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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个影子似的跟随其后。
而且这时也已经开始有传闻,说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相当暧昧。
但实际上,浦部和纯子还只是亲密的师生关系,并没有逾越最后那条线。
说实在话,浦部对此相当焦虑。
因为自己是纯子的老师,所以大体上能够掌握纯子的动向,甚至跟在她身后转也都不会显得太奇怪,但是却不能完全了解纯子的行动,并对其进行限制。
现在纯子已经渐渐开始把浦部晾在一边,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混迹于文化人的聚会上以及文化人聚集的咖啡馆里。
因为浦部非常了解那些画家以及报社记者的生活毫无节制,所以看着纯子跟他们混在一起感觉很悬,紧张得不行。
而那些男人们只要一发现纯子,便会争着抢着把她叫到自己那个圈子里去,灌她喝酒。
他们一边讨好她一边灌她酒,跟她搭讪。
而纯子则理所当然似的接受着他们的奉承,而且喝醉了酒以后还会无所顾忌地依靠在这种人的身上,让他们送她回家。
真不知道她是天真无邪,还是根本就没把男人当回事儿。
不过浦部看到纯子的这个样子,心里未免很不是滋味。
既然那么不放心,还不如干脆自己去牢牢抓住纯子算了。
虽然纯子现在已经成为全城艺术家眼中的偶像,但和纯子有师徒关系的浦部毕竟还是处于他人所不可比拟的优势地位,如果再加上肉体关系的话,那就真的如虎添翼了。
浦部虽然有这种愿望,但是还缺少真正去实现这种愿望的勇气。
从夏到秋,浦部自己已经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纯子。
直到春天那会儿,浦部还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对这个有点儿才能的个性化少女感兴趣而已,可现在的实际情况却是,他已经彻底地爱上了她,完全被这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了。
这种感觉和六年前浦部在和夫人经过一场热烈的恋爱后走进婚姻殿堂时的感觉完全相同。
尽管如此,浦部仍然犹豫不决,不敢轻易出手。
其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他还在拘泥于社会常识,顾虑到自己比纯子年长十八岁,而且还有为人之师这一层关系。
要说起来,年龄的差距和师徒关系等等,这些和恋爱都没有任何关系。
何况作为一个自由职业的画家,又不像普通的工薪族那样有上司成天在耳边唠叨。
就算个人生活放荡一点也照样还是艺术家,因此可以说这种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得到社会上的谅解的。
虽说是这样,浦部还是觉得无法直截了当地对纯子挑明。
一个有妻室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喜欢上了比自己小那么多,而且还是自己学生的小孩子,这种顾虑令他羞于启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纯子在他面前表现得太不设防了。
不知什么原因,纯子不仅对浦部,而且对所有男人,好像都没有任何恐惧、害怕的概念。
如果是对男人了如指掌的成年妇女倒也罢了,可她还只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女学生,所以才会显得她过于大胆。
尤其在浦部面前,可能是因为把他当作老师看待的原因吧,纯子在他面前会毫无顾忌地脱掉学生制服,喝醉酒以后,还会扎到他的怀里小睡一觉。
而这种举动反过来看,也可以说是她信任浦部的一种表现,好像她觉得浦部对她绝对不会有野心。
两个人在外边闲逛的时候,有好几次浦部都想就这样直接把她带到饭店里去。
而实际上,只要浦部想那么做的话,似乎也能够很简单地就达到目的。
但是浦部对事后两个人的关系能否继续维持却毫无信心。
现在纯子陪伴在自己身边,有什么事情都找自己商量,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肉体关系,而一旦有了那层关系以后,他有种感觉,觉得纯子反而会变得跟他无话可说,渐渐离他远去。
纯子在自己面前不设防,对自己全盘信任,这种满足感也令浦部勉强压抑住了冲动。
但是这种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
看到纯子身边品质恶劣的男人们越来越多,他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夏季过后,浦部便开始认真地考虑该如何将纯子变成自己的女人这个问题。
进入十月份以后,纯子开始着手准备参加来年春天由读卖新闻社主办的独立派沙龙美术展览会的参展作品。
