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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单位:滨江市正阳区人民委员会光明街道办事处 地址:正阳区光明头道街60号 发证日期:1956年8月27日叶满枝从前出去办事时,只能带着介绍信,一直没有工作证。
这会儿望着工作证上的“职别”和“服务单位”,她心中欢喜的同时,鼻腔也酸酸的。
为了这个正式编制,她可太不容易啦!叶满枝收起工作证,对穆兰说:“谢谢主任!”“你这两个月工作做得出色,群众反馈也很好,适合做基层工作的人才咱们肯定要想办法留下的。
不过,你现在只是迈出了长征第一步,以后的工作也不能松懈,一定要保持之前的工作热情!”叶满枝连忙保证:“我一定听您指挥,好好为人民服务!”“嗯,去忙吧,抽空往你的工作证上贴张一寸相片,咱们统一盖戳。
”叶满枝拿着工作证和工资,喜滋滋地返回自己的办公位。
正准备把工作证拿出来再欣赏一遍,突然感觉自己上方投来一片阴影。
“你是叶满枝同志吧?我是新来的赵二贺!”叶满枝抬头望去,首先在心里嚯了一声,这位新同志咋这么高呀?不仅高,他还壮!叶满枝的工位在门口,赵二贺往那一站,把大门挡得严严实实的。
因着跟彩霞姐关系好,她对这位带帽下来的赵二贺,感受比较复杂。
就像昨天刘金宝说的,他们四个虽然都是关系户,但好歹是经历过两个月历练考验的。
而赵二贺什么考察也没有,还只有高小学历,直接带着编制过来,确实让人替陈彩霞惋惜。
但对方主动来示好了,她是必须礼貌回应的。
“赵二贺同志,欢迎你!”叶满枝站起身与他握手,结果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到人家的胸口,她忍不住抬头问,“赵二贺,你咋这么高啊?以前是运动员吗?”“嗯,我以前是市体队的。
”赵二贺咧嘴一笑,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这体格都能去隔壁派出所上班了!”难怪刘金宝不高兴。
原来街道办只有张勤简一个男的,配合派出所夜间巡逻,全靠他一个。
后来刘金宝来了,能跟张勤简轮换着值班,让他在张勤简那里刷了不少好感。
只凭能值夜班这一点,张勤简也会把他保下来。
如今又来一个高大壮硕的赵二贺,刘金宝再也不是张副主任唯一的“小金宝”了。
嘻嘻……两人寒暄过后,穆主任召集街道办的所有人员开会。
“今天全员到齐了,咱们开会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随着光明街居民的增加,咱们街道办的规模也日益扩大,区里考虑到街道工作琐碎繁重,又给咱们光明街增加了两个编制。
”“咱们单位目前是八个人,再像从前那样分配工作就不合适了。
根据之前的经验,还是每一项工作尽量安排两个负责人,其中一个同志有事请假的时候,另一个人能随时顶上去。
”虽说是讨论会,但工作要如何安排,穆兰早就有了打算。
此时根本不需要跟人讨论,直接就宣布了每个人的分工。
叶满枝的工作分工,与之前有了小小的不同。
从前是民政,宣传。
现在是民政,教育,家庭手工业。
宣传工作分给了刚来的赵二贺。
其他人的工作也差不多,比如刘金宝,在从前的基础上增加了治安保卫工作,与他瞧不上的赵二贺分到了一起。
穆兰将工作分工调整好以后,宣布散会,然后把叶满枝单独喊了过去。
“教育工作之前是由老张分管的,家庭手工业是魏珍分管的,可是这两项工作在之前都没得到太高的重视,总是有一搭没一搭顺带的。
”“我这次虽然接手了这两项工作,但街道工作千头万绪,有些地方未必顾得到,小叶,你在这两项工作上多上上心,尤其是教育工作,咱们街道的文盲、半文盲、以及闲散人员太多了。
按照市里的指示,明年之前所有街道要彻底消除文盲,咱们在这方面还是要积极动脑筋想办法的。
”穆兰找了一些资料给她,“这些你先拿回去看看,我准备在咱们街道开设一间扫盲学校,把文盲全都组织到一起上课,这件事你帮我一起筹备一下。
”叶满枝接过文件袋,沉吟着说:“主任,扫盲学校的规模,是不是要与学员人数挂钩呀?现在能确定咱们街道有多少文盲吗?”“在册的有一千多人,但我感觉数量还远不止这些。
”穆兰头疼道,“这几年各单位都开过扫盲班,但学员当时认了几个字,长时间不用以后又返盲了。
算了,返盲那些先不管了,先把在册的这些文盲消除吧。
”叶满枝拿着文件回去翻看。
其实街道负责的教育工作,只有居民扫盲和业余教育两部分。
小学中学的教育,不用他们操心。
叶满枝觉得开办一间学校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如何动员那些文盲去学校上课。
从之前的婚姻法宣传月就能看得出,大多数居民不愿意坐进教室学习。
而扫盲班是正经学习文化知识的课堂,在娱乐性上还不如婚姻法课堂呢。
万事开头难,一千多人的扫盲工作不好做,但她可以先动员筹备一个几十人的课堂。
以点带面,做出点成绩再说其他。
她在心里琢磨着,打算先写一个有关扫盲教育的工作计划,让穆主任看看。
这是她跟庄婷学的。
老带新的时候,穆主任带着庄婷,人家庄婷做每一项工作之前都给穆主任提交工作计划。
这就给人一种她做了很多工作的错觉。
其实大家的工作量都差不多。
*午饭时间,叶满枝又是回家吃的。
常月娥做了酸菜炖粉条,切了一盘蓑衣黄瓜。
叶满枝跑回家往饭桌上一瞧就失望地说:“妈,今天全是素的啊?”“有肉呀!”常月娥用勺子在酸菜炖粉条的碗底捞了一下,捞出两片大肥肉来,“先凑合吃吧,月底没有肉票了,切两片肥肉借借味儿就行。
”叶满枝洗了手,坐到桌边嘟嘟囔囔:“这粉条是不是我三嫂床底下那些啊?不会被耗子嗑过吧?”“你怎么那么多事!有得吃就不错了!”叶满枝嫌弃被耗子碰过的粉条,那酸菜炖粉条她一口都没吃,就着咸菜吃了半个馒头。
“妈,你知道咱这院儿里哪些人家有文盲吗?”“那可多了去了,上了年纪的人,有好多文盲。
年轻的也有,”常月娥往客厅的木板床上指了指,“你四嫂不也是文盲吗?她本来就不爱读书,现在去学白案了,就更不乐意念书了。
”常月娥是读过书的妇女,尽管她现在不用出门工作,但心里还是看不上那些没文化还死犟着不读书的人。
叶满枝跟她打听院儿里的文盲时,隔壁刘家的小孙子跑来叶家敲门,喊:“满枝小姨,楼下有人找你!”“谁找我啊?”叶满枝弯腰在他头毛上摸了摸。
“一个阿姨。
”叶满枝以为是林青梅或是陈彩霞,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客气,就不能直接上楼来!她趴在窗边向外眺望,没见到熟悉的人,只好亲自下楼一趟。
跑到一楼时,发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秦祥!她不由笑道:“那孩子跟我说楼下有个阿姨找我,我还以为是我同事呢!”“要是说有个叔叔找你,那不是影响不好嘛!”秦祥补充一句,“我们领导特意交代了,注意影响。
”叶满枝不好意思跟他提吴峥嵘,转移话题问:“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啊?”秦祥从他提着的布兜里拿出一只铝饭盒。
“今天厂里大师傅做了红烧肉,吴团长让我替他打了一盒,不过现在搞国庆献礼挺忙的,他还在车间呢,中午暂时走不开,就让我送过来了。
”自从开始使用肉票以后,大家吃肉都比较克制。
荤腥成了蔬菜里的点缀。
食堂大师傅一个月才做这一次红烧肉,今天食堂里都抢疯了。
叶满枝瞅瞅面前的饭盒,怀疑地问:“这真是他让你送的?”吴峥嵘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她直觉是小秦同志自作主张的。
“真的真的!他还给你带了字条呢!”秦祥可不敢冒领功劳,也不会随意向领导家属献殷勤。
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是没必要。
叶满枝接过那张纸条,边缘毛刺刺的,像是匆忙间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她将纸条展开,映入眼帘的只有遒劲有力的四个字“好好吃饭。
”字如其人。
这笔字跟吴峥嵘的契合度非常高。
叶满枝的视线在那四个字上反复徘徊,红着脸将字条折好收了起来,尽量若无其实地问:“他吃了吗?”秦祥当然不会像某些毛头小子似的故意打趣,问人家“他是谁啊”。
他严肃地点点头:“已经吃过了,这一盒都是给你带的,你放心吃吧。
”到底吃没吃他也不清楚,他今天只负责抢这一盒红烧肉,把饭盒顺利送过来就算完成任务了。
叶满枝并没矫情地推辞,她让小秦稍等一会儿,然后端着饭盒快步上楼了。
先把红烧肉换到自家碗里,往干净的饭盒里装了几个水蜜桃和李子,又用罐头瓶子装了两瓶绿豆汤。
做完这些,她站在书桌前犹豫片刻,放弃了给吴峥嵘回信的想法。
要是能凤姨附体就好了。
自己这笔字还不太能拿得出手,以后要好好练字。
叶满枝把饭盒和绿豆汤交给秦祥,“天气太热了,绿豆汤你俩一人一罐,饭盒里的东西给他,这个桃子你路上吃吧。
”秦祥惊喜道:“还有我的啊?”“当然啦,辛苦你大热天还要跑一趟,以后别送了,”叶满枝违心地说,“我妈做饭也挺好吃的。
”“嘿嘿,我都听领导的。
”叶满枝送他离开,再上楼时,常月娥正背着手打量那一大碗红烧肉。
“刚才谁来了?”“厂里的,你不认识。
”叶满枝夹了一块肉放进她嘴里,“快吃吧,这是我用绿豆汤和水果跟人家换的。
”常月娥哼道:“几个水果就能换这么多红烧肉?刚才来的那人男的女的?”“宏旺不是说了吗,楼下有个阿姨找我!”叶满枝在心里感慨小秦同志真机灵呀,难怪能被吴峥嵘留下当通信员!*吃了红烧肉让叶满枝浑身都是干劲儿。
接连几天一直动员大院儿里的文盲去扫盲班上课。
“小叶干部,刘主任,不是我不支持你们工作!关键是我学了写字也没啥用了,这扫盲班在四五年前就开过,我当时也学了几个字,但是一年也用不上一回,你说我学它干啥?”“学会了写字,以后你可以自己给亲戚写信,看报纸,给孩子辅导作业,马路上的标语啊广告牌啊都能看得懂,这不比当睁眼瞎好吗?”“哈哈,你看我们家里有报纸不?孩子上学有老师管,不用我们操心。
”刘翠荣往屋里一指,“家里还有一摊活儿呢,我哪有时间天天去念书呀!”叶满枝说:“文盲可不是好听的词,你就一辈子顶着文盲的头衔过日子啦?”“嗐,日常过日子,谁会问你是不是文盲啊!没事。
”叶满枝和居委会刘主任接连去了好几个文盲家里。
有人愿意去参加扫盲班,但有那比较顽固的,跟刘翠荣的想法差不多,觉得当文盲不影响生活。
叶满枝觉得这样挨家挨户动员不是办法,效率太低了。
她琢磨了两天后,跑了一趟派出所。
“刘所,咱们所最近是不是在街道内部搞人口普查?”“嗯,这算是一项长期工作,已经做了大半年了。
”“咱们的户口册上不是有‘职业’和‘文化程度’嘛,咱能不能再顺便搞个居民职业文化调查统计?”刘所好笑道:“小叶,你看我现在有人手干这种活吗?”“刘所,我帮您把这项工作抓起来咋样?先在军工大院里搞个试点,如果效果好,咱们派出所再去其他居委会推广。
”有人愿意做白工,刘所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们穆主任那里能同意吗?”“穆主任向来支持派出所的工作,只要您点头了,我们立马开展工作!”叶满枝从派出所这里拿到了尚方宝剑,当天就在军工大院里支了一张桌子。
号召大院儿居民来居委会,排队登记各自的职业和学历信息,尤其是那些文盲、半文盲,必须到场。
院儿里愿意来凑热闹的人还挺多,有些人就愿意围在旁边打听人家的职业学历。
叶满枝坐在桌子后面,登记一个名字,就高声通报一次。
“张莉,干部,初中文化。
”轮到下一个人时,又用更大的,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的音量喊道:“杜彬,无业,文盲!” 第31章防空警报(谈恋爱VS谈工作) 叶满枝在大院儿里统计学历信息时,扯出了派出所的大旗。
这让居民小组长们十分尽心,纷纷组织小组居民,来居委会排队登记。
