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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对不起。
梅泽小姐。
” 信号灯绿了。
天空清澈辽阔。
梨花和光太肩并肩过了马路。
“下次等梅泽小姐你来的时候我再来吧。
单独和那人相处,真的会产生杀意。
” 不知什么时候起,光太似乎轻松随意了很多,他说着这番话,自己也笑了。
光太说去涩谷,两人仅仅一起坐了两站。
在空空荡荡的电车里,光太问,你有名片吗?梨花从包里取出名片递过去。
他问:“要是再有事去那个家,可以跟你联系吗?”这次没有笑。
他该不会真对自己的祖父有杀意吧,梨花心里生出淡淡的不安。
“我是跑业务的,所以很多时候不在单位。
” 电车驶进车站。
梨花站起身,光太也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鞠躬说道,“谢谢您了。
” 现在的年轻人真让人搞不懂,梨花在回银行的路上思考着。
光太看起来坦率淳朴,却会突然冒出“杀意”这种词。
看起来像是在无忧无虑地聊天,但是讲到不想说的事情会突然噤声。
啊,原来是这样啊。
今天,我们的“小黑”是想向我炫耀他引以为豪的孙子啊。
关于光太,梨花思考的就是这些。
两人再也不会见面了吧,而且梨花丝毫不打算插手平林家的家务事。
这天因为孙子在,孝三才没有执拗地邀请她,梨花因此松了一口气。
若叶银行的铃挂台分行除了基本的欢迎会、送别会和期末庆功会,还有圣诞聚餐以及消夏酒会。
银行会在町田或者涩谷的居酒屋、餐厅包场。
梨花参加过欢迎会、送别会还有忘年会,不过其他宴会极少出席。
那天,梨花决定参加在涩谷的啤酒大厅举办的酒会,是因为事先知道当天正文会晚归。
大家拿到了复印的地图,工作结束后相继赶往会场。
梨花和数位打工同伴还有行员一起坐上了去涩谷的电车。
梨花原以为每家分行都像这样有很多聚会,但似乎并不是。
梨花在电车里听一位才二十多岁的女行员说:“我们这儿,分行行长那人喜欢搞些热闹聚会,而且大家关系又都很好。
”在窗口工作的她说道。
“也有关系不好的分行吗?”梨花问。
“和我一起进来的女孩去了其他分行,跟她一聊才知道,好像我们行有点特殊啊。
有很多地方氛围更紧张,或者更刻板。
” “但是,听说在这种聚会上也会被评估操行呢。
”今年刚进公司的新行员说道。
“评估操行?”梨花惊讶地看着他。
“没那么紧张兮兮啦。
不过,也许最好别太得意忘形,什么都往外说。
比如休息日去赌马了,或者贷款买了劳力士之类。
”在窗口工作的女生语气揶揄地说道。
“真是的,只是说学生时去赌过马而已啊,而且也没买劳力士,只是说想要嘛。
”还像学生一般的新人抗议道。
“不是单纯的聚会吗?”梨花诧异地问。
那个女生愉快地回答:“是单纯的聚会啊。
但是呢,我们这种单位啊,领导和下属没什么时间或机会交流对吧?虽说大家感情融洽,而且氛围像村委会一样,但毕竟是个经手金钱的地方,所以,上头还是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家的品行啊用钱方式啊之类的。
” “这么说来,当初面试的时候,问我孩子的学校和补习班的情况,就是这个意思?”插话进来的是大概半年前进来的三十几岁的打工女性。
“啊,他们问你什么了?”梨花的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我家,老大明年上中学,他们问我,是去私立吗,平时在让他学什么啊,补习班每个月费用高吗?” 在她向梨花说明期间,在窗口工作的女性同其他女行员聊起别的话题来,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
作为会场的啤酒大厅位于宫益坡的中间路段,是设于大楼地下层的一家德国啤酒屋,里面的包间用经理的名字预订了,最先到场的梨花一行人先互相干了杯,喝了起来。
