以牙还牙吧!哎呀呀,气死我了,要是这回又打输了,我长吉可就没脸见人了。

” 长吉越说越来气,宽阔的肩膀激动得一抖一抖的。

“可我也没什么力气呀!”阿信说。

“没力气也没问题呀!” “我可不会用大灯笼打人。

” “不打人也没问题呀!” “让我也加入的话,你们八成要输,这也没问题?” “输就输了,那也没办法,你啥也甭做,就充当我们横町组的一员,摆点样子给他们看就够了。

咱们横町组有你撑场面,很多人就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个粗人,你有文化有学问,要是他们用什么文言文之类的骂我们,你还能骂回去,那就痛快啦!你肯答应的话,我们的声势就会壮大千倍,没什么可怕的了。

真的谢谢你了,阿信。

” 长吉一反常态,说话的语气又客气又温和。

一个是系着潦草短腰带、拖着草鞋走路的消防员的儿子;一个是深蓝色洋布外褂、系着端庄紫色长腰带的佛门子弟。

他们平常说话也常常是话不投机,鸡同鸭讲,所思所想截然不同。

尽管如此,长吉是从小在龙华寺门前长大的孩子,方丈夫妻也疼爱他,而且他又是信如的同学,人家骂他是私立学校的蠢货,信如听了当然也不舒服。

长吉生来就不讨人喜欢,从来没有什么真心的朋友对他好,说来也是蛮可怜的。

正太郎有一条街的少年郎做帮手,凭良心说句公道话,长吉每次吃亏,基本上也都是因为田中屋那边太过分了。

看长吉如此看重自己,恳求自己加入,信如也不好再推辞,无奈答应:“那我就加入吧。

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不会失信。

不过打架这种事,不战而胜是最好的。

当然,如果他们先动手的话,我们也只能应对。

真要打起来,田中屋那个正太郎,我能轻而易举地打倒他。

” 信如似乎忘记了自己没什么力气,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别人从京都带来的礼物——著名刀匠小锻冶的小刀给长吉看。

长吉凑过脸来仔细瞧,说:“看起来好锋利呀!” 刀乃凶器,要是真动起手来,可是不妙。

少女的长发牢牢盘起,若垂下来可及至脚踝。

她前额的发丝蓬松,发髻比寻常之人稍为高耸,这是一种被称作“赭熊髻”的发式,听起来颇为瘆人,却是在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们之间也流行的发式。

她有白皙如玉的皮肤,高挺精致的鼻梁,秀口虽称不上樱桃小嘴,抿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若有心一一品评,固然从五官上还不能说这是位典型的美人儿,可一旦配合她那纤柔悦耳的声音、娇怜的眼神和朝气蓬勃的举止,无不透着一股赏心悦目的可爱劲儿。

她身穿橙色蝶鸟花式的单衣,胸前高高束起的双色衣带是黑色绸缎的里与染花面料的面,脚上穿着双街上罕见的漆色厚木屐,脖子上擦了一层粉,手持湿毛巾,风姿绰约,仿若早晨刚从浴室回来。

逛完花街正欲归去的少年郎们目睹她的姿容,无不啧啧叹赏,纷纷说道:“真想早点儿看到她三年后的姿色呀!” 这位少女,便是大黑屋的美登利。

美登利的家乡在纪州,说话难免带点口音,不过听起来反而很可爱。

最让人喜爱的还是她那落落大方的性情,让人感到一种自然的亲近。

少女的姐姐是吉原花街正当红的妓女,托了姐姐的福,她身上的荷包也总是鼓鼓的。

鸨母姨婆等人为了讨好她姐姐,也时不时地会给她一些零花钱,说:“小美呀,拿这些钱去买些人偶玩吧。

”给她钱的人给得坦然随意,拿钱的少女也就越来越不在意,花起钱来完全不心疼。

比方说有一次,她给同班的20个女同学每人买了个一样的皮球;还比方说为了让小伙伴们开心,她一口气买下了文具铺中所有卖不出去的玩具。

这类挥霍之事层出不穷,实在与其年龄和身份不符。

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父母虽然健在,却也放任迁就,毕竟他们心里清楚少女的未来,也就不说什么了。