同一组的居民也是同一层楼的邻居,各自的学历被喊破时,最先听到的就是这些熟人。
“小叶干部,你小点声呗,喊那么大声干啥?”叶满枝面露疑惑:“我嗓门大吗?”围观群众立即喊:“不大不大,哈哈,我们都听不清。
”叶满枝清了清嗓子,稍稍收了一点音量问:“陈大山同志是吧?职业和学历报一下。
”“职业是食堂厨师。
”陈大山语气挺骄傲。
“学历呢?”“我也不清楚学历怎么算,我这灶上的手艺是家传的,以前一心练手艺,没念过书。
”“识不识字?”叶满枝问,“参加过扫盲班吗?”“参加过厂里组织的识字班。
”叶满枝将一张报纸递给他,指着一则简讯说:“你把这段新闻念一下。
”“什么新华社什么,兰州正在兴什么一座大什么的什么电站。
现在,这个什么电站的什么什么分什么什么……”居委会刘主任打断道:“行了,一行字你有一大半不认识,给你登记成文盲!”“那不是还有一小半认识嘛!”叶满枝解释道:“陈大山同志,根据国家颁布的评定标准,城镇居民识500字以下的,算是文盲,识字500-1500的算是半文盲。
‘兴建热电站’这几个字你都不认识,只能评定成文盲。
”“哎呀,我怎么成文盲了呢,顶多算是半文盲!”“行了老陈,你就别犟了,你这样的就是文盲!哈哈哈哈!”军工大院里有一群到处乱窜的无业游民,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叶满枝四哥的朋友。
见到叶满枝在这边支桌子,这群人就围在前排看热闹了。
尽管叶满枝降低了自己的音量,但架不住这些臭小子能起哄。
叶满枝刚报出“陈大山,厨师,文盲”,他们就像传声筒似的,挨个往后面传。
这一讨嫌举动帮叶满枝分担了当事人的大部分怒火。
陈大山是食堂大师傅,在食堂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当众被评定为文盲,脸上就挂相了。
再被这群年轻人取笑后,更是面皮涨紫。
见状,叶满枝起身在桌上拍了拍,示意现场安静。
“我跟大家解释一下啊,咱们派出所和街道办组织这次职业和学历信息调查,主要是为了配合市里的人口普查工作。
之前很多居民的户口册上,‘文化程度’这栏都是空白的。
这次调查完成以后,会对文化程度进行补充。
”“到时候大家的户口册上就会出现‘文盲’‘半文盲’‘初小’‘高小’这样的学历信息。
现在填写的文化程度可能会伴随大家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所以,不想被认定为文盲、半文盲,觉得还可以改变一下的同志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之前被登记成文盲的几个人问:“什么机会啊?”“咱们街道即将开办一间扫盲学校,其中会有一个业余高小班!”叶满枝问,“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刘主任捧场地问:“什么呀?”“这就意味着,所有没读过书的成年人,都有机会拿到初小或高小文凭!咱们都知道小学招生只招学龄儿童,成年人是不能进入小学读书的!所以,咱们街道的业余高小班,也许就是大家这辈子唯一改变‘文化程度’的机会!”陈大山问:“这个高小班学费怎么算啊?”连中小学生都要收学费,成年人就更不可能免费了。
叶满枝还没见到学校的影子,当然给不出学费金额,只能昂着头自信道:“学费顶多是小学的一半,而且咱们的学制比普通小学要短很多很多。
”如今的小学是“四、二”学制,初小四年、高小两年。
滨江市初小的学费一般是每学期两块五,四年读下来需要二十块,高小的学费翻倍,两年也是二十块。
若想拿到高小毕业证,至少要付出40块钱和六年时间!但街道办的业余高小班,只开语文、算术、政治三门课,在学费和学时上可以大幅减少。
叶满枝言归正传道:“如果有同志对自己的文化程度不满意,不想把‘文盲’‘半文盲’写在户口册上,可以来街道办报名上学!凡是报名的居民,‘文化程度’一栏,可以暂时空白半年。
等大家拿到更高的学历之后再补写。
”还可以往后拖半年?闻言,刚刚被人嘲笑的文盲们几乎都去报了名。
叶满枝心知这些人是一时冲动,为了面子才报名的。
但是,甭管为了什么,先把这些人稳住再说。
“有些同志可能会有顾虑,万一我学习不好,中途学不下去了,那高小班的学费是不是白交啦?”“对啊,到时候学费能不能退啊?”马上就有人问了。
“不能退呀,连看电影都不能中途退票,更别提交学费了。
不过,”叶满枝笑着说,“咱们的扫盲学校,除了收费的高小班,还有免费的识字班。
大家可以先去免费的识字班上课,达到看书看报的水平就能毕业了。
”她原本想说认识1500字即可毕业。
但1500这个数字,对文盲们来说太可怕了,四嫂就是屡屡被1500吓退,不敢再去扫盲班上课的。
“识字班结业后,大家基本就可以确定自己是否有天赋,是否有兴趣继续攻读初小和高小了。
”叶满枝以一种替居民们着想的口吻说:“大家工作赚钱都不容易,我不建议大家因为一时冲动,就去高小班报名交钱。
有免费的,咱们就先读免费的!把免费的学好以后,再考虑是否交钱读高小班。
”“对对对!”她这话算是说到大家心坎里了,立即有人附和道,“咱们别浪费钱,先去读那个免费的!”叶满枝站在文盲之间,语气振奋地作动员。
“识字的好处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读书看报啦,防止被骗啦,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咱们就不再强调了!我只强调一点,咱们光明街只开这一个业余高小班,下一次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毕竟办学是需要经费的。
不想在户口册和居民证上被写‘文盲’的同志,想上免费识字班的同志,先来我这里报名!”呼啦啦,在场的所有文盲都挤上去报名了。
居委会刘主任:“……” 她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也不见有人主动报名上扫盲班。
各单位的扫盲成绩,只算识字班的结业人数,而且识字班一直都是免费的。
那个业余高小班是给已经认识1500字以上,想要拿到更高学历的成年人准备的。
所以,这些文盲如果不去识字班认字,即使交钱也是进不去高小班的。
被叶家闺女这样一搅合,好家伙,一直免费的识字班突然成了香饽饽,顽固分子全来报名了!叶满枝给报名的同志进行登记时,斜侧有个妇女挤进来问:“领导,我能给我闺女报个名不?”“可以呀,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现在做什么职业?”“才9岁能有啥职业。
”叶满枝愣了一下,抬头问:“9岁是学龄儿童,你怎么不让她去小学念书啊?扫盲班是帮助成年人识字的,课程安排和教学方式都不适合小朋友,你还是送她去小学读书吧。
”军工大院里的居民都是工人和家属,即使是学徒工也有十六七块的工资,按理说不至于掏不起每学期两块多的学费。
那妇女说:“我也想让她念小学,但我上周带她去子弟校报名,老师说学生已经招满了,让我们去其他学校试试。
”“那你们没去其他学校吗?”叶满枝没问她为什么9岁了才给女儿报名上学。
她上学那会儿,有很多年龄相差不大的姐弟都是同班同学。
“咱街上哪还有其他学校?我带她去别的街道看了,但人家也没有入学名额。
再远一点的学校,上学不方便,我不太想让她去。
”叶满枝将家长和女孩的信息记下来,想说帮他们去子弟校问问情况。
然而,她这边刚放下钢笔,前方就传来一阵铛铛铛敲锣的声音。
军工厂的家属院里,只有需要紧急集合的时候,才会用敲锣的方式召集居民走出家门。
大家被这阵突兀的锣声惊扰,茫然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号称只在固定时间进行广播的军工厂大喇叭,也骤然响起广播员严肃的声音。
“请家属院的居民们立即前往大院东门广场集合!请家属院的居民们立即前往大院东门广场集合!再重复一遍请……”叶满枝听着广播,扭头问:“刘主任,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厂里是很少要求家属紧急集合的。
刘主任摇摇头,大胆猜测:“不会是防空警报吧?不然干嘛这么大动干戈?”围在这边看热闹的群众,在听到紧急集合的召唤后一哄而散。
叶满枝的统计工作刚开个头,就被这突来的广播打断了。
但这种事情她也不敢耽搁,赶紧收了桌上的材料,跟着大家一起去大院东门集合。
她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年轻军官正在布置主席台,吴峥嵘穿着全套的军装,面容严肃地站在主席台侧方与派出所的刘所交谈。
“吴团长,刘所,出什么事了吗?”“不是大事,别紧张。
”吴峥嵘的目光从她紧绷的脸蛋上划过,又落到她怀里那一摞材料上,姿态松弛地笑问,“小叶同志又加班了?”“我在那边帮派出所做学历信息统计呢,动员院儿里的文盲去扫盲班上课。
”见他语气和神态都很轻松,似乎真不是什么大事,叶满枝紧绷的肩膀蓦地松懈下来。
她不想当着刘所的面跟他讲话,与两人招呼一声就钻进人群里,跟刚赶过来的叶家人汇合了。
听到广播通知的居民几乎全都聚集到了东门的广场上。
闹闹哄哄地相互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656厂的张副厂长率先走上主席台,在立式话筒上敲了敲,说:“将大家召集过来,主要是通报一个情况,今年是九一八事变25周年,市防空指挥部,将在近期拉响防空警报!”“具体情况已经在今天的全厂职工大会上介绍过了,但是为保万无一失,咱们再向家属们介绍一下注意事项。
下面请总军事代表吴峥嵘同志,代表市防空指挥部,发布防空警报期间的紧急处理办法……”听说军代表要讲话了,好多家属都把脖子抻成了长颈鹿,准备一睹那位军代表的风采。
军代表的大名如雷贯耳,但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家属没多少。
常月娥更是连脚尖都踮起来了,非要看看这军代表是不是真的比话剧团的许继生还好看。
主席台上的吴峥嵘向职工和家属们敬了军礼,用郑重而严肃的口吻说:“防空警报预计从明天上午九时开始,白天和夜间都会拉响警报。
”“在临空警报期间,除救护、消防、警备车以外,无特许通行证者不准通行。
公共汽车、货车必须停运,行人迅速隐蔽,所以请需要乘车上班的家属们,提前规划好出行时间。
”“夜间进行防空警报时,我厂厂区及住宅区域,务必保持熄灭一切灯火!未熄灭灯,或遮光灭光不良,导致灯光外露的,巡逻队和居民委员应予以纠正,屡教不改者,派出所会予以拘留。
”“凡在空袭警报期间,乘机偷盗抢劫、纵火、发射信号、破坏重要物资的嫌疑人,将被立即逮捕。
”“另外,以防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请大家在警报期间暂时停止使用电台和收音机……”[1]原本还抻着脖子欣赏军代表的居民们,在听到这些严肃提醒后,又把脖子缩了回来。
此时距离全国解放还不足十年,过去那些心惊胆战的记忆突然被唤醒,瞬间袭上大家心头。
常月娥没有心情窥探军代表的美貌了,哎呀一声说:“白天还好,晚上有点麻烦,不知道几点钟警报,咱到时候得赶紧洗漱,明天的水房肯定人挤人。
不行,咱家今天要提前打几桶水预备着,免得明天都挤到一起……”与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听了军代表的介绍后,居民们立即四散开,回家做准备去了。
大家都是从战争年月熬过来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对付这种空袭预警还是很有办法的。
翌日上午警报拉响时,叶满枝正在办公室里上班,尽管马路上看不到任何行人和车辆,但毕竟是白天,感受还不是很强烈。
当天晚上十点,随着警报的长鸣声持续拉响,整个军工大院的居民,相继熄灯关火。
