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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卷 卖油郎独占花魁(1/3)

第三十卷卖油郎独占花魁 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

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

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

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风月机关中撮要之论。

常言道: “妓爱俏,妈爱钞。

”所以子弟行中,有了潘安般貌,邓通般钱,自然上下和睦,做得烟花寨内的大王,鸳鸯会上的主盟。

然虽如此,还有个两字经儿,叫做“帮衬”。

帮者,如鞋子有帮;衬者,如衣之有衬。

但凡做小娘的,有一分所长,得人衬贴,就当十分;若有短处,曲意替他遮护,更兼低声下气,送暖偷寒,逢其所喜,避其所嫌,以情度情,岂有不爱之理?这叫做“帮衬”。

风月场中只有会帮衬的最讨便宜,无貌而有貌,无钱而有钱。

假如郑元和在卑田院做了乞儿,此时囊箧俱空,容颜非旧,李亚仙于雪天遇之,便动了一个恻隐之心,将绣襦包裹,美食供养,与他做了夫妻。

这岂是爱他之钱,恋他之貌? 只为郑元和识趣知情,善于帮衬,所以亚仙心中舍他不得。

你只看亚仙病中想马板肠汤吃,郑元和就把个五花马杀了,取肠煮汤奉之。

只这一节上,亚仙如何不念其情?后来郑元和中了状元,李亚仙封做汧国夫人,《莲花落》打出万言策,卑田院变做了白玉楼,一床锦被遮盖,风月场中反为美谈。

这是: 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光。

话说大宋自太祖开基,太宗嗣位,历传真、仁、英、神、哲,共是七代帝王,都则偃武修文,民安国泰。

到了徽宗道君皇帝,信任蔡京、高俅、杨戬、朱勔之徒,大兴苑囿,专务游乐,不以朝政为事,以致万民嗟怨,金虏乘之以起,把花锦般一个世界,弄得七零八落。

直至二帝蒙尘,高宗泥马渡江,偏安一隅,天下分为南北,方得休息。

其中数十年,百姓受了多少苦楚。

正是: 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队里为家; 杀戮如同戏耍,抢夺便是生涯。

内中单表一人,乃汴梁城外安乐村居住,姓莘,名善。

浑家阮氏。

夫妻两口,开个六陈铺儿。

虽则粜米为生,一应柴炭茶酒,油盐杂货,无所不备,家道颇颇得过。

年过四旬,止生一女,小名叫做瑶琴。

自小生得清秀,更且资性聪明,七岁上送在村学中读书,日诵千言,十岁时便能吟诗作赋,曾有《闺情》一绝,为人传诵。

诗云: 朱帘寂寂下金钩,香鸭沉沉冷画楼。

移枕怕惊鸳并宿,挑灯偏惜蕊双头。

到十二岁,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若提起女工之事,飞针走线,出人意表。

此乃天生伶俐,非教习之所能也。

莘善因为自家无子,要寻个养女婿来家靠老。

只因女儿灵巧多能,难乎其配,所以求亲者颇多,都不曾许。

不幸遇了金虏猖獗,把汴梁城围困,四方勤王之师虽多,宰相主了和议,不许厮杀,以致虏势愈甚,打破了京城,劫迁了二帝。

那时城外百姓,一个个忘魂丧胆,扶老携幼,弃家逃命。

却说莘善领着浑家阮氏和十二岁的女儿,同一般逃难的,背着包裹,结队而走。

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担饥担冻担劳苦,此行谁是家乡?叫天叫地叫祖宗,惟愿不逢鞑虏!正是: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正行之间,谁想鞑子倒不会遇见,却逢着一队败残的官兵。

