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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国家经济几近崩溃。
为了拯救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国民,国家主席刘少奇搞起三自一包,四大自由。
有了自留地,自由市场,物质开始丰富起来,生活明显好转了。
真是饱暖思淫欲,吃饱了的人们晚上没事干,就干房事,结果导致了直接后果。
后果之一是婴儿出生率再一次掀起高峰。
有一个名叫马寅初的学者曾向中央进言,要控制人口出生率。
他的建议和毛主席的人定胜天,人多力量大的指示背道而驰,因而在五七年被划为极右。
就像五八年敞开肚皮吃是一种革命行为一样,其后多年间,妇女敞开肚皮生,同样是一种革命行动,是革命母亲的革命表现。
后果之二,妇女病多起来。
尤其是偏远的小城以及乡村,人们的卫生习惯不好,别说是洗澡,就是擦一擦身子这道工序,常常都免了。
一般人家,无论男人女人,一季只有一身衣服。
晚上睡觉,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赤条条脱光了,以免衣服磨损。
这给房事提供了大方便,想做随时都做,做完了倒头便睡,根本没想过要洗一洗。
不仅做的前后不洗,第二天第三天接着做的时候,也仍然还没有洗过。
身子多少天不洗不擦,床上用品往往是几个月没有洗过没有换过,不衍生病菌才是怪了。
妇女病一多,方子衿就忙。
医院也要政治挂帅,只有上半天时间看病,所有的下午时间,政治学习占了三个,业务学习占了一个,还有半天劳动,半天上街头义诊。
另外剩下的一个半天,肯定会被各种事务给冲了。
妇科病必须仔细分清病灶的部位,病在附件还是卵巢,抑或输卵管或者外阴。
除了阴部,还有乳部。
看这些病,主要依靠指检,必须小心仔细地摸,平均下来,没有二十分钟,很难看完一个病人。
更加上现在的人,脾气特别冲,丁点小事便大闹一场,很少有顺的时候。
下了班,方子衿便去自家的自留地。
县城和省城不同,县城的机关干部,不少人都分有自留地,县医院的每个职工也有。
方子衿以前从未干过农活,拿到那块地根本不知干什么。
彭陵野是种过的,她对他说,我们也像别人一样,种些菜吧。
彭陵野说,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好了。
那语气非常肯定,他是不会插手的。
倒是卢瑞国,没事就往她家里跑,还帮她种自留地。
那次雪灾给杜伟峰也带来了灾难。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可权力中心的派系斗争却是激烈异常。
杜伟峰没有到来之前,主要是两个集团,即那些没有文化的退役军官和那批有一定文化知识的地方官员之间的斗争。
这种斗争有点像古代的文官和武官之间的斗争。
最初,外来官员虽然也受排挤,可毕竟数量少,成不了气候,矛盾自然不十分尖锐。
杜伟峰一来,外来干部的力量突然加强了许多,本地干部开始人人自危。
于是,两个集团之间的矛盾迅速上升。
这次雪灾事件,成了本地派对外来派的一次总反击。
事情一直闹到了省委。
据说省委支持文官派和外来派,对本地派和武官派采取压制态度,事情就这么悬着了。
雪灾之后不久,三八节到了。
按照事前计划,医院上街义诊。
可就在这天早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报了邢台地震的消息。
周恩来总理代表党中央毛主席看望受灾群众,中国政府拒绝国际红十字会假仁假义的经济援助,坚持走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道路。
所有的血雨腥风,紧跟而来。
邢台地震之后,民间便有种种传言。
但凡天灾人祸,这类传言便会满天飞,自古至今,由来已久。
邢台地震的消息传出时,小城人便将刚刚过去的那场大雪和这场地震联系到了一些,说今年是一个凶年。
邢台离京城近,这次地震,应在京城,北京方面,肯定会有大变。
这种说辞不知从何而来,各地公安局却将此列为反革命谣言,立案侦查。
严所长果然没有忘记方子衿,一遍又一遍找她谈话。
在医院里谈,在她家里谈,也客气地请她去派出所谈。
派出所办的一些学习班,也都给她一个名额,美其名曰提高毛泽东思想觉悟。
方子衿心里比雪还亮堂,之所以一直受到公安部门的关照,全都因为自己去省委告了县公安局的状,省公安厅派了专案组下来复查梁玉秋的案子,结果定了无罪释放。
而县公安局一大批领导因此降职或者调任。