刚刚还灯火通明的家属院,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迅速陷入死寂般的黑暗。
叶满枝跟家人凑在一起,明知警报只是演习,心里还是无端生出几分慌张。
她趴到窗台上向外望了一眼,整座城市都隐没进黑夜,只有那让人恐惧的临空警报声,不断往人耳朵里钻。
空袭警报的长鸣时间并不长,但是警报结束后,老叶家也没再开灯。
叶满枝回到自己的房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场警报虽然只是一次防空演习,可是,拉响的警报对人们心理上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尖锐的长鸣声,让许多人生出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次日上班的时候,叶满枝刚走进办公室,就被穆主任喊了过去。
“小叶,扫盲工作进展怎么样了?”穆兰揉着太阳穴说,“昨天那警报闹得我半宿都没睡着,落后就要挨打,想想咱街道上那些文盲我就上火!”叶满枝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她把统计表拿出来说:“我这几天动员了150人参加识字班,这些人已经在报名表上签字按手印了,不出意外的话都能来上课。
”“不过,我认为动员大家上课只是第一步,关键是保证大家的学习效果,不要让学员中途退学,所以咱们的扫盲班不宜进行大班授课,最好能将人数控制在30人以内……”穆兰颔首说:“我跟几个兄弟单位打听过,他们的扫盲班有50人的,也有20人的,比较下来,还是小班授课的退学率更低。
但是这就牵扯到了经费问题,按照每班30人计算,咱们至少要开5个平行班。
老张……”她扭头看向隔壁的张勤简,“咱们街道的经费还有多少,够不够支撑教师和课本的费用?”“五个平行班,至少要请两名老师,而且每期扫盲班至少要进行四个月,哪怕是街道积极分子也不可能做白工。
教师工资这一块就要支出至少五十块,这事还是得向上伸手,让区里拨一笔扫盲经费的。
”街道每个月只有两块钱经费,哪怕他抠抠搜搜省吃俭用,也攒不下五十块。
不过,如果区里能拨出经费来,光明街的扫盲工作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了。
各单位的扫盲经费都要自己想办法的。
但街道办是政府的派出机关,只能服务群众,没什么可以收费的名目。
叶满枝小声问:“可不可以先用婚姻登记手续费支应一下啊?”“那笔钱已经被拿去修缮危房了,”穆主任无奈道,“经费的事我再去区里想想办法,小叶,扫盲工作不要停,你继续往下推进吧。
”叶满枝面上点头同意,心里却犯起愁来。
没钱寸步难行。
万一搞不到钱,请不到老师,领导不会让街道办这些人上阵教学吧?光是想想白天上班,晚上上课的日子,她就眼前一黑。
她想翻一翻近期的报纸,有的新闻会介绍各地的扫盲成果,没准儿能从成功案例上汲取点经验,毕竟不是每个单位都那么财大气粗的。
不过,街道办的大部分旧报纸都被张勤简当废品卖掉变现了。
她只好跑了一趟邮政所,去跟三嫂黄黎借报纸。
黄黎没给她旧报纸,但是给了她几个很厚的剪报本。
“你想找什么新闻,就在这几个本子里找,这是今年上半年《人民日报》的主要剪报,那些没什么用的新闻都被我剪掉了。
”叶满枝简直如获至宝,与三嫂道过谢,就捧着一大摞剪报本回街道办学习去了。
刘金宝被新来的赵二贺烦得头疼,从座位上起身,蹭到叶满枝身边问:“你看这些报纸有啥用啊?报纸又不能给经费!”“主要是想找找思路!”她指着一则新闻说,“你看这个,全国扫除文盲协会,我觉得咱们街道可以试着申请加入一下协会,当个会员啥的。
”“你可算了吧!加入这些协会根本没用,他们只会在工作上对你指指点点,让基层单位束手束脚!”叶满枝指着报纸上的一行小字说:“你看这里,人家报纸上说了,‘本会的经费由国家预算支出’。
这说明啥?说明加入扫盲协会,有钱拿呀!就是不知道这协会大门开在哪里,想入会的话需要怎么申请?”叶满枝动了让街道办加入全国扫盲协会的心思,下午跑了好几个单位,打听如何联系和加入这个全国扫除文盲协会。
不过,几个兄弟单位都没听过这个协会的大名,感觉像什么群众组织。
叶满枝白折腾了大半天。
傍晚下班的时候,她把那些剪报本打包,准备带回家继续学习。
不过,刚走出办公室,她就看到了等在马路对面的吴峥嵘。
吴峥嵘顺手接过她手上那摞剪报本,面上露出几分讶然:“你今晚还要加班?”“不算加班,你找我有事呀?”“嗯,文化宫刚上映了一部《蜻蜓姑娘》,我来问问小叶同志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电影。
”叶满枝已经好久没看电影了,她当然想看啦!“这电影是哪里拍的?大概讲什么的?”吴峥嵘直截了当地说:“苏联爱情片。
”“……”叶满枝好气道,“你就不能说是苏联故事片?”“嗯,”吴峥嵘从善如流地改口,“苏联故事片。
”叶满枝有点不好意思跟他一起看爱情片,犹豫间,又听他说:“我看你们街道要扫盲的学员里,有不少军属和烈属。
拥军优属也是我们军代室的重点工作之一。
看完电影以后,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你正在负责的扫盲工作……” 第32章我算是你哪门子的哥哥? 傍晚时分,余晖横照,绿色的铛铛车缓缓驶入站台,车头的铜铃铛飞出一段叮叮当当的脆响。
叶满枝随着吴峥嵘走下铛铛车时,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多钟头。
两人决定先去文化宫附近的国营饭店吃晚饭。
在柜台前点了两个菜,吴峥嵘微微侧身问:“要喝酒吗?”“我又不是酒鬼,怎么可能每顿饭都喝酒?”叶满枝很骄傲地说,“我现在只喝茅台了!”吴峥嵘淡定颔首,对服务员说:“同志,加瓶茅台。
”服务员:“……” 你看我像茅台不?“……”叶满枝憋笑,“同志,他开玩笑呢,我们不喝酒!”服务员的视线在两个年轻人脸上打个转,指向柜台后面的木桶,“有鲜啤,下午刚送来的,来两杯不?”吴峥嵘征求女同志的意见,“能喝点吗?”叶满枝想尝尝,但她刚说过不可能每顿饭都喝酒,现在点头岂不是自打嘴巴?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吴峥嵘已经单方面达成了心有灵犀,对服务员说:“您受累给我们打两杯吧。
”端着冒沫儿的啤酒找到座位,他问:“之前喝过啤酒吗?”“没有。
我以前没什么机会喝酒,大人喝的时候,我偶尔能跟着尝一尝,不过我爸习惯喝烧酒。
”叶满枝抿了一口鲜啤,味道有点苦,沁凉的口感在喉咙中流转,让她忍不住想要夸夸他:“上次的白葡萄酒和这次的鲜啤,都是沾了你的光才有机会尝鲜的!”闻言,吴峥嵘弯起唇角说:“来芽嘴还挺甜的。
”叶满枝目光染上几分赧意,“你干嘛突然喊我小名啊?”“我现在不想喊别的。
”吴峥嵘笑望向对面,“喊名字之前还需要打个报告吗?”叶满枝被他逗笑,黑白分明的眸子闪闪熠熠,非常漂亮。
“那你喊吧,这次就先不用打报告了。
”她给自己夹了块肘花,笑眯眯道:“吴团长,跟我说说拥军优属的事呗。
”“难得出来约会一次,就别谈工作了吧?”“明明是你自己先提的!”“那只是把你约出来的伎俩。
关于拥军优属的问题,你回去问你们单位的凤朝阳同志,这方面的工作,一直是她跟军代室联系的。
”“凤姨负责拥军优属工作?”叶满枝面露疑惑,“我们单位老带新的时候就是她带的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从没听说她还负责这方面的工作啊!”“确实是由她负责的,八一的时候我们一起组织过活动。
”吴峥嵘笑道,“看来你跟这个师傅的关系很一般。
”“哎,准确地说,是她跟我关系一般,凤姨情感上比较内敛冷淡,不过我感觉她人还挺好的,”叶满枝小声透露,“我们街道办投票的时候,我得了两票,其中一票就是凤姨投的。
”吴峥嵘放下筷子,沉吟一阵说:“她跟军代室联系的时候,也比较冷淡,但她本身就是烈属,在拥军优抚工作上有她的优势,你有什么问题,还是多跟她沟通吧。
”叶满枝怔怔地问:“凤姨是烈属啊?”“嗯,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要外传,也没必要为此对她另眼相待。
只看她的名字,就看得出她是个很骄傲的人,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叶满枝好奇地望向他:“从名字怎么看出凤姨骄傲的呀?”“鹏北海,凤朝阳。
又携书剑路茫茫。
”吴峥嵘理所当然道,“几十年前能给女儿取名‘凤朝阳’的人家,多半是书香门第。
这种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会有些恃才傲物。
哪怕她现在上了年纪,骨子里的东西也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凤姨的书画水平在全市范围内都很拿得出手,十有八九真的如他所说出身教养良好。
叶满枝心想,这话是不是也能套用在他自己身上啊?峥嵘,峥嵘,取这样的名字,肯定也是寄托了长辈很多期许的。
同样出身书香门第,同样很有才华,看来峥嵘同志的内心也是恃才傲物的。
叶满枝单手撑着下巴注视他,心念一动,突然说:“你好厉害啊!我跟凤姨共事这么久,从没想过把她的名字跟诗词联系到一起。
”被吹捧的吴团长,并不如常人那般谦虚或受用。
他平静而审慎地在她脸上端量片刻,眼里现出些洞察秋毫的清明,蓦地笑道:“我跟凤朝阳也许出身近似,但我们脾气秉性不同。
你不用,嗯,不用刻意恭维我……”叶满枝笑出声来,发自内心地感叹:“你可真聪明!”他以后的孩子肯定也很聪明……叶满枝没能打听到拥军优属的具体情况,但还是高高兴兴地去看了电影《蜻蜓姑娘》。
因着打出了苏联爱情片的旗号,而且还是这年头难得一见的彩色影片。
文化宫门前的景象堪称盛况空前,一些没能买到票的小年轻甚至愿意出高价购票。
《蜻蜓姑娘》讲的是发生在格鲁吉亚农庄里的故事。
女主角玛丽诺,从小被祖母娇宠,疏于管教,导致她不爱劳动,懒怠学习,每天除了唱歌就是跳舞,一刻也不得消停,被大家起了个“蜻蜓姑娘”的外号。
而农场里有一个与玛丽诺同名同姓的采茶姑娘,因为积极参与劳动,被授予了“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的称号。
叶满枝觉得,与其说它是一部爱情片,不如说是喜剧教育片。
玛丽诺在沉迷爱情,考学失利后,因为共青团的帮助和鼓励,开始勤加锻炼积极劳动。
从此蜕变成了一名优秀的家禽饲养员,还因此登上了《火星》杂志……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唱唱跳跳的蜻蜓姑娘了!若不是确定吴峥嵘不可能知晓她以前的事迹,叶满枝都要怀疑,对方请她看这场电影是想趁机教育她了!她咋觉得自己跟玛丽诺那么像呢!走出文化宫,回家的路上,叶满枝忍不住试探道:“你觉不觉得我跟玛丽诺有点像?”“你指哪方面?”叶满枝当然不能揭了自己的短,说她以前同样不爱劳动、不爱上学、经常臭美,还沉迷文娱活动,至今没有特别明显的改进。
她按捺下心思,改口说:“就是我俩唱歌都挺好听的呗!”吴峥嵘如实道:“我还没听过你唱歌。
”于是,叶满枝在马路上就即兴哼了一段电影里的插曲。
“五月美妙五月好~五月叫我心欢畅~蔚蓝天空白云飘~五月鲜花处处香~阿巴代里代里代里代拉~阿巴代里代里代里代拉~阿巴代里代里代里代里代拉拉~~~~”[1]电影里的插曲是专业歌唱家配唱的,带着很明显的美声特色。
而叶满枝的嗓音是未经雕琢的,有着少女特有的清越婉转。
吴峥嵘配合地鼓掌捧场,笑望向她的目光炙热明亮。
“好听,来芽同志不想在街道当干部的话,还可以转行去歌舞团工作。
”叶满枝心知他是恭维自己,普通人的歌唱水平当然比不得专业的,但她还是雀跃地说:“那当然了,我从小就是小百灵!”“噗”吴峥嵘还没表示什么,走在他们身后的两个青年反而先笑出声来。
