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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李讲公穷邸遇侠客(2/3)

县令就是房德。

”李勉闻言,心中甚喜,道:“我说那人是个未遇时的豪杰,今却果然。

但不知怎地就得了官职?”欲要上前去问,又想道:“我若问时,此人只道晓得他在此做官,来与索报了,莫问罢。

”分付王太禁声,把头回转,让他过去。

那房德渐渐至近,一眼觑见李勉背身而立,王太也在傍边,又惊又喜。

连忙止住从人,跳下马来。

向前作揖道:“恩相见了房德,如何不唤一声,反掉转头去?险些儿错过!”李勉还礼道:“恐妨足下政事,故不敢相通。

”房德道:“说那里话,难得恩相至此,请到敝衙少叙。

”李勉此时,鞍马劳倦,又见其意殷勤,答道:“既承雅清,当暂话片时。

”遂上马并辔而行,王太随在后面。

不一时到了县中,直至厅前下马。

房德请李勉进后堂,转过左边一个书院中来,分付从人不必跟入,止留一个心腹干办陈颜,在门口伺候,一面着人整备上等筵席。

将李勉四个生口,发于后槽喂养,行李即教王太等搬将入去。

又教人传话衙中,唤两个家人来伏侍。

那两个家人,一个教做路信,一个教做支成,都是房德为县尉时所买。

且说房德为何不要从人入去?只因他平日冒称是宰相房玄龄之后,在人前夸炫家世,同僚中不知他的来历,信以为真,把他十分敬重。

今日李勉来至,相见之间,恐提起昔日为盗这段情由,怕众人闻得,传说开去,被人耻笑,做官不起。

因此不要从人进去,这是他用心之处。

当下李勉步入里边去看时,却是向阳一带三间书室,侧边又是两间厢房,这书室庭户虚敞,窗很明亮,正中挂一幅名人山水,供一个古铜香炉,炉内香烟馥郁。

左边设一张湘妃竹榻,右边架上堆满若干图书。

沿窗一只几上,摆列文房四宝。

庭中种植许多花木,铺设得十分清雅。

这所在乃是县官休沐之处,故尔恁般齐整。

且说房德让李勉进了书房,忙忙的掇过一把椅子,居中安放,请李勉坐下,纳头便拜。

李勉急忙扶住道:“足下如何行此大礼?”房德道:“某乃待死之囚,得恩相超拔,又赠盘缠,遁逃至此,方有今日。

恩相即某之再生父母,岂可不受一拜!”李勉是个忠正之人,见他说得有理,遂受了两拜。

房德拜罢起来,又向王太礼谢,引他三人到厢房中坐地。

又叮咛道:“倘隶卒询问时,切莫与他说昔年之事!”王太道:“不消分付,小人理会得!” 房德复身到书房中,扯把椅儿打横相陪,道:“深蒙相公活命之恩,日夜感激,未能酬报!不意天赐至此相会。

”李勉道:“足下一时被陷,吾不过因便斡旋,何德之有?乃承如此垂念。

”献茶已毕,房德又道:“请问恩相,升在何任,得过敝邑?”李勉道:“吾因释放足下,京尹论以不职,罢归乡里。

家居无聊,故遍游山水,以畅襟怀。

今欲往常山,访故人颜太守,路经于此。

不想却遇足下,且已得了官职,甚慰鄙意。

”房德道:“元来恩相因某之故,累及罢官。

某反苟颜窃禄于此,深切惶愧!”李勉道:“古人为义气上,虽身家尚然不顾,区区卑职,何足为道!但不识足下别后,归于何处,得宰此邑!”房德道:“某自脱狱,逃至范阳,幸遇故人,引见安节使,收于幕下,甚蒙优礼。

半年后,即署此县尉之职。

近以县主身放,遂表某为令。

自愧谫陋菲才,滥叨民社,还要求恩相指教!”李勉虽则不在其位,却素闻安禄山有反叛之志。

今见房德乃是他表举的官职,恐其后来党逆,放就他请教上,把言语去规训道:“做官也没甚难处,但要上不负朝廷,下不害百姓,遇着死生利害之处,总有鼎镬在前,斧只在后,亦不能夺我之志。

切勿为匪人所惑,小利所诱,顿尔改节,虽或侥幸一时,实是贻笑千古!足下立定这个主意,莫说为此县令,就是宰相,亦尽可做得过!”房德谢道:“恩相金玉之言,某当终身佩铭!”两下一递一条,甚说得来。