不知不觉地,打工的和打工的坐到了一起,行员则是年龄相近的凑在一起坐下。
梨花这桌坐的全是打工的女性,既有时常交谈的熟人,也有印象淡薄的人,大家手拿啤酒,热切地聊着化妆品、餐厅、电视剧这类跟谁都可以随便聊几句的话题。
从一起去跑客户的佐仓那里,梨花发觉银行职员有特有的思虑方式。
比如在信用卡公司工作的时候,说到品行就是工作态度问题。
如不迟到、不穿奇装异服、认真工作。
但是银行在此基础上还会注重经济方面的问题,不,或者说对经济方面问题的重视,是第一位的。
花钱是否大手大脚,有没有为钱所困,生活作风是否检点……自己这些打工者不是正式职员,所以也许没有太大关系吧,不过行员竟然在这种聚会上也必须注意聊天的话题,真是一刻也不能松懈呢,梨花同情地想道。
七点半全体到齐,聚会变得热闹。
座位渐渐打乱,在欢迎会和送别会上定会展示清唱才艺的分行行长照样唱了一段,但和每次一样没人侧耳倾听,都沉浸在各自的谈天说地中。
啤酒壶一个接一个地空了,新的被陆续搬上来,年轻的行员到处游走给空杯子斟满。
土豆和肉食的盘子在桌子上交错传递,场内喧嚣得不将耳朵贴近对方的嘴巴,就连说话声都听不到。
梨花实在不觉得这像是在评估操行。
那种热闹和欢快,让梨花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酒会在九点后收场。
接下来是去附近的卡拉OK续摊。
梨花很少像这样在外面吃饭,虽然她还想继续沉浸在那热闹的欢声笑语中,但不太想去卡拉OK。
梨花和几位说要回家的打工女伴一起,向留下的成员告别后,在宫益坡上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梅泽小姐,”正要走完宫益坡时,梨花听到有人招呼自己。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穿T恤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梨花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
“我叫平林。
我们在月见野的那个家里见过。
”年轻男子说道,梨花终于想起他是孝三的孙子,但想不起他的全名,“你们喝酒了?” “嗯,喝了点,有聚会。
”一起下了坡的数人在几米外等着梨花。
但是他不以为意地继续问道:“你已经要回去了?还是正要去续摊?” “其他人去续摊了,我们几个正要回去。
”梨花朝等着的女同事们递了个眼神。
她们似乎将这误解成先走吧,纷纷对她挥手道:“再见啦,梅泽,周一见。
”“再见喽。
”转身走了。
“那个,你现在一定要回去吗?” “啊?”梨花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虽然没下雨,但一种不仅闷热而且潮湿的味道充斥在淡淡的黑暗中。
梨花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站在眼前的男人,和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他因为某种迫不得已的理由在挽留自己。
“哎呀,我想说,只是觉得太巧了,所以要不要去喝一杯?”这么说着,他却不知为何为难地笑了。
仿佛被人邀请,他却找不到理由拒绝。
可是,提出邀请的明明是他自己。
梨花瞅了一眼手表。
和正文买成对的对表。
两次出差和五次高尔夫,正文真的戴着那表去的。
梨花抬起头,向一脸为难看着自己的男孩回答道:“只一会儿的话,可以。
” 他说这边有家店,就迈开了步子,梨花跟在距离他数步之后,终于想起了他的全名,平林光太。
对,就是平林光太。
他像是被人叫了名字般回过头,冲梨花笑了笑。
梨花心头一惊。
那笑容如此亲密,亲密得仿佛刚才的错觉并非错觉。
光太带她去了一家位于酒类门店地下的酒吧。