陌生人的嘲笑,让叶满枝瞬间面红耳赤,回头狠狠瞪了那俩人一眼。
其中一个胖子连忙解释:“同志,不好意思啊,你唱歌挺好听的,我们没别的意思!”叶满枝无言以对,拉着吴峥嵘在最近的一个路口转弯了。
“你笑什么啊?”叶满枝狐疑地看向身侧。
这样骄纵又无措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她。
但地点不对。
吴峥嵘曲起食指,用指节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没笑什么,你不是小百灵么,自信点吧!”*两人搭乘最后一班铛铛车返回军工大院时,院儿里已经没什么居民了。
叶满枝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放任吴峥嵘将她送到了楼道口。
然而,她次日下班回家时,却因此被迟东升拦了下来。
“叶满枝,你是不是谈对象了?”迟东升食指上转着一串钥匙,吊儿郎当地问,“昨晚送你回来那男的是谁啊?”“你看错了吧,我昨晚一直在家来着。
”叶满枝撒谎从来不打草稿。
迟东升是四哥的狐朋狗友之一,也是大院儿有名的无业游民。
整天没啥正事,到处乱窜。
“呵,我这眼睛可是1.0的!不可能看错!”迟东升表情贱兮兮地说,“行啊你,叶满枝儿,这么快就找到对象啦!”“你少给我造谣啊!小心我告诉迟叔!”她跟吴峥嵘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她不怕被人知道。
但是,一旦被家里人知晓她在跟吴峥嵘来往,小事也会变成大事。
光是她大伯大伯母那边,就很让人烦心。
大伯想让孙子进厂工作,为此不惜背着她找去了周家,造谣她想跟周牧复合。
万一被他们知道了吴峥嵘的存在,保不齐又会凑上去套近乎。
他俩连个正式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让吴峥嵘帮她家亲戚办事啊?“你看错了,”叶满枝板着脸说,“再说,我谈不谈对象跟你有啥关系啊?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嘿,你这丫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你要找对象就找我!”叶满枝以前是副厂长家的儿媳妇,大院里这些小子有贼心没贼胆。
现在两家退了婚,情况可就不一样了,贼胆也是可以有的。
否则她每次来院儿里做动员的时候,咋会有那么多小子往前凑!“想跟我谈对象的人能绕着厂区排一圈,我还能全都答应啊?”叶满枝翻个白眼说,“你快醒醒吧!再敢给我造谣,就让我四哥揍你!”院儿里这些无业游民顶多占占嘴上便宜,她从来都不当真。
见他还想堵着自己的去路,叶满枝往楼上瞅了瞅,冲着二楼的一个窗户喊道:“迟叔!迟叔!你家迟东升要抢我的钱,不给钱就不让我回家!”“……”迟东升被她气笑了,“咱俩谁造谣啊?谁抢你钱了?行行行,你赶紧走吧,真是惹不起你!”叶满枝剐他一眼就走了,不过她也没打算轻易放过迟东升。
吃了晚饭以后,她就去了一趟迟家。
两家是一栋楼里的,她下个楼梯就到了。
“呦,小叶来了,快进来坐!”迟叔迟婶热情招呼。
叶家这闺女如今是街道干部,正管着他们这一片儿,大家还是愿意跟她打好关系的。
叶满枝在椅子上坐下,给迟东升告了一状。
“叔婶,我今天是来当恶人的,想跟你们说说迟东升的事。
本来我家有个叶满桂,我是没什么资格说您家迟东升的,而且我毕竟是当妹妹的,这话更不应该由我说出口。
但今天这事儿真是不说不行了。
”“我四哥好歹是结了婚的,有媳妇管着。
迟东升没结婚,今天敢拦我的路,明天是不是还能拦别的女同志?那在咱们院儿里的影响多不好啊!对他本人不好,对你家的名声也不好!”迟叔一拍桌子问:“这畜生真敢劫道了?”“不算是劫道,就是拦了我的路,”叶满枝摆摆手说,“这都不是重点,我也不是为了让你们教训迟东升的。
”迟家夫妻俩迷糊了,不让我们教训儿子,你来告什么状啊?“咱们院儿里有一批无业青年,没犯法,但到处惹事,现在很让保卫处和派出所头疼。
您家迟东升还有我四哥,都是这些人里头的。
”提起自家那个臭小子,迟叔也有点脸红,好在还有叶老四比照着,也不算太丢人。
叶满枝继续道:“不过,我四哥是高小毕业,迟东升是初中毕业,两人都算是有文化的。
我最近想帮四哥安排个活,想着迟东升跟他关系好,就来您家问问,用不用帮迟东升也安排一下。
”迟婶连忙说:“要是能让他有个活儿干,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家这个小儿子,向来不服管教,心思野,初中毕业后家里给他在制钉厂找了个坐办公室的工作。
结果他嫌单位离家太远,把好好的编制卖了一百块钱。
拿着钱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了。
现在整天就在院儿里瞎晃荡。
叶满枝笑着说:“不算什么特别好的工作,但隐形福利挺好的。
您也知道,咱们街道办正在筹办扫盲班。
想要请一些有文化的居民去扫盲班当老师。
”“啊,我家东子能给人当老师吗?”“只是教人识字而已,有啥不能的!再说我们会对老师进行培训,使用统一的教材,只要他内心愿意为大家服务,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叶满枝坦言道:“叔婶,给扫盲班当老师算是半义务劳动,暂时还不确定能发多少工资。
到时候会在扫盲班结业时,一次性给老师结付辛苦费。
但是,给扫盲班上课,算是支持街道工作,老师们从此就是街道积极分子了。
”迟婶问:“小叶,当这个街道积极分子,有什么好处啊?”“如果街道办有其他单位的工作名额,肯定会优先推荐街道积极分子去上班的。
”“而且当了街道积极分子,就有资格参与居民小组长的竞选。
当了居民小组长,就有机会成为居委会委员。
只有居委会委员,才能竞选居委会主任。
居委会在咱们大院儿里的地位,咱都清楚,威信高、说话管用。
”“甭管我四哥和迟东升,是否愿意进居委会为居民们服务,当了扫盲班老师,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尊重。
尤其是迟东升,有了积极上进的名声,说亲娶媳妇也更容易……”不用她继续劝,迟叔直接拍板,“小叶,这事我替东子做主了,就让他去扫盲班当老师!”反正那小子现在也不赚钱,与其让他在大院儿里惹事,还不如去扫盲班待着。
而且叶老四也要一起去上课,小叶总不会坑她亲哥。
叶满枝提议:“要不还是跟迟东升本人说一说吧,扫盲班要开好几个月,老师不能中途撂挑子的!”“这事我就能做主,绑也要把他绑去!”迟叔大包大揽地打包票。
东子对叶家这姑娘有点意思,告诉他这是小叶推荐的工作,他总会掂量掂量的。
在迟家得了准话,四哥那边由老叶出面,叶满枝又依葫芦画瓢,另外找了三户人家上门作动员。
她当然不可能全都找刺头当老师,还是要找几个有文化还有意向往居委会发展的官儿迷。
当她将扫盲班教师的名单交给穆主任时,穆兰都被惊了一下子。
“这几个人真的不要工资啊?”“嘿嘿,工资肯定要发的,不过不用按月发,我跟他们说好了,等扫盲班课程结束以后,统一发放!这就能给咱们余富出来几个月的时间寻找资金了!”穆兰一拍手说:“小叶,以后就这样做工作!多动脑筋!我下午还想往区教育局跑一趟呢,这两天教育局的领导被我烦得要命,看来咱都可以缓一缓了。
”叶满枝其实还想跟她说一说小学生入学的问题。
来扫盲班报名上课的,还有二十多个学龄儿童。
街道没有其他小学,这些孩子上学也是很麻烦的事。
不过,今天是周六,以防还要周末加班,她打算等到周一再提这件事。
*拿到正式编制以后,叶满枝心里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决定让周末变回它该有的样子。
所以,这周接到排练通知的时候,叶满枝没再请假,穿戴整齐后,提着琴盒去国风音乐会排练了。
他们的音乐会里有高中老师,也有小学教导主任,她想顺便跟人家请教一下办学经验。
她走到工人俱乐部门口时,吴峥嵘也骑着自行车从厂区的方向赶了过来。
“厂里要是有事,你就别来了。
”眼瞅着快要国庆献礼了,厂里自主研发生产的第一辆卡车即将下生产线,最近正是吴峥嵘最忙的时候。
“先陪你呆会儿,我也趁机休息休息,下午还要去趟省军区,可能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吴峥嵘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第一次过问了她的衣着,“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我来排练和演出的时候一直这样打扮。
”叶满枝穿了件粉色印花的旗袍,但她平时顶多扎一条麻花辫,今天却特意让四嫂给她梳了一个双麻花辫盘发。
四嫂化妆手艺不咋样,梳头还是可以的,这个发型就是她跟郑东妹学的。
叶满枝还是第一次梳这种盘发,忐忑又期待地问:“我这样打扮好不好看?”吴峥嵘不会在这种事上拐弯抹角,一贯地直抒胸臆。
“好看,以后多穿。
”叶满枝抿嘴乐,带着他进了排练的音乐厅。
两人来得不算早,舞台上已经有好几个成员在调试乐器了。
叶满枝两个月没来排练,会长见了她,特意走下台来打了招呼。
“小叶,你怎么这么久不来演出?我以为你要退会了呢!”“没有没有,我不是去街道办工作了嘛,前段时间单位活动太多了,我暂时抽不出时间来。
”李会长向她确认:“那以后能保证出勤率了吧?咱们这里演奏琵琶的总共才两个人,你总不来可不行!”叶满枝笑着保证以后一定会尽量出席。
“嗯,”李会长将目光放到她旁边的高大男人身上,“这位是?”叶满枝既然敢带着吴峥嵘在音乐会露面,自然是已经想好了说辞的。
“这是我哥哥。
”吴峥嵘:“……”“哦哦哦,”李会长主动伸手打招呼,“小叶的哥哥是吧?以前总见小叶的五哥,倒是第一次见你过来。
你们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精神!”小叶家的哥哥可真够多的,之前就来过两三个。
三哥和五哥算是长得俊的,没想到新来的这个哥哥更俊。
吴峥嵘瞟了神情坦荡的姑娘一眼,伸手与李会长握了握。
自报家门的话也被堵在了嘴边。
叶满枝促狭地冲他眨眨眼睛,笑着问:“会长,这个哥哥比我五哥还精神吗?”“嗯,精神!看着像文化人,”李会长说着最令人信服的客套话,“你俩一看就是一家的!”“哈哈,会长,我先去准备了。
”叶满枝不再为难面前二人,带着吴峥嵘前往音乐厅的后台。
然而,两人刚隐入幕布后面,她便被吴峥嵘钳住了手腕,仰头问:“怎么啦?”吴峥嵘贴近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问:“叶来芽,我算是你哪门子的哥哥?” 第33章科长,要帮忙搓澡不? 幕布后光线昏暗,叶满枝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他那句问话,却随着高胡高亢的琴音,一起钻进了耳朵里。
“我三个哥哥经常陪我来排练,说你是我哥哥最方便。
”黑暗帮叶满枝壮了胆,她仰头望向面前的高大身影,故作疑惑地问,“不想当我哥哥,难不成还想当叔叔?”想起那句让他心塞的“吴叔叔”,吴峥嵘语气里带出几分无奈,“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叶满枝小声说:“拜托!麻烦你先认清自己好吧!这里有咱们厂的职工,你在厂里大名鼎鼎,我要是报了你的名字,大家肯定都要围观你!到时候怎么解释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啊?”吴峥嵘神情坦荡:“你可以大方地告诉所有人,我正在追求你。
”“那多难为情啊,要说你去说,我才不说呢。
”仗着黑暗掩护,叶满枝胆儿肥地推他,“别生气了,你是峥嵘哥哥,跟其他哥哥还是不一样的。