小鞋人家堂而皇之地给她穿上,她却有苦无处申。
到了五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这个夏天成了大字报的夏天,游行的夏天,高音喇叭的叫声比知了的叫声更频密尖锐。
医院正常的医务工作停顿了,每天的大部分时间用来学习中央文件。
前几天,传达文件称,大学生中有一种非法组织红卫兵,要求各地予以取缔,凡是发现红卫兵组织成员出现,立即予以揭发。
各地公安机关,应成立专案调查该组织。
可进入八月份,中共中央以文件的形式下达了毛主席给清华大学附中红卫兵组织的一封信,高度赞扬他们的两张大字报,对他们的造反精神给予热烈支持。
一夜之间,红卫兵由地下转入公开,全国各学校也都先后成立红卫兵组织。
红卫兵小将们欢欣鼓舞,戴着袖章大游行,高呼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在这一年里,毛主席六次接见红卫兵,全国红卫兵开始大串联,举国上下,顿时成为一片红色海洋。
十一月九日,上海工人造反派召开批判上海市委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宣布成立“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王洪文被推举为五人主席团成员。
为争取得到上海市委的承认,王洪文鼓动群众卧轨拦火车,制造了“安亭事件”。
全国性的造反夺权开始了。
不知从夏天的什么时候开始,方子衿再没有见彭陵野回家。
反正他似乎从没把这个家当成家,想回就回,回来也就是为了那两件事。
他不回来,她倒是省心了。
可是那天下午,彭陵野突然回了,不是回家,而是带着几个人直接闯进了政治学习现场。
他站在会议室门口,对方子衿说,你出来一下。
方子衿说我这正开会呢。
彭陵野态度非常傲慢,说,这种修正主义的会不要开了。
王文胜原本按捺着性子,听彭陵野说这是修正主义的会,顿时恼火了,说,彭陵野同志,我提醒你,我们这是在学习中共中央文件。
彭陵野指着王文胜说,你这个反动学术权威,没有几天好蹦跶了。
你等着,过几天我就把你和你的狐朋狗党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说过之后,也不管方子衿大睁着的眼睛,拉起她的手,将她拖到了隔壁办公室。
彭陵野非常激动地对她说,无产阶级伟大的造反行动开始了,他准备响应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的号召,在灵远掀起一场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打倒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打倒一切资产阶级保皇派以及所有牛鬼蛇神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方子衿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
彭陵野慷慨激昂,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全县造反运动即将开始,他们要把县委、县政府、公安局、法院、检察院,其中也包括县医院,所有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赶走。
他说,子衿,一场伟大的革命风暴到来了,我们没有赶上毛主席领导的那场推翻旧中国的革命,可我们赶上了现在这场同样是由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发动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你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即行动起来,站在党和人民这边,站在你丈夫我这边,成为我的革命同志和红色伴侣。
方子衿目瞪口呆,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说,你应该立即组织县医院里面的革命派,配合我们在县委和县政府的造反行动,在县医院造王文胜的反,把县医院的印把子掌握在我们革命造反派的手里。
方子衿的一颗心狂跳起来。
造反?她说你疯了?这是在玩火。
彭陵野说,我没有疯我只是激动。
你知道吗?一场伟大的革命到来了。