看见许多逃难的百姓,多背得有包裹,假意呐喊道:“鞑子来了!”沿路放起一把火来。

此时天色将晚,吓得众百姓落荒乱窜,你我不相顾,败兵就乘机抢掠,若不肯与他,就杀害了。

这是乱中生乱,苦上加苦。

却说莘氏瑶琴,被乱军冲突,跌了一交,爬起来不见了爹娘,不敢叫唤,躲要道旁古墓之中,过了一夜。

到天明出外看时,但见满目风砂,死尸横路。

昨日同时避难之人,都不知所往。

瑶琴思念父母,痛哭不已。

欲待寻访,又不认得路径,只得望南而行。

哭一步,捱一步。

约莫走了二里之程,心上又苦,腹中又饥。

望见土房一所,想必其中有人,欲待求乞些汤饮。

及至向前,却是破败的空屋,人口俱逃难去了。

瑶琴坐于土墙之下,哀哀而哭。

自古道:“无巧不成话。

”恰好有一人从墙下而过。

那人姓卜,名乔,正是莘善的近邻,平昔是个游手游食,不守本分,惯吃白食、用白钱的主儿,人都称他是卜大郎。

也是被官军冲散了同伙,今日独自而行。

听得啼哭之声,慌忙来看。

瑶琴自小相认,今日患难之际,举目无亲,见了近邻,分明见了亲人一般,即忙收泪,起身相见。

问道:“卜大叔,可曾见我爹妈么?”卜乔心中暗想:“昨日被官军抢去包裹,正没盘缠,天生这碗衣饭送来与我,正是奇货可居。

”便扯个谎道:“你爹和妈寻你不见,好生痛苦。

如今前面去了,吩咐我道:‘倘或见我女儿,千万带了他来,送还了我。

’许我厚谢。

” 瑶琴虽是聪明,正当无可奈何之际,“君子可欺以其方”,遂全然不疑,随着卜乔便走。

正是: 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卜乔将随身带的干粮,把些与他吃了,吩咐道:“你爹妈连夜走的,若路上不能相遇,直要过江到建康府方可相会。

一路上同行,我权把你当女儿,你权叫我做爹;不然,只道我收留迷失子女,不当稳便。

”瑶琴依允。

从此陆路同步,水路同舟,爹女相称。

到了建康府,路上又闻得金兀术四太子引兵渡江,眼见得建康不得宁息;又闻得康王即位,已在杭州驻战,改名临安,遂趁船到润州。

过了苏、常、嘉、湖,直到临安地面,暂且饭店中居住。

也亏卜乔自汴京至临安三千余里带那莘瑶琴下来。

身边藏下些散碎银两,都用尽了,连身上外盖衣服,脱下准了店钱,此剩得莘瑶琴一件活货,欲行出脱。

访得西湖上烟花王九妈家要讨养女,遂引九妈到店中看货还钱。

九妈见瑶琴生得标致,让了财礼五十两。

卜乔兑足了银子,将瑶琴送到王家。

原来卜乔有智:在王九妈前,只说:“瑶琴是我亲生之女,不幸到你门户人家,须得软款的教训他,自然从顺,不要性急。

”在瑶琴面前,又只说:“九妈是我至亲,权时把你寄顿他家。

待我从容访知你爹妈下落,再来领你。

”以此瑶琴欣然而去。

可怜绝世聪明女,堕落烟花罗网中! 王九妈新讨了瑶琴,将他浑身衣服换个新鲜,藏于曲楼深处,终日好茶好饭去将息他,好言好语去温暖他。

瑶琴既来之,则安之;住了几日,不见卜乔回信,思量爹娘,噙着两行珠泪,问九妈道:“卜大叔怎不来看我?”九妈道:“那个卜大叔?”瑶琴道:“便是引我到你家的那个卜大郎。