”话音落下,两人几乎同时安静下来。
过近的距离,让叶满枝下意识屏息,憋得满脸通红。
“叶满枝。
”“嗯。
”“我今天是穿军装来的……”叶满枝还没弄清他话里的意思,便感觉上方的人影突然压了下来。
她心头激跳,以为对方想在这里吻她,帘外的人声和琴声,让她羞耻地偏头躲闪。
而吴峥嵘却只是身体前倾,接过了她手上的琴盒。
她预判错误,偏头躲避的嘴唇,正好擦着对方的脸颊划了过去。
“::::::”幕布外的调试还在继续,扬琴叮叮咚咚的声音如清泉落石般激越清灵。
心跳随着琴声骤然加快,叶满枝窘迫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吴峥嵘无声地站直身体,停顿数秒后,又说了句:“今天穿了军装,下次吧。
”叶满枝这回听清了,红晕瞬间从脸颊蔓延到脖子。
幕布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又有人过来了。
她没去看对方的表情,小声说:“你去观众席等我吧。
”不等对方给出回应,提着琴盒就跑向了后台。
吴峥嵘刚刚那句话,完整的意思多半是,“我今天穿了军装,下次再吻你吧。
”她抚着额头回忆起来。
吴峥嵘今天是从厂里赶来的,没穿上装,但穿了军裤。
他穿军装的时候,似乎一直很严肃克制。
彼此关系略有进展的几次,吴峥嵘穿的好像都是便装。
一套军装能将他所有出格的、不合时宜的想法和举动,统统封印起来。
她循着种种蛛丝马迹小心推测着,不知过了多久,林青梅进来招呼大家去舞台集合。
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林青梅小声问:“你怎么回事?把人晾在外面,自己在这瞎捉摸什么呢?”叶满枝早就跟青梅坦白了与吴峥嵘的关系进展,但有些话,即使是面对青梅,她也是说不出口的。
“没什么,我好久没来了,调整一下状态。
”人员已经到齐了,叶满枝不能再拖沓。
抱着琵琶走上舞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抬眸往台下扫了一眼。
空旷的观众席上,零散地坐着几个民乐爱好者。
吴峥嵘独自坐在第一排,很轻易就被她找到了。
舞台距离观众席很近,叶满枝刻意忽视了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尽量将心思放在会长对排练的要求上。
她缺席了几次排练,会长让她先配合箫和古筝演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叶满枝点点头,左手摁上琴弦,玉盘走珠似的弦声从指尖流泻而出。
观众席上的吴峥嵘始终保持着一个坐姿,专注地望着舞台。
他其实不懂什么民乐,除了少时陪祖母去戏园子听戏时见过,此后再没机会与这些乐器产生交集。
舞台上的人,垂首拨弄着琴弦,幽幽的琴声缠绵啼啭,除了美和雅,他给不出更高级的赞赏。
好在少时的积累还能令他想起“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让他不至于像个俗不可耐的文盲。
沉静地欣赏了三支曲子,时针指向两点时,吴峥嵘不得不示意她走下台来。
“你现在就要离开吗?”叶满枝问。
“嗯。
”吴峥嵘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进她掌心里。
“这个月厂里事情比较多,一忙起来可能就顾不到你这边了。
这是家属院甲字16号信箱的钥匙,你要是不想给我打电话,可以往信箱里留言。
”叶满枝握着钥匙问:“会不会牵扯到保密信息啊?”毕竟他身份还是比较特殊的。
“不会,正式信件都是寄到军代室的。
这个信箱是厂后勤在家属院给我安排的备用信箱,我还没用过。
”吴峥嵘顿了顿说,“以后每天一早一晚,我会去开一次信箱。
”他可以让小秦帮着送东西送信,但小秦毕竟是个年轻光棍,总去找她容易被人误会。
吴峥嵘又往她手里塞了张字条,而后看了眼手表说:“我得走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留言……”见她握着钥匙点头,这才转身快步离开了音乐厅。
叶满枝以为字条上的内容会是介绍信箱的具体方位。
然而,她将钥匙小心收好,再去展开字条时,却看到了一行笔走龙蛇的行楷。
“天上弦月,水中倒影,近在眼前,却无可触碰。
”叶满枝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刚开始还蒙头蒙脑的,不懂他留这句话有什么用意,只觉得与音乐会现场营造出来的氛围还挺搭的。
可是,盯得久了,她突然就脸热了起来,心里既好气又好笑。
文化人真是不要脸,居然能把“没亲到”写得这么文绉绉!叶满枝红着脸犹豫了一阵,还是把字条折好,夹进了乐谱里。
她心里对那个私人信箱有些好奇,音乐会的排练结束后,便直接回了军工大院。
信箱通常被安置在大院入口或楼道口,吴峥嵘住在大院东门附近,信箱很可能被安排在东门入口。
不过,东门入口的信箱太密了,一个挨着一个,她第一遍找过去时并没发现目标。
等她沉下心来,按照信箱上印着的编号依次数过去时,终于在第二行中间的位置找到了甲字16号。
信箱有投递口,如果只想让她写信留言,吴峥嵘没必要给她留下一把钥匙。
所以,她手里握着钥匙,作贼心虚地往周围观察了一阵,确定没人会注意这边后,快速将钥匙插进锁眼,打开了信箱。
信箱很干净,并没有因为长久弃用而沉积灰尘。
箱底平摊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又压着一支银色钢笔。
她先把纸条拿出来,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有着吴峥嵘一贯的简洁,“好好练字,给我写信。
”她这才把钢笔取出来打量。
金色的笔夹上,刻着一列很小的字母“PARKER”。
叶满枝不认识英文,但认识这个牌子。
张勤简就有一支黑色的派克钢笔,平时都插在他干部服胸前的口袋里,遇到懂行的,总要跟人家探讨一下派克笔怎样怎样,反正宝贝得很。
她对着钢笔研究了一阵,觉得银色比黑色的好看,适合女同志。
但这字条上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吴峥嵘是不是发现她不写回信的原因了?啊啊啊啊,叶满枝在心里羞耻地尖叫了一阵。
然后将信箱重新锁好,揣着他送的新钢笔,回家怒写了五张字帖。
她一定要好好练字,让某些人对她刮目相看!*当然,练字不是一蹴而就的。
叶满枝虽然心里着急,但也没揠苗助长。
临近国庆节,不但吴峥嵘忙碌了起来,连老叶和三哥也都搬去了车间。
一副与工友们同吃同睡,大搞生产的架势。
老叶家只剩下四哥和麦多两个男同志在家。
不过,最近扫盲班正式开课了,四哥被老叶和叶满枝逼着,给扫盲班的学员上课,每天备课讲课苦不堪言。
这天,叶满枝陪同穆主任,来扫盲班的课堂上查看情况。
四哥想跟领导提一提换老师的事,但叶满枝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在他班上随意看了一眼,就把穆主任请去了隔壁的两个班。
“这两个班的情况比较特殊,”叶满枝介绍道,“656厂军代室出资支持了军属烈属的扫盲工作,所以我给他们单独编了一个军属班,会有专人在课前读报,让大家了解一些时事要闻。
学员们的测验成绩,也会及时反馈给军代室。
”“嗯,这样很好,既然军代室拨款了,那就应该让人家看到学习成果,”穆主任提议,“军属们识字以后要学以致用,像购粮证、购油本、居民证什么的,可以让他们自己试着填写。
以后每次写给军代室的报告,也让他们尝试着自己完成。
”叶满枝答应着,将领导的指示记到笔记本上,然后又带她去了最后一个班级。
“这个班里全是学龄儿童,最大的11岁,最小的也有7岁了。
成年人的扫盲班只要求识字,但孩子都是白纸,基础打不牢的话,不利于长远发展。
所以我把他们单独放到一个班里,请了一名小学退休教师暂时帮忙管一管这个班。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主任,咱能不能把这些孩子送到正规学校去?”穆兰皱着眉在教室外站了十几分钟,仔细观察了小学生们的课堂情况。
隔了许久,她才叹气说:“咱们街道唯一的小学就是656厂子弟校,你上次跟我提过入学的问题以后,我去找郭校长谈过一次。
他们那边师资力量有限,今年已经扩招了一百人,再扩招的话,教师忙不过来,会严重影响教学质量。
”叶满枝问:“主任,咱们街道能不能再办一间小学啊?656厂的子弟小学只让本厂子弟入学,咱街上的其他孩子只能去其他街区的学校读书。
除了扫盲班这些孩子,我听说今年还有不少孩子没能入学呢。
”“这是历史问题了,”穆兰细细地给她分析,“学校只能由教育局拨款开办,咱们街道是不能主动办学的。
一是没有办学经费,二是没有办学资格。
若想在咱们光明街再开一间学校,只有两个办法!”叶满枝忙问:“什么办法?”“第一,游说656厂扩建或新建一所小学,他们自己出钱办子弟校,教育局通常都会批准。
第二,去教育局申请办学指标,由市里拨款,在光明街上开办一所公立小学,吸纳附近的学龄儿童入学。
”叶满枝为难地挠挠头,这两个都不好办啊。
厂里把主要精力和资金都放到了生产研发上,子弟校要是能扩建,郭校长也不至于头秃了。
至于教育局的指标,那就更不用提了。
张勤简分管教育工作好几年,也没能弄来一个新建小学的指标。
穆兰背着手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来回踱步,低声说:“目前扫盲班只能借用子弟校的教室上课,但咱们每晚都要用水用电,冬天可能还要用煤,人家学校肯定不愿意。
我原本打算筹款盖一所扫盲学校,成人扫盲不需要教育局批准,咱只要有钱就能办起来。
”“不过,”穆兰想了想说,“扫盲学校的事,其实可以与公办小学联系到一起,让教育局或656厂拨款建学校,咱们街道出一部分资金,到时候白天由小学生使用,晚上用于成人扫盲,一个学校挂两块牌子,应该能节省不少资金。
”扫盲毕竟是阶段性工作,专门修建学校还是太大动干戈了。
叶满枝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领导在自己面前不断转圈圈。
她心想,当领导可真是不容易,街道虽然规模小,但穆主任这心操的,真不比区长少。
穆兰突然停下脚步说:“我看办小学的事不能拖了,今年至少有五十名学龄儿童不能入学,拖到明年的话,数字还要翻番。
孩子不能上学,搞不好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叶满枝连忙点头说:“主任,您说怎么办,我都听您的!”“扫盲班分班分得挺好,先让这些孩子暂时在扫盲班学着吧,”穆兰觉得656厂办学的可能性更大,索性道,“我先去656厂那边游说一下,他们要是能建校,那就再好不过了。
”叶满枝问:“那我呢?要不我也去教育局问问吧,咱们分头行动!”区教育局是出了名的铁公鸡,穆兰觉得拿到指标的可能性不大,但年轻人有工作热情,她是不会泼冷水的。
“那行,你往区教育局跑一跑,不要自己去,从刘金宝和赵二贺中间挑一个,让男同志随行。
”穆兰操心得比较多,小叶太年轻了,年轻女同志在外面跑关系,还是要多加注意安全的。
她想建议刘金宝跟着一起去,那小伙子脑筋活,会说话,适合出去跑业务。
不过,叶满枝舍弃了金宝儿,出门前把赵二贺招呼上了。
赵二贺人高马大,还能跑腿,虽然脑袋瓜子好像不太好使,但出门在外,比刘金宝管用。
叶满枝说他脑袋瓜不好使,真不是讽刺赵二贺。
他这人工作热情是有的,可惜总用不到正地方,人家新婚小两口来街道办登记结婚。
临走的时候,赵二贺自以为礼貌地说了一句“欢迎再来”。
好家伙,被那陪着领证的丈母娘骂了一刻钟都不止。
刘金宝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赵二货”的外号。
