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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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乐园(1/3)

刘怡婷知道当小孩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会认真看待她的话。

她大可吹牛、食言,甚至说谎。

也是大人反射性的自我保护,因为小孩最初说的往往是雪亮真言,大人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懂什么。

挫折之下,小孩从说实话的孩子进化为可以选择说实话的孩子,在话语的民主中,小孩才长成大人。

唯一因为说话被责骂的一次,是在饭店高楼的餐厅。

大人聚会总是吃一些难得而无聊的食物。

海参躺在白瓷大盘里就像一条屎在阿娜擦得发光的马桶底。

刘怡婷在齿间吞吐一下,就吐回盘子。

笑得像打嗝停不下来。

妈妈问她笑什么,她说是祕密,妈妈提起音量再问一次,她回答:「这好像口交。

」妈妈非常生气,叫她去罚站。

房思琪说愿陪她罚。

刘妈妈口气软下来,跟房妈妈客套起来。

而刘怡婷知道,妳家小孩多乖啊,这一类的句子,甚至连语助词都算不上。

一层楼就两户,怡婷常常睡衣拖鞋去敲房家的门,无论她手上拿的是速食或作业本,房妈妈都很欢迎,笑得像她是房家久未归的游子。

一张卫生纸也可以玩一晚上,时值欲转大人的年纪,也只有在对方面前玩绒毛娃娃不害臊,不必假装还看得上的玩具只有扑克牌或棋盘。

她们肩并肩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思琪用她们的唇语问她:妳刚刚干嘛那样说?怡婷用唇语回答:「这样说听起来比说大便什么的聪明。

」刘怡婷要过好几年才会理解,运用一个妳其实并不懂的词,这根本是犯罪,就像一个人心中没有爱却说我爱妳一样。

思琪呶了呶嘴唇,说下面高雄港好多船正入港,每一艘大鲸货轮前面都有一台小虾米领航船,一条条小船大船,各各排挤出V字形的浪花,整个高雄港就像是用熨斗来回烫一件蓝衣衫的样子。

一时间,她们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点凄迷。

成双成对,无限美德。

大人让她们上桌,吃甜点。

思琪把冰淇淋上面旗子似的麦芽画糖给怡婷,她拒绝了,唇语说,不要把自己不吃的丢给我。

思琪也生气了,唇形愈动愈大,说妳明知道我喜欢吃麦芽糖。

怡婷回那我更不要。

体温渐渐融化了糖,黏在手指上,思琪乾脆口就手吃起来。

怡婷孵出笑,唇语说真难看。

思琪本来想回,妳才难看。

话到了嘴边和糖一起吞回去,因为说的怡婷,那就像真骂人。

怡婷马上发觉了,孵出来的笑整个地破了。

她们座位之间的桌巾突然抹出一片沙漠,有一群不认识的侏儒围圈无声在歌舞。

钱爷爷说:两个小美女有心事啊?怡婷最恨人家叫她们两个小美女,她恨这种算术上的好心。

吴妈妈说:现在的小孩,简直一出生就开始青春期了。

陈阿姨说:我们都要更年期啰。

李老师接着说:她们不像我们,我们连青春痘都长不出来!席上每个人的嘴变成笑声的泉眼,哈字一个个掷到桌上。

关于逝去青春的话题是一种手拉手踢腿的舞蹈,在这个舞蹈里她们从未被牵起,一个最坚贞的圆实际上就是最排外的圆。

儘管后来刘怡婷明白,还有青春可以失去的不是那些大人,而是她们。

隔天她们和好得像一罐麦芽糖,也将永永远远如此。

有一年春天,几个住户联络了邻里委员会,几个人出资给街友办元宵节汤圆会。

即使在学区,他们的大楼还是很触目,骑车过去都不觉得是车在动,而是希腊式圆柱列队跑过去。

同学看新闻,背面笑刘怡婷,「高雄帝宝」,她的心里突然有一只狗哀哀在雨中哭,她想,你们知道什么,那是我的家!但是,从此,即使是一周一度的便服日她也穿制服,有没有体育课都穿同一双球鞋,只恨自己脚长太快得换新的。

几个妈妈聚在一起,谈汤圆会,吴奶奶突然说,刚好元宵节在周末,让孩子来做吧。

妈妈们都说好,孩子们该开始学做慈善了。

怡婷听说了,心里直发寒。

像是一只手伸进她的肚子,擦亮一支火柴,肚子内壁寥寥刻了几句诗。

她不知道慈善是什么意思。

查了辞典,「慈善」,「仁慈善良,富同情心。

梁简文帝,吴郡石像碑文:『道由慈善,应起灵觉。

』」怎么看,都跟妈妈们说的不一样。

刘怡婷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一个人能够经验过最好的感觉,就是明白自己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有所回报。

这样一来,无论努不努力都很愉快。

功课只有她教别人,笔记给人抄,帮写毛笔、做劳作,也不用别人跑合作社来换。

她在这方面总是很达观。

不是施捨的优越感,作业簿被传来传去,被不同的手複写,有的字迹圆滑如泡泡吹出来,有的疙瘩如吃到未熟的麵条,作业簿转回自己手上,她总是幻想着作业簿生了许多面貌迥异的小孩。

