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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后的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晚,醒来以后我叫布莱克给我拿来了咖啡。
我发现戴安娜趁我睡觉的时候出去了。
“出去了?”我说,“去哪儿了?和谁一起?”布莱克行了个礼,说她也不知道。
我又靠在枕头上,从她手里接过杯子问,“她穿的什么衣服?” “她穿的绿色衣裙,小姐,还带着包。
” “带了包。
嗯,那她可能只是去卡文迪什俱乐部了。
她说了她要去俱乐部吗?她说她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小姐,她什么都没说。
她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您可以问胡珀太太……” 我是可以问胡珀太太,但是想到她总是盯着我看,我就不太想让她看到我躺在床上的样子。
我说:“算了,没事。
”布莱克弯下腰去打扫壁炉,趁她生火的时候,我叹了口气。
我想起头天晚上戴安娜粗鲁的吻,在我仍旧为姬蒂心痛的时候,她的吻激起了我的情欲,却又让我恶心。
当布莱克抬起眼睛,我漫不经心地说,“伺候莱瑟比夫人你觉得累吗,布莱克?” 听到这个问题,她脸红了。
她继续看着炉子说:“我服侍哪位夫人都会累的。
” 我说我想也是。
因为我平常不怎么和她说话,也因为戴安娜没有带我出去让我有点生气有点无聊,于是便问她:“那么你不觉得莱瑟比夫人是个难伺候的人?” 她的脸又红了,“她们都很难伺候,小姐。
谁让她们是女主人呢。
” “嗯,那你喜欢这儿吗?你喜欢在这里当女仆吗?” “我有自己的房间,已经比大多数女仆要好了,另外——”她站在那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莱瑟比夫人给的薪水也很体面。
” 我想起她每天早上端来咖啡,每天晚上捧着水罐往盆里倒水的样子,于是问她,“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你哪有时间花钱啊?” “我都攒起来了,小姐!”她说,“我准备移民。
我的朋友说,在殖民地一个女孩有二十英镑就可以自己当房东了,还可以雇自己的女仆。
” “真的假的?” 她点了点头。
“你想开个出租公寓?” “嗯,对!殖民地总是需要出租房的,因为总是有人到那儿去。
” “嗯,确实。
那么,你现在存了多少钱了?” 她的脸又红了。
“七英镑,小姐。
” 我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说:“但是,布莱克,殖民地可很远啊,你受得了那么长的旅途吗?你得住在船上——万一有风暴呢?” 她捡起一筐煤说:“哦,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小姐!” 我笑了,她也笑了。
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自在地聊过天。
我习惯了像戴安娜一样叫她布莱克,也习惯了她的屈膝礼。
我习惯了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脸是肿的,嘴也是肿的,裸睡在床上,被单盖着胸部,脖子上还有戴安娜的吻痕。
我已经习惯了不看她,或者当她不存在。
这时她笑出声来,我终于能盯着她看了,看着她粉红色的脸颊和黑色的睫毛,我心想,哦,她可真是俊俏呢! 想到这里,我们之间以往的拘谨又回来了。
她把那筐煤举得更高,接过我的餐盘问:“还需要别的什么吗?”我对她说可以给我放水洗澡。
她行了个礼,退下了。
我正泡澡时,听到前门砰的一声。
戴安娜回来了。
她回来找我了。
她去了卡文迪什,不过只是拿了封信过去让另外一位女士签字。
“我没打算吵醒你。
”她一边洗手一边说。
于是我便忘了布莱克,忘了她有多俊俏。
我大概有一个多月都把布莱克抛在脑后。
戴安娜举办晚宴,我就打扮好给她摆造型。
有时我们还去俱乐部,或者汉普斯特德[46]的玛丽亚家。
一切照旧,有时我不太高兴,就像那天晚上在歌剧院那样,但是她总能找到办法让我从阴沉变得淫荡,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生气还是假装生气以助长她的色欲了。