* 叶满枝虽然也是新人,但她提前在街道办干了两个月,在赵二贺面前也算是老资格了。
所以,当她提出带着赵二贺去区里办事的时候,从没去过区教育局的二贺同志,立即就点头同意了。
负责办学审批工作的是文教科。
两人赶到教育局的时候,文教科的门口已经排了十来个人。
叶满枝在里面见到一个半生不熟的面孔,主动过去打招呼,“刘姐,你们乡里也要建学校啊?”刘桂荣是工农乡的,六五六厂扩建占用的那片坟场,有一半属于工农乡。
叶满枝处理群众斗殴工作的时候,在工农乡见过她。
刘桂荣显然已经不记得她了,但是做基层工作的人,大多自来熟,刚才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嘛。
“哎,快来我这里坐!”刘桂荣热情地拍拍身边的椅子,“你们也是申请建校的吧?”叶满枝点点头问:“刘姐,你来多长时间了?领导啥意思啊?”“我已经来四天了,现在还没能见到吕科长的面呢!”“……”叶满枝惊讶地问,“文教科的门这么难进啊?”刘姐往左右示意了一下,“你看看在这里排队的人,都是申请办学指标的,科长能见得过来吗?”在场的这些办事员,其实心里都知道事情办不成。
可是,办不成也得来呀,谁让这是领导交办的工作呢。
虽然没结果,但他们没黑没白地往教育局跑,至少说明他们努力争取过。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叶满枝心想,光明街的情况与其他单位可不一样。
其他人是手心向上要钱的。
而他们光明街手里已经有一部分建设资金了,尽管不知穆主任要如何筹措资金,但领导说有,那就是有呗。
所以,叶满枝觉得,光明街还是有一定希望拿下这个办学指标的。
“二贺,你个子高,先去外面看看哪个是文教科长。
”文教科的办公室在一楼,让赵二贺从办公楼外面的窗户往里张望一下,兴许能看到那个文教科长。
赵二贺挠头,为难道:“我又没见过文教科长,咋知道哪个是他们科长啊?”“咱们穆主任和张副主任的座位在哪里,科长和副科长的座位就在哪里。
”叶满枝根据自己的观察,指点道,“领导是不可能坐在门边的,把门的都是咱们这样的小喽啰,你往窗户里看,距离门边最远的,视野最好的位置,八成就是科长的位置。
”赵二贺记了下来,颠颠儿地出去了。
叶满枝背着手在走廊里来回溜达。
光明街的情况与其他单位不一样,跟着这帮人排队是没前途的。
科长不但不会见他们,还得躲着他们。
要想拿到办学指标,第一步是跟领导搭上话!否则即使在这里守上一年半载也是没用的。
她在心里想得挺好,另一边的赵二贺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小叶,文教科的窗帘被拉上了,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叶满枝:“……” 大白天拉什么窗帘啊!看来以前有人跟她想过一样的办法,想在教育局外面跟科长套近乎。
一时揭不开文教科长的神秘面纱,他们只好跟其他人一样排队干等。
他俩一连来了三天,跟工农乡的刘姐一样,始终没能见到科长。
文教科接待访客的大门外,每天被一个办事员守着。
叶满枝在外面待了三天,愣是没见到有人从这个门进出。
隔壁的三间办公室似乎是连通的,几十个人从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进进出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俩第一天来的时候是空手上门的。
第二天自备了水和干粮。
第三天叶满枝又带了一个厚坐垫,那门口的凳子有点硬,硌得她屁股疼。
赵二贺蹲在地上嘟哝:“这文教科的领导是不是打游击战出身啊?咋就愣是见不到人影呢?”“我已经问过了,科长是个老头,副科长是个女同志,按年龄算的话,应该跟穆主任差不多了。
”叶满枝拍拍他的肩膀说,“二贺,你再加把劲,去窗户外面守半天,万一能见到领导的庐山真面目呢?”赵二贺把馒头塞进嘴里,灌了一口凉水说:“行,今天风大,我看看能不能把窗帘吹起来。
”他出去守着了,临近下班的时候,突然跑进来跟叶满枝通报:“我看清了,有个女同志坐在办公室后面,穿了一件绿色衬衫,留着短发。
”他尽量详细地跟叶满枝形容着,无意间偏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个女同志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哎哎,就是那个!短头发,戴眼镜的那个!”叶满枝赶紧拉着他跟上。
那女同志身边还有两个男同志,三人边走边聊天。
贸然冲上去谈工作似乎不太好,叶满枝就在三人身后远远坠着,想等对方落单时,再上去攀谈。
结果这三人谈着谈着,就走到了澡堂子门口。
两个男的向左侧男宾浴池转弯,女同志拐进了右边的女宾部。
叶满枝和赵二贺同时傻眼。
赵二贺喃喃:“这咋刚下班就来洗澡呢?”“估计这是他们机关的澡堂子,跟656厂的浴池差不多,工人下了班就去澡堂子洗澡,省得再跑一趟了。
”“那咱俩咋办啊?还等吗?”叶满枝瞅一眼售票窗口,交代道:“你要是不想洗澡,就在外面等着,我进去会会那位副科长。
”她去售票处交钱买票,顺便买了条毛巾,堂而皇之地进了澡堂子。
浴池里的淋浴喷头少,好多人都在排队等候,叶满枝干脆地脱了衣裳,提着她新买的毛巾,顺着淋浴喷头挨个搜寻过去。
走到最后一排时,果然看到文教科的副科长在最里面的蓬头下洗头。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排在了第一个,心里琢磨着一会儿要如何打招呼。
毕竟在澡堂里谈事情,她也是第一次。
等那副科长洗完头发,抬头看过来时,她攥了下手心给自己打气,语气关切地问:“大姨自己来的啊?要帮忙搓澡吗?” 第34章与军代表同志拉拉关系 作为教育局文教科的副科长,唐凝对科室门口的情况了如指掌。
叶满枝甫一开口,就被她认出来了。
这也是在门口排队的办事员之一。
小姑娘年轻,人也好看,大家从走廊穿过时,总会不自觉往她那边多看两眼。
可是,你就算是个天仙,也不能追到澡堂来吧?还有没有规矩了!唐凝心里不太高兴,皱眉说:“我不用搓澡,你这同志怎么回事?哪有来澡堂子里堵人的!”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叶满枝在心里哀叹一声,学着郑东妹的样子,直愣愣地问:“为什么不能来澡堂说话呀?我们主任说了,干革命工作要像修筑川藏线的解放军一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我们基层干部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挖空心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唐凝:“……” 这孩子怎么傻不愣登的?她这是鸡同鸭讲呢?“你哪个单位的?参加工作多久了?”“我这个月刚上班,”叶满枝瞪大眼睛,紧张兮兮地看向她,“大姨,您不会想跟我们主任告状吧?我,我其实没干什么吧?我跟您说会儿话,又不耽误您洗澡。
”唐凝暗道难怪,刚上班的小年轻最有工作热情。
还总能干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她把头上的肥皂沫冲洗干净,眯着眼睛问:“你跑来找我什么事?”叶满枝赶忙抓住机会说:“今年学龄儿童的失学情况特别严重,我们街道想跟教育局申请一个新建小学的指标,而且跟其他单位不一样,我们可以自行筹措一部分资金。
”“这个事情教育局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教育拨款要暂时倾向中学教育,今年没有新建小学的指标。
”文教科是负责批文的,早就跟各单位解释过很多次了。
但有些人就是心存侥幸,非得在文教科门口堵着。
叶满枝惊讶地问:“原来教育局早就说过啦?既然没有指标,我们主任怎么还让我来教育局要指标呢?”“嗯,说过了,回去跟你领导说,咱们区里没有指标,谁来都一样。
”“原来我们领导早就知道情况呀,那我就能回去交差了。
”叶满枝腼腆道,“我第一次参加工作,就怕做不好让领导失望。
之前有唐突的地方,您别见怪啊!”见她并不继续纠缠,唐凝心里稍稍满意了些。
小年轻刚上班,不懂规矩就容易闹笑话。
“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以后可不能这样做工作了。
”“那我洗了澡再回去,反正已经买票了,”叶满枝笑道,“我家住楼房,洗澡不方便,每天晚上整层楼的女同志一起聚到水房,把门一关,用水盆冲澡,虽然能每天冲凉,但没有热水澡舒服。
”唐凝颔首说:“你们这个办法不错,把水房利用起来,省了天天跑澡堂子的时间。
”“哈哈,在水房洗澡得挂窗帘,还要找俩人在门口守着。
刚开始大家没经验,差点被对面楼的居民看见……”叶满枝与她聊了一会儿水房和澡堂子,感觉对方态度缓和了些,便将话题重新转到了小学指标上。
“大姨,国家为什么不多建一些小学呀?我们街上有好多学龄儿童,咱多办点小学校,让孩子都能上学,那多好啊!”“因为要集中力量办大事。
”唐凝也是乐于欣赏美人的,这姑娘往那一站,腰是腰臀是臀,用毛巾捂着胸口,翘着小屁股,还挺赏心悦目的。
她神色舒缓了,自然可以多说几句。
“国家要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各项事业都在大力发展。
我问你,发展这些事业需要什么?”叶满枝答:“钱和人。
”“对,搞建设需要大量人才,而培养人才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扩招中学生。
但国家财力有限,主要精力放在了发展工业上。
对教育的拨款就那么多,把资金优先倾斜给了中学教育,那小学就要吃亏一些。
”叶满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心里突然有了抽丝剥茧般的明悟。
她就说嘛,小学是基础教育,教育局的领导怎么能放任不管小学生的失学问题呢!不过,理解归理解,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
“大姨,我们可以自行筹措一部分资金,减轻国家的财政压力,”她一咬牙又补充说,“实在不行,可以由我们全部出资,这样也不能给办学指标吗?”这间澡堂子是个大开间,蓬头之间没有任何隔断,所以,两人交谈的内容,很轻易就能透过哗哗的水声落进旁人耳里。
隔壁蓬头下的女干部插话说:“民间出资的学校属于民办学校,刚解放那阵子还挺多的,但民办学校的乱象不少,早就被市局整编了,现在都是公办的。
小同志,区里也是听市里指挥的,你追到澡堂子来解决不了问题。
”“……”唐凝关了水阀,边擦头发边说:“小学生失学只是暂时的,局里有了资金以后肯定还要加大小学教育的投入,你们不要着急,再等一等。
”叶满枝腹诽,我们能等,但小学生等不了啊。
扫盲班最大的孩子都11岁了,再拖一两年,就能上中学了。
*叶满枝终究没能申请到办学指标。
但她追人追到澡堂子的事,被赵二贺宣传了出去。
他俩在教育局干耗了四天,总不能白白浪费时间。
所以,回到街道办以后,他就把两人的经历跟两位领导汇报了,叶满枝进了女澡堂,而他在外面看守。
反正两人没有功劳,都有苦劳。
然而,张勤简却拉下脸说:“你们这不是胡闹么?做工作要走正规程序,哪有你们这样走歪门邪道的?下班时间堵领导,还堵到澡堂子里去了!被人知道以后,要怎么看咱们光明街的干部?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叶满枝之前不跟他顶嘴,是因为编制还握在人家手里,这跟被人握住七寸没啥区别。
但她已经正式入职了,工作证上的职别是“干部”。
只要她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张勤简就不能把她辞了。
