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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皇城魇(1/3)

回到开封,展昭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报知包拯,因着事涉怪力乱神,不好对官家明言,只得商定以“陇县之行无甚斩获,姚家与姚美人出逃案无关”的托辞先行应对皇上。

仁宗对此事倒也了了,他的怒气只是在获知姚美人出逃的那一刻沸反盈天,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消磨,已然有了明显回落。

再加上正宠幸张贵妃,对姚美人一案就多少不那么挂心,下令开封府全力追查便是,连期限都不曾限定。

皇上这头虽然没有施加压力,开封府一干人的心中大石却不曾有片刻放下过。

尤其是包拯,忧心忡忡至夜不能寐,向展昭、公孙策道:“听闻那姚美人是在宫中无故身死,魂魄尽散——难道说皇城宫苑竟深藏妖孽?倘若听之任之,焉知不会伤及天子?” 一连几日,计无所出,眉心的川字深如刻凿。

这一日入朝议事,散朝时李太后遣人相请,说是有上好贡茶,邀包拯同享。

自狸猫换太子一案之后,包拯便是李太后的座上宾——其他朝臣看在眼中,虽是心中嫉妒,却也不好说什么,任你再小心眼呢,也不得不服气:使得李氏由破窑寒妇而至当朝太后,这是多大的功劳?天天烧香供着都不过分,奉为座上客实属应当。

包拯同李太后品茶之暇,忽地就生出一计来,回至府中,尚未坐定便急令人请展昭、公孙策议事,开门见山道出用意:“展护卫,本府想让端木姑娘入宫。

” 想来想去,天子身侧若果有妖孽,任你派多少禁军侍卫,终是肉眼凡胎,起不到什么作用;若是送一堆和尚道士入宫去,皇上以为你脑子有病不说,朝野内外也势必议论纷纷。

为免打草惊蛇,送端木翠入宫自是再好不过了——目标小、能耐大、低调不张扬、收妖经验丰富。

所谓端木上场,一个顶俩。

展昭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愣了片刻,语气颇为踌躇:“端木的法力失去大半,大不如前,属下担心……” 包拯惊讶之余,看向公孙策:“不是说这丫头穿墙过户毫不费力吗?如今她的法力究竟恢复至几成了?” 这里,包大人显然是混淆了法力同法咒的概念了。

即便不是神仙,只要能施展道术法咒,也能够降伏小鬼,荡平菜鸟小魔头。

民间不是流传很多游方道士画符捉鬼的故事嘛,《聊斋志异》中还记载某个书生向道士学艺念咒穿墙的故事,可见法咒一节,只要有心有力进对师门,凡夫俗子亦可施为。

可是对付棘手的魔头妖怪之时,法咒威力如同隔靴搔痒,皆因这些魔怪亦精通咒术,两相抵消,以力论高下。

端木翠身为细花流门主之时,收妖降魔,靠的多是法力。

况且这丫头之前仗着法力高超,咒术的背诵可谓一塌糊涂。

公孙策只看到她穿墙过户毫不费力,可没有看到她背后的辛苦——因为背错了符咒,脑袋上不知道撞了多少包。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会问了,为啥展护卫说“端木的法力失去大半,大不如前”,而不是法力尽失呢?难道她的法力有恢复的迹象? 对此,我们的回答是:然也……不尽然也。

打个比方,用完了的蓄电池,你放一段时间,说不定在某个时刻,某个场合,它还忽然能发挥一下余热——端木翠的法力目前正在这个状态上逡巡。

和包大人谈过之后,展昭和公孙策决定去端木翠那里走一趟:好端端的,你要把人送进宫去,可不得跟当事人知会一声?人家端木姑娘乐不乐意还不一定呢。

这当儿,刘婶出外买菜未归,端木翠在水缸边练法力——自从她发现自己还有些残存的法力,且这些法力时灵时不灵之后,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热衷于法力的修炼。