有那么一两次我希望她能让我生气——我发现狂怒着干她比温柔地干她更令人激动。
无论如何,我们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有天晚上我们因为穿什么衣服而发生了争执。
我们要去玛丽亚家吃饭,但我不想穿她给我选的衣服。
“好吧,”她说,“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吧!”说完就一个人坐马车去汉普斯特德了。
我把杯子摔在墙上,然后让布莱克过来收拾。
她过来以后,我想起自己曾经愉快地和她聊过天,于是便让她坐在我身旁,再给我讲讲她的计划。
从那之后,她会在戴安娜出门的时候过来和我聊一会儿。
她与我的交谈慢慢变得更轻松,我和她的共处也更自在了。
后来我对她说:“哦,布莱克,你给我倒了一年多的便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笑了笑,看起来依旧那样标致。
她的名字叫泽娜。
她叫泽娜,有一段悲惨的过去。
那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她讲给我听的。
那天我躺在戴安娜的床上,泽娜和往常一样给我拿来早餐并检查壁炉。
戴安娜起得很早,已经出门了。
我醒来便看到泽娜跪在壁炉旁,静静地往里面加煤,生怕吵醒我。
我在床单下蠕动,感觉自己像鳗鱼一样慵懒。
我的身下很湿,因为昨夜激情的缘故。
我躺在那里看她。
她抬起手擦了擦眉毛上的煤灰。
她的脸在煤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
我唤“泽娜”,她吓得跳了起来,“什么事,小姐?”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泽娜,我忍不住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戴安娜曾经告诉我——嗯,她说她是从监狱里把你领回来的。
这是真的吗?”她回到壁炉旁,继续往火里面添煤,但我能看到她的耳根都红了。
她说:“他们称之为感化院。
并不是监狱。
” “哦,感化院。
那你确实进去过。
”她没有回答,“我并不介意这个。
”我迅速补充。
她的头猝然一动,然后说:“嗯,我也不介意了,现在……” 如果她用这样的语气和戴安娜说这种话,我想戴安娜会扇她一巴掌。
确实,她看我的眼神有些瑟缩,但是我做了个鬼脸。
“对不起,”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问得很冒失?我只是……嗯,戴安娜说过你为什么会被关进去。
她说的是真的吗?或者只是她编的故事?你被关进去是因为……你吻了一个女孩吗?” 她的手垂在大腿上,跪坐下来,看着没有点着的壁炉,然后转过来,叹了口气。
“我在感化院待过一年,”她说,“我十七岁的时候。
那真是个残忍的地方啊,虽然可能没有我听说的监狱里面那么可怕。
感化院的女主人是莱瑟比夫人俱乐部里的朋友,所以她才把我带回来。
我被送进感化院是因为一个女孩告发了我,原来我和她关系挺好,我们一起在肯特镇上的一户人家做女仆。
” “你在来这里之前就是个女仆?” “我十岁就去当佣人了。
我爸爸非常穷。
那是在帕丁顿的一户人家。
我十四岁的时候到了肯特镇,那个地方好一点,我当了女仆,和一个名叫阿格尼丝的女孩非常要好。
阿格尼丝有个男朋友,但是她为了我的缘故甩了他,小姐。
我们就是那么好……” 她悲伤地盯着放在膝盖上的手,屋子里变得安静了,我觉得有点抱歉。
我说:“是阿格尼丝说了这个事情,你才进了感化院的?” 她摇了摇头。
“哦,不!事情是这样的,阿格尼丝丢了工作,因为小姐不喜欢她。
她去了达利奇,离肯特镇很远,不过我们周日还可以见面,也可以通过邮局寄信寄包裹。
但是,后来另一个女孩过来了,她没有阿格尼丝那么好,但是她非常喜欢我。
我觉得她有点傻里傻气的,小姐。
她把我的东西都翻遍了,当然,也发现了我的信和包裹什么的。
她非要让我吻她!我说我不能,因为我有阿格尼丝了,她就跑去小姐那里说我非要她吻我,而且会以奇怪的方式摸她。
其实一直都是她在这么做!小姐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她,她就把我装信的小盒子给小姐看了。