她这次要画的是一幅五十号的作品,题目叫作《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是纯子第一次要挑战的大型作品。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想用绘画的形式表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了。
” 听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完全不属于高中一年级学生的话来,浦部马上想到了一个计划。
“不过我现在只是心里干着急,还根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方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结构和形式去表现才好。
” 这天晚上,浦部邀请纯子去了“阿咂米”。
纯子像往常一样,酒喝得很急。
一个小时过后,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开始亮起来。
纯子最近有个习惯,一喝醉酒眼睛就发亮,胳膊肘支在吧台上,撑着的下巴颏向前突出去。
“我们再谈谈你刚才说的要画《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件事吧。
我觉得要想彻底表现出那个主题,你现在还是有点儿勉强。
” “为什么?” “那是关于男女之爱的主题。
要想描写爱,你一个处女是做不到的。
” “处女?” 纯子很奇怪似的回头望着浦部。
“您是说只要我不是处女,就能画出好画?” “倒不是说只要不是处女就能画好,而是说,是处女的话,恐怕就画不好。
” 浦部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道理不成道理。
看似那么回事儿,可实际上只是强词夺理罢了。
纯子瞪视了前面的墙壁好一会儿,最后才凑到浦部面前小声说:“老师,您是想要我吗?” “不是,才不是那么回事儿呢……” 被她一针见血地拆穿了真相,浦部狼狈不堪地连忙否认。
纯子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轻轻说了一句:“如果想要,那就夺走她好了。
” “怎么可能?” “我是说真的。
今天晚上就可以哦。
” 按她说的,他们出了“阿咂米”之后,浦部就带纯子到薄野靠边上的一家情人旅馆去了。
纯子跟着他,根本就不问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到了旅馆门口,看到“旅馆”招牌时停了一下脚步,但马上就听话地跟着他走进去了。
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小,中央放着一张小炕桌和坐垫,靠窗边铺着被褥。
如果可能的话,浦部本想和纯子在更好一点儿的房间里结合,可今天事出突然,他带的钱不够,也就只好将就着了。
因为他怕说不定什么时候纯子又要改变主意了,而且实际上,他的目的在于夺得纯子,房间好坏对他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纯子坐在小炕桌前的坐垫上,她那苍白的侧脸看上去比在酒吧时清醒多了。
浦部害怕再拖下去会失去这大好时机,害怕自己会像在画室里两人独处时那样拣些与恋爱完全无关的话题说个没完。
“只要你能画出好画,我就心满意足了。
” 浦部像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似的说完,凑过去一把揽过纯子。
纯子任由他把自己横抱过去,头发垂落着,上身仰躺在浦部怀里。
她那毫无疑虑、听话柔顺的样子,在浦部看来简直是可爱极了。
与胸部相比,纯子的腰部尚未发育完全,显得有些僵硬。
浦部让她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腿上,把自己的唇凑近纯子微微张开的双唇上。
纯子一下子闭起了眼睛,像在表示抗拒似的轻轻摆着头,摆动了几次之后,才最后找准了位置,两个人终于吻到了一处。
“我喜欢你。
” 此刻,浦部感觉到自己怀中抱着的完全就是一个成熟的女性。
她既不是自己的学生,也不是什么小姑娘,她就是自己朝思暮想、孜孜以求的女人。
纯子的吻还很生硬。
与妻子那种经验丰富的娴熟动作相比,她的吻是那么单纯,只不过就是把嘴唇送过来了而已。
但是浦部却为此心满意足了。
既然现在要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那么他所追求的就不是技巧与变化。
只要在任何人都不曾触摸过的肉体上寻找出尚不可知的感觉,这种喜悦就足以令人满足了。
纯子丝毫不予抗拒,由于她太过柔顺,浦部反而有些不安,于是他悄悄睁开眼睛。
令他惊讶不已的是,纯子竟然睁着一双大眼睛。