昏暗的店内弥漫着烟草味,摇滚乐声震耳欲聋。
款式各异的沙发和桌子散乱地摆在地板上,桌与桌之间以从天棚垂下的薄布间隔。
绝大部分沙发座都坐满了。
虽然昏暗中看不清楚,不过可以知道这里不是梨花刚才所在的那种已参加工作的人群的聚集地。
这里似乎全是相当年轻的男男女女。
修行僧般瘦削的长发店员把光太和梨花带到了吧台。
光太要了啤酒,梨花犹豫了一会儿,点了金汤力。
“对不起,约你约得这么突然。
我刚打完工,想喝点酒,但又不想一个人喝。
” “原来你在打工啊,打什么工?” “啊,在KTV。
就在那边。
兼做家教和KTV店员。
我是个穷学生。
” “家教?啊,家庭教师。
” “根本顾不上学习啊。
” 光太笑了。
两边坐着情侣,空间狭小,再加上音乐嘈杂,所以彼此都必须抬高嗓门说话。
有时候光太在“咦?”了一声后突然把耳朵干脆地靠近梨花的嘴边。
梨花问了几个问题,光太都回答了,但是一半没听清,即便如此,梨花也像是听见了一般使劲点着头。
每次把酒杯靠近嘴巴,身体都会惊人地愈加轻盈,梨花吃了一惊。
准确地说,变得轻盈的是心情。
但是梨花用身体感受着那轻盈。
像是脱掉了潮湿沉重的、让人难受的衣服,身体被清洁的浴巾包裹了起来。
明明没什么有意思的事,但梨花好几次笑出声来。
梨花发现自己一笑,光太也像放心了似的笑了。
她因此愈发傻笑起来。
在狭小的空间里,梨花之前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不让光太的右臂碰到自己的左臂,如今却什么都无所谓了。
每次笑或者交谈的时候,梨花的左臂都能感觉到光太干燥的体温。
在梨花感受到的轻盈里,这种触感让人心醉神迷般愉悦。
梨花思忖,这一定是因为刚才聚会的余韵还残留着。
一定是这种欢快的,如学生聚会般笑闹的余韵,让自己变得这么轻盈。
然后,梨花才注意到一件事。
在热闹的聚会中,我感觉回忆起了学生时代,但其实不对。
我的学生时代不曾如此狂欢笑闹过,不曾无忧无虑地醉酒、开怀大笑过。
我不是回忆起了学生时代,而是想起了学生时代的自己所想象的情景而已。
除我之外的学生,也许都曾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像这样热闹欢腾吧。
我度过的,不就是只能如此想象的学生时代吗?在短大的两年里,我乖巧认真,如父母、朋友、其他男生对我的期待,扮演着仅仅只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的自己。
梨花脑中蓦地浮现这些想法,仿佛要把它们从脑海中赶出去一般,她对光太说道:“但是,你真能认出我来啊。
”梨花冲光太笑道,“我们只见过一次,几分钟而已。
” “因为最初见到的时候,就觉得真好啊。
” 光太说着,向吧台里侧的瘦削店员又点了杯啤酒。
光太转向一旁,他耳郭红了。
梨花慌忙把金汤力的杯子贴到脸颊上。
脸烫得吓人。
“再来一杯吗?”店员问梨花,“那我也再来一杯。
”梨花说着将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梨花对于“真好啊”不明其义,反复想着。
终于明白了。
光太是说,梨花你真好看啊。
5“竟还会奉承人。
”梨花轻轻碰了碰光太的胳膊。
“哪有,不是奉承呀。
”光太像是生气了般说道。
“跟一个大婶说这种话,可捞不着什么好处啊。
” 光太一言不发,接过放在吧台上的啤酒喝了口,没看梨花,说道:“什么大婶,用不着这么说自己啊。
” 梨花什么都没说。
蓦地,她感觉自己仿佛把轻盈舒畅的时间全部断送了。
梨花如同看到因为和小男生在吧台紧挨在一起亲密地喝酒而手舞足蹈的自己,顿时羞愧起来。
自己明明不喜欢小男生的。
“我其实打过电话。
”光太露出之前的笑容对梨花说。
“啊?” “按你给我的名片打过电话。
” “啊,有什么事吗?我跑业务,几乎都在外面……” “想聊点什么,下定决心打了电话……”光太还在继续说道,不过旁边的女客人仰身大笑,光太的声音被那笑声抹去了,梨花没听到。