” “哦,”我说,“真是个贱人啊!” 她点了点头,“没错,她就是个贱人。
只是我以前不想这么说她。
” “那么,是那位小姐把你送去感化院了?” “是的,她指控我腐化堕落。
她还让阿格尼丝丢了工作,她们想把她和我一起送进监狱,但是阿格尼丝立刻就找了个男人,现在他们结婚了,我听说他对她很不好。
” 她摇了摇头,我也摇了摇头说:“嗯,看起来你可全被女人给毁了啊,是不是!” “可不是吗!” 我对她眨了眨眼说,“过来,咱们抽根烟。
” 她走到床边,我拿出两根烟,过了一会儿我们都在沉默中抽着烟,偶尔发出叹息或者啧啧之声,直到我们都开始摇头。
最后我发现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当我看着她时,她的脸红了,转向一边。
我说:“怎么了?” “没什么,小姐。
” “不,肯定是有什么事。
”我笑着说,“你在想什么?” 她又吐了个烟圈,她吸烟的样子就像街上的粗人那样,用手指握着,燃烧的烟头都要烫着她的手掌了。
她说:“嗯,我这么说可能会让您觉得我太直接了。
” “会吗?” “嗯。
当我第一次仔细看您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
”她吸了口气说,“您过去是在音乐厅工作吧?和姬蒂·巴特勒一起演出,名字叫南·金。
我第一次在这儿见到您的时候简直太激动了。
我还没给名人当过女仆呢。
” 我仔细看着我的烟头,没有回答她。
她的话让我震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然后我笑着说:“嗯,你也知道,我现在一点名气也没有了。
那些日子也是很久以前了。
” “没有太久,”她说,“我还记得在肯顿市集看过你的演出,还有一次是在佩卡姆宫。
我和阿格尼丝一起看的,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她的声音低落下去了,“我的麻烦就是在那之后开始的……” 我对佩卡姆宫印象很深,因为我和姬蒂只在那里演出过一次。
那是十二月的时候,在不列颠剧院的演出之前,那之后很快我的麻烦就开始了。
我说:“想想你坐在剧院里,阿格尼丝在你身旁,我在舞台上,旁边是姬蒂·巴特勒。
” 她一定察觉到我话中有话,因为她抬起眼看着我说:“那么,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和巴特勒小姐见面了……?”我摇了摇头,她似乎明白了,“嗯,”她说,“在舞台上当明星一定很了不起吧!” 我叹了口气。
“我想是的。
”但是我又想到了别的,“你别告诉莱瑟比夫人。
她,嗯,她不太喜欢音乐厅。
” 她点了点头说:“我想是的。
”墙上的钟表报了整点,听见钟声,她站起来,熄灭了烟,用手在嘴边扇了扇,想把烟味赶走,“上帝啊,你看我!”她叫起来,“胡珀太太要来找我了。
”她收起我喝完的咖啡杯,拿起托盘去添煤。
然后她转过身来,脸又红了。
她说:“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做吗,小姐?” 我们面面相觑了片刻,心跳不止。
她的眉毛上还沾着煤灰。
我在床单下动了动,感觉两腿之间湿润的地方更湿了。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和戴安娜亲热。
做爱对我而言变得像握手一样,我可以和任何人做,只是出于客气。
但是如果我把泽娜叫到床边,她会不会让我吻她呢? 我说不准。
我没有叫她,只是对她说:“谢谢你,泽娜。
这会儿没什么事了。
”于是她拿起煤筐走了。
我对这种事情还是有些放不开。
而且,戴安娜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狂怒。
这些,像我之前提到的,都是那年秋天的事情了。
那段时间还有随后的两三个月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阵子我们都很忙,我和戴安娜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而狂热,就像有些病人一样急速奔向毁灭。
玛丽亚在家里办了个派对,迪基在船上开了个派对——她租了一条船,从查令十字街开到里士满,我们在船上通宵达旦地跳舞,伴奏的乐队也都是女孩。
圣诞节我们是在柯特娜餐厅过的,在包间里吃烤鹅。