她瘪着双腮,任由嘴唇被他吸吮,同时却睁大眼睛看着他。
浦部似欲掩饰自己的狼狈相,搂过她的身体,撩起她的毛衣。
纯子突然扭动了一下身体,但很快就放弃了挣扎。
她的乳房出乎意料的丰满,两肋的肌肤也非常柔滑。
“哎,我好冷。
让我进被窝去好吗?” 浦部照她说的把她抱进被窝里。
一边继续亲吻、爱抚着她的胸部,浦部进一步解开她内衣的肩带,脱掉了她那小小的内裤。
他们赤裸的肌肤重叠一处,他感觉纯子全身都是那么光滑细腻。
“你准备好了吗?” 听到浦部再次确认,纯子仍是睁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五 从秋至冬,浦部与纯子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着稳定的状态。
也就是说纯子依旧每星期到浦部的画室去两次,而且每次都注定要一起进城喝酒,同时也按这种频率到旅馆开房间。
纯子对进旅馆开房间从未刻意拒绝过,但是接吻的时候睁眼睛,性交过程中四下里瞧等怪毛病也一直改不掉。
对于纯子不太投入的态度,浦部多少感到气恼,可对方毕竟是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浦部拿她也没办法。
性行为的具体内容倒在其次,浦部只为了解了纯子的肉体便已经相当满足了。
在酒吧、咖啡馆以及街头巷尾那些对纯子投注以炽热视线的男人们当中,了解纯子肉体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浦部倒不是要故意炫耀给别人看,但是他心里的那股得意劲儿很自然地就表露出来了。
“浦部那家伙好像跟纯子睡过了。
” 朋友们当中有人故意用这种粗俗不堪的语言议论他们。
“你这个家伙,真的做过了吧?” “随你怎么想。
” 面对宗提出的无礼问题,浦部回答得相当模棱两可。
“怎么样?那个妞是不是和她的画一样,那个方面也很早熟?”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 “你别一个人霸着她,也让给我们点儿机会嘛。
” 浦部苦笑不已。
说实在话,他也弄不明白纯子到底是早熟还是不开窍。
不过单凭直觉的话,浦部感觉纯子和他第一次去旅馆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处女了。
一般来讲,如果是第一次的话,女方都会叫痛,而且能够看到有少量出血。
就此而言,纯子当时不仅没出血,而且也几乎没有叫痛。
进入的那个瞬间,纯子也曾稍稍扭动了一下身体,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那是任何女人在初次发生关系的男人面前都会有的小动作,并不是为了表现更强烈的感觉。
她不仅不会退缩逃避,反而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
纯子的态度中带有一丝冷淡,仿佛在说,你想要的话就给你好了,然后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做。
浦部反复思考过她的那种态度到底意味着什么。
会不会是因为纯子真的接受了浦部提出的那个牵强的理由,为了画好《罗密欧与朱丽叶》,她才没有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当作是忘我的性爱,而只是当作为了画画所需的性爱场面来观察了呢?而且当时,对方是自己的老师,这是不是也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呢?因为对方是老师,而且目的是为了画画,这才使她提不起兴致吧? 可即便如此,如果身为处女的话,真的可以做到像她那样毫不抗拒并且以冷静的表情投入其中吗?动作结束之后,她还马上问了一句“已经好了?”那种话不可能出于受到侵害、被强暴后的女人之口,反倒像是怜悯、安慰男人的女人说的话。
她那种毫不介意的眼神令浦部不禁有些害怕。
可如果纯子的确不是处女的话,那她到底会是跟谁发生的第一次关系的呢?浦部对此可就无从判断了。
纯子出现在浦部面前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的春天。
自那以后的一年半时间里,浦部一直都在近距离接触纯子,但却从未感觉到纯子身边有男人存在的征兆。
可是话又说回来,在和自己相遇以前,纯子也不大可能有过男人。
照此推断,纯子已经不是处女的想法恐怕还是自己的错觉。
或许她是因为太过震惊、太过害怕,不知所措才睁开眼睛的吧。
或许应该认为她是因为太紧张才顾不上体会快感的吧。
可是他的这种推断似乎也有些问题。
纯子的冷淡经过多次性交至今仍未改变。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浦部却又为她那尚未开发、冷冷的少女肉体所吸引,为其着迷。
昭和二十五(一九五〇年)来到了。
