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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我就站这儿,和你说说话不行?” 越秀英看着他笑了起来,“这傻小子。
” 时樾看着母亲在大锅灶台间忙来忙去,粗糙的手指上头仍然缠着胶布。
母亲有关节病,虽然之前在北京治好了,但是现在,她又不肯养尊处优地好好歇着,非要劳动,所以有时候还是会疼。
“妈。
” “嗯?” “以后要是我成了穷光蛋怎么办?” 越秀英搅着青菜粥,爽朗地笑了起来:“穷光蛋?咱们本来不就是穷光蛋吗?” “那就不能给你买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了。
” 越秀英愈发笑得厉害了,朝隔壁房间一努嘴:“你自己去看看,这些年你给我带的东西,我除了手机,有啥用得上的啊?都快堆了一满屋子了!” 她拿勺子点了点灶台,“米是自己种的,菜也是自己栽的。
有米有菜万事足,用得上你的?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浪费,你还要买买买……败家子儿!” 时樾淡淡地笑了起来。
“别跟你爸一样去赌啊!”越秀英警惕了起来。
“不会。
放心。
” 几样小菜和青菜粥端上了桌子。
越秀英给时樾盛了满满一大碗。
“都是你在北京吃不到的,多吃点。
” 时樾点头。
母子两人慢慢地吃着。
清晨空气清新,屋子里被越秀英折了几枝桂花插在玻璃瓶里,香气扑鼻。
屋外有鸟儿叽叽喳喳,天井里投下鲜亮的光。
越秀英吃得差不多了,突然想起一件事。
“诶,青啊,上半年家里来过一个姑娘,还在家里住了一晚。
我这记性,每回想跟你说,一看到你就忘了。
” “什么姑娘?” “看样子是出来玩的,但跟她呆久了,又不像。
” 时樾笑了起来,“咱们这地儿这么偏,谁来婺源玩会来咱们这儿?还挑了咱家——” 他忽然住了口。
“怎么了?”越秀英看着他倏然变化的神情,关切问道。
时樾慢慢地看向母亲,“长什么样?” “唉哟——”越秀英喜气洋洋地笑起来,“个子高,头发长,长得可漂亮了。
要不是她是H省的,我还真想把她拐了做儿媳妇!” 她摸出手机来,笨拙地打开相册,“喏,你教我的拍照,我还偷偷照了她一张。
” 小小的屏幕中,年轻的女人正站在他家的灶台前,揭开木质的锅盖,微微倾下身去看锅里的焖的饭菜。
乌黑的长发顺和地垂在白衬衣上,锅上的蒸汽衬得她皮肤柔白。
她双腿修长,穿着一双蓝色的板鞋,臀上,有一面小小的红旗。
时樾的泪水险些掉了下来。
中秋节那晚,安宁在一个人声鼎沸的草地BBQ中,掐着时间,含着笑意给时樾发了一条微信: ——Dear,今晚上见老丈人,愉快么? 时樾没有回复。
一连三四天都没有回复。
安宁终于懊恼了。
她憎恨这种被无视的滋味。
她觉得时樾哪怕是恨她入骨也好,她做的那些事情,他起码要有点反应。
她点开时樾的朋友圈,发现他刚注册微信时发的那条朋友圈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就一张照片,拍的是最开始跟着他的那条名叫阿当的德牧。
特种兵的受训十分全面,阿当就是他那时候在部队驯养的。
他被开除之后,阿当竟然只认主人,不吃不喝的,最后被送了出来。
他被部队的朋友告知,想方设法,带回了阿当。
阿当跟着他,一跟就是八九年。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阿当已经很老,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时樾于是把那张照片一直留在了朋友圈里,也再没有发过其他的东西。
安宁回想过,也许她做过的最让时樾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帮阿当找到了另一只纯种的德牧做伴。
阿当生下了三只小狗崽,就是现在的老大老二和老三。
安宁点开这张照片,下面还有她当时的留言: ——阿当看着瘦了点。
时樾当时有一条回复: ——她病了。
安宁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许久以前的对话时,心中有一种突然松懈下来的感觉。
她还看得到这张照片,看得到这对话。
说明时樾还留着她的微信,并没有拉黑她。
那么他为什么不回复她?! 他难道不应该冲她发怒、向她质问、向她报复吗! 她忍不了。
她终于又向时樾发了两条微信: ——Dear,这个游戏好玩么?我们要不要继续玩下去? ——我们把南乔是南宏宙的女儿这件事抖出来怎么样?听说即刻飞行正在进入安防和空中巡逻领域,同时开始筹备上市。
你说,要是市场上知道了南乔是北空司令员的女儿,会联想到什么呢?嗯? 指尖一点,信息“嗖”地一声,发了出去。
安宁的深红的嘴角勾起自信而妩媚的笑意。
这天晚上,安宁果然收到了时樾的回复。
——你在哪里。
安宁微微一笑,打字: ——在床上。
她的确是在床上。
一丝不挂,趴在一张洒满了玫瑰花瓣的心形大床上。
两个年轻男人伺候着她,用散发着异香的精油擦遍她的全身,一寸寸地按摩、推拿。
——哪里。
——老地方。
——我十分钟后上来。
——这么猴急? 时樾不理睬她了。
安宁忍不住地笑。
旁边的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讨好她,问道:“安姐看什么,笑这么开心?” 安宁倏然收起笑意,冷冷回头,道:“不该你们问的,就不要问。
” 那男子吓了一跳,立即不敢多说了。
时樾很快上来。
他径直拧开了门—— 床上那两个年轻男子立即直起身来,怒道:“你谁啊!好大的胆子!” “还不快滚出去!” 安宁惬意地欣赏着时樾的反应,然而他神色不改,冷冷道:“穿衣服。
” 那两个年轻男人急了,“你还敢——” “让你们说话了吗?”安宁忽然斥责道,“叽叽喳喳的,最烦男人话多!” 他们立即闭了嘴,看向时樾的眼中,满是不忿。
安宁拿了件睡袍穿上,松松地系了带子。
她走近时樾,看见他手上拿了个牛皮纸的袋子,很厚。
安宁骄矜地笑着,挑衅道:“这里头是什么?刀?硫酸?打算把我的心挖出来看是有多黑?” 时樾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失去理智。
恰恰相反,他很平静,平静到她几乎不认识他。
她隐隐觉得时樾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
时樾说:“出去走走。
” 外面是一条很长的高空走廊,头顶和侧面都是钢化玻璃,三角形的拼接,像钻石一样折射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里是安宁的私人处所。
