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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过纯子遗照之后的第二天傍晚,在我住的札幌花园饭店的大堂里,我见到了画家浦部雄策。
见面前一天我打电话跟他说想跟他见面。
那时我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少。
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曾经是纯子的绘画老师,也是自由美术协会会员,和纯子有过一段恋爱关系,如此而已。
“要谈时任纯子的事情啊。
”浦部稍做思考后才答应了我的请求说:“好吧。
” 以前我曾经在“米莱特”那家咖啡馆里见过他一次,但那是在二十年前,而且当时只瞥见了他的侧脸,几乎没什么印象。
当然他也不认识我。
如果是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总应该事先打听一下他的相貌特征,或者有什么易于辨识的衣着特点等等,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问。
二十年前他就教纯子画画,而那时他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
如此算来,他的年纪现在应该在五十岁上下。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心里盘算着。
五十岁左右、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在不算太宽敞的饭店大堂里,我相信靠这两点我就能够认出他来。
而实际上我同时也顾虑到,现在再去问他的长相特征不仅失礼,而且有点儿残酷。
当然也许这只是我自己太多虑了。
他本人可能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只要我询问说不定他就会很爽快地告诉我。
但是时过境迁,二十年的岁月流逝加之我曾经风闻“自从纯子出事以后,他非常不得志”这样的话,因此觉得现在如果问这种问题心里有些沉重。
我们约好五点钟见面。
我提前五分钟离开房间乘电梯来到大堂。
夕阳的余晖斜射进来,大堂里大概有二十来位客人。
我看到其中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士头发乱蓬蓬的,戴着黑框眼镜,身上穿着一件休闲式外套。
他和一位比他稍微年轻一点儿的看起来像画家的人面对面坐着说话。
我猜想那位年长者应该就是浦部。
果然不出所料,穿休闲装外套的男子正是浦部。
他好像要确认一下似的看了看我,然后马上站起来说道:“我就是浦部。
” “你们正在交谈,我就不打扰了。
没关系的,我先到那边等您。
”说着,我就准备到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找位子坐。
浦部马上阻止我说:“不必了,不必了,我们也谈得差不多了。
” 他接着又和那位画家朋友说了两句话之后便走了过来。
这时我发现浦部的右腿有点儿瘸。
“您这么忙还要占用您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 浦部交叉着双腿坐下来,将黑框眼镜往上推了推。
面对面坐下来后,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以及塌陷下去的脸颊使我觉得他早已超过五十岁了。
“可能有些事情不太好说,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讲讲有关时任纯子的事情。
” 浦部边点头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
“关于我和纯子之间的事情,以前就有各种各样的议论……” “我知道这个话题会令您感到不快,不过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 浦部用关节突出的细长的手指擦着了火柴,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抖动,不知是因为动脉硬化还是轻度酒精中毒。
“可能我这么说有点儿怪。
二十年的漫长岁月应该可以让任何事情都成为过去式了。
” “至今为止,我一直不曾提及我和纯子之间的事情。