”九妈道: “他说是你的亲爹。

”瑶琴道:“他姓卜,我姓莘。

”遂把汴梁逃难,失散了爹妈,中途遇见了卜乔,引到临安,并卜乔哄他的说话,细述一遍。

九妈道:“原来恁地。

你是个孤身女儿,无脚蟹,我索性与你说了罢。

那姓卜的把你卖在我家,得银五十两去了。

我们是门户人家,靠着粉头过活,家中虽有三四个养女,并没个出色的。

爱你生得齐整,把做个亲女儿相待。

待你长成之时,包你穿好吃好,一生受用。

”瑶琴听说,方知被卜乔所骗,放声大哭。

九妈劝解良久方止。

自此九妈将瑶琴改做王美,一家都称为美娘,教他吹弹歌舞,无不尽善。

长成一十四岁,娇艳非常。

临安城中这些富豪公子,慕其容貌,都备着厚礼求见。

也有爱清标的,闻得他写作俱高,求诗求字的,日不离门。

弄出天大的名声出来,不叫他美娘,叫他做“花魁娘子”。

西湖上子弟,编出一只《挂枝儿》,单道那花魁娘子的好处; 小娘中,谁似得王美儿的标致?又会写,又会画,又会做诗,吹弹歌舞都余事。

常把西湖比西子,就是西子比他,也还不如。

那个有福的汤着他身儿,也情愿一个死。

只因王美有了个盛名,十四岁上,就有人来请梳弄。

一来王美不肯,二来王九妈把女儿做金子看成,见他心中不允,分明奉了一道圣旨,并不敢违拗。

又过了一年,王美年方十五。

王九妈来劝女儿接客。

王美执意不肯,说道:“要我会客时,除非见了亲生爹妈,他肯做主时,方才使得。

”王九妈心里又恼他,又不舍得难为他,捱了好些时。

偶然有个金二员外,大富之家,情愿出三百两银子梳弄美娘。

九妈得了这主大财,心生一计,与金二员外商议,若要他成就,除非如此如此。

金二员外意会了。

其日八月十五日,只说请王美湖上看潮。

请到舟中,三四个帮闲,俱是会中之人,猜拳行令,做好做歉,将美娘灌得烂醉如泥。

扶到王九妈家楼中,卧于床上,不省人事。

五鼓时,美娘酒醒,已知鸨儿用计破了身子。

自怜红颜薄命,遭引强横。

自向床边一个斑竹榻上,朝着里壁睡了,暗暗垂泪。

金二员外又走来亲近,被他劈头劈脸抓有几个血痕。

金二员外好生没趣,捱到天明,对妈妈说声“我去也”。

鸨儿要留他时,已自出门去了。

从来梳弄的子弟,早起时鸨儿进房贺喜,行户中都来称庆,还要吃几日喜酒。

那子弟多则住一二月,最少也住半月二十日,只有金二员外侵早出门,是从来未有之事。

王九妈连叫诧异,披衣起身上楼。

只见美娘卧于榻上,满眼流泪。

九妈要哄他上行,连声招许多不是,美娘只不开口,九妈只得下楼去了。

美娘哭了一日,茶饭不沾。

从此托病,不肯下楼,连客也不肯会面了。

九妈心下焦躁。

欲待把他凌虐,又恐他烈性不从,反冷了他的心肠;欲待由他,本是要他赚钱,若不接客时,就养到一百岁也没用。

踌躇数日,无计可施。

忽然想起,有个结义妹子叫做刘四妈,时常往来,他能言能语,与美娘甚说得着。

何不接取他来,下个说词?若得他回心转意,大大的烧个利市,当下叫保儿去请刘四妈到前楼坐下,诉以衷情。

刘四妈道:“老身是个女随何,雌陆贾,说得罗汉思情,嫦娥想嫁。

这件事都在老身身上。

”九妈道:“若得如此,做姐的情愿与你磕头。

你多吃杯茶去,免得说话时口干。

”刘四妈道:“老身天生这副海口,便说到明日还不干哩。

” 刘四妈吃了几杯茶,转到后楼。

只见楼门紧闭。

刘四妈轻轻的叩了一下,叫声“侄女”。

美娘听得是四妈声音,便来开门。

两下相见了,四妈靠桌朝下而坐,美娘傍坐相陪。

四妈看他桌上铺着一幅细绢,才画得个美人的脸儿,还未曾着色。

四妈称赞道:“画得好!真是巧手!九阿姐不知怎生样造化,偏生遇着你这个伶俐女儿。

又好人物,又好技艺。