院子里还有一位客人,开封府的四大校尉之一,张龙。

此时此刻,他坐在花坛的边沿上,出神地看着光秃秃不长一物的坛土,忍不住问道:“端木姐,这木棉树,究竟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该长出来时就长出来了。

”端木翠一心二用,“起!” “起”字不是对张龙说的,是对水缸里的一条鱼说的。

端木翠不沾荤腥,按理讲水缸里应该养点海带海草什么的,之所以有鱼,是因为展护卫经常过来吃饭——大厨刘婶自然不会亏待他,鸡鸭鱼肉,时不时侍弄点精细的菜色奉上。

端木翠和展昭一起吃饭的场面是道风景:展昭那边是鱼肉羹汤,端木翠是白粥、馒头、素馅的包子。

好在这粗神经的姑娘暂时心心念念法力的修炼问题,没太注意饮食有别,等她将来回过神来……掩面……展护卫的荤食时代差不多也就终结了。

现在她正跟鱼铆劲儿,“起”字音落,那条鱼哗啦一声脱水而出,嘴巴一张一合,在半空挣扎着摇尾巴。

水珠四下溅开,端木翠首当其冲,弄得满脸都是。

不过惊喜大于恼怒,端木翠瞪大眼睛看着那条鱼儿,待到此鱼接近脱氧边缘时,她才笑嘻嘻放人家入水。

入水不到半炷香工夫,她又把人家折腾起来了。

“起!” 鱼儿又在半空做垂死挣扎,端木翠眉开眼笑,呼唤旁观者:“张龙!” 没见回应,回头一看,张龙一腔哀思全寄托在泥土疙瘩块上,心无旁骛。

如此精妙的法术居然没有观众捧场,直如锦衣夜行,端木翠悻悻,只好把鱼儿又放回水中。

正叹气呢,身后门扇吱呀一声响,展昭和公孙策到了。

端木翠喜出望外,三步两步过来,一手拉展昭一手拉公孙策:“过来过来,看我变戏法儿。

” 张龙见展昭和公孙策到了,赶紧把儿女情长暂寄一旁,也参与到旁观者的队伍来。

端木翠得意扬扬:“起!” 关键时刻,法术失灵,鱼儿还在水中游,没起。

端木翠脸上挂不住了:“再起!” 鱼儿很不给面子,非但没起,还往下沉了沉,冒出咕噜噜一串气泡儿。

端木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展昭和公孙策心照不宣,有心给她台阶下,齐齐回过头看张龙:“红鸾姑娘怎么样了?” 于是三人一齐来到花坛边,留下那姑娘一个人在身后:“起!再起!你起不起!你给我起!”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一次,那鱼儿真的又起了,在半空中扭来扭去。

端木翠吁了口气,喊展昭他们观摩之前,她凑近那条鱼,恶狠狠伸出手指戳它的肚子:“关键时刻掉链子,待会儿让刘婶烤了你!” 这条鱼生气了。

要知道,它不是一条普通的鱼,它相当有思想有个性。

原本它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准备直面血腥的砧板和森冷的菜刀,谁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姑娘硬是不让它安生,几次把它从水里提溜起来,把人家置于缺氧的濒死境地,太不人道……太不鱼道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它定要奋力一搏,挽回自己的尊严。

但见它使尽浑身的力气,尾巴高高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端木翠的脸,重重拍了下去…… 啪一声脆响,如同拍下一个巴掌。

公孙策他们吓了一跳,赶紧望过来:“端木姑娘,怎么了?” 哗啦水声,鱼儿落水,然后是端木翠淡定的声音:“没事。

” 没事?公孙策和张龙吁了一口气,继续低头看泥土疙瘩块儿。

没事?展昭才不信,他大踏步过来,拉过她的胳膊,身子是对着他了,脸是往边上偏的。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往边上侧了一步去看她的脸,她赶紧把脸偏向另一边。

如此循环往复,一个要看,一个不让看,偏了又偏,终于马失前蹄,某次转脸时跟展昭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但见她光洁白皙的左边面颊之上,赫然一个鱼尾形印记,正泛出粉红颜色来。