“我该回去了。
” 梨花喝光了第二杯金汤力,从圆椅上站起身。
“我送你到车站。
”光太格外彬彬有礼地说着也站起身。
光太在梨花之前走向收银台。
从裤子后袋里拿出钱包。
“我来付钱吧。
”梨花把他推开站到了收银台前。
“但是,是我邀请的你。
” “可你是穷学生吧?”梨花拿出5000日元,接过找零。
“不好意思。
明明是我邀请的你。
让你破费了。
”光太礼貌地低下头。
店里嘈杂,所以来到外面,感觉突然间静谧无声。
霓虹灯照耀下的夜空是葡萄色的。
潮湿的味道比刚才更浓,不过葡萄色的夜空中月亮出来了。
快十一点了,可宫益坡还像休息日的白天一样人来人往。
“和你联系没让你为难吧?”走在旁边的光太说,梨花抬头看着光太。
“为什么?”梨花问。
不明白光太为什么需要联系自己。
“为什么呢?”光太为难似的笑了,“比如像这样喝喝酒,吃吃饭。
” “为什么?”梨花又问了一次,“为什么要和我?你是学生,有很多朋友吧。
” “为难的话就算了。
”光太赌气般说道。
那之后他沉默不语,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后袋里走在梨花身边。
梨花想,简直就像被母亲批评了的小孩子。
梨花终于想到,似乎比自己小一轮的这个男孩,并不是想戏弄自己,也不是奉承,而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某种魅力。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明明只会聊无趣的话题,而且毫无共同点,年龄相差太多。
梨花决定现在把这大量问题有意识地抛到一边。
开心。
像是三分的成绩提高到了四分一般,像是入选了选拔队一般,像是被谁认可了一般,开心。
“谢谢。
” 梨花站住了,朝光太低了低头。
这是在对开心致谢。
光太似乎吃了一惊。
“谢谢你请我!” 大声说完后他慌忙也低下头。
梨花同抬起头的光太四目相对。
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在车站告别,梨花坐上了往城郊的电车。
电车上都是回家的上班族,拥挤不堪。
整个车厢内飘荡着酒气。
梨花拼命抓着吊环,双脚站稳。
电车摇晃,吊环松脱,梨花踉跄了一下,身后的男人咂了下舌。
梨花再次伸出手紧紧抓住空着的吊环。
在人的缝隙间能看到窗子。
地铁的黑暗附着在窗子上,梨花发现那里映现着自己的脸,还有自己嘴角的浅浅微笑。
那天,佐仓没有同行。
梨花上午拜访了中央林间和南町田的客户,中午时分回到银行吃了事先点好的便当,下午举步去了青叶台、田奈还有多摩广场的客户那里。
因为住在田奈的林田夫妇很能聊,所以多留了些时间,但总是挽留她的妻子那天出了门,相比平时,梨花早早解放了。
拜访完多摩广场的客户后确认了下时间,才三点。
梨花打算回银行,把计划明天要送的文件确认完。
这么想着,她快步踏进了站前的百货商场。
从商场后门进去,横穿一楼再从正门出去,这样比迂回商场大楼一圈更近,所以梨花总是这样。
从商场内穿过去的话不过一两分钟而已,还能吹冷气。
尽管九月已经过半,但还是拖拖沓沓地残留着暑热。
“现在正在进行皮肤免费检测。
” 正想穿过一大排化妆品柜台时,有人说道,梨花蓦地停住了脚步,为什么那时停下了脚步呢,那时也好那之后也好,梨花都无法解释,但总之停下了脚步。
如此被招呼着,走近了那个化妆品柜台。
“大概五分钟就结束,您要不要试一下?肌肤年龄,保湿度,还未浮出表面的斑点都能知道。
”化着无懈可击的妆容,仿佛塑料娃娃一般的售货员和蔼地说道。
从前梨花一次都没在工作时间内顺路去过百货商场。
并非有强制规定,但是跑业务的间歇不能顺路去餐饮店或者商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连午饭也是,要尽可能回分行吃。