一切都不用担心,这场伟大的革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
我已经接到胡之彦同志的秘密来电,他和另外一些同志,已经成立了钢厂工人造反总司令部,他本人担任副总司令。
彭陵野几近疯狂,他激动地在方子衿面前走来走去。
他说,妈的,杜伟峰算他妈么东西?老子为了当一个副科长,多少次对他低声下气,他竟然理都不理。
这次,老子不靠他了,老子要造他的反。
方子衿不寒而栗,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彭陵野似乎有事急着走,对她说,你抓紧点,现在红卫兵的势力很大。
胡司令说了,如果不抓紧,让他们抢先,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我告诉你,县医院交给你了,你立即着手,联络几个你最信得过的人,只要我们一闹起来,你就响应。
具体行动时间,我会通知你的。
他说过,调头向外走,走到门口,似乎不放心,又停下来,指着木头一般站在那里的方子衿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如果坏了我的事,我饶不了你。
说过之后,带着几名手下,转身出门而去。
彭陵野离开好一段时间,方子衿还没转过神来。
造反,在历朝历代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还说是毛主席亲自发动的,可能吗?天下是毛主席打下的,他会自己造自己的反?一时间,她无法判断彭陵野所说一切是否真实。
仔细想想,彭陵野这种人,一门心思想着往上爬,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
共产党能让像彭陵野这样一些人造反吗?正如陆秋生所说,这天下是无数共产党员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们又怎么甘心轻易送人? 一个小时后,她将这件事忘了。
她认定彭陵野是个思想的疯子但是一个行动的机会主义者,他不敢闹出造反这么大的事来。
没料到三天之后,方子衿正给一个可能患附件炎的女性做指捡,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患者先见了他,惊叫一声站起来,伸手将裤子往上提。
方子衿见到他,异常气愤,喝问道你干什么?这里禁止男同志进来,你知道吗?男人根本不理方子衿的喝问,看了一眼女患者,以命令的语气说,还站在这里?出去。
患者浑身一震,逃一般出去了。
方子衿转向那个男人,说你怎么回事?就这么闯进来,而且还将病人往外赶。
男人说,对不起嫂子。
方子衿说别叫我嫂子,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我是彭司令派来的。
方子衿愣住了,不明白这个彭司令是何许人。
男人说,嫂子,彭司令让我通知你,我们今晚九点行动。
我们和钢工总的行动是统一的。
他让我告诉你,县医院就交给你了。
男人走的时候还特别叮嘱再三,说是今晚九点,全省一起行动。
来人走了,方子衿坐在那里发呆。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将这一消息告诉杜伟峰,应该让他提前有所准备。
想到这一点,她顾不上门口那些病人,离开诊室,迅速向办公室跑去。
医院里只有两部电话,一部是出诊专线电话,免费的,另一部在院长办公室里。
方子衿跑过去的时候,王文胜正在打电话。
方子衿等了一会儿,见王文胜的电话似乎没完没了,急起来,一步跨过去,将电话按了,抢过话筒就开始拨号。
王文胜说,喂喂喂,小方你这是干什么?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
方子衿根本顾不上他,电话一通,立即对着话筒说,县委总机吗?请接杜书记办公室。
电话响了,可对方没人接。
王文胜说,我刚才就是和杜书记通话,他不在办公室。
方子衿立即说,你怎么不早说?王文胜说,你又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方子衿挂断了电话,对他说,那你快给他打个电话,我有急事找他。
王文胜摊了摊双手,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要不,你等一等吧,他可能还会打过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电话并没有响起来。
倒是门外,突然变得异常嘈杂。