二月份,在读卖新闻社主办的独立派沙龙美术展览会上,纯子展出了她那幅《罗密欧与朱丽叶》,浦部也参展了一幅三十号的《舞女》。
他们师生俩一起展出大作,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报纸上不仅再次对他们进行了报道,而且还刊登了他们二人面对画布作画时的照片。
不知道是否受益于和浦部之间的爱的体验,《罗密欧与朱丽叶》被挂到上野美术馆去了,这是纯子的画作第一次受到了首都人们的瞩目。
浦部陪着纯子一同上京,一方面向首都的画家介绍纯子,另一方面又想办法让纯子加入了女画家协会。
至此,纯子的目标再也不是地方的学生美术展以及北海道美术展了,她的兴趣完全集中到了在首都举办的第一流的美术展。
这样一来,浦部与纯子之间的关系也就成了在札幌那些画家同道当中人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了。
可是,纯子受欢迎的程度并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公开而有所减弱。
纯子依然像精灵般出现在酒吧、咖啡馆里,听着那曲《黑色的星期天》抽着烟。
和浦部之间似乎有关系,但又不被一个男人所束缚,她的这种态度让很多人感觉到她还没有被任何人所独占。
随后在四月里,由于高中统合,纯子从道立札幌女子高中转到了她家旁边的札幌南高中,开始了男女共校的学习生活。
和她一起转过去的还有她的好朋友宫川和鹫坂等。
这一年七月份刚进入暑假的第一个星期一,浦部首次带纯子出去写生旅行,他们去的是积丹半岛。
积丹半岛是位于小樽南部突出于日本海上的半岛,海岸线弯弯曲曲,富于变化,到处都是贫瘠落后的小渔村。
半岛最突出的部分受山所阻,绕道一周的道路便在离海岸线稍远些的地方越过山脉与另一侧相连。
现在从札幌出发开车去那里的话只需要三个小时,可在当时那里可是个相当偏僻的所在。
道路狭窄,而且没有铺柏油路面,要到达那里就必须从札幌先坐火车到余市,再从那里换乘农村的公交车才行。
浦部背着画板,拿上一个装有少量吃食的旅行背包,纯子则背着画板,提着一个装有替换衣物的书包从札幌出发了。
他们最初计划在那里滞留四天,住三个晚上。
他们俩住进了距离半岛最尖端十公里处的入舸村的一家旧旅馆,打算在那周围写生。
虽说已经放暑假了,但几乎没什么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住在旅馆里的客人除了卖药的就是卖布料的小商贩,整个村子都显得非常冷清。
浦部在旅馆登记簿上,把两个人的关系登记为“父女”,要了一个房间,晚上则把被褥靠在一起,相拥而眠。
第二天,两个人租了一艘小船,由一位休闲的渔民带着他们一直到海湾外边,欣赏了一番半岛最尖端的悬崖峭壁。
下午回到海滩上的时候,那些在海岸上晒网、整理船只的年轻人们一看见他们便同时起立,冲他们吹起了口哨。
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身穿白色衬衫、红色牛仔裤、飘散着一头金发的纯子显得那么独特、扎眼。
“真不错,真不错,过来一下吧,送给你鱼。
” 听到他们的喊叫声,纯子停下了脚步。
“喂,我们过去看看吧。
” “算了吧,瞧他们都是什么人呀。
” “可我想过去看鱼。
” 纯子稍微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就脱掉了凉鞋,赤着脚跑向他们。
浦部在海滨的晒网棚前抽着烟等她。
在夕阳映照下的海岸上,纯子的身影被挡在那群男人们当中,过了一会儿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随着热烈的掌声响起,人群散开了,纯子跑了回来,右手还拎着一条足有五十厘米长的鱼。
“这是一条真鲽鱼耶,他们送我的。
” 纯子把鱼举起来给浦部看。
“我们拿回旅馆去,让他们帮我们烤了吃吧。
” 浦部冷冰冰地说:“那只会让旅馆的服务员觉得麻烦。
” 纯子没理他,依旧拎着鱼在沙滩上往前走。
那些男人冲着他们俩的背影又吹起了口哨。
浦部实在无法理解纯子的态度,她竟然一听到那些男人招呼就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那些渔民不过是看到海滩上有一对陌生的男女,逗弄他们玩儿罢了。
当然他也知道因为纯子是个美少女,这些人才显得格外兴奋,闹得凶了一些。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但是看他们一会儿哄然大笑,一会儿鼓掌欢呼的劲头儿,肯定是纯子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了吧。
这个女人简直莫名其妙,难得带她来这里一趟,她竟和这里那些低贱的渔夫们交上了朋友。
对于纯子轻率的举动,浦部有些感到气恼。
回到旅馆已经五点了。
纯子马上去请服务员帮忙烤那条鱼。
这样在晚饭桌上,纯子的面前便多了一盘烤鲽鱼。
看到一个大盘子都快要盛不下的烤鲽鱼,纯子特别高兴,不过浦部却一口都没吃。