打工同伴里,有不害羞地说偷偷顺路去买了点东西的勇士,而梨花则像遵守校规一般规规矩矩,有时会因为抄近道从商场内或车站大楼穿过去,但办完事后会径直回银行。
然而今天却糊里糊涂地走近了化妆品柜台,心想,就五分钟不要紧吧。
今天比预想的提早结束,而且还给免费检测,只拿个小样就走吧。
梨花被售货员请到了柜台的圆椅上,任凭对方把笔灯似的工具按在脸上。
“客人,您走在户外的时间多吗?皮肤晒得有点粗糙了呢。
T区出油,面颊两侧干燥,毛孔大了啊。
现在还不要紧,不过皮肤里有这么多潜在的斑点。
不充分护理的话,这些会全部长出来的。
” 售货员把小型电脑的屏幕朝向梨花。
贴在皮肤上的笔似乎和画面连在一起,皮肤放大后看起来如同月球表面映在屏幕上。
肤色的画面切换成黑白的后,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斑点浮现出来,那似乎就是售货员所说的“潜在的斑点”。
梨花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想象着皮肤里的那些东西一齐贴在脸上,打了个寒战。
“护理,是指防晒霜吗?” “紫外线防护当然不用说了,不过早晨和夜间的固定保湿还有美白霜最好也用,效果会更好。
”没等梨花要求,售货员就取出若干个瓶子和容器摆在柜台上,让梨花伸出右手手背,往上拍化妆水,涂乳液,不停地说,“怎么样,很快就渗入皮肤了是吧?”“完全不黏稠。
您摸摸看。
”梨花茫然地听着售货员的话,不知为何想到的是几天前一起走在夜晚涩谷的光太。
不是想起了光太的表情和他说的话,而是想起了他的皮肤。
没有斑点和皱纹,脸庞光滑得如幼儿一般。
那孩子好年轻。
梨花再次想到。
“这些我买了。
”回过神来时,梨花已经指着眼前摆了一大排的化妆品脱口而出。
听起来像是别人的话。
60900日元。
对方说。
梨花惊慌失措。
那么贵吗? “现在我手头只有五万日元。
能帮我拿掉一个吗?下回再来买。
”梨花说着取出钱包。
“那把面膜和面霜去掉吧。
这些,47250日元。
” 不好意思,梨花说着取出钱包一看,大脑一片空白。
一心以为装着五万几千日元的钱包里,只有两张一千日元的纸币。
啊对了,梨花这才想起来装进五万日元的不是这周而是上周。
梨花在一瞬间向刚才客户交给她保管的装有现金的信封伸出了手。
手伸进包里从信封中取出纸币,备齐五张放到柜台上。
什么都没考虑。
也没有犹豫。
店员拿在手里朝收银台走去后,梨花终于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但不可思议地毫无罪恶感。
车站有银行的自动取款机。
回去路上取五万日元放回去就好。
售货员手拿找零回来了,和纸袋一起递给梨花。
梨花接过来,把零钱收进钱包出了商场。
闷热潮湿的热浪瞬间包裹住了梨花,她快步朝车站走去。
进入银行的自动取款亭,从自己的账户里取了五万日元。
梨花飞快地瞅了一眼身后,手伸进包里把五万日元塞回信封。
然后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出了取款亭,把纸袋塞进寄物箱,放进零钱。
钥匙收在包的口袋里,直接进了检票口下到站台。
行动一如往常。
坐上电车,站在门边,梨花想起刚买的化妆品。
想象着它们摆在卧室梳妆台上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把崭新的基础化妆品涂到脸上,心情愉悦起来。
有些贵,不过无所谓啦。
梨花告诉自己。
以前用的都是在超市也能买到的廉价化妆水和乳液,一直到现在。
二十多岁的时候用那些东西或许还可以,过了三十岁就必须用正经东西。
而且,又不是用正文的钱买的,是我工作赚来的钱支付的。
这样奢侈一点,也完全没关系吧。
梨花一通乱想,都是在给超出预期的昂贵购物找借口而已。
她想象不到,在那之后,会多少次回忆起这个残留着酷暑的闷热的一天。