老实说,挺有美感和艺术感的,鱼尾的形状清晰不说,连鱼鳞的纹络都印上了。

展昭糊涂了,看了半天,只得重复老问题:“怎么了?” “没什么。

”这姑娘笑得可温柔了,一边笑一边捋袖子,“展昭,晚上留下一起吃饭,有鱼吃!” 不及展昭拦她,端木翠已弯下腰去,一手抓着缸沿,另一只胳膊直直探下水去。

那缸起码有半人多高,她捞了一回没捞着,又往下探了些,卷到肘上的衣裳一直湿到了上臂,几缕长发亦浸入水中。

展昭看得直跺脚:“好好的你跟鱼较什么劲儿!” 公孙策和张龙亦好奇地张望过来:“展护卫,端木姑娘忙什么?” 展昭转向这边,一句“捞鱼”方出口,身边腾起巨大水花,与此同时,是重物入水的声音。

展昭被水花扬了一头一脸,反应过来之后,顾不上其他,伸臂就往缸里捞,挨着她的腰之后,另一手握住她的肩膀,臂上用力,将她带出水面。

端木翠抬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水,居然没有出水缸的意思:“我会避水的,展昭。

” 展昭一时无语,眼角余光瞥到张龙和公孙策目瞪口呆的模样,忽然就来了气:“我管你会不会避水,快些给我出来。

” 连公孙策和张龙都听出他语气不对,更别提端木翠了。

她心中咯噔一声,扶着缸沿不动:“哎,展昭,你气什么?” 展昭见她从头到脚湿了个遍,还一副不以为意闲庭信步的模样,面色一沉,松开扶住她的手,转身就向外走。

端木翠见他非但不接茬,还甩手就走,心下也来了气:“哎,展昭!我下水又关你什么事了?” 展昭一声不吭,径自开门离开。

端木翠瞪着虚掩的门半晌,转头看公孙策:“他气什么?管天管地,他还管得着我进水缸捞鱼吗?” 语毕,哗啦一声,重新坐回缸里去了。

公孙策和张龙面面相觑,半晌小心翼翼凑过来看。

缸水原本只大半,经她这么一坐,竟险些溢到缸沿。

透过一漾一漾的水面,隐约可以看到她抱着膝盖倚着缸壁坐着。

公孙策心中喟叹:果然是会避水的,避水的功夫还相当不凡。

两人突然间就闹了别扭实属始料未及,不过正事还是得办,公孙策敲敲缸沿:“端木姑娘,有要事同你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 半晌不见回答,以致公孙策一度质疑水这种介质的传声效果,思忖着如果她不愿出来,自己是不是还得拿瓢儿将缸里的水给舀干…… “有话说。

” 看情形,她没打算出来。

公孙策心中叹了口气,长话短说,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其间,那条鱼儿在端木翠面前游来游去,买盐兼打酱油N次,见端木翠浑无找它碴的意思,委实是心花怒放欢欣鼓舞。

端木翠声音懒懒,听起来并不热衷也不抗拒:“全凭包大人安排便是,什么时候入宫?” 事情就这样定了。

轿子是两天后的入暮时分到的。

先把端木翠接到开封府,然后同包拯的轿子一起进宫。

等包拯的空当儿,端木翠倚着轿窗捻帘子玩,把好好一块平展展的窗帘布捻得跟麻花似的。

正捻得起劲,眼角余光觑到包拯一行过来,目光再一溜,溜到一身绛红官服的展昭身上,面色一沉,二话不说,把窗帘布甩下了。

她是一门心思准备甩出气势甩出效果的,试想想,唰的一声,窗帘布带风,将两人隔得严严实实,明眼人一见,就知道她有多生气了。

可惜她忘记自己方才把窗帘布捻成麻花了,这一甩非但没出效果,还弄得窗边一根布棍儿晃来晃去的,很煞风景。

有心要把布给抚平了,看看展昭要到眼前,只得偏了头装不知道。

包拯是没留心这边,公孙策却把她的动静看在眼里,心中好笑,故意转头去看展昭。

展昭让他看得面上发烫,心里叹一口气,径自过去,帮她把窗帘布散开,觑到她脸色不对,明知她不待见,还是微笑同她说话:“端木,这两日可好?” 端木翠动也不动,鼻子里带出一声哼。