妓院的老板对她也是宠爱有加,百般呵护,饶是奇怪。

说起来她既不是老板的养女,也不是老板的什么亲戚,只不过是少女姐姐当初卖身的时候,她的父母也听从了老板的邀请,一起带了行囊来这里谋生。

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她们一家寄住在妓院的别院中,算是给老板看管房子。

此外,母亲还替妓女做些手工针线活,父亲在花街的一间小妓院管账。

美登利在上学之余,也学些歌舞和针线,其他时间便无所事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有时候大半天在姐姐的房间里玩乐,有时候大半天就在街上闲逛。

这条花街的昼夜,皆是丝弦鼓乐之声,绫罗锦缎之美。

初来花街的时候,她将紫藤花色的缎子衬领戴在了夹衣上,走在街上的时候还被一些姑娘们嘲笑是土气的乡下人,为此她还哭了三天三夜。

现如今,只有她去嘲讽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回嘴的事发生。

20日就是庙会了,周围的小伙伴们请求她,希望她能找些好玩的事来作乐。

“大伙儿都一起出出主意,每个人都想想点子,你们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花多少钱没关系,我来出。

”美登利一如往常,爽快地承诺了下来。

她就如同是孩子们中的女王陛下,她的话比大人们更值得信赖。

大家都兴高采烈,有人说:“演滑稽戏怎么样?随便借一家店铺来表演,让整条街上的人都来看。

” “没意思,这是什么馊主意啊!还不如做一顶神轿,就像蒲田屋里放着的那顶真正的神轿一样,沉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边喊着嗨呀嗨呀的号子,肯定抬得起来。

”另外一个头上扎着布巾的男孩子说。

话音刚落,女孩子们便开始抗议:“那我们多无聊,光你们男孩子嚷嚷热闹,我们看着你们玩有什么意思。

美登利也会觉得扫兴的,还是让美登利做主吧。

”听女孩子们的意思,似乎参加庙会还没有去常盘座戏院看戏来得有意思呢。

田中正太滴溜溜地转动着他那双灵动的眼睛,说:“幻灯片,幻灯片怎么样?我家里有一些幻灯片,不够的话再让美登利买一些给我们,就摆到文具铺去放吧,我来放,然后让后巷的三五郎来当旁白讲解。

美登利,你看这主意可以吗?” “嗯,这个好玩!让阿三来当旁白,大家伙儿一准笑得止不住,要是能把他的脸也放映上去,那就更好玩啦!” 美登利这么一决定,大家就此商定。

正太负责采办需要的物件,在大街上来回奔波,挥汗如雨,很是卖力。

消息传出去后,一传十,十传百,才第二天,就连后巷的孩子们也都听说了。

 

鼓声、三弦声,不绝于耳。

一年一度的神社庙会依然是众人瞩目的大事,除了冬月酉市外,没有比庙会更热闹的时候了。

相邻的三岛神社和小野照神社,互不相让,大家都拿出了十足的干劲和气势,一争高低。

大街和小胡同的居民都穿着一样颜色的单衣:白色真冈棉布上,印着街名拼成的图案,可也有人暗自嘀咕这图案没有去年的好看。

衫子上全都是又宽又粗的鲜黄色的麻布束袖带子,还不满十四五岁的孩子们还在这麻布束袖带上系了达摩不倒翁、猫头鹰小玩偶、纸制小狗等小玩意,还互相攀比谁系得多,谁系得神气。