无论谁怎么说,我从来没有作过半句解释。
虽然我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恐怕只会越说越走样。
可是正如您刚才所说的那样。
只要您愿意认真听我讲的话,我就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也无妨。
” “当然,我绝不是出于猎奇或挖花边新闻才来找您谈的。
我在电话里已经跟您说过了,我和时任纯子是同学,多少了解一些她的情况。
而且二十年前我也曾经迷恋过她。
虽然那个时候的纯子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妖艳、美丽的存在。
可是今年冬天我去了趟阿寒湖,目睹了纯子死时所在的那个山坳,后来又看了她的遗照以及留下来的画作,我渐渐感觉到我所了解的纯子只不过是她的一个侧面而已。
如果拿水晶来形容她的话,她具有多种不同的侧面,而我只是偶尔看到过她其中的一个侧面,而且她很快又从我的面前消失了。
” 浦部手执香烟,凝视着茶几,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纯子应该拥有各种各样的面孔。
而那些都是我这个当时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所无从了解的。
不过也是因为过去了二十年我才能够如此坦率地承认这一点。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就算有人告诉我这些我也不会相信,就算用事实证明给我看,我也只能是愤愤不平罢了。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现在我知晓实际情况后仍可以理解她,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缅怀她。
二十年的漫长岁月给了我承受这一切的余力和勇气。
我现在只不过是希望您告诉我过去我所不知道的纯子另一面,让我重新认识一下纯子这个女人。
” “我认为对纯子影响最大的人就是我。
” 浦部突然抬起头来,口气坚定地说道:“我想您一定也知道,除了我之外纯子还有其他男朋友。
但是我认为,她直到最后心里想着的还是我。
” “是啊……” “我早就想能够有机会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
” 浦部喝了一口咖啡,隔窗望着外边的庭院,回忆起过去的那段岁月。
三月的庭院中,树木根部还残留着雪块。
由于受积雪压迫之苦,草坪在早春的阳光下泛着白光。
二 浦部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遇见纯子时的情景。
当时他三十二岁。
那一天,也就是一九四八年四月十日。
浦部在日记中写道:“小雨转中雨。
中学三年级的女孩子来访。
”日记中没有写那个女孩子的姓名以及来访目的,可见那件事情对于他来讲实在微不足道。
最先发现那个女孩子的是浦部的妻子知子。
当时知子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中间打算出后门去扔垃圾。
早春时节,天还比较短,再加上下午一直下雨,到了这会儿夜幕已经降临了。
知子把垃圾扔进塑料桶里之后正想从后门回到家中去,却发现自己家正门前站着一个女人。
昭和二十三年(一九四八年)那会儿,为了节省电力街灯也都关掉了,正门口也没有门灯。
知子在黑暗中极力辨认,但只能从发型判断出那是个女人。
而且那个女人虽然身上穿着雨衣,却没有打伞,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虽说刚近傍晚,但因为浦部他们家所处的琴似地区属于刚开发不久的住宅区,街上的行人还非常少,而踏着泥泞的道路冒雨来访的客人那就更加稀奇了。
“您有什么事儿吗?” 知子右手提着垃圾桶问道。
那女人听到了声音后回过头来,只见她的脸色就如同昏暗的暮色中浮现出一张白纸一样白。
“您是哪位?” 知子又问了一次。
可是那个女人仍然只是看着她一声不吭。
知子感觉有点儿怪异,害怕地回头又看了一眼后门,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她。
“我是这个家里的人,您是?” 待走到跟前,知子才发现那张惨白的脸的主人是一个身高只及自己肩部、留着学生头的小女孩。