展昭原本准备放下帘子离开的,待听到她这一声哼,忽然就停下了步子。

公孙策也被这声哼给吸引过来了,听出她鼻音重得很,奇道:“端木姑娘,这两日受了凉了?” 端木翠嗯一声:“这两天忽冷忽热的,受凉也没什么奇怪的。

” 公孙策打趣她:“这两天忽冷忽热是不假,可你若不是把自己泡缸里那么久,也未必着凉。

” 端木翠脸色一沉,伸手把窗帘布重重拉了一下。

这一次,可真是内不见外外不见内了。

就听轿夫在外头齐声呼喝着使力:“好嘞,起!走着!” 轿子晃晃悠悠,就这样进了皇城。

包拯将端木翠安置在太后宫中,对外只说太后当年流落民间时,受过这姑娘家的恩惠,后来想起来,便委托包拯私下代为查访,这几日终于有了消息。

这户人家后来家道中落,只余下个孤女,因此接进宫中住几日,一叙旧日情分。

李太后对包拯托付的事也甚为上心,老早让宫人在殿中收拾了间上好的屋子,还给配了几个使唤的下女。

当面见时,见她模样儿生得俏,冰肌雪肤,眉目间透着一股子惹人喜爱的劲儿,越瞧越觉得心里舒服,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宫人带她下去休息,回转头向贴身的侍女银朱道:“你看这姑娘生得多招人喜欢,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又乖巧又伶俐,不像那个什么张贵妃,妖里妖气的狐媚劲儿。

我们皇上若能纳到这样的妃子,我也没那许多愁了。

” 李太后素来不喜张贵妃,人前倒还不太表露,此刻是在自己宫中,兼没把包拯当外人,说得就有点露骨了。

包拯听得心中咯噔一声,原本不准备接这个茬,哪知李太后越说越来劲儿,向包拯道:“这姑娘家世如何?多大年纪了?许了人家没有?” 包拯清了清嗓子:“微臣之前问过她,已许了人家了。

” “哦……”李太后微微点头,声音中带着无尽遗憾,想了想还不死心,“那还没过门吧?” 包拯答得干脆:“快了,听说换过了八字,仪礼也议过了。

” 李太后叹了口气,向银朱道:“看看,这是我们皇上没福气呢。

” 于是这个话题就此掀过,包拯这才吁一口气。

他先前拜托太后时,只说是查一桩刘后执掌后宫时的旧案,李太后一听“刘后”二字,立时兴味索然——没想到她对案子没兴趣,倒先对人上了心了。

端木翠一进房就嚷嚷着犯困,就势把屋里侍候的下人打发了个干净,门上闩之后又吹了灯,黑暗中听了那么半晌,确信外头没动静了,这才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宫人衣裳,从屋子后面穿墙出去。