那周的周六,正文过了中午也不像要起床的样子。
一如既往起床的梨花,上午做了扫除洗了衣服,做了两个人的午饭,独自吃了。
中间正文起来上厕所说“身上没劲再躺会儿”,又回了卧室。
梨花把正文那份午饭罩上保鲜膜放进冰箱,留下纸条说“我出去一下”,就出了门。
坐电车去几站地外,目标是商场。
梨花打算办张卡。
像最近那样,在店里身上带的现金不够的情况实在难堪。
在梨花的记忆里,那时的五万日元已经是自己的钱了。
令梨花觉得羞愧的,不是钱包里只装了两千日元,而是只带了五万日元。
穿过检票口,过了行人如织的人行横道,刚想进商场,发现商场外正隆重地举行办卡活动。
穿着迷你裙的促销女郎在发传单,她们身后,穿着商场制服的女性正坐在长条桌前等客人。
手握麦克风的男人重复着,现在申请的话当场就能发放临时卡,今天起就可以享受购物九五折,梨花也和其他客人一样坐到桌前申请。
信用卡以前当然办过,但结婚时就解约了。
因为要将还款账户变更为丈夫的存折,梨花对此有些抵触。
接过薄薄的临时卡,不买点什么似乎吃亏了,于是梨花踏进了百货商场。
周六的女装楼层很拥挤。
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女性结伴在逛,梨花也一起在商场里逛着,看着带特卖标识的夏装和非特卖商品架子上的秋装。
外面还残留着暑气,但店内已经是秋天了,摆着高领的针织衫以及长袖T恤。
梨花看着崭新的衣服,渐渐感觉自己穿的两年前买的短袖衬衫加深蓝色荷叶裙,有些寒碜、丢人,而且不合时节,比年龄显老,梨花渐渐焦灼起来。
然后如同被那焦灼推着一般进了一家店,物色衬衫、裙子和针织衫。
碰巧在镜子前比量小方格纹的裤子时,店员建议试穿一下,梨花便听从建议进了试衣间,穿上后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很合身,客人您身材真好。
”那些话让她欣喜不已。
猛地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拿着纸袋的店员送出了专卖店。
刚才感觉到的焦灼如同谎言一般消失了。
相反,飘飘然的轻盈从天而降。
梨花逛进了一家又一家专卖,把看到的衣服或者在胸前比量或者试穿,买或不买。
就觉得你真好看啊。
有时,这声音会在耳朵深处响起。
这句反复响起的话虽然是光太说的,但梨花并没有把它当作光太的话,而是单纯当作某个人对自己说的话反复听着。
自己拿去收银台结账的,其实并不是想要的衣服,而全是会让不特定的某个人由衷赞叹的衣服,梨花买了好多之后才发觉这点。
那不是黑色或者茶色之类的什么时候都能穿,颜色无可厚非的衣服,不是用洗衣机可以轻松洗涤的衣服,不是带有夏装特卖标识的衣服,而全是看着就很贵,或者光泽闪耀或者色彩鲜艳或者奢华,迄今为止很少会拿在手上的衣服。
在一家专卖店接过纸袋来到过道上,此时梨花终于清醒过来。
到底买了多少钱的东西呢?她看着双手拎着的四个纸袋思考着。
走在过道上粗略计算了一下,大概六万日元。
过去从未在几个小时里就花掉这么多钱。
梨花忽然产生了一股罪恶感,但是从楼层中央向下俯视,梨花问自己,为什么要有罪恶感呢?花的是自己工作挣的钱,不过是秋天的衣服今天一天买齐了而已。
而且——梨花的目光追随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心想——有那么多人在购物,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拎着那么多购物袋。
以前是我太节约了,对自己的打扮太不经心。
这么一想,刚才涌上来的罪恶感瞬间被拂去,梨花心情轻松地朝地下食品卖场走去。
梨花一边在心里搭配着菜单一边眺望着副食卖场,走在商场并设的超市里。
不知何时,思考的已经不是菜单而是刚买的衣服如何搭配。
把已有的衣服和刚才买的衣服搭配了一下,或者新买的那些互相搭配。