“你到我们家来有事儿吗?” “这里是浦部老师的家吗?” 可能因为长时间淋雨后着凉的关系,女孩儿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里的确是浦部家。
” “老师在家吗?” “在家。
你是?” 那女孩儿稍稍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
“我想见老师。
” “你说你想见他,那你又是谁呢?” “我叫时任纯子。
” “时任小姐?” “我想学画画。
” “在这里会淋湿的,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 知子从外边打开正门,轻轻推着女孩儿的后背,把她让进屋去。
可能是一直从雨中走来的关系吧,女孩儿的头发全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下来。
知子递给她一条毛巾,让她把脸和头发先擦擦。
“来了个女孩子说是想跟你学画画。
看样子也就是个中学生。
” “我没心思教什么女孩子画画。
你把她赶走好了。
” 浦部在厨房后边那间用储藏间改造而成的画室里,正抽着烟斗。
“她冒着雨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们家里来了,你不见她一面就把她赶走总不大好吧?你还是见见算了。
” “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脸长得很白,眼睛特别大。
” 几分钟后,已经擦干了头发、脱下了雨衣的少女出现在画室里。
听妻子说她像个中学生,可是在浦部眼里她比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成熟多了。
“你多大?” “十四岁。
” 女孩儿带着好奇的神情巡视了一遍狭窄的画室后,才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那是在上女中?” “我在道立女中上三年级。
” 当时还是战后采用新学区制之前,上完小学后的男生和女生分别上四年制的初中和女中。
而这个女孩子说她刚开始上三年级。
“听说你想学画画?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 女孩那双大大的眼睛直视着浦部。
“上次我去看过老师的个人画展。
” “哦,是在大丸画廊吧?” “我去看过三次。
” 这时女孩儿说话的口气才显得兴奋起来。
“那真要好好谢谢你了。
不过我现在可没心思教人画画。
” “为什么呢?” “我现在自己作画就够忙的了,哪还有精力去教别人?” 一年前,浦部就是因为认识到当老师这种规规矩矩的职业与自己的性格不符才从私立中学辞职出来的。
因为他自认为作画才是画家真正要做的正经事。
虽说现在经济方面确实有些艰苦,但他还是想再坚持一下试试看。
现在如果再教女中学生画画则实在于理不通。
“道立女中不是有个叫平川的老师教美术吗?” “您认识他?” “你跟那个老师学不就行了?” “那个人不行。
” “不行?” “我认为他没什么才能。
” “是这样啊。
” 少女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令他不禁对她产生了好奇。
“他尽描写一些平白直叙的画面。
” 平川和浦部都是北海道美术协会的会员,但平川属于写实派,浦部则属于抽象派。
“可是话说回来,你看得懂我画的画吗?” “非常喜欢。
” “那倒真够荣幸的……” 浦部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她竟然明确断定自己的美术老师缺乏才能。
可事到如今,他只收这么一个学生也够神经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过就算你要学画,等你长大一些再学不行吗?” “无论如何您都不肯收我吗?” “你来得这么突然……而且天都这么晚了,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 “下次我可以带我的画来吗?” “你带画来,我也不能答应教你呀。
” 一方面觉得这么一个小姑娘不够分量,另一方面浦部又为她看了三次自己的个人画展而且还冒雨专程来求师这种诚意所打动。
纯子第二次造访浦部家是在三天后的晚上。
天空中同样下着雨,纯子也依然没打伞就跑来了。
浦部傍晚时分就进城去了不在家,是他的妻子知子出来为她开的门。
“那还得请您帮忙,等老师回来以后让他看看我的画。
” 纯子说着解开包袱皮,拿出两张画来。