就是堆上几千两黄金,满临安城走遍,可寻出个对儿么!”美娘道:“休得见笑。

今日甚风吹得姨娘到来?”刘四妈道:“老身时常要来看你,只为家务在身,不得空闲。

闻得你恭喜梳弄了,今日偷空而来,特特与九阿姐叫喜。

” 美儿听得提起“梳弄”二字,满面通红,低着头不来答应。

刘四妈知他害羞,便把椅儿掇上一步,将美娘的手牵着,叫声“我儿,做小娘的不是个软壳鹅蛋,怎的这般嫩得紧?似你恁地怕羞,如何赚得大注银子?”美娘道:“我要银子做甚!” 四妈道:“我儿,你便不要银子,做娘的看得你长大成人,难道不要出本?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九阿姐虽有几个粉头,那一个赶得上你的脚跟来?一园瓜,只看得你是个瓜种。

九阿姐待你也不比其他。

你是聪明伶俐的人,也须识些轻重。

闻得你自梳弄之后,一个客也不肯相接,是甚么意儿?都像你的意时,一家人口似蚕一般,那个把桑叶喂他? 做娘的抬举你一分,你也要与他争口气儿,莫要反讨众丫头们批点。

” 美娘道:“由他批点!怕怎地!”刘四妈道:“阿呀,批点是个小事,你可晓得门户中的行径么?”美娘道:“行径便怎的?”刘四妈道:“我们门户人家,吃着女儿,穿着女儿,用着女儿,侥幸讨得一个像样的,分明是大户人家置了一所良田美产。

年纪幼小时,巴不得风吹得大。

到得梳弄过后,便是田产成熟,日日指望花利,到手受用。

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张郎送米,李郎送柴,往来热闹,才是个出名的姊妹行家。

”美娘道:“羞答答,我不做这样事。

” 刘四妈掩着口,格的笑了一声道:“不做这样事,可是由得你的?一家之中有妈妈做主。

做小娘的若不依他教训,动不动一顿皮鞭,打得你不生不死,那时不怕你不走他的路儿。

九阿姐一向不难为你,只是因你聪明标致,从小娇养的,要惜你的廉耻,存你的体面。

方才告诉我许多话,说你不识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心下好生不悦,教老身来劝你。

你若执意不从,惹他性起,一时翻过脸来,骂一顿,打一顿,你待走上天去!凡事只怕个起头,若打破了头时,朝一顿,暮一顿,那时熬这些痛苦不过,只得接客,却不把千金声价弄得低微了,还要被姊妹中笑话。

依我说,吊桶已自落在他井里,挣不起了,不如千欢万喜,倒在娘的怀里,落得自己的快活。

” 美娘道:“奴是好人家儿女,误落风尘,倘得姨娘主张从良,胜造九级浮图。

若要我倚门献笑,送旧迎新,宁甘一死,决不情愿!”刘四妈道:“我儿,从良是个有志气的事,怎么说道不该?只是从良也有几等不同。

”美娘道:“从良有甚不同之处?” 刘四妈道:“有个真从良,有个假从良;有个苦从良,有个乐从良;有个趁好的从良,有个没奈何的从良;有个了从良,有个不了的从良。

我儿耐心听我分说:“如何叫做真从良? 大凡才子必须佳人,佳人必须才子,方成配偶。

然而好事多磨,往往求之不得。

幸然两下相逢,你贪我爱,割舍不下;一个愿讨,一个愿嫁,好像捉对的蚕蛾,死也不放。

这个谓之真从良。

怎么叫做假从良?有等子弟爱着小娘,小娘却不爱那子弟,本心不愿嫁他,只把个‘嫁’字儿哄他心热,撒漫使钱,比及成交,却又推故不就;又有一等痴心子弟,明晓得小娘心肠不对他,偏要娶将回去,拚着一注大钱,动了妈儿的火,不怕小娘不肯,勉强进门,心中不顺,故意不守家规,小则撒泼放肆,大则公然偷汉,人家容留不得,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依旧放他出来为娼接客,把‘从良’二字,只当个撰钱题目。

