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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总督驻扎的所在,正是淮安地方。
“早有本地长班,预先给找下公馆,沿河接见。
上下一行人便搬运行李,暂在公馆住下。
安老爷草草的安顿已毕,便去拜过首县山阳县各厅同寅,见过府道。
然后才上院投递手本,禀到禀见。
那河台本是个以河工佐杂微员出身,靠那逢迎钻干的上头,弄了几个钱,却又把皇上家的有用钱粮,作了他致送当道的进身献纳,不上几年,就巴结到河工道员;又加他在工多年,讲到那些里头“挑坝”、“下扫”、“加堤”的工程,怎样购料,怎样作工,怎样省事,怎样赚钱,那一件也瞒他不过。
因此上历署两河事务,就得了南河河道总督。
待人傲慢骄奢,居心忮刻阴险。
那时同安老爷一班儿拣发的十二人,早有一大半各自找了门路,要了书信,先赶到河工,为的是好抢着钻营个差委,及至安老爷到来,投递了手本,河台看了,便觉他怠慢来迟。
又见京中不曾有一个当道大老写信前来托照应他,便疑心安老爷仗着是个世家旗人,有心傲上,随吩咐说:“叫他等见官的日子,随众参见。
”安老爷是坦白正路人,那里留心这些事!一般也随众打点些京里的土仪,给河台送去;及至送到院上,巡捕传了进去,交给门上。
那门上家人看了看礼单,见上面写着不过是些京靴、杏仁、冬菜等件,便向巡捕官发话道:这个官儿来得古怪呀!你在这院上当巡捕,也不是一年咧,大凡到工的官儿们送礼,谁不是缂绣、呢羽、绸缎、皮张,还有玉玩、金器、朝珠、洋表的?怎么这位爷送起这个来了?他还是河员送礼,还是看坟的打抽丰来了?这不是搅吗?没法儿也得给他回上去。
”说着,回了进去,又从中说了些懈怠的话。
那河台心里,更觉得是安老爷瞧他不起,又加上了三分不受用,当时吩咐出来,说:“大人向不收礼。
这样的费心费事,叫安老爷留着送人罢。
”次日正是见官日子,安老爷也随众投了手本。
少时传见,那河台先算定了安老爷是个不通世路没有能干的人;及至见面递上履历,才知这老爷是由进士出身。
又见他举止安祥,言词慷慨,心里说:“这人既如此通达谙练,岂有连个送礼的轻重过节儿,他也不明白的理?这分明看我是佐杂出身,他自己又是两榜,轻慢我的意思,倒得先拿他一拿。
”因又动了个忌才之意,淡淡的问了几句话,就起身让走送出来了。
那安老爷也只道新官见面之常,不过如此,也不在意。
从此就在淮安地方候补听差,除了三八上院,朔望行香,倒也落得安闲事。
安老爷本是个雅量,遇着那些同寅宴会,却也去走走,但是一有了歌儿舞女,再遇见打牌摇摊,可就弄不来了。
久之,那些同寅也觉得他一人向隅,满座不欢,渐渐的就有些声气不通起来。
这又不在话下。
却说河台一日接得邳州禀报,禀称邳州管河州判病故出缺。
这缺本是个工段最简的冷静地方。
又恰巧轮到安老爷署事到班,便下札悬牌,委了安老爷前往署事。
安老爷接了委牌,禀辞出来,又到府里禀辞。
淮安府见面先谈了几句官话,便问:“吾兄,你讲定了幕中的朋友了没有?”安老爷说:“卑职到此不久,人地生疏,正要和大人讨人呢!”知府说:“很好!那前任请的朋友钱公,就很妥当,你就请他蝉联下去罢。
”说着,从靴掖儿里掏出一个名条。
安老爷连忙的接过来,见上面写着“钱如甫”三个字,当下收了。
这天便是山阳县请吃晚饭,饮酒中间,安老爷也请教了一番到工如何办事的话。
那首县便说:“办工首在得人,兄弟这里却有一个千妥万当的人,他从前就在邳州衙门,如今兄弟这里人浮于事,实在用不开。
二哥,你带了他去,大可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便叫了那人来叩见。
安老爷一看,见那人生得大鼻子,高颧骨,一双鼠眼,几根黄须,看去就不象个安分之徒,因是首县荐的,便先问了问他的姓名。
那人回称姓霍名叫士端。