王文胜和方子衿跑到窗前往外看,见一群中学生,左手臂上戴着红袖标,右手举着小红旗,排着队高呼着口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有些口号司空见惯,有些口号则是第一次听到。
以前也曾有过游行队伍来到县医院门口,那也不过是在门口喊一喊口号,扔下一些宣传标语而已。
令王文胜和方子衿没想到的是,这次不同,那些红卫兵小将来到门前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哄而入。
时隔未久,那些人已经喊着口号冲进了院长办公室,其中一个女红卫兵站出来,问道,你们谁是院长?王文胜说,我是,你们有么事?那个女红卫兵对他的话大为恼火,愤怒地说道,我们有么事,你不知道吗?我们响应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的号召,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王文胜说,是是是,我们已经传达了文件。
女红卫兵说,那就好,这样不需要我们多费唇舌了。
现在我宣布,正式接管你们医院。
王文胜不相信,说什么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你们接管我们医院? 女红卫兵说,是,请你立即交出公章,交出权力。
王文胜和方子衿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王文胜醒悟过来,说我凭么事交给你们?公章是县委交给我的,只有县委才有权让我交出公章。
女红卫兵立即开始背诵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读过语录,她振臂一呼,大声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所有的红卫兵小将一齐跟着大喊,顿时口号声震彻屋顶。
王文胜被这一串口号声吓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女红卫兵喊过口号,再次将手一挥,宣布,把这个顽固派绑起来。
她的话音刚落,几个孩子便冲向王文胜,将他按倒在地。
也不知谁带着绳子,将他给绑了。
方子衿吃惊地站在一旁,不明白王文胜面对这样一群孩子,为什么束手就擒,没作丝毫反抗。
那时她确实想到了彭陵野叫她夺权的事,才意识到,造反夺权,原来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
看着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看着他们笨拙却又疯狂的动作,方子衿不知所措。
她想,这些孩子基本的法律观念和道德观念尚未形成,如果让他们以某种组织形式活动,又不受约束,世界岂不是要大乱?那些孩子绑住王文胜之后,向他要办公桌以及档案柜的钥匙。
王文胜不给。
他们于是开始翻找,将他身上所有口袋搜了一遍,又搜办公室,所有的书籍什么的,掀了一地,整间办公室乱七八糟,狼藉不堪。
他们找到钥匙后,试了试办公桌的抽屉以及档案柜,都打开了,并且翻出了几枚公章。
女红卫兵拿到那些公章,对身后一招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背着一只大大的书包走上前。
她将书包打开,女红卫兵将那些公章抓起来,扔进书包里。
方子衿趁此机会看到,里面已经装了好多的公章。
他们有人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封条,分别封了档案柜、办公桌。
方子衿见他们的夺权行动已经完成,准备离开,被那个红卫兵女领袖叫住。
女领袖说,你,站住。
方子衿吓了一跳,停下来,问她,红卫兵同志,有什么事?女领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说方子衿。
女领袖又问,什么成分?她说自由职业者。
女领袖说,自由职业者也是无产阶级,好,就是你了。
从今天开始,县医院由我们接管,现在我任命你为县医院革命造反委员会临时副主任。
方子衿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红领袖大手一挥,命令红卫兵离去,她身边一名红卫兵扯了扯她的衣服,又指了指方子衿。
女领袖不耐烦地说,有么事,说。
那名红卫兵在女领袖的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辫子。
