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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璟脸色一变,被身后罨撒葛一推,正要去接,却见萧思温抢先一步,上前抱给屋质。
屋质接过二皇子,却发现这孩子神情呆滞,忙问:“他怎么了?” “可能是被吓到了。
”韩匡嗣轻拍着二皇子柔声唤着。
“明扆,明扆,你醒醒……” 明扆这一夜,又吓,又冷,整个人都已经僵住了,被韩匡嗣一路抱着回来,又不停安慰,体温有些恢复,渐渐回过神来。
此刻被抱回王帐,见着了几个素日眼熟的人,终于张嘴大哭起来:“有坏人,有坏人,都是血,都是血……” 屋质不会哄孩子,见韩匡嗣有些哄转,便将孩子交给他:“小皇子,不要怕,有臣在。
” 韩匡嗣亦哄道:“明扆别怕,坏人已经死了,你现在安全了,安全了!”但明扆毕竟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惊吓过后,便号哭不止,口口声声叫着要母后,要父皇,双腿蹬得连韩匡嗣都抱不住。
耶律璟正欲一句话说完,就接受众臣朝驾登基为帝,韩匡嗣此时寻回小皇子,正是功德圆满之际,哪想这个小童哭闹不休,倒弄得众多重臣一起去哄劝他。
忽然间心头火起,握了握拳,想勉强忍下性子,可一股暴戾之气竟是无法压抑,耶律璟大步上前,劈手从韩匡嗣手中夺过小皇子,喝道:“我契丹男儿,岂可如此胆小!” 韩匡嗣还未反应过来,耶律璟已经抱着小皇子明扆大步转到神案后,把明扆的小身体高举起来,那里正摆着太后、世宗、甄皇后、撒葛只和吼阿不的尸体。
“明扆,你看着,你的父王、母后,你的哥哥都已经死了,让国皇帝一系,如今只剩下你了,你是契丹好男儿,岂能如此啼哭不休!” 可怜小明扆年方四岁,本已经是一夜惊魂,稍缓和过来,孩童天性,急欲在父母怀中寻得安慰。
众臣皆不敢说,只是哄劝着他,但他不见父母,如何能够平息。
他这一夜的经历,不要说是孩童,便是成人也经受不住,本就心魂溃散,此时再看到这人世间最残忍的一幕,小身体抽搐起来,只惨叫一声,就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韩匡嗣急得冲上前一步,抢过小皇子,愤怒地叫道:“寿安王,他还只是个孩子!” 耶律璟却觉得耳根终于清净下来。
他刚才也是一时不耐,此刻见屋质和其他几个重臣都面露责怪之色,心念电转,旋而故作痛心地抚胸道:“明扆,你是我契丹男儿,纵然年纪幼小,也不应该只会哭号,你应该有所担当啊!”说着,就要去抱小皇子。
韩匡嗣岂敢把小皇子再交给他,见他来接,急得顺势跪下,朝着世宗尸体伏地哭道:“大行皇帝啊!” 耶律璟接了个空,心头不悦。
罨撒葛机灵,见状忙一拉敌烈等人,一齐跪下:“大行皇帝宾天,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寿安王正位大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带头,顿时也有几个臣子跟着跪下,稀稀拉拉地叫起“万岁”来。
屋质长叹一声,先跪下道:“事已至此,臣请寿安王正位大统,吾皇万岁!”见屋质跪下,众人也都跪下,齐呼万岁。
耶律璟站在殿上,看着所有的人都已经跪在面前,臣服于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幻是真。
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话来,张开嘴,竟无法发声。
他用力握拳,喘息了两三次,才大声道:“众卿平身。
” 罨撒葛欲张口谢恩,心中一凛,先斜眼看屋质,见屋质不动,又看向韩匡嗣抱着的小皇子,顿时心有所悟,轻咳一声,示意耶律璟去看那孩子。
耶律璟顿时明白,想到自己方才确有些冲动,教人动了疑心,当下又朝阿保机画像跪下:“我述律在祖先面前发誓,终我之世,当视我侄子明扆如子,保他一生平安,抚育他长大成人,若有违誓,当天诛地灭……” 罨撒葛立刻呼道:“主上仁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屋质轻叹一声:“主上仁厚。
” 这才君臣礼毕。
耶律璟亲自扶起屋质,又扶起韩匡嗣:“匡嗣,明扆受惊,你医术高明,朕就把明扆交给你了。
” 韩匡嗣无奈,只得应道:“臣遵旨。
” 辽国第三位皇帝耶律阮在位五年,于祥古山遇刺身亡,庙号为世宗。
同日遇刺的太后萧氏追封为“柔贞皇后”;皇后萧撒葛只追封为“孝烈皇后”,后又改封为“怀节皇后”;而另一位皇后甄氏,作为整个辽国历史上唯一的汉女皇后,则被众人讳莫如深地不再提起,也没有追封谥号。