纯子吃了不到一半儿就说吃饱了,结果还剩下了许多。
太阳下山后,在这样一个小渔村里完全无事可做。
“看电影去吧。
” 晚上,浦部对寂寞无奈地看着窗外的纯子说。
“太好了,带我去吧。
” 纯子离开窗前,扑到浦部怀里。
“那就赶快准备准备吧。
” 纯子高高兴兴地坐到梳妆台前。
看到纯子情绪转变得如此快,浦部也不由得忘了傍晚在海滩上发生的不愉快。
电影院在穿过渔村一直通到山脚下的十字路口边儿上。
他们从旅馆借了木屐穿上,踏着沙石路走了过去。
电影院是一栋木结构的二层楼房,正面的房檐下有一个半圆形的装饰框,里边从右向左写着“大胜馆”三个大字。
估计刚建成的时候一定是这个小渔村里最醒目的建筑物,不过现在已经相当老旧,墙上涂的红红绿绿的油漆已经在海风的侵蚀下褪了色,变得斑斑驳驳的。
这天上映的电影有两个,一个是历史题材,一个是喜剧,都是札幌一年多前上映过的。
“也就是这种片子了,看吗?” 电影院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外观以及往里走的那些男人们无聊至极的视线,都使浦部最初的兴致大减,可是纯子却回答说:“反正比在旅馆里发呆的好,还是看看吧。
” 浦部不太情愿地买了两张二十日元的入场券,这个价钱也就相当于城里电影院票价的一半儿。
他们俩进去的时候,里边已经开始放映新闻片头了。
为了适应场内昏暗的光线,他们先在门旁边站了一会儿,后来发现前边有空位,就走过去在第三排坐了下来。
那是一张长椅,够坐五个人的。
可是坐下来后浦部就闻到了一股怪味儿,也不知道是坐在周围的那些男人带进来的海腥味儿还是电影院本身的气味儿。
上映的新闻片头虽然也是两个多月以前的内容,但是很少看电影的浦部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一边享受着抚摸纯子大腿的触感一边看着画面。
当时事新闻和体育新闻播完之后,场内暂时亮起了灯。
一楼大概有近三百个观众席,虽然越往前边去越窄些,基本上呈长方形结构,二楼在一楼的后部伸出来大概三分之一,也将近有一百个席位。
今晚的入场率有八成左右。
“这地方挺有意思的。
” “什么有意思?” “那儿写着禁烟,可大家还是照抽不误。
” 纯子很好奇地四下里看着。
就在这时,从二楼右手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喊。
“喂,漂亮妞,鱼好吃吗?” 随着话音又响起了口哨声。
“是下午见到的那些人。
” 纯子凑到浦部耳边小声说。
“他们是在叫我呢。
” 浦部想阻止纯子回头看,可是纯子却不予理会地站了起来,转身朝二楼望去。
“好耶!” 那些人一起鼓起掌来。
“别忘了,明天还送给你鱼。
” “还让你坐船。
” 随着喊声、口哨声,又响起了一阵掌声。
纯子挥舞着双手跟他们打着招呼。
金色的头发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在肩头摆动着。
“别闹了。
” 浦部忍无可忍地揪了揪纯子衬衫的下摆。
“坐下!” 浦部压低声音呵斥道。
纯子又挥动了几下手臂,最后竟把手指放到嘴唇上,朝那些男人抛去了一个飞吻。
“我太爱你了,小妞。
”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
纯子回应着他们,自己也拍了几下手,这才坐了下来。
浦部真恨不得能从这里逃走。
场内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他和纯子这边。
随着一阵骚动,“我爱你!”“我喜欢你!”的声音此起彼伏,紧接着又是一阵全场大笑声。
浦部一个劲儿地缩着身子,盼望着电影赶快开演,好让场内的灯光赶快关掉。
“真是快乐的一群人。
” 纯子笑着,又回过头去。
场内灯光转暗,电影终于开演了,这场喧闹才终于结束。
浦部简直快气死了。
他眼睛盯着屏幕,心思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那些男人看到电影中代表正义的主人公遇到危险就使劲儿吹口哨,看到有援军到就欢声四起、掌声雷动。
完全被画面所左右的男人们简直太单纯、太幼稚了。
在他们身上找不到半点儿智慧的影子,当然更不用说他们对艺术一窍不通了。
当然,无论这些男人再怎么低俗都跟他浦部毫无关系。
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气恼的。
他生气是因为纯子行为轻佻,竟然冲这些俗不可耐的男人抛飞吻。
一直到电影结束,浦部一句话都没说。
刚开始抚摸着纯子大腿的手也拿开了,只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边。
他是想以这种方式向纯子显示自己的愤怒,可纯子却只顾紧盯着男人与男人争斗的画面看得入迷,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浦部在生气。
电影结束时已经九点多了。
场内亮起了灯,二楼那些男人又在吹口哨,纯子这次只是对他们轻轻挥了挥手便走了出去。