这个谓之假从良。

如何叫做苦从良?一般样子弟爱小娘,小娘不爱那子弟,却被他以势凌逼,妈儿惧祸,已自许了,做小娘的身不由主,含泪而行,一入侯门,如海之深,家法又严,抬头不得,半妾半婢,忍死度日。

这个谓之苦从良。

如何叫做乐从良?做小娘的,正当择人之际,偶然相交个子弟,见他性情温和,家道富足,又且大娘子乐善,无男无女,指望他日过门,与他生育,就有主母之分,以此嫁他,图个目前安逸,日后出身。

这个谓之乐从良。

如何叫做趁好的从良?做小娘的,风花雪月,受用已够,趁这盛名之下,求之者众,任我拣择个十分满意的嫁他,急流勇退,及早回头,不致受人怠慢。

这个谓之趁好的从良。

如何叫做没奈何的从良?做小娘的,原无从良之意,或因官司逼迫,或因强横欺瞒,又或因债负太多,将来赔偿不起,别口气,不论好歹,得嫁便嫁,买静求安,藏身之地。

这谓之没奈何的从良。

如何叫做了从良?小娘半老之际,风波历尽,刚好遇个老成的孤老,两下志同道合,收绳卷索,白头到老。

这个谓之了从良。

如何叫做不了的从良?一般你贪我爱,火热的跟他,却是一时之兴,没有个长算,或者尊长不容,或者大娘妒忌,闹了几场,发回妈家,追取原价;又有个家道雕零,养他不活,苦守不过,依旧出来赶趁。