空旷而高大的走廊上,除了一溜儿后现代色彩的雕塑,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樾站定在走廊边上。
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楼下的长安街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像一条巨大的光带遥远地向东西两侧的城际延伸开去。
东方新天地和北京饭店这一片的高楼森林一般矗立,君悦大酒店前面的喷泉正开着,五彩斑斓,如梦如幻。
繁华都市,不夜之城。
安宁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看了很久。
” 时樾点了点头。
安宁说:“几年没来了,是不是这次来看,还是觉得很美?” 时樾淡淡道:“今天来看,觉得更美了。
” 安宁“哈哈”大笑。
这栋楼是她的手笔。
尤其是这一个高空走廊,是她亲自为自己设计的。
她那著名建筑设计师的丈夫弃她而去,她便发誓没有他,她照样要造这长安街上最富丽璀璨的楼。
她要用这楼盛下她的骄傲,她的野心,她无穷尽的欲望。
安宁忽而冷冷道:“还记得当时你走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时樾道:“记得。
” 安宁说:“我当时说过,你要站着出去,就得跪着回来。
” 她傲慢地看着时樾:“现在,只要你肯向我低头——” 她在明亮而庞大的玻璃幕墙前展开了手—— “从今往后,这栋大厦,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 时樾浅浅笑了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觉得这里更好看?” 安宁缓缓瞥了他一眼。
时樾扬起了头:“因为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 过去年少不更事。
看着这灯火辉煌的王府井、金宝街、东单,眼睛里只剩下了出人头地的欲望。
被逐出蓝天利剑、失去父亲。
他想不出这萧条一身,还有什么值得珍重的东西。
他本质上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玩命的赌徒,什么都敢赔上。
而今呢?他倏然发现看这长安街,还是那十里长安街;这北京城,还是那三十六丈北京城。
他恍然就是做了一场梦,一场长达十年的梦。
时樾淡淡地笑了: “多亏了你。
你让南乔的父亲把我骂醒了。
” “我原来以为我什么都看穿了,都放下了。
但其实没有。
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赋予我的一切。
我以为我坦坦荡荡,但其实还是个贪恋富贵的小人。
” 他拿起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将绕在那个白色圆片上的细绳一圈一圈解开。
里面的全都是一沓一沓的纸质合约。
“这个是清醒梦境的股权转让协议书。
” “这个是东直门凯越的产权转让合同。
” “这个是清河葡萄酒庄的产权转让协议书。
” “这个是普陀山庄的……” “这个是‘时间海’的……” 时樾一册一册地将这些合约分开来,放在那些雕塑的展台上,一直列了十多米远。
安宁看得先是瞠目失言,随后是脸色苍白,继而浑身发抖。
“没有你最初给我的那一大笔生意,我挣不下启动资金。
没有那笔启动资金,我盘不下来如今这么多的产业。
” “安宁,你给我的东西,我如今都还给你。
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一分一毫。
” 安宁在那些协议中,看到了他的那辆车,看到了他所有的银行存款账户。
这些年她对他监控得紧,能不知道他账面上有多少钱吗? 他是真把所有的身家都转给她了! 这男人做得果断、干净、狠绝,没给他自己留半点的余地,更是没有给她留余地! 安宁的牙齿都格格发起抖来,她眼中燃烧起愤恨的火光,“时樾,你可想清楚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时樾仿佛卸去了万钧重担,轻松道:“是啊,那一年我在拉面摊前面看到你的时候,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 “你赔上了十年的青春,你觉得值得吗?!” “用十年时间还清了那一笔债,也值了。
” 他浅浅地露出最后一个微笑,玻璃幕墙折射下来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轮廓分明,异常的俊美洒脱。
“后会无期。
”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高空走廊。
安宁怔愣着,猛然尖声大喊起来:“时樾!你以为你这样做了,你就能和南乔在一起吗?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玩的东西、她追求的东西,都是需要资本的!你一个傻逼穷光蛋,玩得起吗!你玩得起吗!——” 安宁尖锐又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时樾难道会回头吗? 他脚步都没有停下半步,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下楼的拐角处。
那一身黑一身白,那俊厉容貌和冷热分明的眼睛,便再也看不到了。
安宁足下一软,踉跄了一下,猛然挥手将满展台的文件连同昂贵的雕塑扫落在地!她拎了一个铁铸的人像,向前跑去,疯狂地将所有的雕塑都重重地打碎,只听见“乒乒乓乓”之声一路不绝于耳,碎片飞溅,整个走廊到处都是! 那两个年轻男子闻声跑出来,想要阻止她,却被她野兽一般红着眼睛打跑,“滚!”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弯着腰不停地喘息。
——我大你八岁,你觉得我老不老? ——你每天都问,烦不烦呐? ——你敢说我烦? ——你最美,你一点都不老。
曾几何时,那个本来耿直的年轻男人也学会了虚情假意。
她最想听什么,他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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