女领袖看了一眼方子衿,见她背后拖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辫梢差不多到了膝部。
女领袖向后一伸手,立即有人递给她一把剪刀。
她接过来,走近方子衿。
方子衿惊异地问,你要做么事?女领袖说,你现在是我们革命造反委员会的临时副主任了,当然要有点革命的样子,不能留着这条资产阶级的尾巴。
说着,她拿着剪刀,咔咔咔一阵猛剪,将方子衿那两条留了多年的长辫子剪了下来。
红卫兵押着王文胜离去,方子衿站在那里,看着地上那两条长蛇一样的黑辫子,欲哭无泪。
少女时,她一心想着为自己未来的郎君留着这两条辫子,后来,她只希望为白长山留着这两条辫子。
女儿出生的时候,因为月子里不能洗头,她不得不忍痛将辫子剪了,此后又开始蓄起来。
可如今,连白长山的面都没有见到,辫子却没有了,这是否预示着她和白长山永远都是有缘无分?她弯下腰,将辫子捡起来,捧在胸前,抬腿向外走。
刚走到门口,突然想到,自己捧着辫子这么走出去,说不定会授人以柄。
她迅速捋起自己的白大褂,将辫子围在腰中,再将白大褂拉下来盖住,倒也看不出来。
第二天,方子衿叫女儿去上学,方梦白说学校停课了。
方子衿惊了一下,说你们是小学,怎么也停课了?女儿说,学校的老师不是国民党的官太太,就是反动保长的老婆,没一个革命分子,都被红卫兵抓起来了,没有老师上课。
方子衿说,你怎么不早说?走,跟我走。
女儿问去哪里,方子衿说,去卢奶奶那里。
女儿问,你不上班了?方子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医院里全都乱了,昨天下午就没有一个人上班,今天的情况她还不是太清楚。
走到大街上,见红卫兵小将在街上设了很多检查站,他们手里拿着剪刀、尺子,见了留长辫子的,拿着剪刀就剪,见谁的裤子不对,便拿尺子去量,如果裤脚小于八寸,立即挥起剪刀,一剪下去,再抓住剪开的口子,用力一扯,嘶的一声,将裤子扯成了裙子。
有一个女人穿着一双高跟鞋,红卫兵硬是将她的鞋从脚上脱下来,将跟敲掉了。
最惨的是那些烫了发的女人,红卫兵见了这类女人,便把她们拉进检查站,按着她们的头,拿着剃头推子就剃她们的头发,结果被剃成了光头。
方梦白见到这种情形十分不解,问妈妈。
方子衿也不明白头发裤子鞋跟革命有什么关系,无法解释。
来到卢瑞国的家,见卢母正在训斥儿子。
卢母说,造反,造反是好玩的吗?那是要杀头,要株连九族的,你难道想让老娘跟着你去陪葬?看到方子衿,连忙说,方医生,你来得正好,瑞国最听你的,你劝劝他。
方子衿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卢瑞国说,妈,你不懂,现在造反和以前的造反不同,现在造反是革命行动,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发动的。
卢母说,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毛主席不是坐龙廷了吗?他发动别人造他自己的反?你别哄我老太婆,我才不相信。
卢瑞国说,你不信,可以问子衿姐呀。
方子衿被逼到没有退路,只好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发动的。
卢母听说是毛主席发动的,态度大变,说既然这样,那老妈支持你,儿啊,你去吧。
毛主席说的,一定没错。
方子衿怎样牵着女儿的手进去,又怎样牵着她出来了。
只是出来时,身边多了卢瑞国。
卢瑞国要去参加造反派,卢母一听说造反两个字,吓坏了,不让儿子出门。
方子衿倒是救了他。
相反,卢家成了造反派之家,而街上又那么一股子乱劲,方子衿害怕了,突然决定将女儿带回家。
她和卢瑞国一起走了一段时间,卢瑞国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彭陵野当上了灵远工人造反总司令部的总司令,就在前一天晚上,灵工司占领了县委和县政府,夺得了公章,并且将一些领导关进了仓库,杜伟峰是被关押者之一。
回到家,安顿好女儿,方子衿去医院上班,发现所有的医护人员都集中在挂号处议论纷纷,都没有工作。
有些人在商量成立自己的造反派组织,要把红卫兵夺走的大印再夺回来。
医院的工作停顿了,方子衿只好回到家里,每天去医院看看,听一听同事聊见闻。
有一天半夜,方子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披衣下床,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好几名红卫兵,领头的正是那个女领袖。