“不过,我也无法保证他是否会看,而且上次他不是已经明确拒绝教你画画这件事了吗?” “没关系,反正我把画放在这儿就是了。
” 知子此刻了解到这个少女脾气相当倔强。
“那我就先帮你收着。
” “请您也帮我求求老师。
” 纯子有些蛮横地说完就冒着雨回去了。
浦部是在第二天的下午看到画的。
那是两张标着六号和八号的油画。
六号画的是餐桌上的沙丁鱼,八号画的是玫瑰花。
虽说这两幅画的颜色还欠些火候,但从整体构图以及物体形态的把握等方面却相当有个性。
他感到只要她再踏踏实实多做些素描练习的话,肯定能有很大的提高。
虽然浦部相当认可她的画,但是还不至于真的就想对她进行个人指导。
纯子第三次到他这里来是在五天之后的星期五的下午。
当时浦部为了准备秋天的个人画展正在画一张二十号的风景画。
当然所谓风景也只是他头脑中的一种抽象化的印象而已,只看画是根本无法弄清楚那风景原属于何处的。
浦部每天的生活习惯是中午起床,下午作画,晚上出去与朋友们一块儿喝酒、论画,直至深夜才就寝。
那天下午他已经工作两个小时左右了,正准备对画进行细微处的处理时,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老师!” 因为画室是用储藏间改造而成的,所以与厨房相连,但同时画室后边还有一个独立的出入口。
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只见那扇小门半开着,一个少女探进头来。
“是你呀……” “我可以进来吗?” 纯子这么问的时候,人已经走了进来。
这次她倒是没挨雨淋,不过身上还穿着与上次相同的雨衣,透过领口能看见她穿在里边的校服。
“你这不是要吓人一跳。
” “对不起。
” 纯子轻轻吐了吐舌头。
“是上次我来的时候发现这边还有道门的。
” “上次?” “是我送画来的那次,从外边察看到的。
” “好了,你先坐下吧。
” 如果平时他作画当中受到干扰,他肯定会生气的,可现在对方是个小女孩,他也就无法说什么了。
“你的画我还给你。
” “您看过了呀!” 浦部从靠墙边立着的那堆画板中抽出了纯子的那两张画。
“画得相当不错。
” 作为中学生能画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出类拔萃了,但浦部觉得不好夸奖太多。
“那您肯教我画画了吧?” 纯子说着脱掉了雨衣,露出了里边的学生装。
“你现在还年轻不必着急,等你再长大些再开始学也完全来得及。
” “可是我现在不学不行啊。
” “为什么?” “因为我要往前赶。
” “赶着做什么?” 纯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抬起头来说:“我会一直来,直到您答应我为止。
” “那可不行。
你不是也要去上学吗?” “我会翘课。
” “今天也是翘课来的?” 纯子直视着浦部的眼睛点了点头。
浦部看着眼前的这位少女竟产生了她是成年女性的错觉。
“好了,这件事让我先考虑考虑再说吧。
” 口头上说得含含糊糊的,而实际上,浦部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收下纯子这个弟子也行。
一个年龄只有三十二三岁、在地方上稍有名气的画家说什么收弟子之类的话会令人产生误会,认为他妄自尊大。
但如果只是简单地把它当作是指导她画画的话,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靠自己开绘画教室为生的画家也大有人在。
他现在之所以迟疑是因为他当初曾经一口回绝过她,说自己不会教什么小女孩画画等等,所以只是为了面子他也不好立刻应承下来罢了。
“那我以后就可以经常来喽?” 纯子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说。
“你愿意来就来好了,那倒不成问题……” “请您多指教。
” 纯子使劲儿低头行了个礼,然后看向画架上的那幅画问道:“这幅画您打算什么时候完成呢?” “这是准备秋季举办个人画展用的。
不过在那之前也许会先拿去参加什么别的地方的画展也说不定。
” “我也想参展。
” “再加把劲儿,你能行的。
” “真的吗?” 纯子朝坐在圆凳上的浦部身边靠近了些。
“你可以试着拿到秋季北海道美术展上去看看。
” “我太高兴了。
” 不到十平方米的画室里又是放画架又是放煤油取暖炉的,几乎没什么额外的空间了。
何况靠墙还立着一圈画板。
虽说各自坐在圆凳上,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远。
浦部感到有些不自在。
