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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调署了高堰,这是何意?”早见那长随霍士端正匆匆的走上来道喜说:“这实在是件想不到的事!这缺要算一个美缺,差不多的求也求不到手。
如今调署了老爷,这是上头看承得老爷重;再不然,就是老爷京里的有甚么硬人情儿到了。
这番调动,老爷可必得象棋象样答上头的情才使得呢!”老爷便说:“我也不过是尽心竭力,事事从实,慎重皇上家的钱粮,爱惜小民的性命;就是答了上司的情了,难道还有个别的甚么的法子不成?”霍士端说:“这个全不在此。
只这眼前便有一个机会,小的正要回老爷。
这下月便是河台的正寿,可不知老爷打算怎么样个行法?”老爷道:“那早巳办妥当了,我上次在淮安首县,就说过每人备银五十两公办寿屏寿礼,我已经交给首县了。
”霍士端笑道:“难道老爷打算这样就完了不成?”老爷说:“依你还要怎样呢?”霍士端回说:“小的可敢说怎么样呢?不过是老爷待小的恩重,见不到就罢了;既见到了,要不拿出血心来提补老爷,那小的就丧尽天良了。
就小的知道的说:那淮徐道是绸缎纱罗;淮扬道办的秀气,是四方砚台,外面看看是一色的紫檀匣子,盛着端石砚台,里面却用赤金镶成,再为漆罩了一层,这份礼可就不菲;淮海道是一串珍珠手串,八两辽参;河库道办的更巧,是专人到大人原籍,置一顷地,把庄头佃户,兑给本宅的少爷,却把契纸装了一个小匣儿,带到院上当面送的。
就是那二十四厅,也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巧妙。
老爷如今就这五十两公分,如何下得去?何况老爷现在调署这样一个美缺呢!”老爷说:“这可就罢了我了!慢说我没有这样家当,便有,我也不肯这样作法。
”霍士端说:“这事,老爷有甚么不肯的?这是有去有来的买卖,不过拿国家库里钱,捣库里的眼,弄的好巧了,还是个对合子的利儿呢!不然的时候,可惜这样的好缺,只怕咱们站不稳。
”老爷听到这里,便说:“你不必多讲了,去吧去吧。
”那霍士端看这光景,料是说不进去,便讪讪的退了下来,另作他自己的打算去了。
话休絮烦,安老爷自从接了调署的札文,便一面打发家眷,到高堰通判衙门任所;自己一面打点上院谢委,就便拜河台的大寿。
不日到了淮安,正遇河台寿期将近,预先摆酒唱戏,公请那些个河员。
众人的礼物,都是你赌我赛,不亚如那些临潼斗宝一般。
独安老爷除了五十两公分之外,就是磕了三个头,吃了一碗面,便匆匆的谢委禀辞,上任而去。
不到一日,即到了新任,只见那人烟辐辏,地道繁华;便是衙门的气概,吏役的整齐,也与那冷清清的邳州小衙门不同。
更兼工段绵长,钱粮浩大,公事纷繁,一连几日接交代,点垛料,核库册,又加上安顿家眷,把个安老爷忙得茶饭无心,坐卧不定,这才料理清楚。
列公!你道那河台,既是和安老爷那等不合式,安老爷又是个古板的人,在他跟前没有一毫的趋奉,此外又不曾有个致意托情的,他忽然把安老爷调子这样一个美缺,到底是个甚么意思?列公有所不知,这从中有个原故,那高堰外河地方,正是高家堰的下游受水的地方。
这前任的通判官儿,又是个精明鬼儿,他见上次高家堰开了口子之后,虽然赶紧的合了龙,这下游一带的工程,都是偷工减料作的,断靠不住。
他好容易挨过了三月桃汛,吃是吃饱了,掳是掳够了,算没他的事了,想着趁这个当儿躲一躲,另找个把稳道儿走走;因此谋了一个留省销算的差使,倒让出缺来,给别人署事。
那河台本是河工上的一个虫儿,他有甚么不懂的?只是收了人家的厚礼,不能不应,看了看这个立刻出乱子的地方,若另委别人,谁也都给过三千二千,一千八百的,怎好意思呢?没法儿可就想起安老爷来了。
偏看了看收礼的帐,轻重不等,大家都格外有些尽心,独安老爷只有寿屏上一个空名字,他已是十分着恼;又见这安老爷的才情见识,远出自己之上,可就用着他当日说的那个“拿他一拿”的主意了。
想着如此,把他一调,既压一压外边口舌。