女领袖说,快,有紧急情况,我们的革命同志受伤了,你立即组织抢救。
方子衿说你们等等,转身进屋,替女儿掖了一下被子,穿上衣服,急急地出门。
赶到医院一看,有些傻眼了,医院外面站满了红卫兵,他们手持木棍一类的武器,将医院严密封锁起来了。
挂号厅里东倒西歪满都是伤员,伤势还都不轻,身上脸上都是血。
有几个医生和护士正替他们包扎处理。
因为造反,医院工作基本是停顿的,红卫兵小将挨家挨户去找,才找到几个人。
方子衿首先走近的是一个用手捂住左眼的男孩。
孩子十五六岁,由两个同学搀扶着。
他用一块布捂着自己的左眼,那块布被鲜血染红了,血还在往下流,使他整张脸全都是血,衣服上面也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她走过去,让他放下自己的手,又小心地揭起那块不太干净的布,被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这孩子的左眉骨不知被什么削掉了一块,左眼珠已经突出了眼眶。
她想,他们还是孩子,如果他们的父母见到,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子。
她问,这是怎么弄的?一个红卫兵小将说,他们去偷袭灵工司总部,想将县委县政府的公章抢回来,没料到中了埋伏。
另一个红卫兵说,阿姨,快帮我们治吧,我们的人不够,我们还要去支援他们呢。
许多轻伤的孩子包扎过后,又投入战斗了。
天亮后,全县其他的红卫兵组织听说此事,纷纷赶去增援。
灵工司顶不住,主动撤了出去。
第三天,方子衿正辅导女儿的功课,一群红卫兵高喊着口号来到她家。
她已经几次和那位女领袖打交道,觉得应该算是熟人了,便笑着和她打招呼,说,革命小将同志,你们有么事吗? 女领袖停在方子衿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将她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然后问,你叫方子衿?方子衿说是。
女领袖问,彭陵野是你么人?方子衿犹豫了一下,说是我爱人。
女领袖突然大声地问,你爱人呢?他在哪里?方子衿说不知道,有一个多月没回来过了。
他们像审犯人一样,将方子衿审了半天,又走到方梦白面前,问道,小妹妹,你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吗?方梦白说我没有爸爸。
红卫兵小将倒是愣了,说你怎么没有爸爸?彭陵野不是你爸爸吗?方梦白根本不顾母亲的感受,态度坚决地说,他不是我爸爸。
女领袖似乎懒得再费唇舌,一挥手,小将们一哄而上,开始翻箱倒柜,将方子衿的家掀了个底朝天。
后来方子衿才听说,他们是想抄到被彭陵野夺走的那些大印。
彭陵野的灵工司被红卫兵驱散,彭陵野带着大印和被他们押起来的县领导,和灵工司的骨干一起躲到了什么地方。
红卫兵没有抄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却抄到一些线装书。
方子衿再三向他们解释,这些都是医学著作。
红卫兵说,只要是线装的就是封资修,就应该销毁。
红卫兵一把火烧掉了项钦羊留给她的那些书,也烧醒了方子衿。
白长山给她的那些信,她一直保存着,如果被搜到,可能会给自己惹下巨大的麻烦。
这些信,她收藏在医生办公室的柜子里,装在一只木箱中,有满满的一箱子。
当天,她便将那些信拿回家,坐在灶前,一边读着那些信,一边往灶里扔。
许多信她实在舍不得烧掉,便放在一边。
坐在灶前,看着炉膛里火苗蹿动着,她的心也随之摇摆不已。
她觉得,被火烧掉的不是普通的纸,也不是普通的纸上写着的一些方块字,而是自己的灵魂。
自己的灵魂此刻就在火苗上跳舞,在接受凌迟之刑。
用了几个小时时间,将第一批信烧掉,看看那些实在舍不得烧的,还有一百多封。
她不得不从中再减一些,减来减去,也只减了四十多封,仍然剩下接近七十封。
其中有些是白长山在朝鲜时写给她的信,没有涉及私人感情的,即使被查到也不犯讳,留下来应该没有问题。
可有十几封,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人看到的。
经过两天思考,方子衿终于想到一个好的收藏方法。
中衢女人有一种特殊的针线包,被她们称为书包,是用布以及牛皮纸制成的。
先用碎布一层层地粘贴,粘成约五十公分宽、一米五长的布帮子,在一面粘着漂亮的花面,另一面粘上叠成方形的纸袋。
纸袋一共有六排,里面可以放置各种针线纸样。
用那些纸袋来装这些信,再好不过。