幸福感缓缓地充满了指尖。
那种无比的幸福感一直延续到抵达离家最近的车站时。
从车站朝家迈出步子,梨花蓦然想到,要是正文看到这些纸袋会说什么呢?当然不会抱怨吧。
因为又不是不经同意就用了他的钱。
但是,他会说点什么吧。
也许会说买了好多啊,也许会问怎么买这么多?不,也许仅仅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去买东西了啊。
无论哪种说法,梨花都不想听到。
无论他说什么梨花都不喜欢。
在细想自己为何如此之前梨花就往回走,将装着衣物的纸袋塞进车站的投币存储箱。
投进300日元,拔下钥匙收进包里。
周一下班回来时拿就行。
那样就不会被正文看到了。
于是梨花再次朝家迈出步子。
之前明明都是让人微微出汗的天气,日暮时分却骤然变凉。
正文说身上没劲,是感冒了吗?梨花想起虽然没到卧床不起的程度,但正文每到换季就常常身体不适。
得早点回去。
早点回去让他吃点暖和东西,叫他早点睡吧。
梨花边走边确认着刚才心不在焉买的副食和食材,麻利地考虑着菜单。
顺利定下三菜一汤的时候,刚才放到投币存储箱里的衣服,一天花掉的金额,不想听到正文对购物做任何评价的心思,已经彻底忘记了,她一心想着要早点回家。
光太联系梨花是一周之后。
下午四点四十分,梨花回到银行正在写日志,有内线转过来。
“有件事想麻烦你。
”电话那边的声音说道。
“什么事啊?”梨花提醒自己尽量不要应答得太冷淡,说道。
“那个,事情有点复杂。
” 光太这么说的时候,梨花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有点紧张,不知自己会被拜托什么麻烦事,她坐正身体道:“要是时间比较长的话,我过后再打给你,能告诉我号码吗?”梨花怕张扬,压低了声音。
“那也行,我去你那边吧。
现在,那个,我在町田,马上就能过去。
”梨花没说话,光太又接着说,“五点半在车站的检票口可以吗?” “最好是在中央林间见面。
”梨花进一步压低声音说道。
“知道了,那就在中央林间。
我在田园都市线一侧的检票口等你。
” 电话就这么挂了。
放回听筒,梨花定睛看着半空,回忆起他们在酒吧度过的时光。
那孩子约我,难道是有什么企图吗?因此才说了觉得真好看啊这种话不是吗?说来,他曾问过自己祖父大概有多少存款。
梨花胡思乱想着坐上了电车。
比约好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左右,但是光太已经站在检票口了。
“不好意思突然给你电话。
”光太满脸笑容地走过来,梨花却面无表情地比他先迈步,乘上了车站大楼的自动扶梯。
“银行的人换乘经常经过这里。
我们到上面的咖啡店可以吗?”梨花冲着前方说道。
“真是太好了。
今天打通了电话,好紧张。
”光太似乎真的很紧张,大声说着大声笑着。
他们在有餐饮店的楼层下了扶梯,“要不要喝一杯?那个,我肚子饿了。
”光太纯真地说道,这回是他自己先走起来,大步流星地进了一家居酒屋风格的店。
梨花低着头跟在后面。
百般思考后,梨花感觉光太说的“复杂的事情”除了钱再无其他,因此当光太喝光了一杯啤酒后马上又点了一杯,面红耳赤地说出“希望你出演电影”时,她完全没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因为一头雾水,所以梨花只能倾听着光太讷讷地说出来龙去脉。
光太是早早定下来要延迟毕业的大四学生,现在是一个电影制作社团的成员,自己又写剧本又当导演,一心认为只能靠这条路谋生,他当然不打算找工作,甚至在认真考虑是不是干脆退学更好。
这次有个电影,已经写好剧本就等开拍了,希望梨花出演,这就是他说的事。
光太的话非常跳跃,毫无条理,话题从中学时看的深受感动的电影,到将来太过模糊的梦想,转瞬又在感叹大学课堂无聊,接着说起现在想做的电影的宏伟计划。
梨花小口抿着端上来的啤酒,看着面红耳赤陶醉地聊着的光太,简直就像遇到了稀有动物一般。