只有两个人独处密室的状态令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清楚地意识到身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倒也就没什么了。
事实上他也不认为纯子已经意识到了男女之间的性别差异,他觉得纯子只不过是个梦想当画家的身穿校服的中学生而已。
但是不知为什么,正因为她是个身穿校服的少女反而使浦部更加紧张。
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学校的冬装,领子上带白色装饰条的深蓝色水手服的胸前绣有代表道立女中的三条白色山形曲线校徽,纯子的脸上掺杂着少女青春期特有的苍白与稚气。
只是当她凝神注视着你的那一刻,你会发现她的脸上会掠过一丝成熟女人的味道。
浦部已经年过三十了,而且娶了一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妻子,因此在他眼里,纯子那种稚嫩的少女姿态显得格外新鲜、刺激。
“我去给你沏杯茶来吧。
” 浦部仿佛想要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似的站了起来。
“老师,不用了。
” “为什么?” “您夫人不是也在家吗?” 纯子看了一眼通向厨房的那道门说。
“她现在应该在客厅里。
” “我什么都不需要。
而且我没跟您夫人打招呼就直接进来了,所以现在也不想见到她。
” 听她如此一说浦部也觉得有道理。
让一个只有一面之识的女人不是通过家里的前门而是由画室的后门进来,这的确有些不正常。
即便说是这个女孩子擅自闯进来的也照样无法拭去这层暧昧。
“我只要看看这些画就好。
” 纯子随意抽出立在周围墙边的画板,端详着上面的画。
看着她,浦部不禁为拥有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一刻而感到些许欣喜和不安。
三 从这一年的六月份开始,纯子便开始比较正规地到浦部这里来学画了。
每周两次,支付的课酬金额也在个别指导的合理范围内。
当正式决定收她为徒的时候,纯子的父亲随女儿亲自到访。
浦部这时才发现原来她父亲是位在儿童文学领域造诣很深、相当著名的教育家。
为此浦部多少感到有些沮丧,不过他还是暗暗鼓励自己拿出勇气来,反正自己教的是纯子,这和他父亲没有任何实际关系。
妻子知子因为听他亲口说过不会教什么女孩子画画的,所以不免稍带讽刺地说他:“你这个人也是很容易改变主意的嘛!” “他们父女俩那么诚心诚意的来求我,我也不好一味地拒绝吧!” 浦部故意说得不情不愿似的,知子也就没再表示反对,只是在浦部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丝愧疚。
最初浦部本打算教纯子画素描来着。
因为他觉得纯子的画在构图以及神韵的把握方面具有独特的敏锐感觉,因此只要加强基础训练,她的绘画水平就能得到相当大的提高。
可是纯子却对枯燥无味、需要耐力的素描不感兴趣。
交给她裸体躯干雕像让她画,她倒也会很认真地画,只是回家以后恐怕就不会再反复练习了。
“让我画点儿像样儿的东西吧!” 第二次来的时候,纯子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刚开始浦部还不太愿意答应她,不过半个月后便允许她在画布上作画了。
虽然表面上是浦部命令她改用画布的,而实际上却是因为浦部害怕再继续强迫她画素描的话,说不定她就会放弃不再来这里学画了。
一个月过后,纯子跟母亲要下了自己家靠街那面的一间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做画室,从那以后她便把自己在那里画好的画拿去给浦部看,接受他的指导。
不过这种时候纯子依旧总是从后门进来。
每次她都是把那扇小门打开一半儿,先招呼一声“老师”。
她的声调是少女中罕见的平淡无奇,毫无悠扬顿挫之感,表现不出任何情绪化的内涵,既不显得喧闹,也不显得消沉。
到了纯子要来的那天,浦部虽然整天都窝在画室里,却频频看手表,一想到她就快要到了,他就会突然变得心浮气躁、神不守舍。
心情雀跃地想象着她这次会带什么画来,两个人会谈到什么样的话题,而最后肯定又会去想象她那包裹在水手服里面的少女躯体。
这是属于即将步入中年的浦部内心深处的甜美、神秘的幻想。
不知纯子是否了解浦部的这种心态,总之她在浦部面前表现得自由自在。
夏季里她常常会嚷嚷着热,把领口系的丝带解开,摘下胸前那块加领。
从大开的领口能窥到她胸部微微的隆起,能够由此得知她的胸部已经接近成年妇女了。