可那毕竟容易查到,方子衿不放心。
她将背面的帮子做了个夹层,把所有的信仔细地平铺好,藏在了里面。
在她看来,如此一来,整个灵远县,除了彭陵野,再没有别人知道她和白长山的事了,即使彭陵野,也不可能找到她和白长山交往的证据了。
可她怎么都没料到,随着形势的快速变化,他们的这段恋情还是被红卫兵造反派揭了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后,红卫兵组织内部出现分化,一些黑五类灰五类被清除出了红卫兵队伍,另一些红卫兵见弄个总司令之类的职务很容易,便拉拢三五个要好的同学,站在操场上振臂一呼,一个新的造反派组织就成立了。
有叫毛泽东思想战斗队的,有叫二七战斗队的,有叫五一六战斗队的,还有革命红卫兵战斗队、盾牌红卫兵战斗队、红色恐怖赤卫队等等。
这种分化,削弱了红卫兵的力量,灵工司因此有了死灰复燃的客观条件,同时,另一个造反派组织抓住了这次机会,异军突起,它就是卢瑞国参加的灵远工人阶级革命大联盟,简称灵革联。
这个时期,红卫兵组织主要以揭隐私、深挖隐藏在革命队伍之中的阶级敌人以及腐化堕落分子为主。
今天,盾牌战斗队从某领导的档案中发现,他曾经被国民党俘虏,于是贴出大字报,声称挖出了一个叛徒。
明天,金色赤卫队便挖出一个内奸。
大字报铺天盖地,最初主要是揭政治隐私。
可小小一个县城,政治隐私毕竟有限,于是,红卫兵们便开始揭生活隐私。
这个时期,医院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一半以上的医生忙着造反,只有少数逍遥派,每天去坐几个小时的诊。
一天早晨,方子衿去医院的时候,见许多人围在一起看大字报。
大字报每天都有,只有这一天,看的人特别多。
那些同事见她走过来,眼光十分特别。
她没太在意,直接走进了诊室。
时隔未久,有人来通知她去开会。
方子衿觉得奇怪,医院领导不是瘫痪了吗?谁来主持会议? 她走到挂号室前面的空场上,见到许多戴袖章的红卫兵站在那里,一些医院职工站在大字报前,稀稀拉拉的,显然只是职工的一部分。
会议由红卫兵的女领袖主持,她站在一张临时摆出来的桌子上,手持红宝书,腰扎武装带,显得英姿飒爽。
她举起一只手,所有人立即停止了讲话,接着,她开始领唱《东方红》,大家一起跟着唱起来:“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咳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歌声结束,女领袖威严地命令:把走资派王文胜押上台来。
两名红卫兵扭着王文胜的手臂走到前台,他们手中各握着一条皮带,杀气腾腾。
王文胜像狗一般听话地站在那里,老实低着头。
有人往他脖上挂了一块纸板做的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字写着“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王文胜”,在他的名字上面,还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女领袖问他,王文胜,你老实坦白交代,你在县医院是不是执行一条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王文胜连忙点头,是是是。
女领袖又问:你是不是以学术为借口,破坏文化大革命?王文胜说,是是是。
女领袖无论问什么,王文胜都承认。
女领袖大概觉得这样斗下去十分没趣,领呼了一遍口号,然后发出第二道命令:把流氓分子叶艳丹押上来。
叶艳丹是医院的护士长,一个年轻的寡妇。
因为长得有些姿色,为人又随和,因此不少男人打她的主意,一到晚上,家里常常都会人来客往,令她不厌其烦。
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县公安局的一名副局长得手了。
此人是一名南下干部,级别比县委书记还高,只是大字不识一个,才屈居副局长之职。
副局长有老婆,是农村妇救会长出身,非常厉害,不仅不肯和他离婚,而且和叶艳丹大闹。
叶艳丹显然没料到火会烧到自己头上,一下子蒙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结果被两个红卫兵架着拖到了台上。
照例被挂上一块牌子,照例被两个红卫兵小将反扣着双臂。
叶艳丹吓坏了,当即尿了裤子,尿水顺着裆部往下滴。
她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全身抖得厉害。