从低矮的住家当中伸出去的小路远方传来了海的气息,不过并看不见大海。
他们在夹带着潮汐味道的夜风中向旅馆走去。
观众一下子涌出来的电影院门前人潮涌动,不过只离开三百米远,行人就已经非常稀少了,再拐进旁边的小路,则基本上看不到有什么行人了。
挂着大招牌的店家都关了门,整个海边村落都沉人一片黑暗之中。
回来的一路上,浦部仍然一言不发。
纯子跟在浦部身后脚步沉重地走着,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回头看到纯子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走,不禁觉得她有点儿可怜。
她不过就是回应了那些渔夫的欢呼声而已,没必要真的生她的气吧。
纯子不过就是闹着玩儿罢了。
就为了这么点儿事儿跟她生气,自己也太没大人样儿了。
浦部想对她说点儿什么,可是只有两个人走在这寂静的夜路上,反而觉得不太好开口了。
旅馆的正门已经拉上了帘子,不过还没有上锁。
他们并排脱好木屐,沿着正对面的楼梯上了楼。
走廊两侧房间里的客人似乎还都没睡,从纸拉门的缝隙间透出丝丝灯光,各房间里也不时传出说话声。
房间里服务员已经为他们铺好了被褥。
在十张榻榻米的房间里,两套被褥头朝里并排铺着,中间大概拉开了五十厘米的距离。
浦部脱了衣服,坐在炕桌前点燃了香烟。
纯子则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头发。
浦部已经决定原谅纯子了。
在电影院里生的气,随着这一路走来也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而且一会儿还要和纯子肌肤相亲,再这么生着气也不是事儿。
无论再怎么说,纯子毕竟听话地跟着他到这么偏僻的乡下来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女孩子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而已。
他想招呼一声正在梳妆台前摆弄头发的纯子,靠近过去跟她说声“我没生气”,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师,您想不想喝茶?” 最后还是纯子先开了口。
“是啊,想喝口热的。
” “那我到下边去要点开水来。
” 终于被解放了似的,纯子高高兴兴地站起身,走出门去。
听着纯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浦部以为肯定是纯子对自己在电影院里的行为感到后悔,现在又想来哄他开心了,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浦部这样想着,刚躺到被褥上,就听到伴随着一声尖叫传来有人滚落楼梯的声音。
“怎么了?” 随着话音,人们都跑到了楼道里。
浦部也把和服睡衣的前摆拉紧,拉开了纸拉门。
楼道里的那些人已经一起朝楼梯口跑去了。
“有人摔倒了。
” “是个女孩子。
” 客人们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躺在下面楼梯口那儿的人正是纯子。
在楼下老旧的油黑铮亮的地板上,身穿白色衬衫、红色裙子的纯子就像被钉在那里的蝴蝶标本一样伸展着四肢,一动不动。
浦部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梯,把纯子扶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造成了脑震荡的关系,只见纯子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楼上、楼下所有听到动静的人都跑了出来,很快把浦部围在了中间。
“没事儿吗?要不要请医生来?” “拜托您了。
” 浦部朝旅馆的主人点头施礼,请他帮忙叫医生,自己则用双手抱起纯子。
“赶快让她到房间里休息吧。
我马上就去帮你拿凉毛巾。
” “麻烦您了。
” 请跟在他身后的人帮忙拉开门,把纯子放到被褥上。
这时浦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卷入到一场大麻烦里了。
浦部此次临出门前只告诉妻子自己要到积丹去写生,并没有说要带纯子一起来。
也不知道纯子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她母亲倒还罢了,可如果这件事被她那位以严厉著称的教育家父亲知道了,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自己在旅馆的登记簿上是把自己与纯子的关系登记成“父女”俩的,如果出了事,那么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就寝这件事也就瞒不住了。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纯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呢?看她还在呼吸,体温也很正常,肯定还活着,可是她现在闭着眼睛,四肢无力,软绵绵地躺在那里,浦部也弄不清楚她是只碰到了头,还是造成了颅内出血。