少顷,路信来禀:“筵宴已完,请爷入席。

”房德起身,请李勉至后堂,看时乃是上下两席。

房德教从人将下席移过左傍,李勉见他要傍坐,乃道:“足下如此相叙,反觉不安,还请坐转。

”房德道:“恩相在上,侍坐已是僭妄,岂敢抗礼?”李勉道:“吾与足下今已为声气之友,何必过谦!”遂令左右,依旧移在对席。

从人献过杯筋,房德安席定位。

庭下承应乐人,一行儿摆列奏乐。

那筵席杯盘罗列,非常丰盛,虽无炮凤烹龙,也极山珍海错。

当下宾主欢洽,开怀畅饮,更余方止。

王太等另在一边款待,自不必说。

此时二人转觉亲热,携手而行,同归书院。

房德分付路信,取过一副供奉上司的铺盖,亲自施设润褥,提携溺器。

李勉扯住道:“此乃仆从之事,何劳足下自为!”房德道:“某受相公大恩,即使生生世世执鞭随镫,尚不能报万一,今不过少尽其心,何足为劳!”铺设停当,又教家人另放一榻,在傍相陪。

李勉见其言词诚恳,以为信义之士,愈加敬重。

两下挑灯对坐,彼此倾心吐胆,各道生平志愿,情投契合,遂为至交,只恨相见之晚。

直至夜分,方才就寝。

次日同僚官闻得,都来相访。

相见之间,房德只说:“是昔年曾蒙识荐,故此有恩!”同僚官又在县主面上讨好,各备筵席款待。

话休烦絮,居德自从李勉到后,终日饮酒谈论,也不理事,也不进衙。

其侍奉趋承,就是孝子事亲也没这般尽礼。

李勉见恁样殷勤,诸事俱废,反觉过意不去,住了十来日,作辞起身。

房德那里肯放,说道:“恩相至此,正好相聚,那有就去之理!须是多住几月,待某拨夫马送至常山便了。

”李勉道:“承足下高谊,原不忍言别。

但足下乃一县之主,今因我在此,耽误了许多政务。

倘上司知得,不当稳便。

况我去心已决,强留于此,反不适意!”房德料道留他不住,乃道:“恩相既坚执要去,某亦不好苦留。

只是从此一别,后会无期,明日容治一樽,以尽竟日之欢,后日早行何如?”李勉道:“既承雅意,只得勉留一日。

”房德留住了李勉,唤路信跟着回到私衙,要收拾礼物馈送。

只因这番,有分教李畿险些儿送了性命,正是: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所以恬淡人,无营心自足。

话分两头,却说房德老婆贝氏,昔年房德落薄时,让他做主惯了。

到今做了官,每事也要乔主张。

此番见老公唤了两个家人出去,一连十数日不见进衙,只道瞒了他做甚事体,十分恼恨。

这日见老公来到衙里,便待发作。

因要探口气,满脸反堆下笑来,问道:“外边有何事,久不退衙?”房德道:“不要说起,大恩人在此,几乎当面错过。

幸喜我眼快瞧着,留得到县里,故此盘桓了这几日。

特来与你商量,收拾些礼物送他。

”贝氏道:“那里什么大恩人?”房德道:“哎呀!你如何忘了?便是向年救命的畿尉李相公,只为我走了,带累他罢了官职。

今往常山去访颜太守,路经于此。

那狱卒王太也随在这里。

”贝氏道:“元来是这人么?你打帐送他多少东西?”房德道:“这个大恩人,乃再生父母,须得重重酬报!”贝氏道:“送十匹绢可少么?”房德呵呵大笑道:“奶奶到会说耍话,恁地一个恩人,这十匹绢送他家人也少!”贝氏道:“胡说!你做了个县官,家人尚没处一注赚十匹绢。

一个打抽丰的,如何家人便要许多?老娘还要算计哩!如今做我不着,再加十匹,快些打发起身!”房德道:“奶奶怎说出恁样没气力的话来?他救了我性命,又赍赠盘缠,又坏了官职,这二十匹绢当得甚的?” 贝氏从来鄙吝,连这二十匹绢,还不舍得的,只为是老公救命之人,故此慨然肯出,他已算做天大的事了。

房德兀自嫌少,心中便有些不悦,故意道:“一百匹何如?”房德道:“这一百匹只够送王太了。

”贝氏见说一百匹还只够送王太,正不知要送李勉多少?十分焦躁道:“王太送了一百匹,畿尉极少也送得五百匹哩!”房德道:“五百匹还不够!”贝氏怒道:“索性凑足一千何如?”房德道:“这便差不多了。