有的人竟然在袖带上系了7个、9个、11个之多。

还有的孩子在背后的结子上系了许多叮当作响的大小铃铛,兴奋地穿着分趾袜子跑来跑去。

在这一群孩子当中,只有田中正太郎的装扮与众不同,他身上穿着印有田中屋店铺字号的短外褂,雪白的脖子下系着深蓝色的肚兜。

这种装束不太常见,定睛一看,原来紧紧系着的腰带是鸭蛋青色的上等绉绸料子,领襟上的字号也染得颜色鲜明。

缠头的头巾在后脑勺上打了个结子,上面还插了一朵从花车上摘下来的假花。

他穿着木屐来回穿梭,皮趾襻子的响声和锣鼓声混在一起,不过他也没加入敲锣打鼓的行列之中。

庙会前夜的庆祝活动圆满结束了。

黄昏时,12个孩子都聚集在文具店的门口,只剩美登利还没来,她大概还在不紧不慢地梳妆打扮呢。

正太郎等得不耐烦,在文具店门口徘徊多时,忍不住喝令三五郎说:“喂,三五郎,你去催一下她!你还没去过大黑屋的别院吧?不用进去,在外院喊美登利的名字就可以了,她肯定听得见的。

快去吧,快去催一下!” 三五郎立即答应:“好,那我去叫一下她。

灯笼先放在这儿,估计也没人敢来偷里面的蜡烛。

正太郎,你帮我看着点儿。

” “斤斤计较的废物!废话少说,赶紧过去!” 三五郎被比自己岁数小的正太郎一阵呵斥,憨憨地连连应声,说这就去这就去,立刻像佛教中跑得飞快的韦驮天一般飞奔而去。

女孩们看他跑起来的样子,都娇笑不已,说:“瞧三五郎跑的样子,真好笑呀!”这三五郎长得又矮又胖,脑袋前凸后翘,脖子又粗又短,简直像个大棒槌。

从正面看,他的额头凸出,又是狮子鼻,门牙外露,大伙儿都叫他“龅牙三五郎”。

他的皮肤黝黑,眼睛长得滑稽,脸颊上又有两个酒窝儿,眉毛长得也像孩子们蒙眼玩“福笑”游戏画的人,让人一看就忍俊不禁。

他的家境并不好,在这些孩子之中,只有他穿着廉价的阿波棉布服。

对那些不了解他家境的人,他总是解释说:“我……我的节日服还在做,还没做好呢。

” 三五郎的父亲是拉洋车的,家里还有5个弟弟妹妹,虽然在五十轩一带生意还不错,但穷神还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家,任凭生活多么辛苦,依然苦苦维持。

从前年开始,三五郎满了13岁就帮家里多干活,在井木街的一家印刷厂当学徒。

可是三五郎是个天生的懒汉,不到10天就又跑了回来,之后换了许多地方,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待上一个月,现在又回到了家里。

从腊月到春天,就在家里做羽毛球;夏天在检查所附近的一家冰店里送冰块,因为他招揽顾客的喊声很滑稽,老板也很看重他。

自从去年被雇去拉仁和贺戏的屋台车以来,小家伙们就瞧不起他,到现在还管他叫穷光蛋的“万年街”。

但是一提起三五郎的名字来,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活宝,也没有人讨厌他。

田中屋是三五郎家的救命财神,虽然他家放的高利贷利钱是不小,可如果不借钱给三五郎家,那他家就真的很难活下去了,所以正太郎还得算是他家的救命恩人,三五郎怎么敢得罪他呢?正太郎要是喊一声:“三五郎,到我们大街来玩!”三五郎碍于面子也不得不去。

可是,三五郎是小胡同里土生土长的孩子,人踩在龙华寺的地,家里租的又是长吉他爹的房子,所以不敢光明正大地背叛长吉,背地里还不得不偷偷地帮正太郎的忙,真是弄得他两头难做人。

正太郎坐在文具店的门口百无聊赖,顺口就哼起了情情爱爱的相思小调。

老板娘一听见就笑着说:“哟,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唱这歌!” 正太郎被她这么一取笑,不知怎地害臊得耳根发红,为了掩盖尴尬,他故意大声喊:“大家跟我来!”于是带着一群孩子跑了出去。