辽太宗长子耶律璟继位为帝,即辽穆宗,改元应历。
穆宗继位之后,第一道旨意便是,世宗意外遇刺,皆由南征之事而起,当下罢南征,拔营回京。
那拨旁观之人本就不欲南征,见耶律璟之举,顿时放下心来,皆呼万岁。
萧思温和汉臣室坊等,皆叹息世宗之死,见韩匡嗣抱着小皇子,上前看了看那孩子,拍了拍韩匡嗣肩头,此时此刻,只能说一句:“匡嗣,小皇子拜托你了。
” 韩匡嗣抱着小皇子转了两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耶律璟只管把这孩子扔给他,他却得好好安置和照顾。
见这孩子仍然昏迷不醒,无奈之下,只得抱着他回到自己的营帐。
一个十余岁的少年见他进来,忙迎上去:“父亲,您回来了。
”见韩匡嗣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童,诧异道:“这孩子是谁?” 这少年是韩匡嗣的次子韩德让。
他此番本欲带着次子随军历练,此时小皇子一时受惊无法安抚,顿时想到了儿子。
他把明扆递给儿子:“快把他放到床上。
” 韩德让接过,看到这孩子双目直愣愣的,惊恐而呆滞,似乎对外界事物毫无反应,一摸额头,惊呼道:“他怎么了?全身都冰凉的,是不是冻着了?” 韩匡嗣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叹道:“若只是冻着倒好了。
” 韩德让把明扆抱到床上,谁知才把人放下,明扆便闭上眼睛,尖叫起来。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韩匡嗣已经开了药箱拿了银针过来,连忙吩咐:“快按住他!” 韩德让忙抱起明扆,但见明扆小小的身子不断抽搐,脸色惨白,尖叫连连,忙不住安抚轻拍:“别怕,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别怕。
” 小小的身躯颤抖着,韩匡嗣连施了几针,明扆才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方慢慢睡着。
韩德让这才有空暇询问:“爹,他是谁?他怎么了?” 韩匡嗣神情悲怆:“他是大行皇帝的二皇子。
”这一句话,便解答了所有。
韩德让打了个寒战,昨夜之乱,他也被押来押去,顿时明白:“这么说,真的是谋逆?主上已经死了?” 韩匡嗣阴沉着脸,叹道:“不只主上,太后、萧皇后、甄皇后、太子全都死了。
” “全死了?” 韩匡嗣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少年的脸,顿时惨白,看着手中的孩子:“那他……” “你先抱着他,他受了很大的惊吓,现在离不开人。
” 韩匡嗣看着儿子犹带稚气的脸,心中长叹。
韩德让只觉得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严肃,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只觉得手中的孩子越来越沉重,却不敢放下。
韩匡嗣长叹一声,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也想到了父亲的童年……命运之手再一次伸出机会来。
此刻,他只能押上他的儿子。
国难族劫,韩家的孩子,注定没有办法有童年吧。
一代又一代的命运,只能苦苦挣扎,于困境中努力,争得一线生机,再多争得一线生机。
韩匡嗣忽然叹道:“德让,你今年十岁,对吗?” 韩德让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韩匡嗣咬了咬牙:“十岁,不小了,我也应该把你当成大人了。
” 韩德让不解其意,看着韩匡嗣。
“你的祖父六岁时目睹父兄被杀,自己被掳为奴;我八岁时,入了述律太后帐下当小侍童;如今,你十岁了……每一代韩家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起全族的机会。
德让,从今天起,我就把二皇子交给你了。
” 韩德让不明所以,只怔怔地说:“好。
” 韩匡嗣肃然道:“你要把他当成弟弟!”见韩德让点头,他的神情更加严厉,一句句就像钉子,打在儿子的心头:“我更要你,把他当成效忠一世的主公!” 韩德让抱着小皇子,怔在当场。
他没有想到,十岁这年,把小皇子接过来后,便是一生一世的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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