浦部有意识地退后一些,以避免管不住的视线投向那里。
可是退到后边来又有退到后边来的麻烦,那就是当纯子面对画布身体前倾的时候,水手服的背部会翘起来,露出她穿在里面的白色内衣。
更有甚者,当开始使用油彩颜料的时候,纯子还会当着浦部的面,毫不在意地换上一件不怕弄脏的衬衫。
无论是面对面而坐还是退到她身后,只要两个人独处一室,浦部的眼中便全都是纯子年轻而有活力的身姿。
浦部感到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按捺不住自己。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一个三十二岁,一个才十四岁,仅年龄就相差十八岁。
一方面是有妻室的成年人,另一方面则是不解风情的小孩子,在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是不可能形成男女之间那种特殊关系的。
正因为如此,妻子知子才不介意让他们俩独处密室的吧。
而浦部刚开始的时候也曾认为纯子还是个孩子。
但实际上,他之所以不断提醒自己、告诫自己两个人不合适,这本身就说明了他是把纯子当成女人看待了。
和纯子两个人在画室里独处对于浦部来说那实在是种痛苦的折磨。
纯子不把他当异性看待,完全听命于他的指挥,这种柔顺的态度反而成为浦部精神上的重负。
她要么再小点儿,要么再大些,无论哪种情况都比现在要好办些。
就是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青涩少女才令浦部感到痛苦难耐。
不过痛苦归痛苦,浦部可完全无意解除现在这种与纯子之间的师生关系。
较之这种痛苦,和纯子每周两次的独处已经变成了浦部无法割舍的宝贵时间。
八月,为了准备参加秋季北海道美术展,纯子从暑假后半段便开始着手进行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大制作。
作品的题目根据纯子自身的氛围就定为《酸浆与日记》,重点要表现出少女那种特有的不稳定的心理特征。
自从开始创作以来,浦部都是亲自到纯子家去看她的进展程度并加以指导。
他们师生间的教学方式便由学生到老师家里去变成了老师到学生家里上门送教的方式了。
九月末,作品完成了。
那是一幅F4号的静物,既非抽象也非超现实的风格很忠实地表现出了少女富于幻想的心像风景。
“我觉得参展没问题。
” 在浦部看来,虽然作品中还有些表现不够到位,而且构图上也存在一些缺陷,但作为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之作,这已经是相当出类拔萃的了。
就算拿不到特别优秀奖,入选展会应该没问题。
浦部的预测相当准。
纯子的《酸浆与日记》十月初入选了北海道美术展,被悬挂在M百货店六楼展览大厅的墙上。
札幌的一家报社还以《最年轻的女画家》为题,刊登了纯子身穿校服在画布前作画时的照片,并征求了指导老师浦部对她的看法。
浦部稍事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评价道: “她很有天赋,是可以期待的画坛新星。
” 得知自己的画入选了展会时,纯子兴奋得不行。
当天傍晚,她一口气跑到浦部的画室去报喜。
“我入选啦!” 她气喘吁吁地说完,一头扑到浦部的怀里。
“太好了。
” 浦部拥抱着纯子,为第一次触摸到她那年轻躯体的触感而心荡神移。
但是纯子待在浦部怀中只一小会儿,转眼间她便蹲下身子脱离了浦部双臂的环绕,用最爽朗的声音说:“我们去庆祝吧。
请我喝酒吧,烧酒也行,什么酒都行。
” 那天晚上浦部带着纯子去了那家位于薄野的“阿咂米”酒吧。
那家酒吧位于银行古老的砖墙和咖啡馆之间那条窄窄的小胡同的最里头。
进门右手是呈“く”字形的吧台,左手则并列着四个勉强够坐四个人的包厢。
店里除了那位叫瑛子的老板娘外只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在帮助打点,这里是浦部他们这样的画家、文学青年以及当地的报社记者们喜欢聚集的地方。
浦部带着纯子在吧台旁坐下,点了两杯加了水的威士忌。
“喝过吗?” “喝过一点儿……” 浦部还担心她喝不了呢,可是却见纯子毫不在乎地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先嗅了嗅味道,然后喝了下去。
在他们旁边还有两个和浦部面熟的两位男客。
其中一个是编杂志兼写小说的男人,姓宗;另一个是姓首藤的报社记者。