他果然经历伏汛,保得无事,倒好保他一保,不怕他不格外尽心;倘然他办不来,索性把他参了,他也没的可说,因此上才有这番调署。
那安老爷睡着梦也算不到此!不想皇天不佑好心人,偏是安老爷到任之后,正是春尽夏初涨水的时候。
那洪泽湖连日连夜涨水,高家堰口子,又冲开一百余丈,那水直奔了高家堰外河上游而来,不但两岸冲刷,连那民间的田园房屋,都冲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那安插难民,自有一班儿地方官料理,这段大工,正是安老爷的责成,一面集夫购料,一面通禀,动帑兴修。
那院上批将下来,批的是:“高堰下游工段,经前任河员修理完固,历尽桃汛无虞,该署员到任,正应先事预防,设法保护。
乃偶遇水势稍涨,即至漫决冲刷,实属办理不善,着先行摘去顶戴,限一月修复,无得草率偷减,大工未便。
”安老爷接着看了,便笑了一笑,向太太说道:“这是外官必有之事。
况这穷通荣厚的关头,我还看得清楚,太太也不必介意;倒是这国帑民命,是要紧的。
”说着,传出话去,即日上工。
就驻在工上,会同营员,督率那些吏役兵丁工夫,认真的修作起来。
大家见老爷事事与人同甘同苦,众情踊跃,也仗着夫齐料足,果然在一月限内,便修筑得完工。
虽说不能处处工归实用,比起那前任并各厅的工程,也就算加倍的工坚料实,大不相同了。
一面完工,一面通报上去,察请派员查收。
你道巧不巧?正应了俗语说的:“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
偏偏从工完这日下雨起,一连倾盆价的,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又加着四川、湖北一带江水暴涨,那水势建瓴而下,沿河陡涨七八九尺丈余水势不等。
那查收的委员,又是和安老爷不大联络的,约估着那查费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日到工查收。
这个当儿越耗,雨越不住,水势越加涨。
又从别人的下段工上,开了个小口子,那水直串到本工的上泊岸里,刷成了浪窝子,把个不曾奉宪查收的新工,排山也似价坍了下来。
安老爷急得目瞪口呆,只得连夜禀报。
那河台一见大怒,便批道:“甫作新工,尚未验收,遽致倒塌,其为草率偷减可知。
仰即候参!”一面委员摘印接署,一面委员提安老爷到淮安候审。
那委员取出文书,给安老爷看,见那奏稿上参的是革职拿问,带罪赔修。
安老爷的顶子,本是摘的去了,国家的王法不敢不领,立刻就是两个官役看了起来。
幸而安老爷是个读书明理阅历通达的人,毫无一点怨天尤人光景,但说:“邻省水涨,洪泽湖倒灌上段,口岸冲决,我可有甚么法子呢?断不敢说冤枉,总是我安学海无学无能,木通庶务,读书一场,落得这步田地,辜负天恩祖德,再无可说了。
”只是安太太哪里经过这些事情,只吓得她体似筛糠,泪流满面。
老爷说:“太太,事已至此,怕也无益,哭也无用。
我走后,你急急的也到淮安找几间房屋住下,再慢慢的商量个道理。
” 话休絮烦。
那安老爷同了委员起程,太太也在那衙门住不下了,便连夜的带着行李,拖泥带水的,也奔淮安而来。
安老爷到淮投到,本没有甚么可问的情节,便交在山阳县衙门收管,追取赔修银两。
还亏那山阳县因他是个清官,又是官犯,不曾下在监里,就安顿在监门里一个土地祠居住。
那太太到了淮安,还那里找什么公馆去,暂且在东关饭店安身。
那时幕友是走了,长随是散了,便有几个孤身跟班的,养活不成,也荐出去了;只剩下程代弼,—一程相公——并晋升、梁材、戴勤、随缘儿几个家人,并几个仆妇丫鬟,无处可去可怜安老爷从上午冬里出任外官,算到如今,不过半年光景,便作了一场黄粱大梦。
这正是: 世上茫茫如大海,人生何处不风波? 要知那安老爷夫妻此后怎的个归着?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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