”贝氏听了这话,向房德劈面一口涎沫,道:“啐!想是你失心风了!做得几时官,交多少东西与我?却来得这等大落!恐怕连老娘身子卖来,还凑不上一半哩!那里来许多绢送人?”房德看见老婆发喉急,便道:“奶奶有话好好商量,怎就着恼!”贝氏嚷道:“有甚商量,你若有,自去送他,莫向我说。

”房德道:“十分少,只得在库上撮去。

”贝氏道:“啧!啧!你好天大的胆儿!库藏乃朝廷钱粮,你敢私自用得的!倘一时上司查核,那时怎地回答?”房德闻言,心中烦恼道:“话虽有理,只是恩人又去的急,一时没处设法,却怎生处?”坐在旁边踌躇。

谁想贝氏见老公执意要送恁般厚礼,就是割身上肉,也没这样疼痛,连肠子也急做千百段!顿起不良之念,乃道:“看你枉做了个男子汉,这些事没有决断,如何做得大官?我有个捷径法儿在此,到也一劳永逸。

”房德认做好话,忙问道:“你有甚么法儿?”贝氏答道;”自古有言:大恩不报。

不如今夜觑个方便,结果了他性命,岂不干净!”只这句话,恼得房德彻耳根通红,喝道:“你这不贤妇!当初只为与你讨匹布儿做件衣服不肯,以致出去求告相识,被这班人诱去入伙,险些儿送了性命!若非这恩人,舍了自己官职,释放出来,安得今日夫妻相聚?你不劝我行些好事,反教伤害恩人,于心何忍!”贝氏一见老公发怒,又陪着笑道:“我是好话,怎到发恶!若说得有理,你便听了;没理时,便不要听,何消大惊小怪。

”房德道:“你且说有甚理?”贝氏道:“你道昔年不肯把布与你,至今恨我么?你且想,我自十七岁随了你,目逐所需,那一件不亏我支持。

难道这两匹布,真个不舍得?因闻得当初有个苏秦,未遇时,合家伴为不礼,激励他做到六国丞相。

我指望学这做故事,也把你激发。

不道你时运不济,却遇这强盗,又没苏秦那般志气,就随他们胡做,弄出事来。

此乃你自作之孽,与我什么相干?那李勉当时岂真为义气上放你么?”房德道:“难道是假意?”贝氏笑道:“你枉自有许多聪明,这些事便见不透。

大凡做刑名官的,多有贪酷之人,就是至亲至戚,犯到手里,尚不肯顺情。

何况他与你素无相识,且又情真罪当,怎肯舍了自己官职,轻易纵放了重犯?无非闻说你是个强盗头儿,定有赃物窝顿,指望放了暗地去孝顺,将些去买上嘱下。

这官又不坏,又落些入已。

不然,如何一伙之中,独独纵你一个?那里知道你是初犯的穷鬼,竟一溜烟走了,他这官又罢休。

今番打听着在此做官,可可的来了。

”房德摇首道:“没有这事。

当初放我,乃一团好意,何尝有丝毫别念。

如今他自往常山,偶然遇见,还怕误我公事,把头掉转,不肯相见,并非特地来相见。

不要疑坏了人。

”贝氏又叹道:“他说往常山乃是假话,如何就信以为真。

且不要论别件,只他带着王太同行,便见其来意了。

”房德道:“带王太同行便怎么?”贝氏道:“你也忒杀瞢懂!那李勉与颜太守是相识,或者去相访是真了。

这王太乃京兆府狱卒,难道也与颜太守有旧去相访?却跟着同走。

若说把头掉转不来招揽,此乃冷眼觑你,可去相迎?正是他奸巧之处,岂是好意?如果真要到常山,怎肯又住这几多时。

”房德道:“他那里肯住,是我再三苦留下的。

”贝氏道:“这也是他用心处,试你待他的念头诚也不诚。

” 房德原是没主意的人,被老婆这班后话一耸,渐生疑惑,沉吟不语。

贝氏又道:“总来这恩是报不得的!”房德道: “如何报不得?”贝氏道:“今若报得薄了。

他一时翻过脸来,将旧事和盘托出,那时不但官儿了帐,只怕当做越狱强盗拿去,性命登时就送。

若报得厚了,他做下额子,不常来取索。

如照旧馈送,自不必说。

稍不满欲,依旧揭起旧案,原走不脱,可不是到底终须一结。

自古道:先下手为强。

分若不依我言,事到其彼,悔之晚矣!”房德闻说至此,暗暗点头,心肠已是变了。

又想了一想,乃道:“如今原是我要报他恩德,他却从无一字题起,恐没心肠。

”贝氏笑道:“他还不曾见你出手,故不开口,到临期自然有说话的。

还有一件,他此来这番,纵无别话,你的前程,已是不能保了。

”房德道:“却是为何?”贝氏道:“李勉至此,你把他万分亲热,衙中人不知来历,必定问他家人,那家人肯替你遮掩?少不得以直告之,你想衙门人的口嘴,好不利害,知得本官是强盗出身,定然当做新闻,互相传说。