前头公孙策给她比画过从太后寝殿到姚美人住所的路线图,曲里拐弯,看得她脑袋发蒙,最后一瞪眼:“你就跟我说朝哪个方向走吧,反正我会穿墙。

” 一路向西,穿墙过屋越石无数,有时亦大大方方在道上行走。

横竖她穿着宫人衣裳,不是那么招人眼。

不多时便来到姚美人的居处,门户紧闭,贴在门上听听,内间一点动静都无。

听闻姚美人走脱之后,圣心大怒,将一干下人都责罚去了别处做脏累活儿,不过这倒方便了端木翠,省得她躲躲藏藏了。

穿墙进了内院,凝神嗅了嗅内院气息,并不觉得异常,便又进了姚美人的卧室。

一进门便闻到极淡的酒香气,循味来到桌案旁,顺手起了个明字诀,半空中起了小小一朵灯焰。

就着焰光看时,才发觉案上翻倒着一个细吞口长颈的羊脂玉薄胎瓶儿,瓶上绘着美人簪花图,拿起瓶子正对着焰光看,瓶底还残存了几滴酒。

端木翠对着瓶口仔细嗅了嗅,总觉得酒气中带着怪异的靡香味儿,想了想不明所以,顺手上了木塞,先放到怀里去了。

榻上被褥叠放得整齐,端木翠上前看了一回,不觉有异,转身要走时,脚下一动,一声低低脆响,似是什么被她踩裂了。

端木翠忙跪下身子,那朵灯焰亦急急降了下来,目光所及处,是一小堆黑色的碎片。

拈起一片细看,有微凸的纹路,却也认不出究竟是什么,思忖了一回,这东西是在床榻边被她踩碎的,莫非床底下还有?于是指挥着那朵灯花去了床底下,自己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手脚并用爬将进去,就着灯焰暗光,一边细看,一边伸手摸索着。

忽然就触到一物,圆滚滚细长身条,细细摩挲时,身上还有微凸的纹路。

端木翠心中一喜,将那物攥在掌中,正欲拿到眼前细看,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妇人声音:“姑娘,你在找什么呀?” 这声音阴恻恻的,正响在耳边,床底只这么大点空间,难道还有一个人也像她这样爬了进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怎么丝毫没有察觉?她来多久了?难道方才自己在床底到处摩挲时,她一直在边上看着? 端木翠胆子算是大的了,这一时刻,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她撑着手臂,慢慢转过头来。

果然是一张老妇人的脸,说不清有多老了,面上的老皮一层叠着一层,眼珠子浑浊得可怕,最中心的瞳仁一点却亮得惊人。

见端木翠回头,她咧嘴笑了一下,红红的牙肉间稀松点缀着几颗黄黑色的老牙:“姑娘,你在找什么呀?” 端木翠尖叫一声,一脚就往老妇人肚子上踹了过去。

也难为床底下这么丁点空间,她居然能施展开。

这一脚下去,着力的地方绵绵软软,说不出的异样。

好在力大,竟将那妇人踹出了床底。

端木翠跟着就从床底翻出来,伸手去拔腰间的碧玉小刀。

玉石纳天地之华,本是精纯之物,又跟她日久,自有些辟邪驱怪的灵气,哪知方拔刀在手,抬眼看时,那老妇人已不见了。

端木翠有些发愣,慢慢扶住床沿起身,四下张望了一回。

卧房中空空荡荡,平静得一如初来,并不见有什么异样。

那朵灯焰便在她左近上下漂游,端木翠皱了皱眉头,拈了那灯焰在手,念了个复字诀,双手一分,灯焰变一为二,再一分,由二转四,不多时已分作了百余朵。

袍袖挥处,这些个灯焰或上梁,或入旮旯,四下分散开来,不多时便将整个屋子照了个通透,明亮几如白昼。

端木翠就着焰光四下查看,看到后来,实在辨不出什么端倪,怒道:“你不是要向我问话吗?现下我就在这里,怎生没胆子出来了?” 念及方才被她吓得汗流浃背,不觉恼怒,一脚把边上的圆凳给踢翻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外间传来鼓噪呼喝的声音,有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飙起:“就在那儿,姚美人的寝殿!” 声音由远及近,杂沓的脚步声瞬间已到门外。

端木翠暗呼糟糕:她这么大大咧咧地亮灯,浑没料到此处是姚美人被封的寝殿,光芒骤起,岂不是惹人怀疑? 思及此处,袍袖急收,数百朵灯焰瞬间合于一朵,而后缓缓入她袖笼,终归熄灭。

外间议论纷纷,于内室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方才明明亮灯……” “里头似是有人,是人是鬼?” “灯光一下子就没了,莫非是鬼?” 端木翠心中也自焦急,有心穿墙出去,看情势外间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怕从哪边出去都会被人拦到,那就只有束手就擒了?擒住了也罢,就说自己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 正思忖着,外间忽然响起男子熟悉的清朗声音:“什么事?” 一干人忙不迭退让:“展护卫,这屋子里有古怪。