有人要房思琪的作业抄,思琪总是郑重推荐怡婷,「她的作业风流」,两人相视而笑,也不需要他人懂。

那年的冬天迟到了,元宵节时还冷。

帐子就搭在大马路上。

排第一个的小孩舀鹹汤,第二个放鹹汤圆,第三个舀甜汤,怡婷排第四,负责放甜汤圆。

汤圆很乖,胖了,浮起来,就可以放到汤里。

红豆汤衬得汤圆的胖脸有一种撒娇赌气之意。

学做慈善?学习仁慈?学习善良?学习同情心?她模模糊糊想着这些,人陆陆续续走过来了。

脸色都像是被风给吹皱了。

第一个上门的是一个爷爷,身上不能说是衣服,顶多是布条。

风起的时候,布条会油油招摇,像广告纸下边联络电话切成待撕下的细长条子。

爷爷琳瑯走过来,整个人就是待撕下的样子。

她又想,噢,我没有资格去譬喻别人的人生是什么形状。

好,轮到我了,三个汤圆,爷爷你请那边,随便坐。

李老师说三是阳数,好数字,老师真博学。

人比想像中多,她前一晚对于嗟来食与羞耻的想像慢慢被人群沖淡。

也不再譬喻,只是舀和打招呼。

突然,前头骚动起来,原来是有伯伯问可不可以多给两个,舀鹹汤圆的小葵,他的脸像被冷风吹得石化,也或许是给这个问句吹的。

怡婷听见小葵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伯伯默默往下一个人移动,他的沉默像颗宝石衬在刚刚吵闹的红绸缎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在他们身上。

怡婷很害怕,她知道有备下多的汤圆,却也不想显得小葵是坏人。

接下塑胶碗,没法思考,递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多舀了一个,潜意识的错误。

她回头看见小葵在看她。

有个阿姨拿了塑胶袋来,要打包走,说回家吃。

这个阿姨没有刚刚那些叔叔阿姨身上颱风灾区的味道。

之前风灾,坐车经过灾区的时候她不知道是看还是不看,眼睛忘了,可是鼻子记得。

对,这些叔叔阿姨正是猪只趴在猪圈栅栏上,随着黄浊的水漂流的味道。

没办法再想下去了。

这个阿姨有家,那么不是街友。

不能再想了。

又有阿姨问他们要衣服。

小葵突然非常做得了主,他坚定地对阿姨说,阿姨,我们只有汤圆。

只有汤圆。

对,但我们可以多给妳几个。

阿姨露出呆钝的表情,像是在计算汤圆或衣物能带来的热量而不能。

呆钝的表情挂在脸上,捧着两大碗进去帐子了。

帐子渐渐满了,人脸被透过红帆布射进来的阳光照得红红的,有一种娇羞之意。

思琪好看,负责带位子、收垃圾。

怡婷唤思琪来顶她的位子,说一大早到下午都没上厕所实在受不了。

思琪说好,但是等等妳也帮我一下。

走过两个街口,回到家,一楼的大厅天花板高得像天堂。

进厕所之前瞥见李师母在骂晞晞,坐在背对厕所走廊的沙发上。

她瞄了一眼,沙发前的宽茶几放了一碗汤圆,汤圆一个趴一个,高高突出了红塑胶碗的水平线。

她只听到晞晞哭着说这一句:「有的不是流浪汉也来拿。

」一下子尿意全亡佚了。

在厕所里照镜子,扁平的五官上洒满了雀斑,脸几乎可以说是正方形的,思琪每次说看她不腻,她就会回,妳只是想吃东北大饼吧。

大厅厕所的镜沿是金色的巴洛克式雕花,她的身高,在镜子里,正好是一幅巴洛克时期的半身画像。

挺了半天挺不出个胸来,她才惊醒似洗了洗脸,被人看见多不好,一个小孩对镜子装模作样,又根本生得不好。

晞晞几岁了?彷彿小她和思琪两三岁。

李老师那样精彩的人──晞晞竟然!出厕所没看见母女俩,碗也没了。

沙发椅背后露出的换成了两丛捲髮,一丛红一丛灰,云一样不可捉摸。

红的应该是十楼的张阿姨,灰的不知道是谁。

灰得有贵金属之意。

看不清楚是整个的灰色,还是白头髮夹缠在黑头髮里。

黑色和白色加起来等于灰色,她热爱色彩的算数,也就是为什么她钢琴老弹不好。

世界上愈是黑白分明的事情愈是要出错的。

两颗头低下去,几乎隐没在沙发之山后面,突然声音拔起来,像鹰出谷──老鹰得意地张嘴啼叫的时候,猎物从吻喙掉下去──什么!那么年轻的老婆他捨得打?张阿姨压下声音说:「所以说,都打在看不到的地方么。

」那妳怎么知道的?他们家打扫阿姨是我介绍的嘛。

所以说这些佣人的嘴啊,钱昇生不管一下吗,媳妇才娶进来没两年。

老钱只要公司没事就好。

怡婷听不下去了,彷彿被打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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