“给她敷一敷吧。
” 旅馆的主人端着一脸盆水、拿着毛巾走进房来。
浦部连句道谢的话都忘了说,赶紧拧干了毛巾。
“打扰大家了,这里已经没事儿了,大家都回去吧。
” 旅馆主人请那些站在门外的客人们都回房休息去了。
浦部看着纯子,把拧好的凉毛巾敷到纯子头上,想是要摆脱心里的不安似的闭起了眼睛。
浦部忽然感到很后悔。
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来这里?干吗要让纯子一个人到楼下去要什么开水?为什么偏偏要来到这种地方?虽然他也搞不清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他做了件无可挽回的蠢事。
人们终于渐渐散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浦部和纯子两个人。
浦部重新把毛巾沾上水,拧好。
“老师!” 浦部忽然间仿佛听到了纯子的声音。
“老师!” 纯子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浦部。
“拉上门。
” 纯子口齿清晰地说道。
浦部按照她的命令,过去把纸拉门拉上。
纯子看到门关上之后,才接着说:“我没事儿。
” “现在已经去叫医生了。
” “用不着叫医生,回绝掉好了。
” 对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浦部正眼都不瞧一眼,纯子自己拿掉额头上的毛巾,坐起身来。
“我这是在演戏啦。
” “演戏?” “对,没错。
今天晚上老师对我太冷淡了,所以我才要报复的。
” 当着目瞪口呆的浦部的面,纯子站起身来,从旁边的书包里拿出带蓝色竖条纹的睡衣开始换起来。
浦部感觉到纯子的内心深处有自己无法控制的一面,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但实际上,这种情况并不是到了积丹之后才显现出来的。
回想一下两个人相处的过程,就连第一次纯子造访浦部家,其后又偷偷从后门潜进画室,以至于在性行为过程中睁着眼睛等,这一切都是浦部所无法理解的。
但是与那些情况相比,这一次她的做法实在太过分了。
就算想吓唬他或者想向他表示反抗,至少也应该分清楚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
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实际上纯子的这种令他无从理解的怪异之处,也正是吸引他的地方。
虽然浦部也知道那是出于少女特有的敏感以及恃娇成性使然,他也无法真心怪罪她。
还没等怪罪呢,先就觉着她可爱了。
早已为纯子这种旁若无人的做法整治得没了脾气,浦部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她这种放荡不羁的做法耍得滴溜转。
浦部开始认真考虑和纯子正式结合这件事,就是在结束这次短时间旅行,从积丹回到札幌之后。
以前浦部一直认为自己只是被纯子所吸引,并没有真正爱上她。
他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总是在意纯子、关注纯子,单只是因为纯子尚且年幼,需要依靠自己,而并没有把这当成对等的爱情。
但是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已经无法把纯子的一切置之不理了。
正如去年秋天,为了使纯子避免受到周围那些自己的恶友们的纠缠才和她发生肉体关系一样,现在唯有用结婚这种形式才能够真正抓住纯子的心。
浦部只想到自己这样做是为了纯子好,却忘了他想要这样做的真正原因,其实正是他本身更深地陷入了对纯子的执着追求之中了。
既然要与纯子正式结婚,那么和他妻子离婚便成为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妻子知子对于自己和纯子之间的关系虽然尚未确定但也多少有所觉察,只要纯子一到家里来,她就会有必要没必要的到画室里来,没话找话说。
纯子有时会开朗地应对,有时也会沉默不语。
遇到这种情况,知子就会说纯子是个傲慢任性、令人厌恶的小孩子,浦部对此只好不予理睬。
浦部的家庭就这样逐渐地被纯子这个小妖精一点点蚕食、破坏掉了。
浦部想,如果自己跟知子提出离婚的话,知子肯定会被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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