所以,再次面对张勤简的挑剔时,叶满枝选择有什么说什么。
“人家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我是哪个单位的。
您就放心吧,不会给咱光明街丢脸的。
再说,唐副科长没生气呀,洗完澡我还请她喝了瓶冰镇汽水呢!”叶满枝心疼地问,“领导,我这也算帮单位交际应酬吧?请喝汽水的钱,能不能报销啊?”张勤简:“……”穆兰笑道:“行了,人家连你是哪个单位的都不知道,算什么交际应酬,汽水钱不能报销!不过,小叶和小赵这种工作热情还是值得肯定的。
现在咱们单位的年轻人多了,每天都朝气蓬勃的,我看挺好!”没能拿到指标,但叶满枝也没气馁。
反正这事连张勤简都办不成,她一个新人拿不下指标是正常的。
她把精力放到了其他工作上,同时还在心里合计着去一趟百货商店。
二姐马上就要生了,她想给二姐买点东西。
“去市场买点肉蛋菜送去就行了,”常月娥阻止道,“去百货商店能买什么啊?生娃坐月子,送吃的最实惠。
”“我想顺便去百货商店扯点布,再看看最近的成衣有什么新样式!”“你的布票不是用完了吗?又扯什么布?”常月娥狐疑地打量闺女,“你还有布票?”她总觉得这丫头这阵子不对劲。
叶满枝背过身去,假装忙碌地说:“有啊。
”昨天她去开甲字16号信箱的时候,发现吴峥嵘给她留了一张五尺的布票。
据说他这周末要在厂里加班,所以送她一张布票,让她自个儿去商店里逛逛,做身新衣裳穿。
这张布票算是送到了叶满枝的心坎儿里,可比那督促她每天练字的钢笔称心多了!尽管对方还提出了做旗袍的无礼要求,但布票落到她手里,就由不得别人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常月娥对自家票证的存量一清二楚,戳穿道:“那些布票早就被你祸祸了,你哪来的布票?”“哎呀,别人送的。
”“男的女的?”“男的。
”“……”“你看,我说了实话,你又是这副晴天霹雳的表情!你要是这样,我以后就不跟你好了!”常月娥回过神来问:“哪个男的?是咱们厂的还是外面的?”“是在厂里上班的,搞技术的大学生,其他的以后再说。
”听说是厂里的,常月娥的心一下就放到了肚子里。
厂里的好啊,知根知底。
国营军工厂职工,还是大学生,小伙子肯定有前途。
要是俩孩子真能有个结果,以后闺女的婆家娘家就都在一个大院儿里了!万一被欺负了,老叶和她三个哥哥,抬脚就能去找亲家算账。
她在心里盘算着,想让老叶暗地里打听打听没成家的大学生,面上却不再追问闺女了。
“行,既然你有布票,那就先去百货商店吧。
你二姐还没生,也不知道奶咋样,我去商店给她买两包奶粉备着。
她那个婆婆看着就不靠谱,还是别指望她婆婆了。
”叶满枝赶紧竖起一个大拇指说:“妈,你怎么这么好啊?全大院也没有你这样当后妈的!要是被我大姐知道了,肯定又要嫉妒死啦,哈哈!”“你少给我灌迷魂汤!”母女俩手拉手去了市中心的第一百货商店。
叶满枝决定扯五尺的棉布,做橱窗里那种新款布拉吉。
剩下的边角料还能给二姐家的小毛毛做一件小褂子。
至于对付吴峥嵘的说辞,她已经想好了。
五尺布不够做旗袍的,想看她穿旗袍,得再加五尺。
嘿嘿……有妈妈帮着参谋,叶满枝很快就选好了布料,两人去三楼买奶粉的时候,在楼梯上碰到了正在下楼的黄黎。
“嫂子,你咋一个人来市里了?早知道你也想买东西,咱们就一块儿走了!”“我也是临时起意的。
”黄黎笑了笑说,“二姐不是要生了嘛,我给她买点奶粉和麦乳精。
”二姐跟叶满堂是亲姐弟,对方生孩子她肯定要尽心表示表示的。
叶满枝连忙问:“嫂子,你买了多少奶粉啊?你确定要送的话,我就不买奶粉了,送多了未必能进二姐肚子里。
”“买了两包奶粉,两包麦乳精。
”黄黎提着网兜,里面装着什么一目了然。
除了奶粉和麦乳精,底下还有十来个铁皮罐头。
叶满枝随意扫了一眼,默默在心里啧啧两声,红烧肉、午餐肉、沙丁鱼罐头全都凑齐了。
一盒肉罐头比一斤猪肉还贵。
三嫂可真舍得花钱啊!不过,她觉得这些肉罐头,可能会让常月娥炸毛。
常月娥不喜欢三嫂,买一大堆罐头的举动,很可能会被她解读为,三嫂不喜欢吃她做的饭。
叶满枝用余光观察身侧的反应,果然发现她表情不太好看。
“嫂子,买罐头要不要副食票啊?”“不用票。
”“哦哦,那我一会儿也买两罐给咱爸吃。
你这主意好,买罐头不要票,比买猪肉方便。
咱爸和三哥这段时间在车间加班,给他们吃点好的补补。
”黄黎觉得小姑子去街道上班以后,懂事顺眼了不少。
她把精力都消耗在外面,真的能给家里省下很多麻烦。
她顺着叶满枝的话说:“他们在厂里加班,营养可能跟不上,我买点罐头当加餐。
”事实上,罐头不是给叶满堂吃的。
656厂食堂的伙食还不错,在营养方面不用她操心。
这些罐头是给非常时期准备的。
她在现代过的不是大富大贵的日子,但也从没在吃喝上亏过嘴。
未知的前路让她心里一直没着没落,不多囤些吃的,她找不到安全感。
罐头虽然贵,但保质期长,易储存,不像粮食粉条那样招耗子。
趁着不要票,手头还有余钱,她想多买点。
【再过两年,也许有钱也买不到这些东西了。
书里说,58年就有了物资紧缺的苗头。
】【……】【……】【现在多囤一些粮食、罐头和维生素片,万一有临期的,就买新的替换掉,虽然麻烦了点,但总好过到时候忍饥挨饿。
】叶满枝已经有阵子没特意关注三嫂了,冷不丁看到凭空出现的金色字迹,她还愣了一下。
三嫂这话是啥意思?他们家有工人有干部,她自己的工资也不算少了,怎么可能让她忍饥挨饿?她回身向二楼的柜台间望去,那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怎么会物资紧缺呢?叶满枝心中存着疑问,三嫂提着东西离开时,她也没来得及给出反应。
常月娥在她手上拍了一下说:“就你好心!还给人家找借口!我看她那些罐头,就是买给自己吃的!这老三媳妇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每次买东西都买一大堆,那些被耗子嗑过的粉条还没吃完呢,又买了一堆罐头,哪有她这样过日子的!”“那罐头一看就好吃啊!我还没吃过红烧肉罐头呢,”叶满枝挎上她的手臂说,“走,咱也去买几个罐头尝尝!”那天之后,叶满枝刻意留意了菜市场和供销社的商品供应情况。
也跟五哥打听了周边农业合作社的生产情况。
总之就是物资储备充足,形势一片大好,完全不需要担心。
但三嫂总不会冒着被家人误解的风险,无缘无故储备粮食吧?既然她说是过两年,那也许就是过两年才会发生的事。
事情没到眼前,叶满枝心里没多少紧张情绪,会下意识买点罐头糖果什么的。
可惜她意志薄弱,东西买回来就被她吃了。
这让她默默在心里佩服了一下三嫂的自制力。
*叶满枝抽空去了一趟二姐家,给她送了一袋奶粉和小半篮子鸡蛋。
徐大娘不客气地挑理:“都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你三嫂前天送了两袋奶粉和两袋麦乳精,还送了一只小公鸡。
你现在好歹也是干部了,怎么还不如你三嫂大方?”“大娘诶,您可真行,哪有当着送礼人的面挑礼的?”“你们是亲姐俩,我有啥不能说的?”叶满枝笑吟吟道:“我跟我姐是亲姐俩,跟您又不是亲姐俩。
得亏我姐是亲的,否则被您这样排揎一顿,我下次就不来了!”“你看你这孩子!”“嘿嘿,大娘,我现在已经是街道干部了,”叶满枝毫无负担地吹牛,“平时都是人家给我送礼的,我能往您家送礼,您就偷着乐吧!”徐大娘一听就来精神了,赶紧瞪着眼睛问:“现在真有人给你送礼啊?”“那当然了,有人直接往我手里塞钱!不过,我没收,还给领导报备了。
我们当干部的要遵守党政干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徐大娘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这叶家小闺女真的发达了。
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叶满枝不再搭理她,拉着二姐回了她的房间。
“姐,你这肚子咋这么大了?我都不敢靠近你肚子。
”“快生的肚子都这么大。
”叶满玉低声说,“我婆婆就那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叶满枝不以为意,“难缠老太太我见得多了,你婆婆这样的放在我们街道办都端不上桌!”二姐温柔地笑:“就你厉害!”“我跟咱妈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呢,不过三嫂给你送过一次了,我就没把东西全拿过来。
”叶满枝撇嘴说,“你婆婆和小叔子都在家,我姐夫也是个嘴馋的,给你拿太多东西,一准儿得进他们的肚子里!过两天让咱妈再来一趟,一点一点给你送东西。
不给他们吃!”二姐没管那些吃的,拉着她问:“你最近工作咋样?我怎么听说有人为了孩子上学的事,把街道干部打了呢?你没被人欺负吧?”“挨打的不是街道干部,是一位扫盲班的老师。
”提起这事,叶满枝也不禁叹气。
穆主任说得没错,孩子不能上学,真的可能闹出大乱子来。
街道组织的扫盲班接收了一批学龄儿童。
扫盲班是不收费的,这些孩子来上课当然也不用交钱。
这就让很多家长动心了。
原本不着急上学的,也被家长送来扫盲班上课了。
能让孩子免费学知识,还有人帮忙看孩子,大家当然乐意呀!孩子们是那位退休教师做主收下的,等叶满枝和穆主任了解到情况的时候,原本只有二十多人的小班,一下子变成了五十人的大班。
另外还有不少家长准备往扫盲班送孩子。
街道扫盲班又不是幼儿园,也不是正经学校,当然不能接收这么多学生。
穆主任很快就出面叫停了。
有些家长因此心存怨念,把那天在场维持秩序的迟东升给打了。
迟东升在大院儿里混了这么多年,当然不可能被动挨打。
挨打变成了互殴,事情闹大以后,双方都进了派出所。
占理的迟东升不依不饶,事情闹得不算小,连二姐这边都听说了。
因为这件事,穆主任又往656厂跑了好几趟,甚至还特意摆酒请客,招待了一个副厂长。
可惜请客效果不佳。
叶满枝寻思,连穆主任都亲自上酒桌拉关系了,她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她在厂里有吴峥嵘的关系在,其实可以适当用一用的。
叶满枝打定了主意,下班后就跑去了军代室,打算亲自跟军代表同志拉拉关系。
吴峥嵘还处于尚未转正的追求阶段,按理说应该拿出诚意积极表现。
何况叶满枝从不找他办事,难得开口一次,还是为了公事。
但他沉吟了一阵,仍是选择客观地跟她谈一谈办学的事情。
“现在厂里正在扩建分厂,建设资金和生产资金的缺口都很大。
在已有一所子弟小学的情况下,厂里不太可能拨款筹建分校。
”“但现在子弟小学的师资力量跟不上,很多孩子失学呀!”“来芽,我可以建议厂里多给子弟小学分配几名教师,把失学的孩子尽快安排进去读书。
但是,你们街道提出的,合办小学的提议,厂里暂时不会考虑,现在不是拨款建分校的合适时机。
”叶满枝暗道,能办一件是一件,若是能把扫盲班的一部分孩子安排到正规学校念书,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至于656厂以外的孩子要如何安排,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小学生读书的事情上,叶满枝不怕给他添麻烦,追问道:“真的能给子弟校增加教师吗?”吴峥嵘郑重其事道:“领导难得给我指派任务,我肯定要尽心尽力完成的。
”叶满枝笑:“那我可就等你好消息啦?”“嗯。
”叶满枝知道他现在忙得分身乏术,说完正事就准备离开了。
然而,她刚起身,就被吴峥嵘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这周末我有个同学聚会,你跟我一起去吧?”“你的同学聚会,让我去干什么?”“你说呢?”“我不知道。
”见她装傻,吴峥嵘不禁失笑:“你觉得我现在会有兴致参加同学聚会么?”作为厂子弟,叶满枝当然知道现在厂里有多忙碌,疑惑道:“对啊,你怎么会有时间参加同学聚会?”“你不是想要公办小学的指标么,我有个同学的爱人是市教育局的。