女领袖问她,叶艳丹,你知罪吗?叶艳丹说,是是是。
女领袖又说,你和唐贵民通奸,是不是事实?叶艳丹先答了一串是,大概意识到这事自己不能承认,又立即改口说,不是,我是被他强奸的。
旁边一个小男孩带点恶作剧地说,不管是通奸还是强奸,你们是不是打皮绊了?所有的红卫兵一阵哄堂大笑。
女领袖立即一挥手,制止说,笑么事笑么事?这是革命的大是大非问题,你们还有没有阶级觉悟?所有人都缄口了。
站在下面的医院员工,人人自危,不知道下一个轮到谁。
方子衿其实有些预感她可能会受到冲击,不为别的,自己的丈夫夺走了县委县政府的大印,又是红卫兵组织的死对头,这笔账,红卫兵小将们大概要同她清算吧。
果然,女领袖接着一声大喝,将流氓分子方子衿押上来!听到这一罪名,方子衿一下子蒙了。
叶艳丹因为打皮绊才被称为流氓分子,自己没有任何不正当的两性关系,怎么也给自己安上了一个流氓分子的帽子?流氓可是一个专用名词,特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方子衿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两个红卫兵押着她,将她拖上了台。
有人往她的胸前挂了一个牌子。
女领袖问她,方子衿,你知罪吗?方子衿说,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么罪。
她的话音刚落,那个女领袖凶相毕露,扑向她,抡起巴掌,在她的脸上一顿猛抽。
小丫头才十几岁的年纪,不知哪来如此的狠气,下手又重又毒,顿时打得方子衿鼻孔嘴角流血。
打过之后,她再问方子衿是否知罪,方子衿仍然说不知。
旁边一名红卫兵抡起皮带要抽她,女领袖挥手制止。
女领袖问:“你曾经犯过通奸罪。
是不是?” 方子衿说:“我没有。
” 女领袖怒斥:“你没有?你明明和一个叫白长山的人通奸三年。
你竟敢说没有?” 方子衿说:“我没有,我和他连面都没有见过,怎么通奸?” 女领袖说:“你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还敢狡辩?” 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方子衿不知此说从何而来。
红卫兵和医院的职工发出一阵笑,似乎对此早有所知。
此事涉及自己的名节,方子衿不能不辩解。
她说,我是认识一个叫白长山的志愿军军官,我们也曾经通过一段时间的信。
但是,我们至今连面都没有见过。
这都是事实。
女领袖说,那好,我让你心服口服。
把她的档案拿过来。
有一名红卫兵迅速递上一页档案纸,女领袖拿着递到她的面前,指着上面用红笔勾出的一行,说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方子衿抬眼看去,见上面用黑笔写着“同白长山通奸三年”,她已经认出,这是胡之彦的字。
方子衿说,这是典型的打击报复,无中生有。
你们应该调查清楚。
女领袖怒火中烧,说,档案里白纸黑字写着,你还不承认?真是死不悔改。
给我打。
旁边一名拿武装带的小男生早已经按捺不住,听到这声命令,立即冲上前,抡起皮带向方子衿猛抽。
方子衿立即感到身上脸上剧烈地疼痛,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满脸满身都是。
打过之后,女领袖再一次喝问,你认罪吗?站在她身边的王文胜小声地对她说,别犟了,这样下去,他们会打死你的。
方子衿只好小声地说,是。
女领袖不再纠缠此事,一声令下:给他们剃阴阳头。
几名红卫兵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推剪,咔咔咔一阵猛剪,缕缕青丝,从方子衿、叶艳丹以及王文胜的头上飘落。
面前没有镜子,方子衿不知自己的头被剃成了什么样,但推剪贴着头皮在推,她想,看来自己是要被剃成光头了。
事实上,比光头更惨。
头剃完以后,她偷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叶艳丹,顿如五雷轰顶。
叶艳丹的头发被剃掉了一半,另一半还留着。
剃掉的一半,露出乌青的头皮,另一半披散着,耷拉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让她看上去像鬼怪一样。
完成了这道工序,女领袖再一次下令:架飞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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