” 展昭? 端木翠不禁皱眉: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宫里瞎晃什么? 她哪里知道展昭身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深夜耽留宫中实属常事。

加上她新近入宫,包拯吩咐了展昭这几日一定要多在宫中行走,一来为和她里应外合,二来也多照应她——因为公孙策预言说:端木姑娘百无禁忌,怕是会搞出什么让人咋舌的响动来。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交给我。

” “展大人……”听起来有人有异议,不过片刻之后即告退去。

端木翠站在当地,心中并不想见他,但躲躲藏藏似乎更说不过去,只得偏了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浑没留意到那个老妇人的头慢慢从自己的肩膀上探出,往她耳边愈靠愈近…… 吱呀一声门扇推开,带入一地水银般月光。

门口立着的那人身量颀长,冠束严整,唇角带着淡淡笑意,却不是展昭是谁?端木翠只当没看见他,鼻子里哼一声,抬脚就往外走。

展昭身形一晃,便挡住她去路,见她脸色不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端木……” 端木翠语出惊人:“你认错人了。

” 好家伙,果然气得别致,居然翻脸就不认人了。

展昭忍住笑,低声道:“你不姓端木?” “不姓。

” “哦……”展昭慢慢让出道来,言若有憾,“那是在下认错了。

” 端木翠没好气,大踏步出门,擦肩而过时,狠狠撞了展昭一下。

撞完就后悔了:该死的展昭,骨头生得那么硬,撞得她半边身子发僵。

没走两步,展昭居然又伸手虚拦她:“姑娘留步。

” 端木翠气恼:“你又想干什么?” “姑娘半夜三更的,怎么会出现在姚妃娘娘的寝宫?” 说这话时,他双眉微挑,诧异的神色虽是装得十足十,到底没掩过眸中的促狭笑意。

端木翠按下火气,慢吞吞道:“摸鱼。

” 敢情还是为了那天的事生气,展昭失笑:“缸里的鱼还不够你捉的?” “管得着吗?”语毕抬脚就走,臂上忽地一紧,却是被展昭握住了。

“哎,你这个人,我跟你又不认识,干什么拉拉扯扯的。

” 展昭叹气:“端木,天底下有比你还小气的姑娘吗?我何曾说过你一句重话?你就记仇记到现在。

” 端木翠没吭声。

展昭将她拉近,低声问:“吃药了吗?” “死不了。

” 展昭淡淡一笑:“在宫中走动,许多禁忌,自己要留心些,莫要仗着有法术胡来。

” “啰唆。

” “我适才去过太后寝宫,央银朱给你煎了药,回去记得喝。

” “无事献殷勤。

” “路上小心,早些歇息。

” 端木翠哼一声,抬脚便走,走了一阵,到底是意难平,又折回来:“哎,展昭。

” “什么?”展昭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回来,眸间满满的笑意。

“你这个人,没脾气的吗?”端木翠气结,“我说你,你不会说我吗?” “说你什么?”展昭佯作不知。

“傻呀你?”端木翠跺脚,“这还要人教吗?” “这么说,端木姑娘到处欺负人,自己都看不过去了?回来教人不要做受气包?”展昭逗她。

“我哪里有到处欺负人……”小声嘟囔着,终归底气不足。

展昭忍俊不禁:“谁有那个胆子去说你?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呢,就吃了你那许多白眼,还闹到翻脸不认人,要是真说了你几句,还想有安生日子过吗?也只得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了……” 端木翠噗地笑了出来,细想想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半晌才道:“那我回去了。

” 展昭嗯了一声,伸手环住她的腰,轻轻拥了一下,低声道:“回去记得喝药。

” 这个拥抱轻柔得很,蜻蜓点水一般,展昭的温暖气息方将她笼住,旋即离去。

端木翠愣了一下,像是回到了小孩子的时候,即将抓住什么,又偏偏眼睁睁看着它飞了,满心的怅然空落和不悦。

她咬了咬嘴唇,闷闷道:“反正没人,多抱一下又不会死。

” 展昭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她无精打采,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将怀中那个羊脂玉的薄胎瓶取出递给展昭,“你回去让公孙先生看看,这是什么酒。