恰好在这个时候,听见有人喊他:“正太郎,快回家吃晚饭啦,怎么就知道玩,我都喊你老半天了你没听见吗?”原来是祖母接他来了。

“你们回头再玩。

老板娘,每次都来打扰你。

”外婆对文具店的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带着孙子就走。

正太郎看外婆亲自来接,不好说“不”字,就跟着她回去了。

他走后气氛顿时冷落不少,站在路旁的两三个女人望着他们说:“少了那个孩子,连咱们大人也觉得没有了很多乐趣。

虽然他不像三五郎那样逗趣,也不吵闹,但是他的性情真的很可爱,这种好个性在有钱人家的少爷里面真是罕见啊。

不过你看见那个田中家的老寡妇了没?那可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今年都已经64岁了,不擦粉时还好,可是那脑袋上怎么梳了个那么大的圆髻,真不害臊!这个人说话一团和气,可是讨债的时候能逼死人,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死活,怕是她要把钱都带到棺材里去噢!这话也只能暗地里说说,真的见了她估计头都抬不起来咯,钱谁不想要啊,听说花街好几家大妓院都要向她借钱呢。

” 

五  

思相见者心难熬,夜半烛火空寂寥。

这首诗传达了爱恋时的苦涩心情。

这是夏天的傍晚,凉风习习,美登利洗完澡,去除了白天受到暑热流的汗水,此刻她正对着镜台梳妆打扮,涂抹胭脂。

做娘的亲手替她梳理鬓角上松了的几根散发,对自己的闺女左顾右盼,越看越好看,忍不住自言自语说:“脖子上的粉薄了些。

”她给女儿穿上了清凉的淡蓝色友禅夏衣,配了稍窄的淡茶色金丝线织花锦缎腰带,等到把木屐摆放至台阶,时间早已过去了良久。

可怜三五郎在外面等得心急难耐,望穿秋水,他已经围着木墙绕了7个圈,打了数不清的哈欠。

赶不走的蚊子一再凶猛地咬着他的脖子和前额,让他浑身难受。

在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美登利终于出来了,对他喊了声:“我们走吧!” 三五郎二话不说,一把拉住美登利的袖子就跑。

“哎,慢点啊,跑得我胸口都痛了。

你跑这么急,我不跟你一起去了,你自己先去吧。

”美登利数落了三五郎一顿,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文具店;不过此时正太郎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哎!真没意思,没意思!要是他不在,我也不想放幻灯片了。

阿姨,您家有没有七巧板?跳棋也行,这么闲着太无聊了!”美登利说。

大家一瞧美登利嫌无聊,就开始献计献策。

女孩们立刻借来剪刀,做起了剪纸。

男孩子们在三五郎的带领下,开始装模作样地唱起了仁和贺歌: 北边的花街多繁荣, 家家户户挂灯笼; 五丁街上人来人往, 熙熙攘攘生意兴旺。

………… 大家一起唱了起来,把去年和前年学的仁和贺歌唱得一字不差,就连手势和拍子也一模一样。

这十来个孩子的歌声,吸引了门外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这时候,从中间挤进一个孩子喊:“喂,三五郎在吗?赶紧出来!有事!” 三五郎一看是搓头绳家的文治,就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正要身手矫捷地跨出门槛,忽然被一个拳头冷不丁地砸中了脸。