那首县便道:“明日就到安大老爷公馆伺候去罢。
”那人谢了一谢,便退下去,一时酒散。
老爷次日便拜客辞行,带了,家眷奔邳州而来,在路无话。
到了那里,自有一班的书吏衙役迎接,并那到任堂规,以至同城官员,如何接风宴会,都不必烦琐。
安老爷到任后,所喜工轻政简,公事无多,老夫妻二人,就照平日在家一般的过起勤俭日子来。
心中只是记挂着公子,所喜接得几封家信,知道家中安静,公子照常读书,也就无可惦念了。
一日,安老爷接着邳州直河巡检的禀报,报称:沿河碎石坦坡一段,被水冲刷,土岸塌陷,禀请兴修。
安老爷接了禀帖,亲自带了工书人等,到工查看,不过有十来丈工程,偶因木桩脱落,以致碎石倒塌散漫,却都不曾冲去,尽可捞用。
那土工也塌陷得无多,自己虽不懂,看了去大约也不过百十金的事。
回来便吩咐该房‘书役办稿,就在岁修银两项下,动支赶办。
次日房里送进稿来,先送师爷点定,签押呈上老爷标画。
见那稿倒也核办得明白,只那工段的丈尺,购料的堆垛,钱粮的多少,却空着没填,旁边粘着一个小小红签儿,上写着“请内批”三个字,那核办的师爷也不曾填写。
老爷当下叫签押说:“你去问问师爷,这数目怎么没填写?想是漏了。
”少停签押回称说:“问过师爷,师爷说候老爷把钱粮数目批定,再核料物丈尺。
向来是这等办的。
”老爷说:“这怎么讲?难道我自己会销算不成?你大约没听清楚,等我自己问去罢。
”说着,便起身来到书房。
那师爷听得东家过来了,连忙换上了帽子,作揖迎接,脚底下可还是两只鞋。
送茶让座已毕,老爷就问起这句话来,只见那师爷咬文嚼字的说道:“规矩是这等的,要东家批定了,报多少钱粮,晚生才好照着那钱粮的数目,核算工料的。
”老爷说:“那丈尺是勘明白了。
既有了丈尺,自然是核着丈尺算工料,照着工料算钱粮。
怎么倒先定钱粮数目呢?况且叫我批定,又怎样个约略核计多少呢?譬如就照前日现勘的丈尺,据先生你看,应用多少钱粮?”那师爷说:“要照现勘的丈尺,.多也不过百十金罢了。
”老爷说:“可又来!就着这数目据实报出去就是了。
”那师爷连连摇头说:“这是作不来的!”老爷便问:“这又怎么讲呢?”那师爷道:“承东家不弃,请晚生在这衙门帮办公事,可不敢不倾心吐胆的奉告。
我们这些河工衙门,这‘据实’两个字,用不着,行不去的哪!即如东家从北京到此,盘费日用,府上衙门,内外上下,那一处不是用钱的;况且京中各当道大老,和本省的层层上司,以至同寅相好,都要应酬的,倒也不容易。
这也在东家自己,晚生也不敢冒昧多说。
但是就我们这衙门讲,晚生是有也可,没有也可,倒也不计较。
户、这内面门印跟班,以至厨子火夫,外面六房三班,以至散役,邵一个不是指望着开个口子,弄些工程吃饭的?此犹其小焉者也。
再加那工程一出来,府里要费,道里要费,到了院费,更是个大家;这以后委员勘工要费,收工要费,以至将来的科费部费,层层叠叠,那里不要若干的钱?东家是位高明不过的,请想想:可是“据实’两个字行得去的?”老爷听了这话,心下一想:“要是这样的顽法,这岂不是拿着国家有用的帑项钱粮,来供大家的养家肥己,胡作非为么?这我可就有点子弄不来了!”因向那师爷说道:“据先生你讲起来,这外费是设法的了。
至于我家的家人,断乎不必,我的这层更不消提起。
”那师爷见不是路,果然不愿意。
但是三分匠人,七分主人,无法只得含含糊糊的,核了二三百金的钱粮,报了出去。
从此衙门内外人人抱怨,不说老爷清廉,倒道老爷呆气。
都盼老爷高升,说:“再要作下去,个家可就都扎上口袋嘴儿了。
”且不说众人的七言八语。
却说一日忽然院上发下了一角公文,老爷拆开一看,原来是自己调署了高堰外河通判。
老爷看毕,正在心里纳闷说:“我到这里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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