同僚们知得,虽不敢当面笑你,背后诽议也经不起。

就是你也无颜再存坐得住!这个还算小可的事。

那李勉与颜太守既是好友,到彼难道不说?自然一一道知其详。

闻得这老儿最是古怪。

且又是他属下,倘被遍河北一传,连夜走路,还只算迟了。

那时可不依旧落薄,终身怎处!如今急急下手,还可免得颜太守这头出丑!”房德初时,原怕李勉家人走漏了消息,故此暗地叮咛王太。

如今老婆说出许多利害,正投其所忌,遂把报恩念头,撇向东洋大海。

连称:“还是奶奶见得透,不然,几乎反害自己。

但他来时,合衙门人通晓得,明日不见了,岂不疑惑?况那尸首也难出脱!”贝氏道:“这个何难?少停出衙,止留几个心腹人答应,其余都打发去了。

将他主仆灌醉,到夜静更深,差人刺死。

然后把书院放了一把火烧了,明日寻出些残尸剩骨,假哭一番,衣棺盛殓。

那时人只认是火烧死的,有何疑惑!”房德大喜道:“此计甚妙!”便要起身出衙。

那婆娘晓得老公心是活的,恐两下久坐长谈,说得入港,又改过念来,乃道:“总则天色还早,且再过一回出去。

”房德依着老婆,真个住下。

有诗为证: 猛虎口中剑,长蛇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自古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房德夫妻在房说话时,那婆娘一味不舍得这绢匹,专意撺唆老公害人,全不提防有人窥听。

况在私衙中,料无外人来往,恣意调唇弄舌。

不想家人路信,起初闻得贝氏十分焦躁,便覆在间壁墙上听他们争多竞少,直至放火烧屋,一句句听得十分仔细,到吃了一惊。

想道:“原来我主人曾做过强盗,亏这官人救了性命,今反恩将仇报,天理何在?看起来这般大恩人,尚且如此,何况我奴仆之辈。

倘稍有过失,这性命一发死得快了!此等残薄之人,跟他何益。

”又想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署,何不救了这四人,也是一点阴骘。

”却又想道:“若放他们走了,料然不肯饶我。

不如也走了罢!”遂取些银两藏在身边,觑个空,悄悄闪出私衙,一径奔入书院。

只见支成在厢房中烹茶,坐于槛上,执着扇子打盹,也不去惊醒他,竟踅入书室,看王太时,却都不在,止有李勉正襟据案而坐,展玩书籍。

路信走近案前,低低道:“相公,你祸事到了!还不快走,更待几时?”李勉被这惊不小,急问:“祸从何来?”路信扯到半边,将适才所闻,一一细说,又道:“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通报,如今不走,少顷便不能免祸了!”李勉听了这话,惊得身子犹如吊在冰桶里,把不住的寒颤,向着路信倒身下拜道:“若非足下仗义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当厚报,决不学此负心之人。

”急得路信答拜不迭,道:“相公不要高声,恐支成听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难保!”李勉道:“但我走了,遗累足下,于心何安?”路信道:“小人又无妻室,待相公去后,亦自远遁,不消虑得。

”李勉道:“既如此,何不随我同往常山?”路信道:“相公肯收留小人,情愿执鞭随镫!”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说此话?”遂叫王太,一连十数声,再没一人答应。

跌足叫苦道:“他们都往那里去了?”路信道:“待小人去寻来。

”李勉又道:“马匹俱在后槽,却怎处?”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带来。

”急出书室,回头看支成已不在槛上打盹了。

路信即走入厢房中观看,却也不在。

原来支成登东厕去了。

路信只道被他听得,进衙去报房德,心下慌张,复转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听见,去报主人了,快走罢!等不及管家矣。

”李勉又吃一惊,半句话也应答不出,弃下行李,光身子,同着路信踉踉跄跄抢出书院。

做公的见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来。

李勉两步并作一步,奔出了仪门外。

见有三骑马系着,是俟候县令、主簿、县尉出入的。

路信心生一计,对马夫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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