“叛徒,吃我一拳!丢我们胡同帮的脸,绝不会放过你!认识我长吉不?瞧瞧你都做了什么鸟事,可别后悔呀!” 三五郎吓得六神无主,哎呀呀叫着连忙跑回了店里。

这时胡同帮的孩子们蜂拥而上,揪住了他的衣领。

“打死他!” “把正太郎也找出来教训教训!” “烂人别走!丸子铺的那个傻大个也别放过!” 文具店门口顿时成了一团乱麻,就连门口挂着的灯笼也在混乱中被人砸烂。

老板娘直尖叫:“别在我家门口打架呀!家里的吊灯也危险啦!”饶是如此,也没有人理她。

胡同帮这十四五个孩子,脑袋上都绑着头巾,手里挥舞着长柄大灯笼,穿着鞋带着泥土就上了榻榻米,搞得里面一塌糊涂。

他们找不到正太郎,就围着三五郎一顿揍,手脚并用,威胁着:“正太郎去哪儿了?他藏在了什么地方?快告诉我们,不然要你好看!” 美登利气得浑身发抖,不顾劝阻上前大骂:“你们干吗呀!跟三五郎有什么仇什么怨?想找正太郎打架,那就去找他呀!正太郎可没有躲你们,这是我们的地盘,不许你们放肆!该死的长吉,你干吗打三五郎,哎呀!怎么又把他推倒了!有本事冲着我来,来打我呀!有种你们来呀!阿姨,你别拦着我!” “臭婊子,你嚣张个什么劲?不过是将来要接你姐姐的班当妓女的货色,我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吃屎去吧你!”长吉在人堆后面辱骂,脱下了脚上的泥草鞋一把扔了过来,结果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美登利的前额。

美登利顿时变了脸色,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文具店老板娘怕她受伤,连忙抱住了她。

“嘿!这下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告诉你,龙华寺的藤本也是我们的人,要是想报仇,奉陪到底!你这蠢货!烂货!回那乌漆墨黑的小胡同时给我小心点,别中了我们的埋伏!” 胡同帮的小流氓们叫嚣着,一边把三五郎扔在了地上,这时候远远传来皮鞋走路的急促脚步声,应该是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

“撤!”长吉大喊之后,丑松、文治等领头的十几个孩子,四散逃跑;有的还跑进小胡同里躲了起来。

“混账!混账!混账!气死我了,长吉、文治、丑松你们这些王八蛋,有种你们杀了我!来杀我呀!我三五郎堂堂男子汉,可不怕死,就算是死也要变成厉鬼弄死你们!给我记住,长吉你这个混蛋!” 三五郎气得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随即号啕大哭起来。

他浑身被打得惨痛,两只手的袖子被撕得稀巴烂,背上、腰上全都是泥。

老板娘在他们打架时觉得打得太狠,只是在旁边担惊受怕不敢劝架,这时候才跑过去扶起三五郎,揉揉他的后背,掸掉他身上的泥土,安慰道:“忍一忍吧,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就连大人都对付不了他们,别说你一个孩子了,还好没受什么重伤,就劳烦警察送你回去吧,也不怕路上真有什么埋伏,我也能安心一些。

” 随后,老板娘又跟赶来的警察说明了打架的情况。

警察一听,立刻答应:“这是我该做的,就让我送你回家吧。

”说罢就伸手要牵三五郎的手。

三五郎吓得缩回了身子:“不,不,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 “别怕!我只把你送到家,没别的事。

”警察微笑着抚摸三五郎的头。

三五郎却战战兢兢,无精打采地说:“要是爹知道我和长吉打架,肯定又要骂我。

长吉的爹,可是我家的房东呢。

” “那就送到你家门口吧。

你爹看我在就不会骂你了吧。

”警察安慰着三五郎,牵着他的手离开了文具店。

看热闹的人也都松了口气,目送着他们离去。

没曾想,一走到小胡同的路口,三五郎却忽然一下子甩开警察的手,撒腿就跑了。

“这可真稀奇了,莫非这大热天是要下雪了还是怎么的?你突然不想去读书,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想吃早饭的话,我回头给你做寿司吧。

你说感冒了,可也没发烧,是不是昨天玩得太累了?等会儿娘替你去太郎神社求求吧。

”美登利的娘不停地唠叨。

美登利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为了求姐姐蒸蒸日上,我亲自去太郎神社求过了,要还愿也必须我自己去,不然就不灵验了。