他们对中年的浦部带来这么一位极不般配的长发美少女而大为震惊,捅了捅浦部的胳膊肘,问道: “喂,那个女孩儿是谁呀?” “是来我这儿学画的。
” “是这样啊。
” 他们两个从浦部旁边探出身子,毫不掩饰地盯着纯子的侧脸看。
看到他们对纯子如此感兴趣,浦部心里是既得意又不安。
“挺不错的嘛。
” “打算从现在开始调教吗?” 听他们俩故意说这种话给纯子听,浦部紧张得要命。
可纯子却一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样子,丝毫不理会他们,继续喝着她的酒。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 “以前我姐姐带我来过一回。
我喜欢这里。
” 纯子双手握住酒杯,很好奇似的看着正面那个摆满了酒瓶子的酒架。
然后又点播了一曲《黑暗的星期天》,边听边随着一起哼唱着。
看纯子玩得挺高兴,浦部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看到刚才那两个男人还不断往他们这边瞧,总还是感到心里不太踏实。
“我们走吧。
” 喝了两杯威士忌后,浦部催促着纯子想尽快离开这里。
虽然来了还不到一个小时。
“这就走啊?” 纯子还想再待会儿似的,不过浦部不予理会,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从“阿咂米”出来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雨。
浦部穿好雨衣,撑起伞,让纯子躲到雨伞下面来。
时间已过九点,胡同里很黑,行人稀少,只是明显的喝醉了酒的人多了起来。
“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老师您呢?” “我还不着急。
不过你再晚了恐怕不太好吧?” “我,您就不用担心了。
” “那走吧,我们再去换一家。
” 在浦部撑着的伞下,纯子双手插在雨衣的口袋里,点了点头。
浦部带她从那儿往北走,跨过电车铁轨,走到了狸小路二町目,在连接小路和大街之间的过道里挂着一个印有“炉畔”字样的灯笼。
店中央有一个一张榻榻米大小的炕炉,木板墙和天棚上吊挂着老旧的油灯以及雪套鞋等。
“这里可没有威士忌。
” “喝清酒也行。
” 纯子举着宽口杯让浦部帮她斟上酒后,一口就喝下去了。
“你们还是怕你父亲吧?” “他呀,老是耍威风。
” 纯子借着纸灯笼的光亮打量着周围。
只见四周黑乎乎的木板墙上挂着好多用毛笔写着沙丁鱼、鲽鱼、花鲫鱼等字样的薄皮子。
“你母亲脾气好吧?” “她可是个善良的人。
” “那你除了哥哥、姐姐之外……” “还有弟弟。
” “你哥哥现在是?” “他是北海道大学的学生。
” 像这样说着话,浦部仍然为自己带着个十五岁小女孩到处跑而感到心里有愧。
“那你姐姐呢?” “我姐姐呀,我姐姐去年女中毕业以后就工作了。
” “只有你一个人喜欢画画?” “我姐姐是诗人,画画的就我一个。
” 纯子喝酒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推让,给她倒多少她喝多少,喝了也不醉。
浦部想这恐怕是因为她还不懂得品酒的缘故吧。
看她现在喝得这么急,搞不好过后酒劲儿一上来就会突然一下子醉倒了。
浦部在替她担心的同时,也在想象着她醉倒的那一瞬间会是什么样儿。
可纯子现在考虑的却好像完全是另外的问题。
“老师,我真的具有绘画天赋吗?” “是啊,没错。
” “比您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有才?” 在暗淡的光线下,纯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浦部。
“嗯……” 浦部说得有些含糊了。
“明确说是!” “是。
” “太好了。
” 纯子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干了杯子里的酒。
那天晚上,浦部把纯子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四周围除了五十米开外有一盏电灯外,再没有任何光亮了。
隔着狭窄的小路能看见对面学校里树影婆娑,从防洪堤那边传来由于秋雨连绵水位上涨的丰平川湍急的水流声。
他们二人停住脚步,相互凝视着对方。
“你父亲不会生气吧?” “如果他生气了,您有什么好办法?” “真要是那样,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 看浦部在为她担心,纯子安慰他说:“我很擅长蹑手蹑脚走路,不会惊动别人的。