这谓之不了的从良。

” 美娘道:“如今奴家要从良,还是怎地好?”刘四妈道: “我儿,老身教你个万全之策。

”美娘道:“若蒙教导,死不忘恩!”刘四妈道:“从良一事,入门为净;况且你身子已被人捉弄过了,就是今夜嫁人,叫不得个黄花女儿。

千错万错,不该落于此地。

这就是你命中所招了。

做娘的费了一片心机,若不帮他几年,趁过千把银子,怎肯放你出门?还有一件:你便要从良,也须拣个好主儿。

这些臭嘴臭脸的,难道就跟他不成?你如今一个客也不接,晓得那个该从,那个不该从?假如你执意不肯接客,做娘的没奈何,寻个肯出钱的主儿,卖你去做妾,这也叫做从良。

那主儿,或是年老的,或是貌丑的,或是一字不识的村牛,你却肮脏了一世?比着把你撩在水里,还有扑通的一声响,讨得旁人叫一声可惜。

依着老身愚见,还是俯从人愿,凭着做娘的接客。

似你恁般才貌,等闲的料也不敢相扳,无非是王孙公子,贵客豪门,也不辱莫了你。

一来风花雪月,趁着年少受用;二来作成妈儿起个家事;三来你自己也积攒些私房,免得日后求人。

过了十年五载,遇个知心着意的,说得来,话得着,那时老身与你做媒,好模好样的嫁去,做娘的也放得你下了。

可不两得其便?” 美娘听说,微笑而不言。

刘四妈已知美娘心中活动了,便道:“老身句句是好话。

你依着老身的话时,后来还要感激我哩。

”说罢起身。

王九妈伏于楼门之外,一句句都听得的。

美娘送刘四妈出房,劈面撞着了九妈,满面羞惭,缩身进去。

王九妈随着刘四妈再到楼前坐下。

刘四妈道:“侄女十分执意,被老身左说右说,一块硬铁,看看溶成热汁。

如今你快快寻个复帐的主儿他必然肯就。

那时做妹子的再来贺喜。

”王九妈连连称谢,是日备饭相待,尽醉而别。

后来西子湖上子弟们,又有只《挂枝儿》,单说那刘四妈说词一节: 刘四妈,你的嘴舌儿好不利害!便是女随何,雌陆贾,不信有这大才?说着长,道着短,全没些破败。

就是醉梦中被你说得醒,就是聪明的被你说得呆。

好个烈性的姑娘,也被你说得他心地改! 再说王美娘自听了刘四妈一席话儿,思之有理。

以后有客求见,欣然相接。

复帐之后,宾客如市,捱三顶五,不得空闲。

声价愈重,每一晚白银十两,兀自你争我夺。

王九妈趁了若干钱钞,欢喜无限。

美娘也留心要拣个知心着意的,急切难得。

正是: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话分两头。

再说临安城清波门里,有个开油店的朱十老,三年前过继一个小厮,也是汴京逃难来的,姓秦,名重。

母亲早丧,父亲秦良,十三岁上将他卖了,自己在上天竺去做香火。

朱十老因年老无嗣,又新死了妈妈,把秦重做亲子看成,改名朱重,在店中学做卖油生意。

初时父子坐店甚好,后因十老得了腰痛的病,十眠九坐,劳碌不得,另招个伙计,叫做邢权,在店相帮。

光阴似箭,不觉四年有余。

朱重长成一十七岁,生得一表人才,虽然已冠,尚未娶妻。

那朱十老家有个使女,叫做兰花,年已二十之外,有心看上了朱小官人,几遍的倒下钩子去勾搭他。

谁知朱重是个老实人;又且兰花龌龊丑陋,朱重也看不上眼。

以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那兰花见勾搭朱小官人不上,别寻主雇,就去勾搭那伙计邢权。