” 展昭伸手接过:“在姚美人这里找到的?” 端木翠点了点头。

“还发现了什么没有?” 端木翠脑海中闪过那个老妇人的脸。

算了,还是先不同展昭讲这个了,等她寻个机会再过来一趟,到时备足了法器,也不怕那个老妇人作怪。

两人些须说了点话,便掩上门扇一同出来。

院子里是无人,院外却是人声杂乱,展昭失笑:“他们还在等着呢,我去打发了他们,端木,你从后面走。

” 端木翠点点头,看着展昭开门出去,正待转身离开,忽然想起自己从床底下找到的那个圆滚滚的黑长条儿。

方才惊惶之下,似是落在地上了。

于是赶紧折回屋内,又起了灯焰,终于在床榻边寻着了。

寻着之后,起身四下看看,不见有异动,也便离去了。

原路返回,倒未曾遇到旁事,进屋歇息了一阵,用火折子将灯花挑起,顺手将方才寻到的东西扔在案上。

不多时外间便有宫人敲门,想是见到灯亮了,开门看时,果然是送药膳来的。

端木翠伸手正待去接,那宫人慌了:“奴婢给姑娘放在案上便是,怎敢劳姑娘的驾。

” 端木翠便侧身让开条道,那宫人方走到案边,忽地尖叫一声,手中药碗跌在地上,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宫人心知不好,忙跪下叩首不止。

端木翠奇道:“怎么了?” 那宫人怯怯的,先是不敢说,后来见到端木翠面善得很,不似要责罚她的模样,方抖抖索索道:“姑娘开恩,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见到这案上的东西,还以为是条虫子……” 虫子? 端木翠心头咯噔一声,目光落在自己自姚美人处寻来的东西身上。

圆滚滚细长身条,身上还有微凸的纹络,打眼看过去,可不就像是一条虫子? 说是虫子,倒也不尽然,自己先番不是踩碎了一个嘛,留下那么一小堆碎片…… 莫非…… 端木翠蓦地反应过来,她拿起案上的东西细看。

入手轻巧,直似没有分量一般。

莫非,这是虫子褪下的壳? 端木翠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宫里的床分外柔软分外舒服,早间明明醒了,实在舍不得起身,翻了身又睡着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了汉武帝,双手袖在身后围着承露台的铜仙人转来转去。

汉武帝刘彻,算是帝王中追求长生的前锋战士。

他听信方士之说,认定用天降甘霖拌食玉石碎屑可以长生不老,所以在建章宫中建了一个承露台。

承露台上设跪立的铜仙人,整日托着仙掌承接天降甘霖。

端木翠那时被杨戬接去天庭小住,见天闲得发慌,视窥看人间为一大乐事,最喜欢趴在一尺碧潭边看人世种种。

一尺碧潭,潭如其名,四四方方,长宽均一尺,潭水如碧玉,深不见底,窥看人间需持念符咒,念咒之时,小小潭中雾气缭绕流急浪高,不多时复转清明,人间万千气象,悉俱眼前,清晰如镜,伸手可探。

通俗点说,也就跟看电视差不多了,那么多频道任君择选,端木翠偏偏就好上了皇宫这一款——汉武帝求长生。

看得最多的就是承露台的铜仙人,日日聚甘霖,聚满了一小杯之后,守着的宫人如获至宝,赶紧拌匀了玉屑去给刘彻享用。

端木翠喜欢看刘彻服食时的模样,那面上的满足与得意之情,实在叫她叹为观止。

有几次,杨戬找过来,她还同杨戬说:“这皇帝,脑子是有病吧?” 杨戬瞪她:“趴在地上,有一点女仙的样子没有?” 她突发奇想:“大哥,我去往他的托盘里吐口口水吧,反正也是神仙的口水。