娘给我点香火钱,我这就过去。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

本周收藏榜25本
最新更新
新书入库
热门小说推荐

给校草冲喜的日日夜夜

这一片校区有两大传说。 一是附中校霸裴允,一挑十毫发无损的事迹流传甚广。 二是三中校草秦昼,家境贫寒,体弱多病,一学期有半学期请病假。 高二开学的时候,裴允转学了,两大传说成了同桌。 刚开始,同班同学都害怕裴允欺负校草,后来,他们眼睁睁看着裴允不知哪来的自信,非要教秦昼学习。 秦昼:你的月考才考了250分。 裴允:分数并不能衡量一切,我要传授给你的是人生经验。 *** 裴允在高二那年被安排/

反派之神的男人[快穿]

花斯年,男,艳冠芳、绝代风华、倾国倾城,升级爽文小boss,因与男主抢男人,扑街。 BUT!!花斯年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穿越到了晋江神文之中。 在看到那些颜值爆表、身材封顶、八块腹肌的男人们后,花斯年突然乐不思蜀了 注意事项:1、全篇美男当道,苏爽雷金 2、主受文,1V1,攻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灵魂 3、攻每次都失忆,每次都上演各种角色扮演play 4、HE,HE,HE,每一世都是HE,重/

总裁他妈是团宠

顾箐箐出生豪门,嫁入豪门,生下豪门继承人。 丈夫尊敬,儿子孝顺,兄弟出息,人生堪称顶流贵妇模范,过得光风无限。 这只是在外人眼里的顾箐箐。 实际上,顾箐箐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夫妻关系冷淡,母子关系僵硬,姐弟间更是一见就吵架,人生处处不顺。 前天刚冲儿子的草根女友甩完支票,第二天醒来,她缩小成了三岁奶娃娃。 得知消息的丈夫,儿子,兄弟们赶回家,齐齐围住沙发上抱着毛绒熊的粉嫩小团子,沉默了。/

一不小心嫁入豪门[娱乐圈]

人气男团成员江时雨,肤白貌美大长腿,每天都在cp文里和队友谢伊绝美爱情slay全场。 然而这对模范营业cp,私下里却是一对舔屏帅哥激情八卦的小姐妹! 江时雨:每天沉迷霸总哥哥盛世美颜无法自拔~ 谢伊:醒醒霸总哥哥并不care你! 江时雨:那我就默默舔屏,独自美丽 突然有一天 江时雨:啊啊啊啊霸总哥哥给我递微信了,他想跟我谈夜光剧本!他是不是还想用金钱收买我的灵魂! 霸道总裁傅锦尧很委屈,他/

手撕系统后,我穿回来了!

在系统的逼迫下,夏安战战兢兢的艹着种?马文男主角该有的人设,在修真界打脸逆袭,手撕天才修二代,各种妹子收进宫的搞天搞地的种马生涯。短短几百年内就成了渡劫期大佬,成了修真界万年以来绝无仅有的一个传说。 可是系统还嫌他做的不够好,居然逼他跟后宫的那些女修酱酱酿酿! 眼看贞操就要不保,夏安终于实在忍不了了,手撕了系统,然后发现他居然又穿了回来。 再然后,华夏娱乐圈跟玄学圈多了一个惹不起的大佬。 /

冷剑烈女

金仆姑是箭名。以鹫翎为翼,箭身特长,射程特远,剑敌力特强第一次出现于文字记载是左传-庄公十一年,公以金仆姑射南宫长万。然而在一般江湖武林健雄豪士们的心目中,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却不如此简单它象征着死亡,代表着正义。它!也是一个难解的谜。金仆姑惊传江湖只是两年来的事,从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像它一样,在短短的岁月中,造成如许的轰动。总共有十六个人丧生于这支长箭之下!其中十二个是闻名江湖绿林巨/

每日热搜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