邢权是望四之人,没有老婆,一拍就上。

两上暗地偷情,不止一次。

反怪朱小官人碍眼,思量寻事,赶他出门。

邢权与兰花两个里应外合,使心设计。

兰花便在朱十老面前假意撇清,说:“小官人几番调戏,好不老实。

”朱十老平日与兰花也有一手,未免有拈酸之意。

邢权又将店中卖下的银子藏过,在朱十老面前说道:“朱小官在外赌博不长进,柜里银子,几次短少,都是他偷去了。

”初次朱十老还不信;接连几次,朱十老年老糊涂,没有主意,就唤朱重过来,责骂了一场。

朱重是个聪明的孩子,已知邢权与兰花的计较,欲待分辨,惹起是非不小。

万一老者不听,枉做恶人。

心生一计,对朱十老说道:“店中生意淡薄,不消得二人。

如今让邢主管坐店,孩儿情愿挑担子出去卖油。

卖得多少,每日纳还。

可不是两重生意?” 朱十老心下也有许可之意。

又被邢权说道:“他不是要挑担出去,几年上偷银子做私房,身边积攒有余了,又怪你不与他定亲,心中怨恨,不愿在此相帮,要讨个出场,自去娶老婆,做人家哩。

”朱十老叹口气道:“我把他做亲子看成,他却如此歹意,皇天不佑!——罢,罢,不是自身骨血,到底粘连不上,由他去罢!”遂将三两银子把与朱重,打发出门。

寒夏衣服和被窝,都叫他拿去。

这也是朱十老好处。

朱重料他不肯收留,拜了四拜,大哭而别。

正是: 孝己杀身因谤语,申生丧命为谗言。

亲生儿子犹如此,何怪螟蛉受枉冤? 原来秦良上天竺做香火,不曾对儿子说知。

朱重出了朱十老之门,在众安桥下,赁下一间小小房儿,放下被窝等件,买个锁儿锁了门,便往长街短巷,访求父亲。

连走几日,全没消息,没奈何,只得放下。

在朱十老家四年,赤心忠良,并无一毫私蓄。

只有临行时打发这三两银子,不够本钱,做什么生意好?左思右量,只有油行买卖是熟闲。

这些油坊,多曾与他识熟。

还去挑个卖油担子,是个稳足的道路。

当下置办了油担家伙,剩下的银两,都交付与油坊取油。

那油坊里认得朱小官是个老实好人。

况且小小年纪,当初坐店,今朝挑担上街,都因邢伙计挑拨他出来,心中甚是不平,有心扶持他,只拣窨清的上好净油与他,签子上又明让他些。

朱重得了这些便宜,自己转卖与人,也放些宽,所以他的油比别人分外容易出脱。

每日所赚的利息,又且俭吃俭用,积下东西来,置办些日用家业,及身上衣服之类,并无妄费。

心中只有一件事未了,牵挂着父亲,思量“向来叫做朱重,谁知我是姓秦,倘或父亲来寻访之时,也没有个因由”。

遂复姓为秦。

说话的,假如上一等人,有前程的,要复本姓,或具札子奏过朝廷,或关白礼部、太学国学等衙门,将册籍改正,众所共知。

一个卖油的复姓之时,谁人晓得?他有个道理。

把盛油的桶儿,一面大大写个“秦”字,一面写“汴梁”二字,将油桶做个标识,使人一觉而知。

以此临安市上,晓得他本姓,都呼他为秦卖油。

时值二月天气,不寒不暖,秦重闻知昭庆寺僧人要起个九昼夜功德,用油必多,遂挑了油担,来寺中卖油。

那些和尚们也闻知秦卖油之名,他的油比别人又好又贱,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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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能山大王 VS 书院小才女 美人书生被逐出皇城,因缘巧合上山为匪,留了一把乱糟糟的大胡子,打下一片赫赫威名,做了统领十八座匪寨的东夷山君,还在这一年早春,绑了一皇城书院来的贵人,不多不少,刚好十六位宫学女公子,他不要财不要色,唯独定下一番古怪的赎人规矩 缘分就从这里开始,青山绿水,匪气盎然。 【一句话简介:仗剑走书院,匪气怼天地,宠友宠妻宠兄弟。】 男主能文能武能撩妹,三分恣意,七分情深/

夙夜宫声

从乡野走向深宫,从幕后走到台前,从飘零孤女到权握天下! 数不尽的权利倾轧,道不清的爱恨情仇 待尘埃落定,是执子之手,还是天人永隔? 身世如谜的金枝玉叶,权倾天下的太后,势通朝野的女官,不为人知的深闺秘辛,零落尘埃的宫门幽怨,权与智的角力,谋与勇的交锋。 谁说女子只能归于寂寞宫阙,谁说女子不如男? 难道身为女人,就不能居于庙堂之上,俯瞰大好河山? /

寡夫门前是非多

现代高知女穿到女尊懦弱侯身上,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理念,坚决将三好(吃好,喝好,睡好)贯彻到底。 活了两辈子都不知爱为何物的人,偏一来就有了个未婚夫,这未婚夫跟自己隔心不说,家里还有个时时刻刻想谋害她的大姑姐,退婚,坚决退婚,小命重要。 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上人,一个两个却都要来碍事,寡夫怎么了,吃你家大米,喝你家汤了,头可断,血可流,爱情坚决不能抛。 混朝堂,斗皇女,破阴谋,杀小人,千帆过尽,/

光明皇帝

七百年枕戈待旦,人与神的永恒争斗。在这个世界里,蒙古大皇帝统治着辽阔的疆域,而庞大的帝国暮日降临,武功道法可以近乎神明的高人隐居在最高的雪峰和最幽暗的小屋里,而还有超越他们力量之上的存在。来自西域的皇帝,他曾被杀死,而他没有真的死去,他还在沉睡,而且已经沉睡了七百年,他在等待苏醒。而人类,人类手持了屠刀,等待弑神的一刻!那一刻伪装被缓缓翻开;天空里的皇帝将重临帝位;火,重新开始燃烧;行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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