” 杨戬毫不客气地拎她起来:“再这样趴着,赶回瀛洲去。

” 两人一个讲东,一个讲西,鸡同鸭讲,谁也听不进谁的。

汉宫…… 端木翠揉揉脑袋,打着呵欠披衣起床。

汉宫里,委实是发生过不少让她看着觉得很新鲜的事情的——只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刘彻? 睡眼惺忪地开门,门外候着的宫人赶紧见礼,不多时洗漱的铜盆帛巾就送将进来,还有人侍候着更衣梳发。

方收拾清爽,太后的贴身宫人银朱引着膳食宫人进来,在案上布好早膳。

都快正午了,也难得人家还给她备着早膳。

银朱挥手让旁人退下,亲自动手给她盛了碗青粳小米粥,抿嘴笑道:“端木姑娘好睡,展大人早间来过一趟。

” 端木翠奇道:“是展昭吗?他来做什么?” 银朱揶揄道:“自然是找你来的,总不见得是找我,即便是找我,也是吩咐煎药啊熬粥啊……” 端木翠唇角不由浮出笑意来。

都是年轻姑娘家,说笑之间,自然熟得快些。

端木翠低头喝粥,银朱坐在案旁双手捧着脸看她:“端木姑娘,展大人是不是喜欢你啊?” 端木翠白了她一眼:“乱讲。

” 银朱撇撇嘴:“端木姑娘,宫里人的眼睛鼻子耳朵都比宫外人好使百倍,听一句话都能揣摩出许多用意来。

展大人的心思,我只用一只眼睛都能瞧得明白,何况是两只眼睛看着呢。

” 端木翠慢吞吞道:“喜欢便喜欢嘛,他要喜欢,我也不能让他不喜欢不是?” 银朱像见了鬼一样看她:“端木姑娘,你这才是得了便宜卖乖呢,你可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惦记着展护卫?” “怎么有很多人也喜欢展昭吗?”这个端木翠还真是不知道。

银朱叹气,伸手朝外头虚指了一下:“端木姑娘,你知道这宫里有多少宫女吗?可是宫里才有几个男人?皇上只有一个,其他的那些太监公公,不说也罢。

禁军侍卫倒是有几个周正的,只是,也不大能见到。

” “后来展大人封了御前行走,那样的人品模样,那样的功夫气派,哪怕和下人说话呢,都透着谦和气,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莫说那群小丫头惦记着,便是我,有时他同我多说两句,我也心慌呢。

”银朱笑嘻嘻的,倒是不避讳。

端木翠也笑,似乎旁人喜欢展昭,自己也与有荣焉。

银朱看着她,忽然就叹了口气。

“端木姑娘,你是个福气人。

展大人那么好的人,必是个疼人的。

有些人,长了张好面皮,内里行的都不是人事……”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御史台殿院的章大人吗?” “啊……嗯。

”早知道宫里头必有些蜚短流长,端木翠含混以对。

“那样文采风流的一个人,表面上文气清秀,床帏里,能把女人折腾得死过去。

听说新近死的那个妾侍就死在那档子事上头……” 端木翠不明白话题怎么就绕到这上头了,心中尴尬不已,赶紧岔开话题:“银朱,昨日我随包大人进宫时,掉了根簪子。

” “是吗?贵重吗?” “也不是很贵重,只是娘亲留下来的,丢了总是可惜,可不可以帮我找一找?” 银朱皱了皱眉头:“宫里头人多手杂的,端木姑娘,如被人捡了去,可就难找了。

” “我记得……”端木翠蹙着眉头,“似乎在御河西首那间偏殿门口还戴着的,后面一转头就不见了……附近好像还有个老妇人……” “御河西首的偏殿?”银朱回想了一下,“是不是锁着门?那是姚美人的寝殿吧。

” “可能……是吧……”端木翠含混其辞,“我也不清楚。

” “那多半是叫那个老妇人捡了去。

你记得她的样子不曾?若记得还好找些。

” “好像还记得……”端木翠心中一动,“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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