被区里堵死的事情,也许可以从市局想想办法。
”吴峥嵘轻笑,“不过,同学聚会要携家属出席,想跟我一起出席的话,就得委屈你给我当一天家属了……” 第35章同学聚会 叶满枝刚毕业几个月,连自己的同学会都没参加过。
但她对吴峥嵘的同学聚会期待满满,总觉得能由此窥探到他的另一面。
“这次同学聚会只有五六人,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不用紧张。
”“我没紧张啊。
”“既然没紧张,你总盯着我干什么?”吴峥嵘偏头瞥她一眼。
叶满枝将目光投向车窗外,若无其事道:“我看风景呢。
”她觉得吴峥嵘今天英俊得有点莫名其妙了……吴大美人平时从不刻意打扮自己,衣着方面除了军装就是衬衫。
由于时常戴军帽,发型更是表现潦草。
对方能屡次勾起她的色心歹意,纯粹是靠着那张天生丽质的帅脸。
可是!叶满枝往他熨烫妥帖的白衬衫上瞟了一眼,继两人相亲之后,吴峥嵘居然再一次从头到脚精致起来了!这种感觉就好比,摆在面前的明明是她吃惯的红烧肉,却突然改名叫东坡肉,还换了一个金镶玉的盘子。
虽然知道还是那个味儿,却仍有凑上去尝一口的冲动。
吴峥嵘任由她偷偷打量了一路,汽车开到江边时,提醒她准备下车。
这边是滨江的轮渡码头,乘坐轮船可以沿江南下前往其他省市。
此时正是中午,有许多市民趁着周末来江边划船,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飘荡着轮船和小舟。
码头东侧的江岸边,修建了一排俄式木刻楞房,有原木色的,也有粉刷了彩色油漆的。
吴峥嵘一边给她介绍聚会成员的基本情况,一边带着她穿过码头,来到了一间蓝墙红顶的木刻楞门前。
不等他推门,木屋的窗子里突然传出一道清亮的女声:“吴峥嵘来了!”“哎,他自己来的,还是带媳妇来的?”“好像是带媳妇来的,我瞧着他身边还有个女同志。
”吴峥嵘和叶满枝:“::::::”屋里的人闹哄了一阵,然后鱼贯跑出来五六人。
吴峥嵘对他们愕然和打趣的目光视而不见,淡定地替双方做了简单介绍。
其中一个体型偏胖,穿着制服的男人,往叶满枝脸上扫了一眼,压下眼底惊讶,热情招呼道:“峥嵘总算舍得把媳妇带出来了,欢迎欢迎,快进屋吧!”他们这帮人既是中学同学,又是省大的教职工子弟,几乎都是一起长大的同龄人,除了吴峥嵘,其他人都快三十了。
而吴峥嵘这媳妇,显见的与他们不是一个年龄段的。
早就听说吴院长在给他物色对象,没想到物色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叶满枝见他穿着航政的制服,心知他就是这次聚会的组织者,笑着说:“班长,今天要麻烦你跟嫂子了!”“哈哈哈,麻烦啥,我整天守在码头上,没劲得很,巴不得你们天天来!”几个女同志把新来的叶满枝带进了屋,陈卓越拉着吴峥嵘走在后面,小声问:“你小子咋回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么就不娶,一娶就娶个这么年轻的!这年纪也太小了点!”吴峥嵘不客气道:“对你们来说,确实有点年轻。
”“我也没比你大几岁啊!”陈卓越瞪他一眼,又向他打听,“这位是吴院长给你相看的还是你自己相看的?哪家的姑娘啊?”看那小叶的外貌气质,像是吴院长中意的媳妇人选。
不过,以吴峥嵘的尿性,八成不会受他爷爷摆布。
吴峥嵘照实说:“组织介绍的。
”“难怪呢!组织介绍的好啊,靠谱!”能被组织介绍给吴峥嵘的女同志,在家庭成分、文化程度方面肯定是经得起推敲的。
虽然看上去年轻了些,但是只凭“组织介绍”这一点,就能打消所有人的疑虑了。
而且组织介绍的婚姻,进展通常很快,认识一个月就领证的也大有人在。
陈卓越哈哈笑道:“咱班最后一个光棍儿终于有希望结婚了,一会儿让她们帮你说说好话,争取让你早点办喜事!”吴峥嵘与几个男同志在院子里说话,而女同志这边,叶满枝被人带进了一个很大的开间里。
开间一侧摆着一张圆形大餐桌,另一侧支着一张麻将桌。
她来参加聚会前,偷偷在心里预演了几遍,与吴峥嵘这些同学客套寒暄的场景,可惜进屋以后,她准备的那些话一句也没用上,与大家简单招呼了一圈,就被人按到了麻将桌上。
“小叶,会打麻将吧?”“会。
”叶满枝知道打麻将的规则,姥姥经常跟人打麻将,但她自己几乎没上过牌桌。
她觉得熟悉规则就算是会的,而在场众人却以为她这个“会”是很精通的意思,立即给她安排了一个座位。
大家一起切磋牌技。
“小叶,来了这里别拘束,打两圈麻将就熟悉了!”叶满枝往牌桌旁看了看。
一共三个女同志,其中两位是吴峥嵘的同学,另一个是陈卓越的爱人金萍,在市教育局工作。
她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与教育局领导谈谈小学的问题,此时有机会拉近关系,她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就这样坐在了麻将桌旁,蒙头蒙脑地跟人搓起了麻将。
金萍还把她自己酿的葡萄酒给每人倒了一大杯,据说酒劲儿不大,可以当汽水喝。
“小叶,你跟吴峥嵘怎么认识的啊?”贺望兰打了张八万。
“组织介绍的。
”“哈哈,我说对了吧!”贺望兰看向对面的朱瑾,“他那种人,只靠他自己,一辈子也别想娶媳妇了!”朱瑾瞪她一眼,“当着小叶的面,你胡说什么呢!小叶,你别理她,她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呢!”叶满枝往两人脸上扫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她咋感觉这个贺望兰跟吴峥嵘有故事啊?贺望兰盯着自己的牌,哼笑道:“我儿子都五岁了,谁还惦记他啊!不过,我当初真是恨死他了!我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男同学!”她抽空抬头对叶满枝解释:“小叶,你别误会,我跟吴峥嵘啥关系也没有!就是年少无知的时候,被他迷惑过。
”朱瑾笑:“很多女同学都被迷惑过。
”“你们是被他那张脸迷惑的,但我不一样啊。
吴峥嵘虽然总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但学习成绩好,我就欣赏学习好的男同学。
当时咱们一个年级只发三张优秀学生奖状,我那会儿真是拼了命地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好不容易以第二名的成绩获得了嘉奖。
”叶满枝羡慕地问:“你读书的时候,学习那么好呀?”“那时候确实很用功,拿到奖状以后,我还特意装裱起来,挂到了我房间的墙上,没事总要看一看。
”他们学校是当时全市最好的国立中学,大多数学生出身良好,有来自书香门第的,也有高官显贵的子女,学生素质普遍很高,每次考试都竞争激烈。
贺望兰能在那么多优秀的同学中杀出重围,拿到一张奖状,心里的得意欣喜之情自不必多说了。
家人也因此为她摆了一桌酒席庆祝。
“我原本对吴峥嵘那小子很有好感,结果,有一次上数学课的时候,突然被我发现,他竟然在奖状上演算!把那张优秀学生奖状当草纸用!那个画面对我的冲击力毕生难忘,我当时恨不得掐死他!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被别人弃如敝屣,谁能懂她那一刻的心情?虽然吴峥嵘主观上没对她做过什么,但她当时真的觉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这种男人怎么居家过日子呀?气也要被他气死了!呵呵,不出她所料,吴峥嵘的对象果真是由组织介绍的!叶满枝狠狠点头,面上与她同仇敌忾,可她心里着实无法与这些天之骄子和天之骄女共情。
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上游,从没像贺望兰这样优秀过。
当然,她也没像人家那么刻苦过。
她要是吴峥嵘的同学,肯定是拍手说“峥嵘哥哥好厉害”那一伙儿的。
她本身不是特别优秀,但她能接受特别优秀的人。
叶满枝牌技不精,再加上她心思不在打牌上,没几下就输了一块钱和三张粮票。
她们玩的是一毛、两毛和三毛的,筹码不算大,但架不住她总输。
眼瞅着快要输到两块钱了,她实在坐不住,找个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了牌桌。
吴峥嵘还在院子里跟人聊天,见她突然跑出来,便迎上来问:“怎么不玩了?”打牌是同学聚会的保留节目,每次都能消磨大半天,所以他很少参加同学聚会,有事直接电话联系。
叶满枝不好意思道:“我玩得不好,已经输了两块钱了!”吴峥嵘随手把自己的钱包递给她,“没事,玩去吧。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满枝把钱包推回去,小声说,“我只懂一点点打麻将的规则,没怎么上过牌桌,她们都太厉害了,我往那一坐就一直输钱。
”见她紧张兮兮的,吴峥嵘也像她一样压低声音说:“在这里打牌,赢了未必是好事,输了也未必是坏事。
”“什么意思啊?”吴峥嵘往江边的一个尖顶木屋指了指,问:“看到那里了吧?”“嗯。
”“那是江畔餐厅,老陈他们航政管理局开的。
”“?”“大家经常在老陈家聚会,但并不用他们两口子准备午饭晚饭。
谁在牌桌上赢了,谁就去江畔餐厅点菜。
打牌赢的那几块钱,未必够这么多人吃饭的开销,多半还得自己填补一些。
”叶满枝没想到他们这同学聚会的说道还挺多,睁大眼睛问:“这么多人吃饭,岂不是要吃进去半个月的工资?”“所以,你输点钱给她们,就算是咱们凑份子了。
”吴峥嵘把钱包放进她掌心,“玩去吧,别有心理负担。
”把输掉的钱当成份子钱,让叶满枝心里好受了许多。
但她不太会打牌,从中感受不到什么乐趣,不太想进去玩了。
见她确实没兴致,吴峥嵘想了想,冲陈卓越的儿子招招手,“解放,帮我买几根冰棍去!”“买几根呀?”陈解放噌噌跑了过来。
“买够小朋友和女同志吃的就行。
”陈解放小朋友机灵地问:“买奶油冰棍行吗?”“行。
”吴峥嵘给他一块钱,“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
”闻言,解放小朋友立即揣着钱跑了。
叶满枝笑问:“这孩子今年七岁了吧?”“嗯,眼力不错。
”“我哪有什么眼力啊。
街道提前做过统计,今年入学的小学生,不是解放就是建|国。
你去小学门口喊一声‘解放’,一半的孩子会回头。
”叶满枝心想,吴峥嵘的同学都是文化人,怎么给孩子取这种名字?不过,转念再一想,这名字还挺有意义的,只有那一年出生的孩子才适合取这个名字。
错过就可惜了。
陈解放小朋友很快就捧着一饭盒奶油冰棍回来了。
吴峥嵘把冰棍拿给女同志们,对金萍说:“嫂子,你们先歇会儿,换我们男同志上场码两圈。
”“难得见你主动要求打牌,”金萍笑道,“那你们玩吧,小叶第一次来,我带她去江边转转。
”老陈刚才跟她提过,吴峥嵘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
她往叶满枝身上瞅了一眼,心想这任务八成在对象身上。
两人从小院里出来,走上十几米就是沙滩。
江风习习,吹得人心情都跟着舒畅了。
金萍咬了一口冰棍,主动开口问:“小叶,你之前是不是去正阳区教育局申请过小学的建校批文?”“嫂子,你怎么知道呢?”“还追到澡堂子里了吧?”“啊……”叶满枝傻了,她这事从没大肆宣扬过呀,怎么连吴峥嵘同学的爱人都知道了!那吴峥嵘是不是也知道啦?“小学师资力量跟不上是全市的问题,你们区里的同志来市里开会时,说过基层的困难,倒了一番苦水,还特意拿你这件事举例来着。
”叶满枝脸都红了,“我当时没说姓名和单位啊。
”“你去教育局递交申请的时候留信息了吧?”叶满枝:“……” 忘记这一茬了。
人家要是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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