新年是在卡文迪什俱乐部过的,我们那一桌笑闹喧天,布鲁斯小姐过来抱怨,提醒我们要注意举止。
然后是一月,戴安娜的四十岁生日到来了。
朋友们劝她好好庆祝一下,在费里西蒂办一个化装舞会。
我们称之为舞会,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盛大。
伴奏的只有一位弹钢琴的女士,所谓跳舞也沉闷乏味,只是把客厅的地毯卷了起来。
然而,没有一个人是来跳华尔兹的。
她们都是为了戴安娜的名声而来,并且为我而来。
她们是为了美酒、美食和玫瑰烟嘴的烟而来。
她们是为了丑闻而来。
她们来了,并且大开眼界。
首先,我们把家里装点得很漂亮。
我们在墙上、屋顶上都挂上了天鹅绒,闪闪发亮,我们关掉了所有的灯,只用蜡烛照明。
我们把客厅里的家具搬走了,只留下土耳其地毯,地毯上放了很多坐垫。
我们在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撒满了玫瑰,另外还把玫瑰放在火炉上熏着,到了晚上你闻着那味道都难受。
酒水有香槟、白兰地,还有加了香料的葡萄酒,戴安娜把酒装进一个铜碗,放在酒精炉上加热。
这些食物都是从苏法利诺弄来的,他们用罗马人的做法给她做了一只冷烤鹅,鹅里面塞着火鸡,火鸡里面塞着鸡,鸡里面塞着鹌鹑,鹌鹑里面,我想塞的是松露。
还有牡蛎,装在一个写着“惠特斯特布尔”的桶里。
然而有一位女士不会开牡蛎,想用雪茄刀来开,结果刀片滑了一下,把她的手指割伤得很严重,几乎见骨。
她的血流进冰里以后,就没人想吃牡蛎了,于是戴安娜把桶拿走了。
卡文迪什俱乐部的人来了一半,还有很多从别的地方来的女士,有从法国和德国来的,甚至还有来自意大利卡普里岛的。
仿佛戴安娜给全世界的有钱人都送了请柬,当然,还特别标注了仅限女同性恋者。
那是她的主要要求,她的第二个要求,我刚才也说了,就是来的人都要穿化装舞会的服装。
结果穿什么的都有。
很多女士只是把这个夜晚当作一个脱下平时穿的骑装,换上裤子的机会。
迪基就是其中之一,她穿着晨礼服,领口别着一枚丁香花的胸针,说自己是道林·格雷[47]。
还有一些人身着十分华丽的服装。
玛丽亚·杰克斯把脸涂黑了,贴上小胡子,穿上袍子,打扮成一个土耳其巴夏[48]。
戴安娜的朋友伊夫琳打扮成了玛丽·安托瓦尼特皇后,虽然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玛丽·安托瓦尼特。
确实,这是那天晚上比较尴尬的情况之一,我数了数有五个萨福,都带着七弦竖琴;有六个兰格伦的女士[49]——在认识戴安娜之前我都没听说过兰格伦的女士。
还有一些打扮得更大胆的女士,谁也认不出来她们是谁。
我听见一位戴安娜没有认出来的女士生气地说:“我是安妮女王[50]!”当戴安娜叫另一个戴着皇冠的女士“安妮女王”的时候,那位女士更生气了,因为她装扮的是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51]。
那天晚上戴安娜前所未有的靓丽。
她按照她名字的起源打扮成希腊人的样子,穿着长袍和拖鞋,露出了长长的第二只脚趾。
她的头发高高盘起,绾成月牙形,肩膀上背着弓和箭。
她说这些箭是用来射绅士的,虽然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其实是来射穿年轻女孩的心的。
我的打扮是个秘密,没有给任何人看。
我要等客人都来了以后再出现,给我的女主人一个惊喜。
这套衣服算不上太漂亮,但我觉得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刚好和我送给戴安娜的生日礼物相称。
一年前她过生日的时候,我求她给我一笔钱好给她买礼物,然后给她买了个胸针,我想她非常喜欢。
不过今年,我超越了自己。
我悄悄给她买了个罗马侍者安提诺乌斯[52]的大理石半身像。
我是在卡文迪什俱乐部的一份报纸上读到他的故事的,读着我就笑了,因为我想到了自己——虽然安提诺乌斯的故事很痛苦,最后他自溺于尼罗河。
早餐时我把半身像送给了戴安娜,她立刻就喜欢上它了,把它放在客厅的一个架子上。
“谁能想到这男孩这么聪明呢!”她在那之后不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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