这次的电影打算送去参加业余大赛,要是能拿奖的话就会被邀请参加海外电影节的业余组别,他计划这样作为新锐导演获得社会认可等等。
光太的话里,交织着他的愿望、梦想和空想,梨花感觉完全不切实际,也无法理解光太的兴奋。
梨花切身体会到,这个男孩和自己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但对光太的话不时附和一声。
“所以,既没有报酬也不带造型师,你愿不愿意帮个忙?”光太双手包住空了的扎啤杯说道。
梨花扑哧笑了。
“但我从来没演过戏,而且这原本就是你们学生团队做的东西吧?” “虽然是学生,但我做的又不是文艺会演那种东西。
”光太生气地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混在里面,会不会很奇怪啊。
我完全是门外汉,也不会在别人面前笑或是哭。
”而且还是大婶,本想加上这一句,又咽了回去。
因为想起了光太生气的声音,“用不着这么说啊”。
“不用哭啊笑啊的。
只要梅泽小姐你出演,电影的氛围就完全不一样了。
拜托了。
日期和时间会全面配合你方便的时候。
拜托。
”光太低下头,额头贴在桌子上。
这孩子——梨花看着光太那光泽的黑发,还有搭在桌子上的骨感的修长手指思考道。
这孩子真的深信不疑,今后的自己会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以自己期望的方法勇往直前吗?那种事,明明不可能。
“周六周日也行吗?要几个小时呢?”梨花一说,光太唰地抬起头。
“谢谢你!”光太声音大得都让梨花不好意思了,“梅泽小姐你方便的时候我把剧本拿来。
读不读都没关系。
你愿意读的话我当然高兴,但我不会让它成为你的负担。
半天就行。
要是你貌似能有半天的自由时间,请联系我。
临时约了见面也可以。
我会配合你的时间。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就算不在,你只要留言我也会马上打给你。
真的,很抱歉这么厚脸皮。
啊,但是太好了啊!真的太好了!谢谢你!可以再喝杯啤酒吗?你时间没关系吗?” 光太兴高采烈地说着,向经过的店员又点了杯啤酒,开始大口吃起桌上快要凉了的饭菜。
梨花在餐桌下瞥了眼手表。
今天,正文没说要晚归。
也许差不多该回去了。
想是这么想,梨花却很难起身。
不知是不是心中大石落地,光太同刚才截然不同,放松地聊着电影,聊着自己,聊着将来,梨花只是一味附和着。
依然觉得他的话,既不切实际也没有共鸣。
过了八点,梨花趁光太去洗手间时结了账。
梨花告诉返回座位的光太:“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
”光太一瞬间的表情像是快哭了。
梨花对慌忙从牛仔裤后袋里取出钱包的光太说: “我已经付过了。
” “这怎么可以。
是我叫你出来的,该让我付。
多少钱?”光太一脸快要泪下的表情。
“算了算了。
好啦,走吧。
”梨花先迈出了脚步。
“对不起,又让你破费了。
”光太在梨花的身后小声说道,“我没打算让你请吃饭的,但聊得太开心了。
” “都说没关系啦。
”梨花笑了,同说要去涩谷的光太一起坐上了电车。
往市中心方向的电车很空。
行驶的电车车窗上,倒映着并排而坐的自己和他。
梨花注视着两人在窗上的倒影,想象着,我们看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姐弟?师生?还是偶然相邻而坐的陌生人? “那个,”电车钻出地下隧道,光太看着前方发出僵硬的声音,“那个,这件事,请不要告诉我爷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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