再见喽。
”说完扑哧一笑,灵巧地转身消失在装有门灯的玄关里。
四 过完年,纯子对绘画的热情更加高涨。
她整天面对着画布画呀画的,始终不见她厌烦。
正因为这样,从春天开始她便一幅接一幅地把自己完成的大作拿到市民美术作品展、北海道民主美术展、北海道艺术展以及独立派沙龙美术作品展上去参展,九月还获得了全北海道学生美术展的最优秀奖,并被推荐为独立派沙龙美术协会的委员。
每次参展,当地的报社都会把她作为女学生画家进行报道,称她为“天才少女”,连同她的照片一起登报。
纯子头戴贝雷帽,染着红头发,穿着红大衣,以极其醒目的姿态行走在札幌的大街上。
在文化人的圈子里,纯子已经变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知名人物,开始单独出入“阿咂米”“炉畔”等场所,并且开始和浦部以外的画家以及报社记者等交往起来。
在这个人口只有三十万的小城市里,纯子俨然已经成为名人。
面对纯子的成长,浦部既高兴又担心。
绝大多数的人都知道浦部是纯子的老师,是发掘出她的才能的伯乐。
报上每次报道纯子事迹的同时,也会对她的老师浦部进行介绍。
人们都在议论,只要有纯子在的地方,都会看见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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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秦楼从小就像个疯子,人人畏怕。只有一个人不怕,还帮他关住了心底的魔鬼。 后来女孩儿成了秦楼的初恋。 再后来,女孩儿死了。 秦楼更疯得无法无天。 直到一个和初恋神似的女人出现。 2. 秦情自从做了秦楼助理,每天工作以外还要应付嘲讽三千遍: 秦总只是把你当替身。 你根本不知道秦楼有多爱宋书,比起宋书,你什么都不算! 给别人当替身啊,你真可怜。 秦情配合得很,每每低垂着眼,泫然欲泣。 没关/
二哈受X狼王攻 杭十七穿越到兽人世界,变成了一只本体为哈士奇的兽人,被一只高大健硕的,外形相似的犬科动物带回部落。 杭十七:遇见了同类了,开心。 后来,杭十七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他喜欢拆家搞破坏,咬尾巴转圈圈,讨厌被约束。 部落里的其他兽人却纪律整肃,等级分明。喜欢集体捕猎。而把他捡回来的兽人敖梧,就是这兽人的老大。 同样是二哈,怎么差距那么大呢。杭十七羡慕地盯着敖梧锋利的獠牙和利爪想道。 /
云织穿成了极漂亮的Omega,差点被人侵犯,幸好被一颜值逆天的Omega救出 好心的Omega正是他曾看过的《极致臣服,变态Alpha狠狠爱》里的清冷美人受 主角受信息素有着绝对的诱惑力,偏偏一张脸清冷倨傲,激起一众变态大佬们疯狂的占有欲 偏执霸总,病娇贵少爷,多情影帝,个个都想将他占为己有 践踏尊严,囚禁折磨,主角受依旧死不服从,最终落得个自毁腺体,跳楼自杀的下场 熟知剧情的云织决定,一/
叶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成了书中那个不受宠皇后。她只想仰天大笑三声,按照剧情发展,她只需要每天混吃混喝,边嗑瓜子边看男女主和皇帝那个苦情男配虐恋情深,苟到最后一章圆满撒花就行了。 然鹅 叶卿接手之后,就发现剧情它崩了! 兄长官职一路飙升是肿么回事?再这样下去是要被猜忌灭族的啊! 皇帝你不去你朱砂痣那里,天天往她宫殿里挤作甚?她已经看到妃嫔们要和她宫斗到底的小眼神了! 好在太后娘娘依然喜欢她/
老板是个年轻的高冷精英,有钱有颜才华横溢,但就是一直单身,顾尚辰暗搓搓怀疑他有那方面的病,直到意外看到老板的手机屏保竟然是自己。 顾尚辰:黑人问号脸.jpg 然后老板找他表白了。 震惊过后顾尚辰:我就是辞职,单身一辈子,也不可能喜欢你! 经历n个世界后的顾尚辰:真香! 【阅读指南】 1、本文涉及小说皆为作者瞎编,莫对号入座。 2、本文一对一,受都是一个人。 /
文案: 【1】 年末,跨年舞台彩排结束,光影隐去,台下座席漆黑一片。 边梨跟着团队走,途经其他艺人的座位,不小心被绊倒,坐在了一个人的大腿上 她抬眸,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温热大腿的主人单手撑住脸,语气懒散,投怀送抱,喜欢我啊? 当晚,边梨就被知情人士的爆料送上了热搜。 【2】 年少成名,狂妄不羁,作为界内顶级流量中的顶级,贺云醒从未把谁放在眼里过。 风波解释过后,粉丝都道两人是八竿子打/